第五章 醫院裏的就診記錄
江克揚、樊勇和戴誌調查走訪楊梅和景紅的父母,沒有收獲。
接到江克揚的電話以後,侯大利感歎道:“父母和兒女原本是最親密的,誰知兒女成年以後,和父母割裂得如此之深,遭受的苦難都要瞞著父母。”
秦東江道:“這是平常事。兒女成年了,誰都不想讓父母知道自己這些破事,父母解決不了問題,白白讓他們擔心。兩代人的代溝是確確實實的,兩輩人各有各的生活經曆,互相不理解各自的苦惱很正常。”
侯大利想起了自己和父母的關係,內心的琴弦被撥動了。他走出會議室,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稀奇啊!還主動給老媽打電話了。”李永梅躺在按摩椅上,由一個中年女按摩師進行按摩。
侯大利道:“這幾年我還是主動打過幾次電話的。”
李永梅被氣笑了,道:“你沒有良心,幾年來就主動打過幾次電話。你打電話找老娘,有什麽事?”
侯大利道:“我調到省刑總了。”
李永梅道:“什麽是刑總?”
侯大利道:“你還是坐鎮一方的老板呢,連大名鼎鼎的刑總都不知道,全名是省公安廳刑事偵查總隊,我調過來有二十來天了吧,沒跟你說過嗎?我記得說過這件事。”
“你沒說過。你爸應該知道,他在公安那邊的朋友多,應該知道消息。”說到這裏,李永梅聲音低沉了下來。以前老公得知兒子的最新消息以後,會在第一時間給自己打電話,兩口子會在電話裏分析情況,就如世上所有普通夫妻一樣。如今,兩個人離了婚,互相聯係得很少。
母親說起父親之後聲音便低沉下去,侯大利敏銳地察覺到這一點,轉移了話題,道:“我抽時間到廣場工地看一看,我這一段時間忙,一直在連軸轉。”
得知兒子帶隊在湖州辦案,李永梅罵道:“你這個小兔崽子,都到湖州來了,也不來看一看老娘。什麽時候有空,帶你們團隊到我們這邊,我請他們吃頓飯。我這邊的國龍廣場進展很順利,比預期的要好。”
“好吧,我這兒事情比較多,會抽時間過去。”
侯大利看到了快步走來的薑青賢,匆匆掛斷了電話。
會議室裏,侯大利簡略講了楊梅和景紅被家暴的事。
“高小鵬的老婆叫曾昭敏,現在還不知道是否被家暴。”薑青賢臉上沒有笑容,臉皮繃得緊緊的。他最初對年紀輕輕就帶隊辦命案積案的侯大利並不太服氣。僅僅兩三天時間,侯大利就找出了以前沒有露麵的唐輝,破掉了一起肇事逃逸案,又發現景紅和楊梅都被家暴這個隱情。這讓湖州係列殺人案出現了新的曙光,也讓主抓案子的他特別沒麵子。
侯大利能夠理解薑青賢的感受,心平氣和地道:“曾昭敏是銀行職員,這在湖州也算很不錯的職業。被家暴後,也有可能一直默默忍受,這和楊梅、景紅的情況類似。”
薑青賢站起身,道:“我們馬上去調查曾昭敏,如果她真的被家暴過,肯定會有人知道。”
簡單碰頭以後,薑青賢帶隊調查走訪曾昭敏的社會關係,專案二組則前往高小鵬遇害的現場。
高小鵬遇害地點在影樓,影樓共有三層。影樓位於湖州廣場一期,一期有A、B兩部分,已經投入使用。在A、B之外則是第二期的C、D兩個部分。C、D兩個部分的框架已經建成,可是工地上空無一人,處於停工狀態。而不遠處則是湖州國龍廣場,正在熱火朝天地施工。
影樓是高小鵬的資產。由於高小鵬的死亡,影樓作為凶案現場一直封閉。打開影樓之時,周邊不少商戶走過來看熱鬧。
太陽從窗戶射入,在空中形成幾條光柱,照亮了地麵。
戴誌最熟悉現場,道:“樓上是住房,高小鵬是在樓上被勒死的。”
張劍波道:“死因很明確,簡單來說他就是被領帶勒死的。死者中了迷藥,在桌上的水杯裏檢出了迷藥成分。”
“這一次,凶手有沒有其他多餘的動作?”在趙代軍案中,凶手火燒了趙代軍的下體,在程森案中,凶手用鋼筆插入了程森肛門。侯大利第一反應是尋找凶手“多餘的動作”。
張劍波對此案印象特別深刻,道:“高小鵬死亡時是**,頸部、胸腹部、下肢均有鐵鏈纏繞和捆綁。他整個人被懸吊於客廳與陽台連接處的鐵鏈上。雙手手腕及雙踝關節處由單獨斷開的鐵鏈纏繞。腹部及四肢未見其他損傷。經解剖檢驗,心髒血液呈暗紅色,流動狀,雙肺瘀血水腫明顯,雙肺被膜及心髒外膜均有出血點。在地麵上找到的精斑與高小鵬的DNA比對成功。如果沒有頸部明顯的勒痕,我會懷疑高小鵬是性窒息死亡。高小鵬在死亡前有**,這或許就是多餘動作。”
在高小鵬頂樓的房間裏,安裝著不少諸如木馬這樣的“性用具”,看商標,不少用具來自東南亞地區。在高小鵬屍體對麵,客廳北側放了一個金屬的三腳架,麵朝死者。
侯大利打量三腳架,問道:“老戴,這個三腳架是用來放攝像機的吧?”
戴誌道:“是的,而且還能與電視機相連,攝像機正對著屍體。這極似性窒息死亡現場。”
這起凶殺現場和其他兩起凶殺案一樣,門窗完好,凶手和平進入房間。離開前,凶手翻動過屋內設施,據高小鵬父母提供的信息來看,應該有一定的經濟損失。
侯大利道:“曾昭敏提供了什麽線索?”
戴誌道:“曾昭敏沒有提供線索,她在詢問筆錄中反複說很少到影樓,不知道影樓的經營情況,也不清楚丟失了什麽東西。影樓附近的監控保留了高小鵬遇害前半年的視頻。在視頻中,我們發現曾昭敏在半年內至少來過三次。但是,影樓旁邊有一個電梯直通地下車庫,由於監控不完備,從地下車庫到影樓之間缺少影像資料,比較遺憾。”
重新勘查凶案現場,花費時間頗長。
專案二組回到湖州刑警支隊會議室時,支隊長周成鋼、副支隊長薑青賢並排而坐,抽著煙,已經等了近半個小時。兩位支隊領導神情奇異地望著走進會議室的專案二組諸位偵查員。
周成鋼起身,與侯大利握了握手,道:“侯組長在江州被稱為‘神探’,實話實說,我以前還不以為然,如今真是服氣了。”
侯大利道:“曾昭敏也曾被家暴嗎?”
周成鋼點了點頭,道:“我們兵分五路,找到曾昭敏本人,她的父母、閨蜜還有外公外婆。曾昭敏本人否認被家暴,她的父母聽到女兒是否被家暴的問題時感到很吃驚,她的閨蜜也否認曾昭敏曾經受到家暴。唯一的收獲就是曾昭敏的外婆,當我們提起這個話題時,她就開始流淚,不肯說話。後來我們做了耐心細致的工作,她才講了高小鵬虐待曾昭敏的事。曾昭敏小時候是跟著外婆長大的,被高小鵬欺負,無處可逃時,她就來到外婆家。曾昭敏的外婆知道外孫女被高小鵬欺負,還看見過外孫女身上的青腫。她雖然心疼外孫女,可是仍然抱著息事寧人的態度,希望曾昭敏繼續和高小鵬過日子。”
侯大利道:“三個受害者的妻子都受到家暴,而且不肯跟外人講,這是一個重要的特點。三個受害人分別是被敲碎腦袋而死、酒醉而死和被領帶勒死,看起來死因不同,但是凶手皆使用迷藥控製受害人,在殺人時出現針對性泄憤的多餘動作。這是三個案子的共同點,當時串並案偵查的思路是正確的。”
薑青賢再也不敢輕視眼前的年輕偵查員,主動檢討道:“串並案思路雖然是正確的,但是遺漏了三個受害者皆有家暴行為的情況,這是不應該的。”
侯大利眉頭緊鎖,道:“家暴和迷藥一樣,都隻是三個案子的相似點,隻是萬裏長征的第一步,距離破案還相當遠。”
討論案情有助於厘清思路,能解決現存疑惑,深入溝通後,專案二組回到駐地。在電梯口,樊勇道:“大家別成天悶著,老氣橫秋的,也得換一換腦筋,到支隊運動場打打籃球,流一場大汗,說不定思路就打開了。”
專案組七人,年齡最大的也就三十出頭,勉強算得上青年人。侯大利不想讓隊伍太沉悶,失去活力,也想通過共同運動來凝聚團隊,便道:“老樊這個建議好,我們組隊打籃球,不管會不會打,大家都要上啊!”
吳雪原本自告奮勇準備采購球衣、球鞋,侯大利卻給寧淩打了電話,請她幫忙準備。正坐在窗邊想案子時,侯大利接到朱林的電話。
朱林說話之前先是歎了一口氣,道:“從陳菲菲體內檢出的精液是周濤的,這事就說不清楚了。周濤百口難辯,他就是有一萬個理由,也無法否認精液和煙頭上的DNA。真是黃泥巴掉進褲襠,不是屎也變成了屎。”
“證據確鑿,這事確實不好辦。”侯大利想起身陷囹圄的周濤,又想起毫不猶豫遠走高飛的朱朱,隻能同樣歎息一聲。
朱林道:“我和戰剛作為105專案組成員專門找過關局,關局特意點將滕鵬飛偵辦此案,就如當年錢剛案由你來負責偵辦一樣。”
“滕大隊是什麽意見?”盡管侯大利有神探之名,可是案子到不了他的手上,有勁也使不上。而此案頗為怪異,為什麽陳菲菲體內會有周濤的精液?雖然暫時無法解釋此案,但是他堅信周濤是無辜的,那一聲“侯組長”已經充分暴露出策劃者真正栽贓陷害的本意。
朱林道:“滕麻子研究了楊為民猥褻案,也認為猥褻案和強奸案前後都有一夥人在搗鬼。這一夥人有很強的反偵查意識,抓不到他們,楊為民和周濤就沒有辦法脫困,因此滕麻子建議此案要長線經營。”
侯大利略作沉默,道:“在無法揪出幕後黑手的情況下,長線經營是妥當之舉。隻是,周濤身在局中,肯定度日如年。”
朱林道:“今天我打電話不是說這個事,是另一件,這件事也和那夥人有關係。”
這話雖然有些繞,侯大利還是聽懂了,道:“事情與他有關?”
朱林道:“電話裏不便細說,你抽時間回來一趟。這一段時間專案組沒有閑著,一直圍繞上報的命案積案向前推進,果然有所進展,出現了一些以前沒有注意到的重要人物。”
聽到這番話,侯大利恨不得飛回江州,立刻投入楊帆案的偵辦工作中。但是,他如今是專案二組組長,要對六起命案積案負責,必須按照計劃逐步推進。他穩了穩心神,道:“湖州這邊的案子正在推進,等這邊告一段落,我就帶專案組過來。”
朱林打電話之時,望了一眼窗戶玻璃,玻璃恰好能夠反射出他不太清晰的身影。他退休時間並不長,而且還在105專案組工作,可是六十歲似乎是一道分界線。不知不覺之中,他的頭發皆白,原本挺直的背也微微彎曲。
“師父,謝謝您!”侯大利非常真誠地道。
朱林道:“大利,別謝我。你有一個變化,或許你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你是為了楊帆案進的刑警隊,如今經辦了這麽多案子,你的精神境界在升華,從純粹的小我中跳了出來,慢慢有了更高的境界。我是親曆者,又是旁觀者,看得很清楚。”
在窗邊獨坐了半個小時,侯大利看見一輛山A牌照的車開進了大院。
寧淩開車帶來了十四套球衣和球鞋,每人各兩套,還有一個籃球。
“大利哥,幹媽還在罵你,說你到了湖州,也不去見她。”寧淩好久沒有和侯大利見麵,見到兩鬢斑白、麵容英俊的侯大利,眼睛猛然間濕潤起來。
侯大利道:“我的事情多,一直連軸轉,還真沒有時間去。不過最忙的時間過去了,我正準備抽時間過去。我媽媽的狀態怎麽樣?”
寧淩道:“不怎麽樣,我盡量給幹媽找事情做,免得她閑下來就東想西想。”
吳雪望著寧淩略微扭動的腰肢,朝樊勇眨了眨眼睛。樊勇在吳雪耳邊道:“這是侯大利媽媽的幹女兒寧淩,人很不錯,辦事利索得很。”
吳雪道:“這個女孩對侯大利情有獨鍾,那種眼神和身體語言,和郭襄看楊過一模一樣。”
樊勇道:“這個比喻不妥當啊,郭襄看楊過的眼神,你根本不知道。”
吳雪道:“你看大利耳朵邊的頭發,還真有些神雕大俠的神采。這個寧淩很想做神雕大俠身邊的人,除了做侯大利媽媽的幹女兒外,他們肯定還發生過其他的事情。”
樊勇臉上的傷疤抖動數下,道:“六支隊的女人真可怕,什麽事都能猜得到。寧淩曾經被綁架,困在地下室,大利第一個衝進地下室,把寧淩救了出來。”
吳雪道:“難怪啊!寧淩是強敵啊!”
樊勇道:“誰的強敵?”
“你猜!”吳雪笑而不答。
樊勇道:“猜不出來,你說啊。”
吳雪道:“我不說,你繼續猜吧。”
帶上運動衣,八個人前往支隊運動場。最初是侯大利、江克揚和樊勇為一組,對抗秦東江、張劍波和戴誌,誰知這種分組方式導致實力嚴重不匹配。侯大利和樊勇體力好,球技不錯,把秦、張、戴這一組打得落花流水。吳雪主動換了球衣,加入秦、張、戴組合,四人打三人,仍然兵敗如山倒。
寧淩一直堅持鍛煉,身材保持得很好,體力也足。她推托沒有球衣,坐在球場邊看大家打籃球,看著在半場飛奔的侯大利,漸漸入了神。
湖州刑警支隊也有幾個隊員來打球,見專案二組有幾個人水平不錯,提議進行半場的對抗。
侯大利、樊勇和秦東江組成一隊,與湖州刑警支隊的三人小隊過招。湖州三人小隊皆穿著印有“湖州公安”的籃球衣,顯然是市公安局籃球隊的成員。湖州三人小隊原本以為能夠碾壓省專案二組臨時拚湊的隊伍,誰知專案二組小隊球技不錯,作風頑強。兩支隊伍在半場較勁,一時之間勢均力敵。最後,專案二組小隊三局全輸,但是每局皆是以微弱劣勢落敗,場麵上並不丟人。
打完籃球,組員充分釋放了能量,心情變得愉悅。洗浴之後,專案二組來到湖州廣場,在距離高小鵬影樓不遠的地方,品嚐遠近有名的湖州烤烤。
李永梅過來與兒子見了一麵,在大家吃燒烤時便離開了。
寧淩一直陪著侯大利吃燒烤。
湖州廣場A幢頂樓上,高龍站在窗邊,盯著底樓的燒烤攤子,惡狠狠地說道:“寧淩太猖狂了,這是在我眼皮底下示威。”
高龍身邊站著一個矮胖子,道:“寧淩過來點燒烤的時候,我就看見了這幫人。我認識張劍波,他是支隊法醫。我找熟人問過,這幾個人是省公安廳的專案組成員,是來破影樓殺人案的。”
湖州廣場的門麵都是由高龍的企業自營,原本生意興隆,即使影樓死了人,依然沒有影響業務。自從湖州國龍廣場開始修建以來,一條“湖州廣場”風水不佳的謠言就開始四處擴散,導致遲一點裝修完成的B館出租率嚴重不足,A館也有不少租期已到的商家不再續租,這讓原本就資金短缺的龍盛集團更加雪上加霜。
高龍的目光從燒烤攤移開,望著爛尾的C、D區,滿臉焦苦,惡狠狠地說道:“寧淩欺人太甚,無毒不丈夫,到時候,我們再拚個魚死網破。”
寧淩突然感受到從A館頂樓傳來的目光,輕蔑地回望一眼,又溫柔地看向侯大利。
吃燒烤時,侯大利嚴格遵守省刑總對專案組的要求,在任何時間都不準大家飲酒。大家都不喝酒,反而更能品出湖州燒烤的味道。唯一的缺點就是不喝酒明顯縮短了吃燒烤的時間。
回到賓館,所有人都很清醒,便又聚在小會議室,圍繞案情的新突破,商討湖州係列殺人案。
侯大利在白板上畫出了三家人的住址後,道:“趙代軍家住湖州市向湖區青山路112號,程森家住湖州市向湖區青山路78號,高小鵬家住湖州市向湖區廣場路15號。三個凶案現場都很集中,必然存在某種聯係,大家有什麽看法?”
戴誌道:“支隊當初是以迷藥為核心進行調查,注意到三家人相隔不遠的特點,重點查找在青山路和廣場路這個區域買賣迷藥和從事不良職業的人群,結果沒能深入下去。但是,我認為這三家人的住址接近,可能透露著我們沒有看破的一些線索。”
在侯大利在白板上畫三家人的住址時,秦東江的筆記本上已經畫出了好幾種連接線。他放下簽字筆後,道:“有兩種可能性,第一種是三個案子是彼此獨立的,被家暴者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各自做出極端行為;第二種是三家人居住在這麽小的區域裏,楊梅、景紅和曾昭敏互相認識,共同作案,這樣就可以解釋為什麽三個案子有許多聯係點。”
樊勇一直以來喜歡和秦東江抬杠,這一次罕見地沒有提出反對意見,道:“我認為老秦的第二種說法很有道理。我們暫時沒有發現楊梅、景紅和曾昭敏之間的聯係,不等於她們沒有聯係,三人之間甚至可能存在合作。趙代軍遇害時,楊梅有不在場的證明。程森遇害時,景紅有不在場的證明。高小鵬遇害時,曾昭敏有不在場的證明。這未免也太巧了,過度的巧合,就是預謀。如果能夠找到曾昭敏、楊梅和景紅之間有聯係的證據,那第二種說法就有可能成立。”
這是一個極富創意的說法,侯大利沒有認可也沒有反對。他抱著胳膊,在白板前走來走去。
張劍波道:“從死者的傷痕來看,程森是酒精中毒而死,凶手沒有顯露出男性或者女性特征。但是,趙代軍被敲碎了腦袋,每一錘都不算重,從高小鵬頸部的勒痕來看,頸部有三條勒痕,並非一次勒死,趙代軍和高小鵬的致命傷都顯示出自女性之手的特征。從這一點來說,存在三個女性合作殺人的可能性,所以我比較支持老秦的第二種說法。我建議下大力氣查一查三個女人之間的聯係。同時,我們也要查找與她們三人關係密切的人,特別是她們的情人或者男性親戚。比如唐輝這類人。”
吳雪則提出另一種思路,道:“楊梅、景紅和曾昭敏曾經都被家暴,精神上有可能受到過創傷。湖州市婦聯有沒有被家暴婦女的相關組織,或者非官方的婦女組織,她們也有可能通過這個渠道聯係在一起。”
專案二組的核心職責是偵辦各地上報的命案積案,在具體操作上,專案二組的核心作用是通過重新調查為案件偵破提供新的偵查方向,繁雜的基礎工作則由當地刑警負責。
7月28日,召開第二次正式的案情分析會,湖州市公安局分管副局長趙兵、刑警支隊領導以及專案二組全體成員皆參加會議。由於專案二組帶隊組長特別年輕,參加工作時間短,而且背景深厚,分管副局長趙兵對侯大利存有一些發自內心的疑問。
到了第二次案情分析會之時,趙兵內心深處的所有疑問已經完全消失。他在開會前將周成鋼和薑青賢叫到辦公室,詳細詢問案情進展,並對即將召開的案情分析會提前做了準備,免得自己開會發言時不嚴密,被專案二組的年輕組長看輕。
案情分析會開始後,趙兵副局長態度誠懇地解釋道:“第一次案情分析會時,我要參加市長辦公會,有一個議題涉及公安,很重要,所以沒有參加案情分析會,希望專案二組的專家見諒。”他沒有參加第一次案情分析會的原因確實是參加了市長辦公會,當然這也確實和他對專案二組組長有所輕視有一定關係。如果是老樸帶隊過來開會,趙兵肯定會向市政府請假。專案二組來到湖州數天時間,工作節奏快,迅速發現了湖州刑警支隊未曾注意到的事實,這讓老刑警趙兵意識到專案二組確實是精兵強將,盡去隱隱的輕視之心。
從職務上來說,侯大利比趙兵副局長低得多,但是他代表的是省公安廳命案積案專案組,等到趙兵講完開場白後,他沉穩地道:“專案二組負責湖州、江州和秦陽的六起案件,之所以最先到湖州,是因為湖州這邊有兩個優勢,一是現場保護得很好,趙代軍案距今已有六年,現場仍然封閉,還有盧大隊專門守護,這是我們能有新發現的基礎;二是現場勘查、屍檢等基礎工作做得很紮實,當年參加過現場勘查的戴誌同誌,參加過屍檢的張劍波同誌,如今都在專案二組,這更有利於案件偵辦……”
雙方講完客氣話,便進入案情分析階段。由於前期充分溝通,專案二組和湖州警方很快達成一致意見,湖州刑警支隊開始全麵調查楊梅、景紅和曾昭敏的社會關係和行為軌跡。
專案二組在第一階段直接接觸過楊梅和景紅,對楊梅和景紅的狀態有直接把握,唯獨沒有與曾昭敏見過麵。侯大利、吳雪和盧克英準備前往廣場路,與曾昭敏見麵。
出發前,侯大利和吳雪一起商量詢問策略。
侯大利翻看卷宗,道:“曾昭敏遭受過家暴,明顯抗拒男性,這次詢問以你為主。你準備用什麽策略?”
吳雪道:“曾昭敏、楊梅和景紅都遭受了家暴,三人有不少共同特點。她們都有一份受人尊敬的工作,相貌姣好,性格溫和,麵對家暴時特別怕丟麵子,所以左鄰右舍都不知道她們遭受了家庭暴力。根據曾昭敏的性格特點,我準備在見麵之初就直截了當地指出曾昭敏遭受過家暴,打亂其心神,讓其來不及防禦我們的問話。”
侯大利取過高小鵬案的卷宗,找出曾昭敏的照片,道:“趙代軍被燒下體,程森的肛門有鋼筆插入,高小鵬死亡接近性窒息,這三個不同特點極有可能就是三個女性所受家暴的特點。犯罪嫌疑人‘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從高小鵬的死亡情況中推斷曾昭敏所受的家暴特點,多半會與性窒息有關。有關曾昭敏的所有照片反映出一個共同特點,不管是在室內還是在室外,不管是生活照還是工作照,她一年四季都戴著圍巾。聯想到高小鵬脖子上的傷痕,我推斷曾昭敏脖子上也有傷痕,這是她極力所要遮蓋的。”
吳雪拍了下桌子,道:“英雄所見略同,這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圍巾是心理上的防禦,想辦法打破這層防禦,曾昭敏才會講真話。”
半小時以後,三個人出發。
曾昭敏所在的銀行支行距離高小鵬影樓約有兩公裏。
曾昭敏接到電話以後,向主任請了病假,到樓下等了一會兒,便見到盧克英和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走了過來。男的帥氣,氣質沉靜,一雙眼睛很有穿透力。女的衣著款式簡約有品位,舉手投足之間有一股利索勁。
曾昭敏身穿印有素花的連衣裙,還圍了一條薄圍巾,這是非職業打扮,與銀行製服形成區別。她左右看了幾眼,道:“盧大隊,我們能不能不在這裏聊,找個遠點的地方?”
盧克英道:“我知道有個安靜的地方,沒有閑雜人。”
曾昭敏相貌清秀,留著一個馬尾辮,隻是化了淡妝,坐在車上,安安靜靜,一語不發。吳雪坐在曾昭敏身旁,道:“車上挺悶,你還戴著圍巾,不怕熱嗎?”曾昭敏用手摸了摸圍巾,道:“戴習慣了,不熱。”
越野車即將到達一個派出所時,曾昭敏緊張起來,道:“我不到派出所談。”盧克英道:“我們隻是路過,不到派出所。”
越野車開進遠離廣場路的湖州老公園,曾昭敏跟著三名警察走進茶樓包房。透過窗戶望著濃密的樹葉,她才有了一些安全感。
盧克英正式介紹道:“這是來自省公安廳的侯大利和吳雪,正在偵辦高小鵬案,他們有事要問你。”
盡管高小鵬死去好幾年了,可是曾昭敏聽到“高小鵬”這三個字時,腸胃仍然湧起嘔吐感。她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道:“盧大隊,以前我說得很詳細,沒有其他補充的內容了。”
吳雪注意到曾昭敏在聽到這一句話後鼻子出現明顯的皺紋,這顯示她在聽到高小鵬案子時出現了厭惡情緒。她溫和地道:“曾昭敏,先看一看你丈夫遇害時的案發現場吧。”
侯大利拿出現場勘查照片,在曾昭敏眼前翻了一遍。隨著照片的翻動,曾昭敏的麵部表情不停地變化,嘴巴開始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
吳雪問:“曾昭敏,我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你,希望你能如實回答。”
曾昭敏鼻子上的皺紋變得更深了,雙手捧著肚子,道:“你問吧。”
吳雪直視曾昭敏的眼睛,沒有過渡,開門見山地問道:“為什麽遭遇家暴後,你要默默承受,既不報警,也不向婦聯或其他組織求助,也不跟父母說?”
曾昭敏還以為吳雪會詢問以前問過的類似問題,沒有料到吳雪居然上來就揭自己最隱秘的傷疤。她微張著嘴,望著目光犀利的吳雪,結結巴巴地道:“我,沒有,被家暴!”
吳雪目光堅定,語句鏗鏘地道:“如今,高小鵬再也威脅不到你,你要勇敢走出以前的泥淖。否則,你會永遠生活在家暴的陰影裏。”
曾昭敏頭腦中一片轟響聲,下意識地繼續否認。
吳雪大聲道:“你糊塗,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每次被家暴的體驗,都是人間地獄。你把圍巾取下來,讓我們走出地獄。”
曾昭敏雙手抓緊圍巾,渾身發抖。
看到曾昭敏如此反應,吳雪知道侯大利的推斷基本正確,道:“如果你不敢去掉圍巾,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往事,取下來吧,勇敢地麵對現實。”
曾昭敏表情悲傷,慢慢地取下圍巾。
吳雪倒吸了口涼氣,曾昭敏雪白的脖子上有一條醜陋的斑痕,斑痕如世界上最醜的項鏈,牢牢鎖住了她原本修長優雅的脖子。
吳雪道:“你是斑痕體質?”
曾昭敏雙手擋住脖子,點了點頭。
吳雪又道:“這條痕跡是多次形成的,每一次,老傷未好,又增加了新傷。”
“嗯,很多次才形成的。”省公安廳的女同誌料事如神,曾昭敏感覺自己在她麵前如透明人一般。
吳雪道:“高小鵬下的手?”
“高小鵬是變態。”多年的堡壘被輕易打開一個缺口以後,曾昭敏便不再抵抗,淚如泉湧。
“高小鵬在湖州攝影圈非常有名,拍了很多好片子。我以前是攝影愛好者,喜歡拍花草,當年非常崇拜高小鵬。後來我購買了他的一些課程,跟他一起進行外拍。當時他剛剛離婚,故意表現得非常憂鬱,對我這種年輕女子來說有著很強的吸引力。當年我懵懂無知,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好男人,誤以為高小鵬這種人就是好男人,覺得他很有才華。一來二去,我們兩人就好上了。結婚前,他待人接物真是很有紳士風度,對我關懷備至,極端寵愛。我以為得到了上天的眷顧,誰知是被地獄裏爬出來的魔鬼盯上了。
“結婚不久,高小鵬帶我到影樓,說是要幫我拍一套特別的片子。我們談戀愛以後,我就是他的專用模特。我的身材、膚色和相貌在湖州還算很不錯的,高小鵬在攝影雜誌和網上發過很多拍我的片子,廣受好評。他的水平不錯,這一點我不否認。這一次他帶我到影樓,是拍攝以捆綁為主題的人體藝術。我以前當過他的人體模特,對這個要求也不以為意。我當時被勒得受不了,大喊起來,他仍然不鬆手。我出不了氣,快窒息了,感覺到就要死了。這個時候,高小鵬整個臉都興奮得扭在一起。鬆綁之後,我就像一條死魚一樣躺在地上,高小鵬過來抱住我,說拍了一組精彩的照片。
“我原諒了他這一次粗暴行為,還以為他是為了藝術。結果,這以後高小鵬變本加厲,無數次用繩子捆綁我,每一次都讓我有瀕臨死亡之感。我已經下定決心要離開他,並且多次明確向他表示這一點。有一天,我剛回到家,就被兩個戴著頭套的男人強奸了。強奸之時,他們也采用了捆綁的方法,戴著頭套的男人還拍了很多照片,照片中的姿勢比那種片子還要不堪入目。後來高小鵬向我展示了這套照片,汙蔑我在家裏勾引男人。從此以後,就以這套照片為要挾,讓我做了很多違背我意願的事情。”
到這時,曾昭敏終於說出了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秘密。述說之時,她的雙手緊緊扯住那條圍巾。
“高小鵬遇害的現場,你去看過嗎?”吳雪麵對曾昭敏時始終表現得相當鎮靜,事實上心裏早起波瀾。她趁著曾昭敏不注意,偷偷抹了抹眼淚。
曾昭敏道:“我去看過。”
吳雪道:“剛才你又看了現場勘查的照片,這是不是與當年高小鵬折磨你的方法一致。”
曾昭敏道:“非常接近,這就是高小鵬喜歡的變態方式。他一邊折磨我,還一邊通過攝像機把圖像傳到電視上。他精神上絕對出了問題,隻不過在外人麵前表現得道貌岸然。”
吳雪道:“高小鵬折磨你的事,還有誰知道?”
“有兩次,我被綁上以後,又進來戴著頭套的男人。我已經被綁住了,還被堵住嘴巴。高小鵬在旁邊也不管,任由我被侵犯。”曾昭敏以手掩麵,啜泣不停。
曾昭敏被家暴之事已經清楚,需要更進一步深挖。吳雪看到侯大利遞過來的眼神,便明白其意思。等到曾昭敏情緒稍稍平複,侯大利便不動聲色地接替了吳雪,詢問道:“你受到家暴後,沒有跟其他人講起過這件事嗎?”
“這是十分羞恥的事情,我不會跟其他人說的。”曾昭敏對男偵查員的詢問還是略有抵觸,可是事情已經講開了,也就沒有更多顧慮。
侯大利道:“你再想一想,確定沒有跟任何人講過嗎?”
曾昭敏略微遲疑,道:“除了外婆知道我的事,沒有其他人知道。外婆說這是醜事,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別跟其他人說。”
侯大利繼續追問道:“鄰居、朋友是否有可能無意間知道?”
曾昭敏用很肯定的語氣道:“我每次被家暴,幾乎都在影樓,沒有外人知道。我更不可能讓單位的人知道,這確實是很丟人的事情。”
侯大利看著曾昭敏脖子上的傷痕,靈感突然閃現,道:“你受傷以後,到醫院去過沒有?”
“隻去過一次。平時我一直都忍著,唯獨有一次,解開繩索以後,我喉嚨疼得很。獨自回到家裏後,仍然痛得鑽心,便到湖州市人民醫院門診部。後來經過診斷,我的舌骨骨折了。”曾昭敏說到這裏時,仍然覺得有鑽心的疼痛,下意識地用手捂住脖子。
門診記錄會保存很久,曾昭敏的就診記錄應該很快就能被查到。侯大利意識到此線索的重要性,緩緩地吸了一口氣,道:“具體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的事情?”
曾昭敏道:“2005年秋天的事情,具體時間應該是11月中旬。”
侯大利道:“你還在其他醫院有過就診經曆嗎?”
曾昭敏道:“因為家暴受傷去就診就這一次。”
侯大利道:“你提到過有一次被高小鵬綁住以後,進來兩個男人。這件事情非常嚴重,涉及其他罪行了。你能提供相關證據嗎?”
曾昭敏猶豫良久,才道:“高小鵬喜歡攝影,平時用硬盤保存相關電子資料。我被家暴的資料肯定被保存在某個硬盤上,我不知道他藏在哪裏。但是,肯定藏在某個地方。這人是變態,絕對不會丟掉這些資料。”
這是一次極有價值的調查,獲取了重要線索。
分管副局長趙兵看罷傳過來的詢問筆錄以後,來到湖州刑警支隊,召開會議。
趙兵副局長臉色不佳,來回打量參會的偵查員。終於,他重重地放下水杯,語帶諷刺地道:“專案二組工作很有成效,短短幾天,在湖州挖了這麽多線索,把湖州係列殺人案向前用力地推進了一步。我在興奮之餘,想到了另一個問題,為什麽當年我們偵辦此案時會遺漏如此重要的線索?難道我們湖州刑警支隊的水平會這麽差?這是水平差的原因,還是工作態度的問題?到底是誰的責任?事後我們要細細理一理。有重大失職的人員,就別在刑警支隊了,支隊不養閑人,也不養大爺。”
周成鋼、薑青賢等支隊領導臉上都火辣辣的。案子沒有辦好,被資深老領導訓幾句,他們無話可說。
趙兵副局長緩了緩語氣,又道:“趙代軍的老婆楊梅被家暴,程森的老婆景紅被家暴,高小鵬的老婆曾昭敏被家暴,不是一個人,是三個人被家暴。如此重要的信息,居然就眼睜睜地從你們的手裏滑走。被家暴的女人不願意說,她們打碎牙齒和血吞,其身邊的親人不知曉,一直糊塗過日子,這也是你們沒有查出來的理由。但是,專案二組是怎麽挖到真相的?侯大利是剛剛從江州調到省刑總的年輕偵查員,沒有三頭六臂,和大家一樣一個嘴巴、兩個鼻孔,他為什麽在幾天之內就挖出猛料?你們為了這三個案子忙了好幾年,耗費了無數人力、物力,卻走進了死胡同。大家想一想,這是為什麽?我給你們總結了三條:一是驕,認為自己是刑警支隊,是全市公安的精英,躺在過去的成績上揚揚自得,不思進取;二是浮,辦案憑經驗,靠感覺,責任感不強,沒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勁頭;三是懶,沒有與時俱進,對新技術不敏感,水平停留在幾年甚至十幾年前。”
趙兵副局長說完後,周成鋼支隊長布置了具體工作。
會後,湖州刑警支隊兵分數路,一路調查湖州市人民醫院,尋找曾昭敏當年的就診記錄;一路再次勘查凶案現場、高小鵬的家、高小鵬父母的家以及其餘幾個高小鵬可能的落腳點,尋找他家暴時錄下的視頻資料;一路則分別找到楊梅和景紅,深入調查兩人被家暴的細節,調查其生活背景,擴展其社會關係。
7月29日中午,各方麵的情況陸續匯集起來。
第一,傳回來的是從湖州市人民醫院取得的材料:2004年4月2日淩晨一點四十分,楊梅來到急診科,她身上多處軟組織損傷,胸部有燙傷;景紅在2005年1月5日晚十一點到急診科,肛門撕裂,身上多處軟組織損傷;曾昭敏在2005年11月17日晚十二點到急診科,舌骨骨折,身上多處軟組織損傷。
至此,三個案件的聯係點進一步增加。以前是迷藥、三個遇害者都有嫖娼惡習、現場勘查顯示作案者有女性特征。如今又增加了兩條,遇害者都有家暴惡習,遇害者的妻子都曾到過湖州市人民醫院急診科。
第二,高小鵬的家暴資料在其父母家被找到:在高小鵬父母家,偵查員來到高小鵬曾經居住過的臥室,在大床下找到一個鐵盒子,裏麵有三個硬盤,硬盤裏全是他拍的**視頻。除了與曾昭敏有關的視頻,另外的視頻涉及七名女性,還有四名男性。強奸曾昭敏的男性有三人,在30個小時的視頻中,出現了他們取下頭套的畫麵。
第三,有預審員參加的詢問也取得重要線索。楊梅和景紅最初都拒絕說出就診記錄,直到湖州市人民醫院急診科的記錄被找出來以後,楊梅和景紅才分別承認被家暴後到醫院就診的經曆。
第四,對楊梅、景紅和曾昭敏的家庭背景、生活履曆和社會關係的調查持續深入。
湖州刑警支隊匯總所有信息以後,7月29日下午五點,第三次案情研討會召開,湖州刑警支隊和專案二組全體人員都參會。
折磨湖州刑警支隊近六年的係列殺人案終於露出了曙光。副支隊長薑青賢頭發淩亂,雙眼充血,精神卻甚為興奮,道:“我們調查了湖州市人民醫院急診科的記錄,2004年4月2日淩晨一點、2005年1月5日晚十一點、2005年11月17日晚十二點,這三天在急診科共有醫生護士23人,三天都在場的醫生隻有一人,就是張勇,護士共有兩名,黃玲玲和車麗。張勇和車麗仍然在湖州市人民醫院工作,張勇離開了急診科,在肛腸科工作,車麗調至住院部。黃玲玲在2007年2月調至江州市人民醫院,在江州市人民醫院急診科工作。”
薑青賢繼續道:“據我們調查,在2005年2月14日,程森遇害的那天晚上,值班人員中恰好有車麗和張勇,暫時排除這兩人的作案嫌疑。2004年7月8日晚、2005年2月14日晚、2006年8月7日晚,黃玲玲都不值班。黃玲玲調離湖州以後,類似的案件便沒有發生。綜上所述,黃玲玲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薑青賢發言時,一名參加調查的探長拿出楊梅初中畢業時的照片,一邊聽發言,一邊隨意瀏覽。照片背後對應寫著每個學生的名字,探長找到了楊梅對應的圖像。高中時代的楊梅是一名清純少女,表情羞澀。看了楊梅的圖像以後,探長又將照片翻到背麵,突然間,“黃玲玲”三個字從眾多名字中浮現出來。
“薑支,我有重要發現。”探長知道黃玲玲和楊梅出現在同一張照片中意味著什麽,猛地站了起來,打斷了薑青賢的發言。
探長舉起照片,激動地道:“這是楊梅的初中畢業照,黃玲玲和楊梅是初中同班同學。”
黃玲玲作為急診科護士,串聯起楊梅、景紅和曾昭敏三個人,她又與楊梅是初中同學,其作案嫌疑猛然上升。
支隊長周成鋼仿佛看見小田鼠的老鷹,目光炯炯地道:“黃玲玲的作案動機是什麽?凶手對家暴者下手,如果黃玲玲也曾經遭遇家暴,那麽一切就好解釋了。如果黃玲玲是凶手,她要實施‘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之策,就必須熟悉施暴者的家庭。”
他辦案多年,知道已經非常接近真相了,興奮地用拳頭捶桌子,道:“我們要深挖,調查黃玲玲與楊梅、景紅和曾昭敏的關係。”
秦東江補充道:“不能排除另外一種可能性,就是有多名女性的團夥一起作案,不僅是黃玲玲,楊梅、景紅和曾昭敏都有可能涉案。在有內鬼的情況下,凶手可以輕鬆進入室內,不用破窗破門。如果沒有內鬼,凶手又不是從事不良職業者,要想神不知鬼不覺把趙代軍、程森和高小鵬放倒,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聽專案二組成員秦東江提及團夥作案的可能性,周成鋼倒吸了一口涼氣。
案件有了重要突破,分管副局長趙兵很是欣慰。湖州刑警支隊是一支有自尊的隊伍,被自己毫不留情麵地狠狠批評後,沒有氣餒,而是迅速行動,挖到了重要線索,大大推進了案偵工作。他客客氣氣地對侯大利道:“侯組長,你有什麽意見?”
此時,侯大利已經聯想起了前不久發生在江州的碎屍案,此案由江州刑警支隊重案大隊第三組李明負責偵辦,到目前還沒有聽到破案的消息。從直覺上看,他認為碎屍案或許與黃玲玲有關係。隻是這種直覺沒有證據支撐,在此會上不能直接講出來,隻能從理論上進行推論。
趙兵臉色嚴肅地道:“我同意侯組長的意見,此案或許就是湖州近三十年來最為嚴重的係列殺人案。如今有很多線索浮出水麵,這對我們有利。我們要使用技術手段,全麵掌握嫌疑人的行蹤。具體的調查方案,老周在下班之前報給我。”
散會以後,趙兵、周成鋼、薑青賢和侯大利單獨聚在一起。
侯大利這才講起江州碎屍案的情況,道:“黃玲玲離開後,湖州就沒有發生與前三案類似的案件。江州近期發生了一起碎屍案,沒有偵破,我們要查一查是否與湖州係列殺人案有關係。專案二組要立刻前往江州,請薑支一起過去。”
匆匆吃過晚飯,專案二組和湖州刑警支隊副支隊長薑青賢前往江州。
7月29日晚上八點,專案二組、薑青賢副支隊長和江州刑警支隊長陳陽、政委洪金明,副支隊長滕鵬飛以及一組組長伍強、二組組長苗偉、三組組長李明在小會議室碰頭。
江州和湖州水土相連,人員相互交往頻繁,江州刑警和湖州刑警接觸得很多,互相都很熟悉。
肩寬腿長的伍強把江克揚拉到一邊,解釋道:“老克,我不想占你的位置,結果被滕麻子強行安了一個組長的職務。”
江克揚笑道:“滕麻子給我打過電話。當初我願意到省廳去辦命案積案,也就意味著暫時不會擔任一組組長。一組組長這個職務沒有編製,就是用來幹活的。但是,這個職務又很重要,相當於尖刀班班長。讓你來擔任一組組長,說明支隊、大隊還是認可我們一組的,沒有從其他地方調來組長。”
伍強高興地拍了拍江克揚的肩膀,道:“我擔心你有其他想法,這下我就放心了。有在省刑總工作的經曆,對你以後有好處。如果你能夠留在省廳,那又不一樣了,就算不能留在省廳,回到局裏,肯定會另有重用的。”
江克揚道:“天天泡在案子裏,沒有想過要當官。”
伍強道:“這次到專案二組,收獲肯定不小吧?”
江克揚道:“那還是應該有收獲的,隻是時間還短,暫時不明顯。”
陳陽與薑青賢是多年老友,互相捶打了幾拳,開了幾句兩人才懂的玩笑話。隨後,陳陽與侯大利握手,握著就不放,親熱地道:“大利,雖然你是省廳的人,但畢竟是剛剛從江州刑警支隊走出去的,不算是客人,所以我先得和薑支隊握手,你不會介意吧?如今你到省廳,以後還得多關照和支持江州,把資源往江州放。”
侯大利道:“專案二組偵辦的第一個案子是湖州係列殺人案,此案有了一定進展。希望偵辦此案後,江州送報的兩起案件也能有進展。”
聽到侯大利提及案子,陳陽這才鬆了手。
滕鵬飛站在一旁,揉了揉臉上的麻子,道:“專案二組移師江州,薑支又親自過來,應該是湖州三起案子與江州有牽連。”
薑青賢豎了豎大拇指,道:“滕麻子料事如神,我們那邊的三起案子還真有可能與江州有關。專案二組諸位專家來到湖州以後,湖州的三起殺人案有了新進展,急診科護士黃玲玲有重大嫌疑。此人在2007年2月調到了江州市人民醫院急診科。”
發生在7月15日的殺人碎屍案陷入僵持狀態,負責偵辦此案的三組組長李明在十幾天內,頭發掉落了一半,原本就稀疏的頭頂徹底變成了禿頂。他聽到“護士”兩個字,頓時眼前一亮,急切地詢問具體情況。
“侯組長,薑支,我們坐下來,先喝口水。”陳陽又對李明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我們還是聽兩位領導慢慢講。”
薑青賢客氣地道:“專案二組到湖州以後,發現了新線索。事涉兩地,還請侯組長統一安排。”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侯大利身上。
入職三年多便成為省刑總專案積案二組的組長,侯大利的職業生涯已經成為江州刑警眼中的傳奇。江州參會刑警看見老資格副支隊長薑青賢發自內心地尊重侯大利,都覺臉上有光。而在侯大利最初進入105專案組時,他數次在會上?得老資格偵查員以及領導下不了台的往事大家還曆曆在目,不由得讓李明等人心生感慨。
侯大利很正式地道:“我想先聽一聽碎屍案的偵辦情況。”
李明比侯大利的資曆要老得多,此刻聽到侯大利要聽碎屍案的詳情,居然緊張起來,摸了摸鼻尖,又往下拉了拉衣領,才道:“經過我們調查,死者是家住西城的萬秀。”
在碎屍案的偵破工作中,首先需要對發現的碎屍塊進行法醫學檢驗鑒定,進行個體識別,尋找被害人,為偵破工作提供方向。侯大利離開江州時,碎屍案還沒有找到屍源,經過持續的緊張工作,江州警方已經確定了屍源。但是尋找到屍源隻是第一步,盡管是關鍵一步,可是距離破案還為時尚早。
李明見侯大利沒有什麽表情,不由得心生忐忑,擔心有重要情況遺漏,便盡量詳細匯報道:“我們動員了近百名警力,沿江州河沿岸尋找屍塊,找到了所有屍塊以後,把屍塊進行了拚接,我們判斷為同一人的組織。死者為男性,通過恥骨聯合麵的形態變化以及牙齒的磨損程度,我們初步判定死者年齡在35歲左右。我們又根據股骨、脛骨、肱骨以及胸骨的長度計算出死者的身高約為一米七,有正負兩厘米的差距。我們把頭顱送到了省刑總,葛向東使用顱骨複原技術畫出了死者的模擬畫像。通過畫像找到了死者萬秀。萬秀的各項身體指標與屍塊推斷基本接近,DNA比對也成功。所以,死者就是萬秀。”
侯大利輕輕點了點頭,仍然沒有說話,隻是專心聽,不時在小筆記本上記上幾筆。
李明介紹道:“萬秀開酒莊,生意不錯。這人平時好勇鬥狠,與社會上的人有染,關係比較複雜。”
等到李明講完碎屍案的偵查工作以及當前遇到的困境以後,侯大利放下手中的筆,抬起頭道:“屍塊不完整?”
李明道:“軀幹部分有缺失,胃腸部位幾乎沒有找到。缺失原因也許與凶手有關,比如采取特殊方式處理掉了。也有可能與拋屍河中有關,江州河中的雜魚不少,胃腸部位被啃掉或者浮到岸邊被野狗吃掉,都有可能。”
死者服用過迷藥“任我行”是湖州係列殺人案比較明顯的特征。從卷宗來看,由於胃腸部位缺失,屍體長時間浸水,頭部及其他部分屍塊還被煮過,無法調查死者是否服過迷藥“任我行”,這一條線索就斷掉了。
湖州係列殺人案另一個比較重要的特點就是家暴。侯大利翻看了萬秀的基本情況,道:“萬秀曾經結過婚,在31歲時離婚,離婚的原因是什麽?”
李明沒有想到侯大利會問這麽“刁鑽”的問題,想了想,才道:“萬秀離婚多年,前妻一直在嶺西,從來沒有到過江州,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他的前妻與碎屍案沒有關係。”
侯大利追問道:“離婚總有原因,是什麽原因呢?”
李明道:“離婚好多年,兩人一直沒有來往,又有不在場證明,所以沒有調查他們離婚的原因。”
侯大利未做解釋,道:“趕緊調查。”
專案二組的成員以及薑青賢都知道侯大利如此安排的用意,陳陽、滕鵬飛等江州刑警支隊領導卻不知前因後果,彼此看了一眼。
侯大利道:“如果萬秀有家暴行為,那麽黃玲玲作案嫌疑就很大。如果沒有家暴行為,也不能把黃玲玲排除在外,隻是其嫌疑會降低。湖州係列殺人案的具體偵辦情況還請薑支隊介紹,讓大家有所了解。”
薑青賢隨即向江州警方介紹了湖州三起命案的偵辦情況。
薑青賢介紹結束後,滕鵬飛放下筆,道:“碎屍案與湖州三起命案是否有聯係,還有待進一步調查,現在下結論還為時尚早。既然出現了線索,我們肯定要一查到底,決不能放過。第一,我們先從萬秀是否有家暴入手,查看此案是否符合湖州三起命案的特征;第二,調查萬秀在離婚後交往過的女人的基本情況,如果其交往過的女人在這兩年到過急診科看病,且黃玲玲又在場,那麽黃玲玲作案嫌疑就基本能夠確定;第三,在調查沒有結束前,我建議暫時不要驚動黃玲玲。”
支隊長陳陽點頭道:“為避免我們去調查急診科而驚動黃玲玲,調查江州市人民醫院急診科不由我們出麵,由江州市衛生局找理由去辦這事,查黃玲玲調來之後所有的病曆。”
會議結束之後,兩名偵查員連夜前往嶺西,調查萬秀前妻是否曾經受過家暴。
薑青賢副支隊長暫時沒有回湖州,而是住進江州公安賓館,然後被滕麻子等人叫出去喝酒了。
專案二組則住進了刑警老樓。江州警方特意在刑警老樓頂樓為專案二組提供了住宿和辦公區,還加裝了鐵門與四樓隔開,確保安全。專案二組諸人安頓之後,便到一樓小飯廳,與105專案組朱林、老薑局長、王華、張小舒等人見麵。
朱林見到徒弟,喜笑顏開,道:“晚上喝點啤酒,讓常來餐廳送點菜過來,邊吃邊聊。”
侯大利拱了拱手,道:“師父,來之前費廳專門過來談了話,不管什麽情況,專案二組成員都不能喝酒。等到命案積案全部攻克的那一天,我們再喝慶功酒。”
朱林道:“要求這樣嚴?”
侯大利道:“事出有因。去年,省廳一個專案組到市裏辦案,辦完案件後,幾個人高興,又穿便裝到市區喝酒。喝酒時,他們被幾個練體育的學生無理挑釁。偵查員也是年輕氣盛,加上喝了酒,與學生們打了一架,其中一個大學生被打成重傷。打架的鏡頭被好事者拍下來,傳到網上,造成惡劣影響。從這件事情以後,省廳有規定,凡是省廳專案組人員,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準喝酒。”
“我知道這事,隻是沒有想到執行得這麽堅決,那就喝飲料吧。等到專案組的事情結束,你到我家裏喝幾杯。三個地區,六個案子,等到結案也不知何時,看來我們師徒要有一段時間不能喝酒了。”朱林說到這裏,神情有幾分傷感。
張小舒來到刑警支隊的時間不長,卻已經習慣了與偵查員在一起開會、出現場和喝酒。她悄悄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酒,坐在角落裏,默默地喝。喝酒時,她一直暗中關注著侯大利。眼前的男子離開江州的時間也就半個月,她在這半個月裏體會到什麽是思念一個人的痛,時常會感覺距離侯大利特別特別遙遠,遙遠得再也沒有在一起的機會。知道專案二組有可能要移師江州後,她有一種失而複得的欣喜,在此時又無法表達,隻得加飲一杯烈酒。
“大利,好久不見。”從門口傳來常總的聲音。
常總得知侯大利回來,親自送來海鮮。他見到侯大利後,熱情地道:“大利老弟,丁總經常念叨你,如果有空,過去陪丁總喝一杯。啊,你們不能喝酒,那就喝茶。這是剛剛從東海漁場空運過來的海鮮,丁總聽說你回來,特意讓我帶過來。”
丁晨光不僅是晨光集團的掌門人,也是一名失去女兒的父親。他和侯大利見麵的次數並不多,但在其中有一種格外特殊的感情。丁晨光素來不喜歡主動給人打電話,更別提發短信。在夜深人靜,無法排遣心中莫名的憂傷時,他偶爾會給侯大利發發短信。
三箱海鮮送了進來,常來餐廳的兩個廚師就在小飯廳當場加工。
專案二組諸人都知道侯大利的父親是侯國龍,在最初與侯大利見麵之時,大家認為侯大利能當上二組組長或多或少沾了父親的光。來到湖州具體辦案以後,侯大利表現出來的能力讓大家明白他的“神探”之名絕非浪得虛名。他能當上二組組長還真不是沾父親的光。到了江州以後,105專案組表現出來的對侯大利發自內心的真誠歡迎,更讓專案二組諸人對侯大利刮目相看。
秦東江坐在樊勇身邊,低聲問道:“丁總是誰?”
樊勇道:“你是真傻還是裝傻?晨光集團在秦陽也有好幾家工廠,你怎麽不知道丁晨光?”
秦東江道:“我猜丁總就是丁晨光,總得核實吧。看起來,丁晨光與侯國龍關係深厚。”
樊勇給了秦東江一個白眼,道:“不知情就別亂猜。丁晨光的女兒丁麗在十幾年前遇害,105專案組破了這起命案積案,這才是丁晨光送海鮮的原因。大利從政法大學畢業後不久就進了105專案組,真是個牛人,渾身上下都牛氣衝天。”
“牛氣衝天”的侯大利坐在朱林和老薑局長身邊,沒有喝酒,端了一杯白開水,臉上沒有笑容,聽朱林和老薑局長聊周濤的事。
老薑局長喝了兩杯酒,臉色紅紅的,提起周濤,歎息了數聲,道:“周濤的爸媽到專案組找過我們,一見麵就給我們跪下了。周濤是我們的刑警,如今被關了起來,我們當領導的應該慚愧。”
“那天晚上,隻有四個人住在刑警老樓,我、張小舒、周濤和朱朱。周濤和朱朱是戀人,感情好得很。周濤沒有任何理由在第二天獸性大發,這件事毫無道理。”侯大利說著出事前一天的細節,拿著水杯有些出神。
朱林道:“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唉!”
由於專案二組不能喝酒,大家專注吃海鮮,很快所有人都吃得肚皮滾圓,十一點就散了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