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生為妖,憾而為妖2

紫沉宮為帝後之所,內有亭台樓閣數十座。雲歸亭、玉水橋、牡丹苑……歸廊前一平湖水,水上泛舟,舟裏有小仙子執著水晶小瓶在接著荷花荷葉上的清露。

“這玉水橋上,有過兩個過往,一個過往是你與我攜手而過,另一個過往是看橋上的日升日落。”

她下意識的轉頭,就看見在那湖水之上,一抹玉帶淩空架於湖上,荷葉青青,襯得玉水橋愈加青翠。

不由自主的蹙上眉頭,為何……為何她會記得這玉水橋?為何……她腦中會有一個女人說著這樣的一句話?為何,看見這玉水橋,會有如此傷心的感覺?

看朝露一臉不知所措的模樣,蘭若撲哧一笑,指著她說道,“小姑娘你是沒來過天宮吧?想來是被這恢弘的氣勢給嚇著了。”

朝露慌忙轉身,勉強的笑了笑,“或許是……吧……”

入了宮門,蘭若一指紫沉大殿,說道,“我先進去跟姐姐說說,她肯相幫便自有辦法,你們等著。”

夙白含笑說,“蘭若肯幫,便一切好說。”

她捂唇一笑,若三月春花齊綻的明媚,“你又欠我一人情了哦。”

說完,她轉身便嫋嫋娜娜的進了紫沉大殿,殿外的天兵查驗了她手上的出入令牌,便放其進去。

朝露轉身,盯著那座玉水橋出神,再環顧整個紫沉大殿,也自有一種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露兒,你今日有些失常呢。”夙白突然說話嚇了她一跳,也將她方伸出的腳給喚了回來。

“可能是擔心師尊吧。”朝露微微一笑,頗有些惆悵。

就像是個心結,被那句話牽起的漣漪遲遲不退,她眉頭緊皺,籠著個手不說話。

夙白低頭,看她,戲謔的笑了,“師尊在你心裏這麽重要?”

朝露頓時紅了臉,跺著腳說道:“那是自然,你師尊被關了試試?”

夙白噎住,那漂亮的臉頓時換了個顏色,直起身來,忽然不與她說話,半晌才憋出幾個字,“我師尊……”

朝露心中咯噔了一下,想到了花情那千年的妖孽,忙慌舉手,在他麵前擺了半晌,連番說道,“不不,若二二你也被關了,我也會想辦法的。”

夙白沉默,低頭不語。她以為他生氣了,在他麵前連番走動,隻好扯著他的衣袖說道,軟聲軟氣的,“好了,二二我錯了……你別生我氣。”

隻聽見耳旁一聲輕笑,夙白抬起頭來,晶亮的眼睛似水柔情,“心情好些了麽?”

朝露這才恍覺,原來他不過是在逗弄自己,不禁忘卻了方才的煩躁不安之感,笑出了聲。

二人談笑間,就見一個小仙娥不急不緩的走來,一身亮色長裙,披淺黃銀泥飛雲帔。明眸皓齒的,巧笑嫣然,眼睛晃過夙白的麵上,雙頰立刻泛出微微桃紅色,說道:“二位請跟我來。”

他們相互對望了一眼,不明就裏,也就抬腳跟隨。

這三人前往的是紫沉大殿後殿的書房,那小仙娥一路就給他們描繪說,說初初這紫沉大殿隻是個偏殿,後來住進了嬈天帝君的心慕之人,也就越建越華麗。

“心慕之人?難道不是帝俊的帝後嗎?”朝露好奇的問。

小仙娥停住,用手比了比,很神秘的很小聲的,“嬈天帝君與安陵帝君不同,嬈天帝君自從娶回了玄魚族的三女昭華封為帝後,那昭華帝後便一直形同虛設。不日,這紫沉大殿便迎進了一位凡間女子,讓九重天上各路神仙大驚失色。”

“啊。怎會如此?那昭華帝後豈不是很苦?”朝露問道。

小仙娥卻不再接話,指著這紫沉大殿,“所以說,紫沉大殿才是真正的帝後之所啊。如今正是我家蘭芷帝後的所居之處。”

“喔……”朝露心中還在為將將聽見的嬈天帝君與昭華帝後、那凡間女子的事情而糾結,一時沒回過神,被夙白拉著就往前走。

“那玉水橋……”她剛一發問,小仙娥指著書房,笑眯眯的,“到啦,我領二位進去,今日你們真是三生有幸,能同時見到帝君與帝後兩人。”

大門緩緩推開,三人正座,談笑風生,遠遠望著,若一卷畫像,男者,著帝王便服,一頭墨發直直垂下,氣質軒宇,溫文爾雅,他手中執一卷書,卻側眼望著自己身邊的女子;這女子一雙丹鳳眼,兩彎柳葉眉,身量苗條,粉麵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眉心一點屬於花神的花神印記,與夙白這美人印倒是交相輝印;她正在與坐在下首處的蘭若談心,一顰一笑之間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風韻。

蘭芷帝後就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美而不妖,豔而不俗,千嬌百媚,無與倫比。

朝露呢喃,“好美……”

夙白輕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自有風姿,不遑相競。。”

朝露微愣,瞬間紅了麵龐。

“你二人進來。”蘭若招手,笑靨如花,想此次安陵帝君與蘭芷帝後如此給她大的情麵,她這心情也格外的明媚。

夙白陪著朝露走了進去,到這裏,他就沒打算再開口了,隻是靜靜的陪著,站在後方。

“聽若兒說,小姑娘你是莫沉上神的徒弟?”蘭芷先問話。

安陵放下書,和藹的說,“這裏不是正殿之上,但放輕鬆。”

這二人一來一回,倒讓朝露迷糊了,很明顯,聽聞師尊被關押的消息之後,她的心裏認定了安陵帝君是個不講情理,不問青紅的人。

哪裏知道一相麵,居然自有一派威嚴,卻有那儒將氣質。

所以她先是做了個禮,又點點頭,才說道:“回帝君帝後的話,露兒的確是莫沉上神的弟子。”

“莫沉那呆子居然也收徒弟了。”蘭芷輕拍著桌子,捂著唇笑出了聲。

呆子……蘭芷帝後與師尊很熟麽?朝露心中惴惴。

“你繼續說。”安陵抬手,按住了蘭芷的手,換來了一個嬌媚的薄嗔。

“是這樣,我師尊雖打傷了雲浮上仙,但是,雲浮上仙出手傷了我家看門小獸在先。”

“可你師尊豢養的明明是一隻妖獸,妖獸狂性大發先行襲擊的雲浮上仙不是?”

“妖獸?”朝露在懷中窸窸窣窣的摸著。

上方二人好奇的看著這小姑娘,夙白負手,與蘭若對視而笑,一殿五人各懷心思。

朝露捧出了自己的桃花雞小小,它正躺在掌心瞌睡,呼吸間小腿不斷的抽搐著,她硬著頭皮說,“這,就是襲擊雲浮上仙的妖獸!”

小小的身體,不大不小,待在朝露兩隻手中間,將將好,除卻是肥了一點點,整隻桃花雞都帶著微微的憨實,與捧著它的主人相得益彰。

安陵定睛看這隻妖獸,滿臉的疑惑,“你說的真是這隻妖獸?”

初初雲浮上仙告狀之時,他腦中浮現的所謂妖獸,可是那種遁天入地、能吞噬神力的碩大妖獸,待眼睛再度移到這躺在小姑娘手中抽搐著的像隻小母雞的妖獸,便頓感無言。

“朝露不敢說假話。”朝露抬頭,那雙真摯的眼睛直直的望著安陵,直到瞥見雲錦仙女蘭若用手輕輕的示意之後,才不自覺的垂下眼瞼。

好在安陵並未著氣,這九重天上的規矩自然沒有凡間的皇宮多,所以他微微思忖了下,轉頭問蘭芷:“你說該如何處置此事?”

這蘭芷雖明理上不應管天宮事宜,但如今安陵正是在她的書房中見的朝露,所以抹開了絲笑容,再賣了自己的妹子蘭若一個臉麵。

“臣妾覺著,既然是這等小妖獸,那雲浮上仙所說的話,還待考證。”蘭芷的話教朝露的心微微安定,微微鬆了口氣,將小小塞進掛兜裏,隻留了個腦袋搖搖晃晃。

卻見蘭芷她秀眉上挑,嘴角含笑,“不過在天界豢養妖獸本就是觸犯天規之事,好在此妖獸不過是隻未開化的小獸無足畏懼,但此事也不得不罰。”

什麽!!蘭芷帝後居然如此厲害。

朝露心中微微一動,抬眼望去,蘭芷笑吟吟的,安陵也笑吟吟的,這些個不拿事當事的人,感情他們以為操控九重天就能將他們玩弄於鼓掌之間嗎?

忍了忍心中的不甘,朝露說,“這妖獸其實是朝露自己養的,我願代師尊受罰。”

那朱紅丹寇緩緩覆在案桌之上,蘭芷微微站起,鳳眼微眯,氣勢淩人,“不,就得罰伏天上神。”

朝露一急,她卻緩緩坐回,轉頭對安陵說,“教不嚴,師之惰。帝君,可是這正理?”

安陵望著這小姑娘,臉上雖頗有些委屈還帶著幾分倔強,心中微微歎息,說:“小姑娘,今日我等也是看在雲錦仙女的麵子上才見了你,此事可從寬處理,但責罰不可少。”

朝露的手掐著掌心,很疼。

她原先也沒想能夠成功的救師尊,以她這一無是處的本領,到了這裏都是靠的夙白。如今這所謂的責罰,是要到何種程度?譬如《九重天本紀》裏說過,一位玉符金仙便曾因潑灑了天宮的護心天燈中的油,就被放在雷刑台上雷劈三日。

這等刑罰對於上神不算重,但是朝露會心疼。這可是上神啊,在大庭廣眾之下受雷刑,這要讓師尊怎麽在榣山自處?

鼻子就微微一酸,卻不得不認命的說道:“謝謝帝君、帝後。”

看著小模樣歪頭歪腦沮喪的很,蘭若噗嗤一笑,指著朝露說:“姐姐,不若從輕發落吧,將莫沉上神關個百日,然後讓這小妹子到我的雲錦宮贖罪百日如何?師徒同罪嘛……”

朝露有些感謝的看著蘭若,她沒料到此刻她還在幫自己說話,卻哪裏聽見蘭芷笑著,笑的很開心,“這方法也好,但這小妖獸,決不能再留在九重天。”

如晴天霹靂一般,朝露傻了眼,她抱緊了懷裏的小小,“不能留在九重天?”

“妖便是妖,神仙怎能與妖共處?此事都端到了我等的麵前,你讓我們這掌管天宮之人如何自處?!”蘭芷的表情忽而嚴厲起來,變臉速度堪比翻書。

朝露後退一步,她張口結舌,連忙解釋:“九重天上的神仙都知道小小很好,它雖然是妖獸,但師尊好迷路,隻有它能尋回來。”

偌大的書房,沒人搭腔。

安陵將這點小事都丟給了蘭芷處理,捧著個書細細看著。

蘭若的眸子裏有些同情之色,卻並不再多言,或許,在她們眼裏,妖就是妖,仙妖並不能共存。

她的身邊,忽然無了援助。

所以她低下頭,將小小的身體捧在眼前,它忽然就在這時醒了,“咕啾咕啾”,還是很虛弱的聲音,蹬了蹬腿兒,好似在安慰著她。

她拚命的將自己的臉揉在桃花雞的身體上,不讓一滴淚落下來,卻弄的自己一時間很狼狽,緩緩後退一步,正撞在那溫厚的身體之上。

“不……小小不能離開我……”她低聲呢喃著。

她突然很後悔來了這裏,她以為這世界上,所謂的神仙是至情至性的,人都求神仙保佑,卻哪裏知道,她也被神仙逼的這般無助。

夙白緩緩伸手,接過小小,歎了口氣,抬頭說,“這小妖獸不若交給我來處理吧。”

這句話沒有疑問,而是很堅定的看著眼前的帝君與帝後。

就見蘭芷微微皺眉,蘭若卻遞了個眼色,這位帝後頓時展開了笑顏,“也好,就看在我妹子的麵上,小妖獸就交由你處理吧。但記住,切莫讓我們知曉了這九重天上還有妖獸的存在,若知曉了,可別怪我等依天規處置。”

“夙白明白。”

從天宮中甫一走出,朝露的頭便一陣暈眩,她歪歪倒倒,身後夙白扶住了她,很久沒有犯這毛病,好在方才在那書房堅持住了。

站在天宮外,她從夙白手中接過小小,一臉的不舍。眼眶中的淚轉啊轉,硬生生的被她給憋了回去。

“對不起,又讓你欠了她的人情……”她指的正是還在陪著蘭芷敘舊的雲錦仙女蘭若。

朝露戀戀不舍的撫著小小身上的羽翼,小小終於如願以償的變成了桃花雞,卻也終於要離開她了。

夙白看著她,輕歎了口氣,“這小妖獸是觸了帝後的禁忌,否則她也不會這麽與你較真。”

“為何?”

“蘭芷帝後,是由花妖托生而成的仙,所以最忌諱這妖一字。”

“我以為,她至少會對妖寬容些……”小小倚在朝露胸口,來來回回的撒著嬌,雖靈智未開,但也明白,似乎要到了離別的時刻。

見朝露的眼眶裏淚水又在打轉,夙白接過小小,說道,“你放心,我會給它尋個好地方安置,不會讓它受苦的。”

他伸手在朝露頭上一撫,按的她有些疼,就聽見嬉笑的聲音在頭上響起,“兒子總要離開娘的,你也不能總這麽寵著它。它如今哪裏還有妖獸的模樣。”

“不不,你千萬莫把小小弄成那個樣子。”她的腦中浮現了大荒中那蛇甲獸的恐怖模樣,但這般說就又止住了傷心的情緒。

夙白抱著小小,說先行離去,讓她在這裏等候蘭若。

她就像個送別的母親,佇立在原處,呆呆的望著空落落的手,還有夙白將將轉身的背影。

剛一分別,小小似乎就意識到什麽,突然叫的極其慘烈,一聲聲嘶鳴,似乎在喊著,我不要離開、不要離開。

朝露的腦中一陣轟鳴,她突然想起,當年的青牛山,二二也是那般苦楚,抱著她喊道,我不是妖、我不是妖……。

“二二!”她下意識的喊出了聲,夙白的肩微微一僵,緩緩停住。

“二二你得回來……二二你不是妖……”這聲音充滿了不確定,就像是夢靨一樣,將那兒時的一幕與現在的一幕完完全全重合在一起。

夙白呆住,他懷裏的小小死命的掙紮著。

可往往,離別卻在於,妖、仙有別。當年初的二二上不了九重天,他是個妖,現如今他站在她麵前,他已經不再是妖。

他不是妖,卻曆經了多少苦痛,拆筋扒骨、洗髓重生,在一刹那甚至以為自己熬不去,待昏昏沉沉了數十年後,才度過了煎熬、重新醒覺。

小小猛然從夙白的手中墜落在地,翻滾了一圈,向著朝露撲來。

那委屈的小眼睛中滿是驚慌,羽翼受了傷卻飛不動,隻好一瘸一拐的,跑的極其艱辛。

夙白站在原處,望著那猶自掙紮的小小,眼底是悲傷。

誰願、誰能、誰許、誰肯。

生而為妖,誰願為妖,天地不仁,不論是這小妖獸還是夙白,都曾經受過如此對待,若不能修成正果,他們根本就沒得選。

朝露跑到小小麵前,俯身接過它,將它按在懷裏,忍不住的便將自己整個身體砸在了夙白身前。

她悶不吭氣的說,“你不要看我……”

夙白未動,聽她自言自語著。

肩頭一直在顫抖,小小在委屈的哀鳴著,她輕聲說道,“小小,以後等我厲害了,等我強大了,我去接你可好?”

小小繼續“咕啾咕啾”的抗議著,或許在它靈智未開的腦中,它著實不明白,為何主人突然間就不要了它,但它感覺到朝露心中的悲傷,所以它隻是叫著,叫的嗓子都開始嘶啞。

“那小小,等你強大了,足夠保護我了,再來找我可好?”

良久,小小不動彈,羽翼收起,窩在他二人懷裏,不再吭氣。

這番話說完,她咬咬牙,將小小按在了夙白的懷裏,想也不想的便背轉過身不敢再看。

眼前是那柔若無骨的蘭若,她嫻靜如水的站著,牽著朝露的手,對夙白說,“你速去,我帶朝露妹子先去我的雲錦宮等你。”

蘭若心裏通透的很,她還看不出這二人眼下的幹係,正像她從不認為夙白會喜歡這種姑娘。

朝露問,“我能先去看看師尊麽?”

蘭若一愣,看朝露麵上已是一派平靜,突然有些刮目相看,她微微笑,“天宮水界,並非我想去就能去的啊。”

“我知道蘭若仙子一定有辦法,我隻是想與師尊打個照麵。”

如此為難蘭若,本不是朝露的個性,但她仍然固執的凝視著蘭若,直到她鬆了口氣,拍手笑著。

“真是敗給你了,你怎麽跟夙白一個毛病。”

然後她轉過身,嫋嫋娜娜的走在前方,“你跟我來。”

九重天的天宮水界,名為看押罪神罪仙之實地,實則是鑄造了個無邊幻境,將人置於其中困鎖於此。

不得不說,蘭若有蘭芷這靠山,的確是在九重天上分外的吃香,隻拿那琉璃色的令牌微微一晃,水界外的結界便自行解開,她跟在蘭若後頭,心中著實讚歎她的左右逢源。

將將到大門外,就聽見內裏傳出天殺的琴聲。

這天殺的琴聲,教朝露傻在原處,更叫蘭若白了麵龐。

琴聲赫然停止,想是師尊莫沉已經感覺到有人接近,便將那鬼哭狼嚎及時製止,教朝露沉下了心頭大石。

蘭若白著張臉,苦笑著說:“你便快些與你師尊說會話,我在這裏等你。”

頗為感激的點了點頭,朝露快速前行,融進了結界之中,一片水澤,水澤輕盈,可托人於上漂浮,而不下墜。

水澤之上,紫衣華衫,依舊是風輕雲淡的坐於其上。

甫一看見那身影,朝露這一肚子的離別悲傷、委屈哭訴紛紛咽回了腹中,隻能略有些惆悵的說了句,“師尊,你怎麽把琴給帶過來了?”

實是本想春花秋月一番,哪裏知道這天殺的琴聲生生的遏止了她無端的幻想,哭笑不得,師尊上天領罰居然還有心思帶著自己的長琴。

莫沉微微一愣,看著不遠處自己的徒弟,一副頗為意外的模樣,“這是**啊,多彈彈琴有何不好?”

朝露卻忽然憋紅了眼,“師尊,你就不怕我們擔心嗎?你一個人這樣子……”

莫沉含笑,招手讓她近前,似笑非笑,卻把手在她麵上輕輕一拂,頓時如清風撲麵,濁氣漸消,煩躁的心也漸漸沉靜了下去,“你這不是來了麽?”

“師尊你這都知道?”

“不知也能猜出一二。你莫忘記了我也記不清前世,所以算不出未來,哪裏會這般通透。”

“師尊,小小……小小它被送走了……”揪著莫沉的寬袖,朝露就像尋見了自己的依靠一般,委委屈屈的將書房內的事一一告知,也將二二便已成為水仙公子的事情說與了莫沉聽。

莫沉想起了朝露頭上那明晃晃的閃著七彩琉璃色的小朱雀,如今再看又已還回一片烏發。他並未問那小朱雀哪裏去了,而是突然想起,正是那小朱雀影響了他的心境。

自忘卻了前塵,不惦來世,這太上忘情之人,第一次的心緒波動便是在那隻小朱雀出現在眼底之時。

“如此說來,小小已經被二二帶走了是麽?”

朝露點了點頭,莫沉便說:“這也是小小的機緣,不去不歸,不歸不曉,不曉則不可破立得道。”

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而後她輕輕扯著師尊的衣裳,抬首說道,“師尊,恐怕你還得在這裏多待些時日,百日後,露兒就在外麵接你,你可千萬不要跑丟了。”

沒了小小,朝露也不敢保證能不能在眾生紛擾中找回師尊,所以她特意叮囑了一遍。

莫沉笑著,很淡卻又很真,“露兒說的,師尊自然記得。”

青藍色的水澤之上,清涼透心,朝露向前,緩緩坐下在師尊腳旁,她抬頭看著無邊無垠的藍色水澤,“師尊,你在這裏會不會寂寞?”

“不會。”莫沉隻回答了她兩個字。

修道之人,怎會糾結於寂寞二字,千百年前,他一人獨守榣山,也未有寂寞之感。如今不過是在一片水界中困守百日,出與不出,與他,並無太多的牽掛。

朝露沉默了,她抱著膝蓋,垂首不言。

一片靜謐,琴聲再起,依舊是那天殺的琴聲,何謂鬼見愁,這便是鬼見愁。

何謂見神殺神,見佛殺佛?莫沉的琴聲的確會有此等威力。

然而莫沉往往會沉浸在自己鑄造的魔音世界裏,朝露雖已練就了一副金剛不壞的耳朵,卻總懷疑師尊是不是曾經失過魂,否則為何這路不會認、這耳朵也不好使。

好在師尊隻是彈的琴太過讓人傷心,若琴與人都隻是個擺設,也還是那般賞心悅目的。

朝露微微歎了口氣,居然就這般伏在原處睡了過去,對她而言,能在莫沉鬼見愁的琴聲裏睡了過去,這也是種修為。

夢裏,有一個人的琴聲,溫柔如水,錚錚淙淙 ,一點一滴的滲透進了心裏。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就見那雙纖長的手,在琴上拂過,便是一串珠玉。玉琴彈出轉寥夐,若流泉幾千裏,一時流入深閨裏。巨石奔崖指下生,飛波走浪弦中起。初疑噴湧含雷風,又似嗚咽流不通。那手,再猛然一停,琴聲遏止。

朝露長歎了口氣,心哀這琴聲為何會停。

猛地睜開眼,便見一張似笑非笑的臉近在咫尺,而頭頂是一張雕著雙鳳飛舞花散漫天的床頂,從床頂上垂下幾抹鵝黃色靈綃紗。

“二二,師尊人呢?小小送去哪裏了?我這是在哪裏?”連環發問,教坐在一旁的夙白皺了眉頭。

但他耐心不錯,居然不急不緩的回答著:“你在水界裏睡著了,是你師尊送出了水界;小小我已經送到凡間一處很安全的地方,至於是哪裏,暫時絕對不能告訴你。”

見朝露的眉頭挑了幾挑,他也笑的很寬慰,“莫要忘記了,你可是要在九重天替蘭若做百日的活計。”

“啊,我險些忘記了。”朝露連忙坐起,卻險些撞到夙白的額頭,驚嚇之餘,她又躺平了回去,這舉止惹笑了夙白。

“快說說,你的蘭若姑娘不會為難我吧?”待夙白收回身子,坐到一旁軟榻的時候,他懶懶的,一抹春光外泄,倒突然讓朝露想起了他那個妖孽至極的師傅花情。

二二不應有如此神色的,朝露忙慌紅了臉,窩在床頭,眼睛微瞟不瞟的遞到了夙白身上。她很羞愧,居然對二二也有如此觀感。

但見夙白想了想,側身過來,說道:“蘭若雖不是個善心人,但也絕對不壞,著我的麵子裏子上,都不太會對你太過分。”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誰知道……她有沒有當我做……”明晃晃的“情敵”兩字被咽了回去,朝露不太好意思說出口。

“什麽?”夙白問。

“沒什麽。”朝露偏轉過頭不理他。

就聽見夙白笑了,笑的很暢快,還繼續促狹的問,“究竟要說什麽?吞吞吐吐的。”

朝露麵紅脖子粗,她下床踩到夙白身旁,籠手挑眉,“明知故問你。”

話剛落音,就見夙白突然止住了笑,背轉過身子不說話了。

她愣住了,此人怎麽說變又變。

於是她伸手,推了推他的肩頭,“誒,二二,你怎麽了?”

他不吭氣,突然的死寂,讓朝露愈加奇怪,便坐在他的軟榻之上,再去推了推,哪裏知道觸手便是冰寒。

難道他的病症就又犯了?怎麽會如此之巧?

“二二,你這病到底是怎麽回事。”頗為喪氣,她隻好從**抱來一團錦被,扔在了夙白身上,嚴嚴實實的從上掩到下。

手被忽然抓住,就聽夙白喘著氣說,“聽過……血扉靈丹麽……”

“血扉靈丹?”重複了一遍,她追問,“那是什麽?能治你的病麽?”

夙白就這麽睡了過去,也不再回複她。隻有朝露一人,還在原處咀嚼著血扉靈丹這幾個字,眼神錯雜的望了眼再不動彈的夙白,心裏頭委實十分著急,想了想她還是轉身跑了出去。

她先便直接去了青牛宮,這九重天上不靠譜的醫仙太多,從醫館到太上老君,基本上連她自己時常暈厥的毛病也沒治去,別說能不能將二二的病症給藥到病除了。

不過打聽個藥丸子,或許還是有辦法的。

迎麵而來的便是那諾大的青牛宮,那青牛宮在西海涯邊,雲霧深處,不知其所在,但朝露便是在此住了有月餘,所以也算是熟門熟路。

與守門的小童子打著招呼,小童子七常雖早已有千餘歲,可這個頭也不見長,那精明相便早早的掛在了臉上,便從這長不高的童子身上,朝露也曾經揣測過,老君爺爺的靈丹妙藥是不是真的有那般靈驗。

但聽一聲長長的“哞——”,七常在後頭喊著,“露兒,你得小心點,今天我們的青牛爺爺不是很高興。”

在這青牛宮裏,但凡是個角色都得敬那頭老牛為尊,誰讓它雖為老君的愛騎,也是老君的愛寵,老牛頭今日興致不好,老君爺爺正在一旁吹胡子瞪眼,拂塵亂抖,也是毫無辦法。

“老君爺爺……”朝露長呼一聲,便撲進了大殿後的院落裏。

太上老君正抓耳撓腮的直跺腳,見朝露來了,像得了救星一般,將她截在了自己麵前,連番說,“你這丫頭,居然回了榣山也不來看看你老君爺爺了。”

“老君爺爺,你這話說的,今日不就來了麽?”朝露這番話說的太上老君眉開眼笑,他抓著朝露的胳膊,看著一旁正跟自己甩尾巴的青牛說道,“你說我這牛兒,今日又與我鬧別扭了。”

“鬧別扭?為何?”朝露奇怪的很,平日老君待這青牛比親徒弟都好,居然還能跟老君發脾氣?

“是啊。”老君捋著胡子,很是焦躁,“從今晨開始便是種種不順暢,不吃玉石、不飲泉水、不睡涼榻。”

朝露捋著袖子,細細想著,在老青牛前轉來轉去,這牛眼睛便跟著她的身體,從左到右,不耐煩了,險些將尾巴抽在了朝露身上。

這、這就是欠管教!朝露心中頓時有了這般想法,想她的小小,在她的嚴加管教之下,變的那麽乖順,她指東還就真沒往西去過。哪裏像這隻大笨牛,在老君爺爺這吃香的喝辣的,儼然將自己做了個爺。

所以她伸手就在大青牛頭上敲打了一記,老君爺爺連番倒抽冷氣,好歹是心疼不已,“你居然……居然打我的牛兒。”

“老君,不打不成器!”話剛落音,就聽見這千年老牛的眼中滑過一絲不滿,惱意頓生,甩著尾巴便衝著個角向著朝露的腰上頂去。

“啊!這牛兒不聽話!”朝露嚇的連番起落,從院子東頭被追到了院子西頭,眼看無處可跑了,索性就落到老君身後,好歹是疼愛自己的主人,這牛兒也得給三分薄麵吧。

青牛見老君在前,這刨著前腿,怒發衝冠,不管不顧,還拿著個角一力頂去。

“孽畜!”老君未料,這牛兒見他在前也這般胡鬧,氣的吹胡子瞪眼,一拂塵便揍向青牛的頭頂。

強強相撞間,就聽見老君“誒喲”了聲,牛兒悶不吭氣的跪倒在地上。

瞬間變的乖順起來。

“我說吧……就是欠管教。”朝露這才膽氣過人的從老君身後跑了出來,籠著個手說。

老君揉著自己的腰,還說朝露不得,隻好抬手問,“丫頭今日來我這青牛宮作甚?”

“啊,老君爺爺,你可知血扉靈丹?”

“血扉靈丹??!!”老君瞪大了眼,問話中帶著好幾分的詫異。

見太上老君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連朝露心中都開始惴惴不安。

“這靈丹……很奇怪?”

老君捋了捋胡子,滿麵的肅穆,他刻意問道,“丫頭你問這個作甚?”

朝露忙慌搖手,“不不,老君我隻是隨意問問。”

“你隨意來我這裏問血扉靈丹?”素來裝糊塗的老君居然一時睿智起來。

於是朝露扭扭捏捏半晌,看二人身旁那隻大又蠢笨的青牛兒的眼睛裏滑過絲不屑,不由得跺腳眯眼,一副危險十足的模樣,“那老君爺爺你是告訴我還是不告訴我?你不告訴我我就去找其他人問。”

“別、別、別、別。”太上老君一連喊出了幾個別,將她連拖帶拉,順帶著吩咐七常將大門掩上,今日這青牛宮不接待外客。

赤紅銅扣的大門緩緩闔上,青牛宮就突然在西海涯處消失了蹤跡,大門將關之際,尤能聽見一聲長長的“哞——”,在雲端處頗為神秘又頗為神氣的縈繞了一圈,終究消散。

血扉靈丹究竟是何等藥丸?居然連老君都神神秘秘的。

跟著老君到了處隱蔽丹房,朝露終於忍不住了,“老君不就是個丹藥嘛?怎麽就那麽神神秘秘的?”

老君轉身,青袍曳地,終顯他道骨仙風的一派作風,“露兒,你從何得知的這靈丹?”

“我?我……聽師尊啊……”朝露隻好胡編亂造,好歹師尊與老君關係匪淺,這藥若是真是個混賬玩意,老君也不至於撥了師尊的麵子。

就看老君的麵上五色上湧,一會紅一會黑,忿忿不平的,“那你為何不問你師尊。”

“老君爺爺,我師尊被關了呀。”朝露圓睜著天真無邪的大眼,將好學寶寶的心情從頭詮釋到尾。

終於惹得老君一聲長歎,“這血扉靈丹,原是禁藥。”

“禁藥!”朝露心底一慌,卻不敢曾在眼底彰顯出來,連番追問,“這是何等禁藥?為何九重天上無人敢提?”

“唉……你啊,孩兒脾性。”老君尋了個蒲團,緩緩坐下,也示意朝露尋了處下首蒲團,聽他細細道來。

丹房中的夜明珠暈著靈光,影影灼灼,將千年前的事情重新翻起,翻出的,居然是那嬈天帝君與昭華帝後以及那凡間女子的一樁往事。

這千年之前,也便是安陵帝君之前,曾有位嬈天帝君。

嬈天未曾婚娶之時,在凡間曆劫時候認識了位凡間女子,名喚鳳瑤。鳳瑤心性天然,難得的憨實浪漫,唯獨靈根不暢,無成仙可能,命定裏將要走上輪回轉生之途。嬈天卻很愛惜這女子,也不忌諱告訴對方,自己正是九重天上的帝君。

曆劫完畢後,他回了九重天,卻始終惦記著自己這位凡間的妻子,然神仙雖命長久,但卻不能付人長久之命,此番違背天道輪回之事,受到了眾神仙的連番勸誡,嬈天不聽,卻也不敢擅自為鳳瑤續命。

他是帝君,是九重天上的表率,他的一言一行最是不能違背天道輪回。

未過不久,玄魚一族為向天界示好,送去了他們玄魚一族的三女兒昭華。在眾神仙的一力支持下,昭華成為了九重天上新任的帝後。

大婚之夜,紅燭搖晃,昭華苦等一夜,未見嬈天帝君的蹤影,一顆曾經期盼萬分的心,碎了一地。

據說那日清晨,旁的小仙娥都不敢進昭華的千秋大殿,那殿裏,隨處可以看見屬於玄魚一族的昭華哭泣落下的珍珠淚,明晃晃的昭彰著昭華帝後當是時的心傷。

向旁人打聽之下,才知道,他正在紫沉宮中伴著他的凡間女子鳳瑤。

但她無奈,她雖是嬈天娶回的帝後,卻也是橫在他與鳳瑤間的阻絆。

於鳳瑤而言,嬈天的舉動未錯,他本就應該守著他的愛。

但是對於昭華這新的帝後,卻是那般的痛苦難當。好在嬈天因著對她的愧疚,時而相伴之時,也能顯出幾分夫君的溫柔,但堪堪是這份溫柔,教昭華陷的更深。

他待她的好,是覺得昭華堪當帝後一位,這女子的隱忍、通情達理,都是他在九重天上的助力。

在外人看來,嬈天帝君與昭華帝後間的情,也不淺。

嬈天說:鳳瑤命本就不長,在這神仙萬年歲月裏,他不能賜鳳瑤長壽不老,隻想伴在她的身旁。

可惜鳳瑤是凡人,眼見著昭華的年輕美貌,卻在驚慌失措中,神傷、害怕、擔憂自己的年歲久矣,青絲變了白發,無顏麵對自己心愛之人。

她便是在百般無奈之下,背著嬈天去尋求長生之道,這便打聽出了血扉靈丹之說。

但這血扉靈丹,隻有玄魚一族才可凝製,千萬年來,堪堪隻得一顆。鳳瑤這一打聽,心便涼了。

如此靈丹,她如何能得。情之一字,並非她能讓便能讓的。雖昭華是嬈天明媒正娶之正宮,但她自覺並不虧欠了昭華,所以特特趕到昭華的千秋大殿中,憑著一份僥幸之心,想要求那一顆血扉靈丹。

但這並非是因為她恨鳳瑤,而是這靈丹,本就是小妹妹玄霜留給她所愛之人重華的。

鳳瑤回了紫沉宮,在百思量之下,日見消瘦。

嬈天卻得知了她相求血扉靈丹之事,著人去了玄魚族的洛水求藥。玄魚族不敢得罪九重天,隻好忍痛將那顆血扉靈丹取了出來。

就在鳳瑤得了靈丹準備服用之時,昭華及時出現,欲要阻止她。

她說:鳳瑤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這顆血扉靈丹,而這血扉靈丹於她也無任何用途。不若留下還給她的妹妹。

昭華說的真切,她自是不能告知鳳瑤,玄霜是用了多少心血才凝出一顆血扉靈丹。

鳳瑤不信,就在她說出此話後,將靈丹服下。

正如昭華所說,鳳瑤不堪此靈藥的藥力,一夕之間居然魂歸九天。

嬈天無奈之下,隻好將鳳瑤的魂魄封印在了護心燈中。從此後,血扉靈丹便成了九重天上的禁藥,再不許人提起。

老君話將將落音,就看朝露捧著個心口,身子倚在丹房的石壁上喘著氣。

他一揮拂塵,仙眉蹙上,“你這是又犯病了?”

朝露先是點頭,卻又搖頭,她說,“不知為何,方才老君在說的時候,我這心口疼的,疼的不行,轉眼就覺著一頭暈眩,這病已經好久未犯了。”

為何方才聽那段往事的時候,居然有加在己身的那番痛苦,痛的都喘不過氣,朝露怨自己入戲太深,隻好呐呐的將那份痛楚又藏回了心底。

“唉……慚愧慚愧。”老君所謂的慚愧自是查不出朝露身上的病從何而來,耳聽著朝露問,“老君啊,體內清寒的話,可有靈丹?”

“體內清寒,當用地火丹。”老君話剛出口,就見朝露這丫頭還是虛弱的靠著,小臉上盡是促狹,笑吟吟的,不覺大感後悔,從袖中不舍的掏出一瓶朱紅畫白柳玉脂瓶,單手輕揮,丹藥便落在了朝露手心處。

“謝謝老君爺爺!”朝露喚的甜,老君心中就少一分懊惱。

別瞧太上老君善於煉丹,吝嗇的程度在九重天上堪稱一絕。自打鬥戰勝佛爺爺吞了他無數金丹後,便再也提不起興趣大開丹爐,苦心煉製丹藥了。

所以金丹一少,便自珍貴,無人來求無人騷擾,老君樂得清閑。

“那露兒就告別了哦,謝謝老君爺爺給露兒解惑。”朝露笑的甜美,若三月春風,拂的人心裏清清爽爽的。

於是老君又不自覺的說,“若是你想求靈丹妙藥,不若求長留百草園主人。”

“那是誰?”朝露奇怪了,眨巴著眼睛。

“是誰不重要,他在大荒長留山有座百草園,喏,他還有個弟子在天上,看守著靈台。”

惜芳!想不到居然是那姑娘。

朝露這回連告別都忘記了,一轉身便竄了出去,就聽老君在她後頭叫喚著,“姑娘家的,別跟個猴兒似的,要端莊。”

七常雖個頭不如朝露高,年歲早已長了千餘歲去,聽見此話甚是欣慰,拉著個鈴鐺便緩緩打開了青牛宮的大門。

銅鈴聲聲,七常在她身後高聲道,“送客——”

論到惜芳,朝露便想起了心岸。

難得心岸看似一朵桃花開,朝露便惦記上了。她思量著,是將手裏這地火丹先送予夙白的好呢,還是去先尋了心岸上天找了惜芳,再下長留山求藥的好。

連番想,不若將夙白喚醒,帶他一起下了長留山的好。

所以她一跺腳,熾情寶劍火光外現,愈來愈快。

頗為可惜的看了眼熾情寶劍,她思忖著,這次等師尊出了水界地牢的,定要將那朵小白雲給降服了。

花都外依舊熙熙攘攘的,無數慕名而來的神仙,是為了進花都一睹眾花神美貌;而守門的小娘子們,如常的喜悅,不攔不查,英姿颯爽的,倒似個門迎。

熟門熟路的走過花都外的長街,持著夙白給的令牌進了百花宮,迎上的眾宮殿便是百花花神的行宮。

便自出神的時候,一襲白衣,便似白蓮出水,皎然望月的女子撞到她身上。烏黑的頭發挽了個簡單的髻,隻並了一支簡單的白玉簪子,不帶一絲一毫煙火味;眉間是一點不可多見的花仙印記,隻那眸子靈動若水,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麵上覆了個白色麵紗,哪怕是瞧不見臉,亦會覺著這是個自然天成不可多得的美人。

“啊……對不住,對不住呀……”這女子連番朝著朝露賠禮道歉。

“無妨無妨。”這番朝露也擺著手,掌心還有著夙白給自己的出入令牌。

女子忽而挽開了笑容,雖看不清,但眼底的笑意不可忽略,“姑娘你和水仙公子認識?”

“啊……是啊,我這便是要去尋他。”對這女子有著莫名的好感,所以朝露倒是如實說來。

“你……”她就這麽來回在朝露身邊轉了幾圈,突然眼底散出幾分笑意,“你就是夙白說的要找的那姑娘是不是?前些時間百花宮裏傳的可熱鬧了。”

剛為這女子如此通透有些好奇之時,就聽見後院裏傳來個小男孩的聲音,“可看見清許了?”

話剛落音,這女子便一把拉著朝露向著水仙宮的方向跑去,一路上嘀嘀咕咕著,“真是陰魂不散,連一點休息時間都不給人家。”

朝露更加摸不著頭腦,但好歹還是將疑問咽回了腹中,瞧著這姑娘很熟門熟路的,在長廊中拐了幾道,連番有小仙娥路過之時,還順帶著給她們福了幾福,一派的恭敬。

清許?清許……怎麽這麽熟悉呢?

清許很親密的拉著她,腳底下雀躍不已,如過無人之境的,連朝露出示令牌的時間也不需要,就這麽闖進了夙白的廂房。

“上主,你來作甚?”

此話一出,朝露才恍悟,清許清許,這不是百花宮裏最神秘的百花上神是誰?

夙白剛驚悚的坐起,便又虛軟軟的躺了回去,弱柳扶風分外惹人憐愛。

朝露連忙奔了過去,握著他的手,依舊是冰寒透心,不由得皺眉,從懷中掏出了那朱紅畫白柳玉脂瓶,從裏頭倒出一顆鮮紅若滴的藥丸,散發著濃鬱的藥香,還帶著燙手的感覺,在她的掌心滴溜溜轉著。

這藥丸一出手,清許“咦”了一聲,但並未說什麽,而是倚在門邊,靜靜的瞧著。

“這是?”夙白喘了口氣,問。

“地火丹,我從老君那裏求來的,說是可解體內清寒,莫若你試試看?”將地火丹放至夙白眼底,他的眸中閃過一絲遲疑。

“若說解去體內清寒的話,老君的這枚地火丹倒的確是上佳仙品,既然這姑娘誠心相求,夙白你也就受了這好意罷。”清許捂著唇笑,頗有些促狹的眼神看的夙白頗有些不自在,伸手去過地火丹默默的吞了下去。

朝露見他的喉間微微滾動後,才舒了口氣,心道此回總算了了個心病。

瞬間一股暖意從元丹處襲向全身五脈,夙白頓感冷暖相對,不禁又是一聲低低的呻吟,粉白的麵忽然一下染上了紅霞,便栽倒在軟榻之上。

見他如此反常,朝露又是“咦”了聲,清許上前兩步,抓住夙白的手腕,細細查探著,這女子難得的突然沉靜了下來,反倒有了些上主的風範。

朝露微皺著眉頭,“是不是用錯藥了……”

“體內清寒,用地火丹,此法並無錯誤。”清許安慰著說了一句。

她的眸中閃閃爍爍,流光微晃,緩緩擱下夙白的手,對朝露說道,“他此時有些奇怪,你守好她,等著我去去就來。”

待清許折出了門,朝露蹲下身,從懷中掏出塊方巾,替夙白拭去了額上的汗,擔憂的輕聲說道:“二二,你究竟是怎麽了……”

夙白滿麵的痛楚,體內的寒氣正經受著那股暖流的衝刷,一時間五內俱焚,又寒氣逼人,兩股力量在體內進行著最激烈的戰鬥,這感覺正似那百年前自己從妖轉仙的那道關卡,是如何的冰火兩重天,恐怕也隻有他自己可以體會。

“唔……”又是一陣翻江倒海的疼痛,夙白的上身突然彈起,而後轟然倒下。

朝露隻好抓著他的胳膊在一旁幹著急。

若非清許出去想辦法了,恐怕她此刻已經去尋了那惜芳姑娘——傳說中的長留山百草園主人的弟子。

眼看著夙白痛苦難當,咬破了唇角,突然拿頭向著軟榻的木闌幹上撞去,招的朝露一聲驚呼,下意識的便用手去擋,然則這一下硬是沒攔住,就看見幾縷鮮血從夙白的頭上緩緩落下,瞬間模糊了雙眼。

模糊的意識已經支撐不了他的行為,他砸一個又四處拿身子去撞,撞開了桌子,撞翻了圓凳,而後聽見廂房外呼啦啦的來了一群人,卻突然被那四處攔著他的女子給按在了門外。

廂房的門緊閉上,他的心微微安定了點。

屋內一片昏暗,他著手伏在牆邊,剛喘了口氣,一股熱流從下而上,直衝頂心,迫不得已,他隻好再次轉過身,尋找著能發泄的地方。

腦海中已經沒有了任何意識,隻有那煙鎖重樓的往事,在他的心裏忽然燃燒化開,又有了冰山,再一層層的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