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紫藤花,念念皆傷1

此時的天宮水界之中。

莫沉麵前放著無數的紙符,有符有卦,有卦有符。素秦正襟危坐,溫潤的麵龐之上透著淡淡的紫光。

他的手輕輕一點,直直的穿透了其中一張紙符,而莫沉的手也伸出,一柄北鬥七星從掌心放出,在水界的蒼穹之上,俯瞰著地上二人。

良久,那北鬥七星的光華正印在素秦的麵前紙符之上,瞬間綻放出異樣的光華。

素秦緩緩睜眼,薄唇中緩緩吐出幾個字:此卦甚難,隻知此乃藥引。

整片水界之中,皆是星光,星光之下,垂首間是數不清的卦符在二人間環繞。

而素秦的麵色很冷,冷的不若他往日的神態,莫沉閑坐於旁,看似在替他護法,實則一直漫不經心的拿手在那長琴之上輕點著。

他不擔心素秦,素秦的卜卦從未失準,自然也未有破功的那一刻。當“藥引”二字被解出之後,素秦便坐不住了,他說在他卜卦之時,時刻覺得有人在行幹擾之事,於是便起了爭執之心,定要做那第二次卜算。

莫沉合上眼,思緒漸漸的飄遠,開始了漫無目的的神遊。

做神仙何其快意,以天為幕,以地為席。在天幕上縱橫,在地席上馳騁。以一柄青鋒劍上天入地,好不瀟灑。漸漸的,淡忘了當年做凡人的感受。比若爬座高山再不用辛苦的攀登,隻要用那白雲一托便可飛升;比若再不用擔心年歲漸老,容顏漸失,隻會越長越美亦或是越來越年輕,甚至可以無端的變化自己的顏貌。

所以很能理解,凡人為何想做仙。

然仙做久了,便也失了常性。自己的臉可以隨意改變,自己的壽命沒了盡頭,自己的修行沒了目標。反倒開始羨慕起,那些肆意妄為的人。

九重天上,這肆意妄為的神仙,倒真是愈來愈多了,恐怕真是應了那句:活的太久了,需尋些痛快。

莫沉的眼緩緩睜開,不覺唇角浮笑,若這事真當有何危害,他真不介意痛快一把。

突然素秦快速起身,額上浮上汗滴,他的手猛然抬起,那北鬥七星的璿璣位忽然猛烈的閃爍著,直到他再度落手,一個“禁”的金色大字浮現在二人麵前。

從未有過的挫敗,自師承伏羲以來,還未受到如此大的阻礙。

他撫著自己的心口,很費解,天上地下還有誰有此等能力,可以阻止他的探尋。放眼九重天,法力比他高的,數不勝數,但論演算卜卦之能,他著實自負。

於是揉了揉眼,他再度坐下,“說些笑話與我聽,替我緩解下心情。”

笑話?笑話對於莫沉而言,簡直是比當年初修仙還難,他微歎了口氣,愁上眉頭,“不若……你我問道何如?”

素秦低頭笑了,心情頓時輕鬆下來,或許對他而言,難住莫沉便是件樂事。

他方一點頭,就看莫沉再度陷入茫然之狀。

說到問道,莫沉便想起了自己的徒兒,那虎虎生威的女子,問心台上著實將其難倒的問題,至今還是個謎。

於是他試探性的問,“何謂欲仙欲死之術?”

素秦咳了一聲,溫潤的麵上瞬間精彩起來,他指著莫沉,“你……你……你笑死我了你……”

莫沉說了個大笑話。

素秦未料,莫沉居然會說笑話!

素秦說:“此生無憾矣,能聽莫沉上神說笑話。我有精神了。來來,我等繼續。”

此時的莫沉,心底鬱悶,他……並未說笑話啊……好友。

難道真要等到朝露那棵小白菜變作了老黃花,再來教育自己不成?

此刻尚是小白菜的朝露,正在長廊中與伊耆對峙。

一隻蜻蜓從她的眼前掠過,順帶在她的鼻尖處停了停,朝露蹙著眼尖,狠狠的吹了口氣,將那隻惱人的蜻蜓從三人間吹過。

也吹來了伊耆的一聲輕笑,他起手收住那團黑色煙氣,在長廊間坐下。

涼風徐徐,農田藥香味撲鼻而來,何等的愜意。

他卻微微閉目。

夙白喘著氣,總算是回過神來,他抬眼看著扶住自己的朝露,眼神頗為複雜的轉向伊耆的手間,那手間是跳動的黑色煙氣,滾動著巨大的怨氣。

伊耆開口,“我有一老友,本是千年蒼術,在我年輕之時不意結識,千年前一場大亂之後,助我建了這座百草園。誰料想,那場大戰之時蒼術沾染了妖邪之氣,從此後,愈加反複,終有一日,離開了百草園,不知去向。”

“伊耆師傅,你未出去尋他過麽?”朝露好奇的問。

伊耆緩緩睜眼,那淩厲的眸子忽而暗淡下來,他解嘲的笑,“若我能出山,便不會需要你二人的幫助了。”

朝露心中一驚,難不成伊耆師傅是受製在此的?但這話還未出口,便被夙白一把按住,夙白心知,五帝之戰時候藏了多少的秘密,那洪荒時期五帝征伐時候,其餘四帝的無故失蹤,都是一團又一團的謎,這謎,哪裏是他們這等人可以去解的。

所以他及時的製止了朝露的詢問,而是順著伊耆的回答接著問道:“那您的意思是,需要我二人替你尋找蒼術嘛?”

伊耆點頭,“對,尋到蒼術,帶回百草園。”

“可他已經是妖了……”朝露的話方說出口便覺得愈加後悔,夙白曾經也是妖,是個千年的花妖,所以連忙改口,“他可還能認我們所說的話?”

夙白未覺異常,追問,“這人海茫茫,我二人如何去尋回蒼術?尋一年是尋,尋百年也是尋,這時間如何估算?”

“不,我大約能猜到他在哪裏。爾等隻要一直向南走,有一個小鎮名為僑鄉。尋到他之後,告訴他,百草園才是他的家,我在這裏等他回來。”伊耆歎了口氣,“當年正是因為他身上妖性漸重,怕留下來會禍害了我的百草園……其實……唉……”

“好,我們應許了。最後的一個問題,可有畫像?”看伊耆欲言又止,朝露不待夙白再有疑問,肯定的點頭。

伊耆總算滿意的笑了,他的手輕輕一招,從後方的房中應聲而出一幅畫像。

畫像展開,便是一個青衣書生扮相的男子,雙目晶晶,月射寒江,他持扇而立,扇麵上空白無字。一身淡漠氣質,雅若青竹挺立,皎如玉樹臨風。

“如此,此事便交由你們了,一旦你二人帶著他回到百草園,你們身上的病,我定會出手相助。”伊耆也不再多說,起身便道。

這一站,站出了分明的身量差距,壓人的魄力。

誰料夙白笑眯眯的,“既然如此,還望伊耆師傅先賜些靈丹妙藥亦或者法器法寶,以免我二人遊**凡間,若真個與千年的妖孽對上手了,輸陣了可就難看了。”

朝露微微一愣,她心道,伊耆師傅就算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受製的百草園神仙,哪裏有他所說的那般能耐。

伊耆瞧著夙白,兩大不相伯仲差別很大的美人,電光火石的交流,轉眼伊耆笑了,他輕歎,“不愧是有七竅玲瓏心的神仙,你二人隨我過來。”

朝露瞠目,她不可置信的看著夙白,“真的有啊。”

下一刻她便十分雀躍,在長廊間連番跳躍,藕荷色的花籠裙軟軟的在風中飛著,繁花閑雀在裙擺間搖曳,自有一派靈動的風情。

伊耆對夙白說,“我倒是挺欣賞她這身裙子,頗有些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閑適。”

朝露心中驕傲,這可是師尊手繪出的裙子,自當與旁的女子所穿的大為不同。

一路拐過長廊,穿過四重院落,出了後門,是一脈青山。

沿著後山中的羊腸小路,便能瞧見後山簡直是一座藥草庫,每行幾步便能瞧見一種或者幾種叢生的藥草,朝露邊行邊從淺薄的腦袋裏搜尋著師尊曾經說過的藥草,沿途還有伊耆的弟子在伺弄著這些天然的藥草,見三人經過無不點頭示意。

伊耆說:“這座後山裏,容納了世間百草。也算是我畢生心血了。”

拐過鬱鬱蔥蔥的一道天然荊棘屏障,漸往山上,一座閣樓便出現在眾人眼前。

重簷攢尖頂,高踞丹崖極頂,其下斷崖峭壁,倒掛在碧波之上,偶有海霧飄來,層層裹纏山腰,畫棟雕粱,直欲乘風飛去。

伊耆有些自得,卻麵不改色,他解釋道:“居身閣上,會覺腳下雲煙浮動,有天無地,一派空靈,號曰天方閣”

朝露心中終於開始對伊耆的身份作了重新的估量,所謂的仙家氣派不過如此,所謂的帝王氣勢也不過如此,能將一人間青山鍛造成如此美妙的仙山,不可謂不教人驚歎。

而伊耆站在閣樓外,手也微動,門自開。他說,“這座樓中,雖包羅萬象,進去一次不亞於一次修行。此樓每開一次,隻能一日。然內中一日比如外界一時,尋滿三件寶物後會自動出樓。”

夙白與朝露相顧對視,夙白莞爾一笑,伸手去牽朝露,“此為難得的機緣,你我好好把握。走。”

朝露忙慌點頭,手被溫溫的牽住,不由微愣。但腦子還未反應,卻又去換算所謂的一日比如外界一時,“那便是說我們在樓內的十二日,等於外界一日咯。”

伊耆點頭,不再多言,起手大揮,忽而狂風大作,樓上銅鈴一陣狂響,風勢推著二人的身體猛然向前,這一甩便不由自主的撲向了樓內。

“啊——”麵朝地麵,收不住腳,半仙與神仙的差別立竿見影。隻見一抹白色身影倏然掠過,她的身子突然朝後,穩穩的落在一人的懷抱中去。

“謝謝……謝謝……”驚魂未定,若方才不是夙白,自己這臉估摸著就毀在了地麵之上。

身後突然傳來微微的“哢噠”聲,樓內頓黑。

伊耆站在天方閣外,神色不明,他隻低聲說道,“敢要炎帝的法寶,也需付出些辛苦。二位小心了。”

風卷玄袍,那曾經的一身帝王氣勢,宛如重生。他惦起了曾經的年少輕狂,惦起了當年初的意氣風發,惦起了另一位與自己同建此樓的摯友少昊,也惦起了將他畢生心血都偷偷的放在天方閣中的君子蒼術。

當年初兵敗如山倒,他帶著一身傷病卻來到了長留山,尋見自己隱匿多年的好友少昊。

白帝少昊,居於望風頂上,他一頭銀發垂肩,那曾經熾熱明陽的眸子,含不盡的落寞滄桑。

你也來了。少昊苦笑。

他與他,並肩看層崖千仞,重溟萬裏,浮波湧金,扶桑日出,煙浮霧橫,碧山遠列,不覺心曠神怡,這來自於人間的勝景竟然無端的教他們想起了蓬萊勝景。

少昊說,“此等好景,不若你我二人付一樓以觀景何如?”

伊耆卻笑,“此等好景,不若你我二人作一仙山以藏畢生心血何如?”

二人一拍即合。

那長留山上的閣樓,便在二位曾經的帝王之間的承諾下,平地拔起。若真是觀景樓便也無妨,此樓,有白帝少昊及炎帝伊耆的神力佐助,演化成十方世界的萬千精彩。

長留山,也漸漸的成了炎帝伊耆的住地,將這座山填的滿滿當當,三步一仙草,五步一靈果。

白帝少昊笑說,“如今長留山,藏了你我二人,倒也不虧了它。”

又一日,那號稱君子的蒼術,搖搖擺擺的來到了自己的眼前。在這萬年神仙的記憶裏,何時結識的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還記著此人的潑皮無賴,倒與今日一身淡漠的氣質分別甚大。

蒼術在百草園裏,一住便是數年,某一年間,看他望著自己曾經的那些叱吒風雲的法寶,長籲短歎。蒼術卻皺了眉頭。

這總做書生打扮的潑皮,在他疏忽大意間,偷去了他所有的法寶,一氣全扔在了藏十方世界的天方閣中,伊耆險些翻臉,蒼術不依不饒,隻說他這些法寶隻會窒礙他的人生。

一個被禁的神仙,何來人生。

蒼術卻道,“你活了萬年,還不若我幾百年的小草清醒。禁與不禁對你而言,有何分別?”

一言驚醒夢中人。

白帝少昊聽聞此事,笑言,若此,不如將過往全數拋卻。

少昊也將自己曾經的法寶盡付於此,同時封印天方閣,作了個長留山禁地,隻許他三人進入。

蒼術是個例外,伊耆甚是信任他。

那日,蒼術還去奪他的神農鞭,說也扔進天方閣好了,被伊耆一頓好抽。

在凡人看來,時光是場磨難,將青絲磨成白發,將童真磨為滄桑。

然則,在看淡時光的神仙這裏,時光卻是場劫難,誰都度不過這場劫難。不過百年時間,三人的長留山,獨獨餘下了他一人,守著這看似繁盛的百草園。

忽而,卻聽得樓內傳來聲尖叫,小女子叱喝道:“夙白你做什麽!放手放手!”

不覺莞爾,起手拉鈴,鈴聲大作。

身後一片黑暗。

夜視從來很好的朝露,因為太久未用夜視,所以一時間居然也未適應過來。

身子骨軟軟的,癱在夙白的懷裏,他的懷抱溫暖的很,手卻冰涼,那冰涼的觸感方一拂到她的麵龐,猛然驚醒了正傻愣著的朝露,頓時紅了臉,大叫道:“夙白你做什麽!放手放手!”

這人輕笑一聲,總算是未再行輕薄之事,鬆開了手。

朝露哼哼唧唧的,卻不敢多做聲張,畢竟這男人自小就是她的夢靨,那一言一行妖孽過頭,權且將其作了妖仙來麵對。

與妖仙同行,危險的很那。

他二人待要前行,忽聽周身鈴聲大作,旋風便突然自二人腳下騰起,頓時一陣驚慌。

“怎……怎麽回事?”朝露問,抓著身邊的救命稻草。

夙白皺眉,他想了想,說:“定是這樓內的玄機,別慌,伊耆師傅還能害我們不成,他總要對惜芳有個交代。”

這般說著,朝露才舒下心來。

像是要尋個依靠一般,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因著旋風忽而逆勢倒了過去,夙白輕笑,卻也不多言語,拿手圈住了她的身體。

軟滑的裙衫,冰涼的絲帛之下是那白膩的肌膚。

她隻是個嬌小可人的丫頭時候,在花前月下前,他險些便扼殺了眼前這條單薄的性命,卻也正是她沒死,才有了今日二人的親密無間,短暫的親密無間。

她有一身讓天下女子皆豔羨的好肌膚,光澤若玉。隻可惜了那雙曾經務農的手,在一襲完美白玉之上點上了瑕疵朱砂。

他不由的想起了,那日從自己的被褥之間摸出的亮晶晶的物件,再反觀她的脖頸之間,是一串泛光的明珠項鏈。

不著痕跡的便問,“你那珠玉鏈子,換過了?”

朝露一愣,伸出左手去摸自己的頸間,“沒有,一直戴的就是這條,從有記憶開始就戴著呢。怎麽?”

話剛落音,又是一陣狂風卷來,二人的身子不堪侵襲,被牢牢的揉為一體。

朝露的心猛然一跳,在夙白的懷裏,竟然是頗為安全的感覺。她微微怔住,抬眼看他,這從何時,居然讓一個妖孽保護自己。夜視的雙眸忽然間還歸清明,那張被大風吹的頗有些淩亂的容顏出現在眼底,心中愈加慌亂。

那是曾經幼年時分,看做天下第一美貌的男人。連上了九重天,除卻師尊,烙刻在心裏極為深刻的顏貌。

眼底泛了亂,手底下一慌張,猛然一推。

夙白皺眉,心中叱道,這反複無常的丫頭片子。

風在此刻猛然停下。

身子還未停穩便向下墜落,夙白一手急撈,將朝露撈在手旁。

隻聽見“啊呀”一聲,二人在草地上滾做一堆。朝露當時是下意識的閉眼,此刻是下意識的睜眼,下意識睜眼的緣故是,呼吸便在耳畔,吹的自己一陣酥麻,她本想做隻小烏龜,先縮了頭等那人起來,誰知道維持這姿勢良久,也未見他動彈,不由頗為惱怒的睜眼,那容顏勝天的臉便近在咫尺。

朝露驚出了一聲冷汗,都來不及去看身周的景象,也未發覺四周已是清明一片。

隻怔怔的望著那喘著氣的口,吐氣如蘭,帶著水仙花的清幽香以及冰寒。他兩眼迷離,不是清醒的狀態,額上冒著冷汗,雙頰酡紅,一副似醉非醉的神情。

糟了,此人不會此刻犯病了吧……

堵上十二分勇氣,她的手抵在夙白的胸口,觸之是一片冰涼,不由微微一怔。

夙白的眸子總算是掙紮出幾絲清醒,他看著身子底下的朝露,自嘲的向旁一滾,靠在棵大樹上喘氣。

為何……那黑蛇之氣被抽走了那麽多,居然還會泛疼。

他捂著胸口,劍痕處還在抽痛,不過疼痛的感覺已是他能忍受的範圍之內,所以微微長出一口氣,體內冰寒不及往日,想來是那地火丹的作用。

卻看朝露爬起,頗為擔憂的望著他。他虛弱的微微一笑,發絲淩亂,美人嬌弱之態盡現眼底。

忽然,朝露笑的很得意。

風水輪流轉,原先擔心他,是因為他是二二;如今他是夙白,壞心眼的夙白公子,曾經的妖孽花情美人,還有什麽比他在自己眼前嬌弱成如此讓她得意的。

她微微蹲下,看那張蒼白的臉。

他始終閉目,似乎在養精蓄銳,更似乎是陷入了昏迷當中。

總歸他痛一陣後定當會醒,朝露如是想。所以她索性坐下,倚在他身邊,左摸摸右掐掐,乘著大好機緣迅速輕薄,借機揩油,找時間調戲。

摸的自己都覺著差不多可以了,這手已經被他的身體捂的冰涼冰涼的。於是窸窸窣窣的在掛在身上的小掛兜裏掏著。

小掛兜裏裝過一隻小胖頭鷹小小,其餘時候大多是無甚作用的。此刻她從中取出隻丹朱筆,筆尖溫潤,凝著顆豆大的朱砂。

這是幼時進莫沉的丹房內玩耍,從他房內摸出來的丹砂天元筆,一筆下去永生難消,給畫師作畫正妙。因為正是個雞肋法寶,莫沉便從未惦記著要回來。

這丹砂給他點在哪裏呢……點在眼底來顆美人痣,點在嘴角來顆媒婆痣?然一想起夙白醒來,會如何對待自己,不由得渾身一抖索。

於是竊笑著向他的眉心按去,那眉心處本就有一個花神印記,配上丹砂之後,居然更加水靈。瑞紅色的朱砂,珠圓玉潤的泛著寶光。

太美了!怎麽能作這等為他添磚加瓦之事,好歹也是火上澆油落井下石。

所以手微微一轉,便向著他的眼角處畫去。

哪裏知道就在這刻,夙白忽然呻吟了一聲,她的手一哆嗦,朱砂筆生生的從手上脫落下來。

早就醒覺的夙白的心中竊笑,一指微動,那風忽然轉向,將那朱砂筆狠狠的砸在了她的腕上,瞬間堪稱——落筆生花。

朝露一聲啊呀,花容失色,收了丹朱筆,張皇四顧,身周是一處水源,潺潺流水在腳旁掠過,她連忙伏在一旁,將那潤白的腕子擱在水中清洗著。

看那花籠裙藏在草間,伏在水旁的身影,夙白似乎忘記了周身清冷的痛感,唇角浮笑,看她在那水間洗著洗著,口中還嘟囔著:“糟了,這東西洗不掉,太可惡了。”

雖瞧不見她的神情,卻也能感覺到那股玩靈之氣,傾瀉而出,逗的夙白心裏極為舒坦。

而她卻站起身來,夙白連忙閉眼,眼間流出三寸餘光,看花籠裙間的繁花飛鳥在草間穿梭,不兩步就回了自己身旁。

夙白索性誇大痛苦的呻吟出聲,隻因其原先的痛都能忍受,此刻的痛感,早已不在話下。

他大喘氣,他憋出了一身冷汗,他渾身發抖,他周身冒出了寒氣。

這一連串的動作,嚇到了朝露。她連呆愣片刻的時間都沒有,終於蹲了下來,扶著夙白的肩頭,望著那一張臉愈加慘白。

“怎麽會……怎麽會突然這麽嚴重……”朝露喃喃自語。

一手在懷裏掏著,掏出了那瓶朱紅畫白柳的玉脂瓶,從內中倒出一粒地火丹,順手就要向夙白的口中塞去。

夙白心中一急,這混丫頭,又開始死馬當活馬醫、病急亂投醫。上次那冰火兩重天的滋味,他可算是真嚐到了。

於是口中溢出三兩句斷斷續續的話,“露兒……過來……”

朝露一愣,湊了過去。

夙白的手迅速伸出,帶過她的肩頭,將她抱在了懷裏,口中囈語著,“這樣暖和些……”

通體清寒,一陣透骨涼順著奇經八脈向著自己的身子襲來,不由得朝露蹙上了眉,不敢再肆意調戲夙白,人家這般痛苦,自己在這裏得意,似乎……也不太好。

所以她輕輕歎了口氣,內疚之情頓起,在他耳側呢喃著,“對不起哦……”

即便你不是二二了,我也不該如此待你。好歹也該擔心一二,居然還壞心眼的在那裏玩耍起來。

“這樣就好些麽?”她輕聲問。

夙白不自覺的點頭,身子跟著還微微一顫,以示此刻虛弱。

她呆呆的琢磨了會,忽然賭上一口氣,閉上眼,將地火丹塞進了自己的口中。

這一係列動作夙白都望見了,他隻一愣間,就感覺到懷中女子的體溫迅速上升。

“露兒……”

朝露皺著眉頭,隻感覺到五內俱焚的一股氣,在體內衝撞著。她微微呻吟了聲,伸手去暖夙白的手,身體。

“是不是好些了?”朝露微笑,不由自主的又溢出了聲呻吟。

清冷之感頓減,一股難能的衝動從下身處升騰而起,埋住了周身的痛楚。夙白撩著懷中女子的烏發,那暖意暖的不僅僅是自己的身子,似乎更有那長久未動的心。

朝露感覺到很熱,但她動都不敢動,極為後悔方才自己抽的哪門子的風,居然不問青紅皂白的將地火丹就吞進了自己的肚子裏。

好在夙白的身子很冷,所以她死命的在他懷裏鑽著,尋找每一分涼源。

他看著她終於是一副火燒上頭,似醉非醉的模樣,一張芙蓉秀臉上,雙頰暈紅,星眼如波,春意闌珊,仿若要滴下水來。不覺,夙白的聲音沙啞了,他低聲問,“露兒……”

“嗯?”朝露無意識的應了聲。

“想知道……欲死欲仙的感覺麽……”夙白的手滑到她的腰間,那流線姣好的細腰處,綁著一束深藍鑲白色寶珠的腰帶,隻要輕輕一扯,那日的潤白珠玉的肌膚就會盡顯眼底,不覺更是渾身燥熱,吞滅了襲向身內五脈的清寒。

朝露的腦子混混沌沌的,她微微一愣,傻傻的,迷茫的,搖著頭,“不行……會走火入魔的……”

夙白輕笑,被這聲回答逗的終於忍俊不禁,那股燥熱居然就這般壓了回去。

他將朝露托高,讓二人貼的更近,他尋著她的唇,緩緩的吻上,幽香撲鼻,那不點自紅的唇自發的微微張開,教他很快的撅住那軟滑的小舌,丁香小舌頗為僵硬,他一把勾纏住,攪的懷中人兒嬌喘連連。

他撫著她的身子,二人在天方閣的十方世界中廝磨著,良久,夙白的手卻生生的止在原處。

他沒有繼續下去。若在妖孽時期,他早就不分青紅皂白的奪了她的初紅,可如今他是九重天上的仙,雖妖性未除,卻也清心寡欲了很久。

他不怕這女子叫囂,但他怕……對不起二二,那個讓他以他此生代以生存的二二。

當真是……做二二久了,連心都變的越來越像他了麽?

所以他停下了手,將她春華外泄的衣領合攏,微微歎氣,緊緊摟著她。

待朝露醒來之時,已是正午時分,她隻感覺,燥熱未退,隻想入那小溪裏,滾它一滾。後又抬眼看著夙白,卻發現他早已醒覺,一雙鳳目動也不動的凝著她。

若非明知夙白有顆猜不透的玲瓏心,放出任何一瓣來就足以玩死自己,朝露還險些錯看了此人的目光,居然透出那般溫柔。

一想到他額上那點寶光朱砂,在自己的戲耍之下,還閃閃亮亮。不由的一個顫抖,慌忙站起身。

方才渾身燥熱之後的事情她一概都記不住了,所以相顧之間她也坦然的很。夙白此人,則更加坦然。

“怎麽?”夙白隨她一齊站起,笑問。

“不不不,沒事。”連小溪邊都不敢去,怕他對水顧影自憐之時,就發現了自己的惡作劇,朝露慌忙搖手,借機環顧四周。

這是個山間一隅。方才二人所靠之樹便是落地之處,腳旁蜿蜒著一條清澈澄碧的溪水,水上灑滿了溪旁桃林的桃花瓣。一路飛花,倒也曼妙。

若能與師尊在此,那是何等的美事。不過眼下站在身旁的也是位頂級的美人,不算憾事。

她說,“我們尋寶去吧!”

興奮之情迅速染上了麵龐,夙白跟上,站在她身側說道,“你知道如何尋麽?”

頓時苦了臉,再看這普普通通的山川,普普通通的河流之水,普普通通的桃林兩岸,不由啞然。

夙白淡淡的說,“神兵利器所在之處,必有異象環生,你我加緊時間去尋,十二日雖長,但若想尋到乘手的好寶貝,也需著緊了精力。”

雖已成仙,但在九重天這般階位錯亂的地方,終也是要不斷修行的。所謂求無止境,這也是夙白見著五帝之一的炎帝後,生出的玲瓏心思。

朝露歡喜,她抓著夙白的衣袖,“好哥哥,果真是你厲害。”

夙白微愣,轉頭,“你方才喚我什麽?”

“恩?”朝露剛剛還複的白淨麵龐瞬間染上了紅霞,雖則她喚遍了天上眾多小神仙,求了個好人緣,此刻順口喚出,倒添了自己的尷尬。

於是一眯眼,一跺腳,習慣性籠上手,薄麵粉嫩,“小情兒……”

夙白鳳目微眯,卻也不去計較,倒讓朝露滿心好奇,跟在後頭可勁的喚著,“小情兒……小情兒……小情兒……”

哎……這二傻缺心眼的姑娘……夙白微微頭疼,起腳便向著山穀腹地處走去,順著腹地走沒多遠,便是一處峰頂,原來二人方才所在位置已是山峰腰處。

觀天象,本不是夙白的擅長,但著實不能指望一個半仙朝露,所以他駐足在一處山峰頂上,向著天空望去。

東南方向的天空處,正隱隱的透著非同一般的光華,在一派澄藍色的天空之上,染上了正午時分不該有的紅霞。

夙白閉目,一抹神思向著東南方向處探去,隱隱能聽見東南處的山川,發出了隱隱的轟鳴聲。

“就是那裏。”夙白腳下騰雲升起,欲向東南方向飛去。

突然天上一陣霹靂雷光,直直的砸在二人中間,嚇的朝露後退兩步,不可置信的望著澄藍色天空。天上伊耆的聲音遙遙傳來,“在這須彌之地,尋寶切記不可用捷徑,誠心問道,方是大途。”

夙白無奈落下身子,看向那廣袤的天空,心道這位炎帝居然還有窺人尋寶過程之樂趣,那方才他與朝露在樹下的行徑,想也被看的一幹二淨。

好在他未行那苟且之事……澄澈的眼掠過朝露的麵龐,她正握著拳頭,回應天上,“伊耆師傅你放心……我們是很誠心的。”

……太幹淨。

幹淨的讓他有些慚愧。

夙白心中可謂百轉千回,一顆七竅玲瓏心變化萬千,卻看朝露朝他招手,“小情兒,我們走。”

不覺笑出了聲。

沿著山路向下走著,走到絕處還需一步一步向下爬。這連綿山川,曾經在他們的腳下,縱橫往來快意非常,如今爬起來倒也真是足夠吃力。

一路向下,爬到半山腰,朝露連喘了好幾口氣,“做神仙太久了,都忘記體力活的辛苦。”

再往下看看,眼見著爬了快一個時辰,居然不過到了山腰處,不禁有些絕望,連番喊累,小臉紅撲撲的,大顆大顆的汗珠凝在額上,倒也不是在說謊。

夙白是神仙,仙凡有別,他倒是未有太多的勞累感覺,所以問道,“很累的話,我背你下去吧。”

朝露的眼瞬時圓睜開來,此人對自己愈好為何會有心底惴惴的感覺,她打量著夙白,今日此人是吃了什麽藥,為何會突然這麽好。

感覺太過微妙,她以為是自己調戲過頭,卻哪裏知道,是自己被人輕薄的沒了臉麵。

“那……小情兒,你背我吧。”索性撒了回嬌,朝露毫不客氣,跨到左邊,掛在了夙白的背上。

夙白順手便拍著她的臀部,滿臉的薄笑,這薄笑便是夙白的專屬,帶著極為輕薄的意味,“扶好了。”

果真不是好人。朝露倒也習慣的很,能讓這妖仙背一背,被摸一下也無妨。

“小情兒。”

“嗯?”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等叫法,夙白居然隻回應了一聲。

“那黑蛇你知道是什麽麽?你那胸口的劍痕……”

“不關你的事,便不要問那麽多。”夙白僵住,良久才回應。聲音微冷,教朝露一陣悵然。

她摟在夙白的頸間,他那長睫毛閃動著,還以為,自己與他的關係緩和了,能了解些他的過往,至少能知曉他為何會有如此大的病痛。

可惜,還是這般冷疏。

夙白聽身後的女子隻輕輕歎了口氣,便不再吭氣。他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行徑傷到了她,卻也不願詳明告知,需知這段過往就如同他心底最痛的傷,每次揭開就教他痛不欲生。他與朝露的幹係的確還未好到,他能再自揭一次傷疤的份上。

所以感覺到她有些低落,夙白卻笑著說:“隻是些無關緊要的過去,也莫要再說了。”

“嗯。”朝露也覺著自己有些唐突,索性開口,“不管怎樣,你的病還是要治好的。”

山石錯落下滑,身子猛然間下墜,就在她一陣心悸之時,夙白已是穩穩落地。

從他的背上滑下,朝露正揉著自己的胳膊,腕上一朵甚是好看的朱砂碎花,這是夙白方才故意而為之的惡作劇,誰讓她在他頭上點了那麽個東西。

於是他調笑著,“若你做了我的女人,我便告訴你。”

朝露動作一滯,整張臉呈豬肝色,狠命的揮舞著拳頭砸向夙白。

四麵環山的一片湖泊,湖泊清澈如鏡。

待二人趕到這裏之時,已是黃昏時分。朝露佇立在湖畔,望著四周的山壁,方才從山壁上爬下就已手軟腿軟,再一看,不覺倒吸一口涼氣,可真夠高的。

如此圓鏡小湖正靜靜的躺在山間。若不是異象正產生於此,恐怕真的很難發現這裏。

她見夙白一直靜靜的負手而立,閉目不語,不由好奇。

於她而言,她所謂的尋寶不過是在地上深挖幾個坑,找找看坑中可有上古寶物。當然她這等想法是不太敢告知夙白的,此人一定會冷笑著說她,“蠢材。”

所以原地晃悠悠的,她卻也不便去打擾夙白的靜思。於是走到水旁,伸手去鞠了把水。

“好燙!”一股灼燒之意襲上心頭,她下意識叫出了聲,甩著手,去吹自己那燙的紅通通的手。

圓睜著眼睛,她望著那一波平湖,連絲煙氣都沒有,居然會如此燙手。夙白也跟了上來,抓住她的腕子,看那上頭絲絲縷縷的紅痕。

這紅痕既似燙傷卻又似割傷,很是奇怪。夙白琢磨著,兩眼凝望著平靜的湖水。

看她臉色緩和了些,夙白才蹲下身子,伸手去撩水。

朝露驚慌的說道,“別別,會燙著你的。”

話剛落音,夙白的手已經伸進水中,撥了幾撥。一股熱流瞬間從湖心處向他襲來,若本是熱流他的清寒體質完全可以抵抗,所以仍舊堅持未動,就在那一瞬間,熱流間夾雜著一道劍氣,劃破了水的平靜,夙白的眉挑了一挑。

身子瞬間拔起,向後飄動。

他未用法術,而是單純的凡間輕功。伊耆沒有用雷劈他。

待他站定之時,就看朝露瞠目結舌的問,“這……水……不燙麽?”

夙白攤手,看見自己的手心處,也被劃了一道不深不淺的紅痕,可見方才隻是劍氣的襲擊,卻並未遇見正主。

他思忖著,回答道,“寶物恐怕在水裏。”

朝露將將張口,就見夙白已直起身,一雙鳳目凝著那平靜如常的水麵,“我打算下去一探。”

“別別,萬一下麵有大怪物可怎麽辦?”

夙白的嘴角浮笑,“那就把你給它吃了,我去取寶物。”

“胡說胡說,你個壞人。”朝露揮舞著手,就差沒一腳給他踹下去來的解恨,她憤憤然的尋了塊石頭,盤腿而坐,“快去吧快去吧。若你被吞食了,我會給你收屍的。”

夙白的話方在耳旁落下,整個身子就呈下墜之勢,就聽見“噗通”一聲,朝露已經被拋了下去。

她連聲喊著,一起一浮的,“燙、燙死了。”

夙白不動聲色,單足輕點,白衣飛起,落入水中,單手扯住還在水中亂爬的朝露,她抹了一把滿臉的水,狠狠的罵著,“夙白你這個混蛋,我咬死你我。”

“還燙麽?”夙白停下身子,握住她亂拍打的手。

一股清寒之氣從他的體內泄出,在朝露的身外環成了一個薄薄的結界,瞬間涼爽了下來。

“你下水就下水麽,拉我做什麽。”朝露麵子薄,好歹人家給台階了,自己再罵就不好了,於是哼哼唧唧的嘟囔著。

“要是有機會,拿了寶物還能洗個鴛鴦浴,多麽的妙哉。”夙白掐了一把她的腰,倏然沉了下去。

朝露傻在原處,水滴滴答答的從一頭長發上落下,墜到水麵,隻聽得一聲“啪”水花濺開的聲音,她忽然明白了過來,薄皮臉麵被夙白鬧的已經厚如城牆,居然隻是憤然低罵了聲,也隨之沉了下去。

平湖的水很深,幽幽靜靜的,連絲煙氣也沒有,宛若天然的炙熱。

夙白不怕熱,他的身子似乎很享受這片湖水的溫熱,將將吃過地火丹的朝露身子骨本就比較偏熱,雖夙白在外以清寒之氣裹之,也不過是堪堪而已。

她想抹汗,才想起來自己是在水裏。

夙白回過頭,看那花籠裙已經牢牢的貼在曼妙的身子骨上,勾勒出一副姣好的體形。

朝露“哼”了一聲,雖然她如今隻是棵小白菜,遲早也會成老黃花,所以夙白同樣被勾勒出的流線,在她眼底也一絲不漏。

誰比誰更美妙?自然是夙白……咯。

就在二人向著湖心處遊動時刻,突然一道白光在湖心處泛起,夙白眉間微蹙,一把抓住正在身畔遊的歡實的朝露向一側偏去。

“什麽?”又以為此人在無事閑鬧,朝露還未反應過來。

“劍氣。”夙白飄近,將將說完此話,他與她都發現了,又是一道力撥千鈞的氣流,從水底直直向上。

夙白抓住朝露的手腕,用力向上拔起,身後那氣流越來越大,漸漸的匯聚成一股炙熱的水劍,從湖心處衝撞向尚在水裏向外飛奔的二人。

朝露心中道,都是你拉我下水,要不然……要不然……

她好歹是怪不得夙白,本就是一起來尋寶,怎麽能把這等事全數丟給他呢。於是心頭責怪剛起便自壓下。

方轉頭,就看夙白的手上祭出了一個白淨的琉璃花瓶,瓶上鏤刻著一朵細致的水仙花。花瓶上端猛然射出了一道霧氣,霧氣呈翠碧色,在水裏看的分明,直直的闖過了湖水平波,在水劍襲向二人之前,攔住了那道水劍。

眼見著湖上那四麵環山已在咫尺間,朝露說,“我感覺不太對。”

腳底忽而炙熱大盛,那股氣流居然越來越有壓迫性,將那翠碧色的霧氣拱的不斷向後。

天方閣外,伊耆麵前是一麵碩大的銅鏡,銅鏡裏正印著二人與水劍膠著的場麵。

忽然,有一個俏皮的女聲在旁問道,“為何將他們直接扔到那裏去了,伊耆師傅,好像很麻煩啊。”

伊耆笑道,“真與我無關,入了天方閣,便是機緣。我也想不到他們為何,將將一開始便遇上了這柄無影劍。需知初時這柄無影劍將太多神仙斬下,在神界之中也是享負盛名。”

“什麽叫無影劍?伊耆師傅,與我說說,與我說說。”不知從哪裏竄到天方閣外的惜芳,催促著。

“南海三聖用太清仙法祭煉而成的‘虛無之劍',采天地靈氣,合日月精華所收斂的靈藥,共冶一爐;再用先天純陽真火、純陰之氣,更番冶煉成型。待劍形初凝,複以仙家自身真元與之相合,兩下混成一體,方可大功告成。”

“哇……這麽厲害?”惜芳水杏眼圓睜,不敢置信的表情。

伊耆點頭,“劍成之後,可隱現於心,劍則無形、無聲、無影、無質。駕起‘無形隱遁',瞬息千裏。來去無蹤,令人防不勝防。此劍契合太上之道: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故當年初的南海三聖仗了這把無影劍,以虛治虛,以無治無。”

惜芳連番驚歎,“那此劍為何會被伊耆師傅你得到的呢?”

伊耆的麵色如常,不慍不火,若那如火歲月與自己無關緊要,“五帝之戰時候,他們於陣前斃於我手,法寶自然收歸我用。”

惜芳“啊”了一聲,不敢再問。

良久才歎了一口氣,“不知道這柄無影劍能不能被他們得到。不過師傅,你好偏心,居然讓他們進了天方閣,也不讓惜芳進去。”

“你?”伊耆那劍眉微挑,“教你進去了,豈不是有去無回了?還需我守在這裏提心吊膽的救你,怎麽能算作修行?”

惜芳苦了小臉,兩眼挪到那麵銅鏡之上,見夙白與朝露二人正急速的向上飛去,身後的水流居然逐漸的匯聚成一條水龍,張大了龍口咬向那翠碧色的霧氣,霧氣撼動陣陣轟鳴。

惜芳不由得滿臉擔心。

夙白與朝露停在水中央,望著那水龍以環圍之勢,從前方包圍了二人,二人僵持不動,則水龍不動。

整個湖泊呈一個漩渦,而漩渦的正中心正是這兩個貿然下水的廢物。兩廢物相互對視一眼,朝露連聲哼哼,“這下好了吧。怪物沒有,這水龍能攪碎了我們,你開心了吧?”

他的身子紋絲不動,硬生生的抗住這一擊,所以夙白示意她,莫要多話。

小臉微微一怒,怒意頓生,卻在水波上下沉浮間漸漸壓了下去。夙白看著這麵上的諸多神色,不禁心中好笑。

夙白心中好笑,麵上也定會有些微動靜。雖他藏的著實的好,但朝露與他太近,近到一抬頭就望見那滿眼的笑意。

“胡說,是那水龍搞的鬼。”

二人的話方落音,就看水龍的嘴巴又張了兩張,兩股水劍從前後方向衝撞而來,這一瞬間夙白麵色總算是變了,他惱意的狠狠揍了朝露的腦袋一下,而後提著她迅速向上拔起。

恐怕這是夙白成仙後第一次霍盡全力。他原以為自己會做一個悠哉一世的水仙公子,當然,他也隻是心中念念,從他動了念頭想要救活二二開始,這一世都不會再輕閑。

朝露被夙白抓著,感覺到就在離水的那一刹那,兩道水劍碰撞在了一起,濺起了一朵巨大的水花,水龍那汩汩潺潺的水眼一明一暗,抬頭向上,噴射著口中的水劍。

朝露不得已,她祭出了自己的熾情寶劍,寶劍在手,左一擊右一擊,將襲到腳底的水劍紛紛擋開。

夙白的速度很快,但平湖皆水,動作再快也不及那水龍快。

眼看著那水龍的龍口愈張愈大,一聲尖叫穿破雲霄,震顫了整個山穀腹地。

朝露氣喘籲籲,伏在一旁的地麵上。同樣躺著的還有已經虛脫了的夙白。

他長出一口氣,望著身旁一片濕潤的地麵,尤有心悸的閉眼,想著方才那瞬間,若不是他將朝露扔到了地麵之上,他借力縱力,在最後關頭奔到了地麵之上。

當是時,一股水柱衝天而起,在山穀腹地處,以驚人的咆哮聲,綻開了一朵巨大的水花,潑在了二人身上。

她咳了聲,揉著又麻又癢的屁股,方才被摔的夠慘,但她囁嚅了幾句,不敢多話。

論掉進水裏,是這壞蛋惹的禍;但將將被水龍窮追猛舍,卻又是自己的錯。

所以一抵一消,她肚子裏的氣已經煙消雲散,揉著屁股兀自發愣。

“那究竟是個什麽東西呢……”

“湖心處除了水澤什麽都看不見。”夙白回答,他也在思忖,若有寶物,在水中之時也該能瞧見,但是什麽都瞧不見,才愈加覺得奇怪。

朝露轉頭,“那水龍……不會是寶物吧……”

夙白未回話,他也轉頭看著朝露,她的表情相當認真,直到他吐出幾個字,“你是蠢材嘛?”

朝露瞬間紅了臉,濕噠噠的水從發間滾到脖頸間,就是這刹那的時間,她已經滾向夙白,以自己慣常的撲打行徑摔了過去。

夙白躲了幾下,漂亮的鳳眼連眨幾下,明明晃晃的,那花籠裙下,幾乎通透的什麽都望的見,胸口處兩點若盛開了的花朵,添上兩點櫻紅的花蕊。

他壓倒她,惡狠狠的,“再鬧就真的要懲罰你了。”

“懲罰什麽?”她忽而有些擔心,一雙圓圓的眼閃動著微微的薄光。

夙白大掌向下,就待要行些風流之事,比如他此刻的想法是要在那花蕊上好生**一番,然剛剛想起,他們的一舉一動是有人在觀看著的,於是動作微僵。

就在那滯停之下,朝露慌忙打了個滾,掙紮著滾出了他的桎梏之下。

小心肝“噗通”亂跳,她這才發現自己的衣服一片淩亂,水嗒嗒的難堪,連忙掐了個決,一股熱氣從下而上,衣裳也瞬間被蒸幹了。

然後她偷偷的去看夙白,隻見他不慌不忙,也不擔心自己春光外泄,更不著緊蒸幹衣裳,撐著個頭尋了處大樹底下,緩緩坐下。

這番氣定神閑的,原來始終是在逗弄著她。朝露呼了口氣,再不將他說的危言聳聽的話放在心上,大喇喇的在另一處尋了個地坐下,托腮望天。

來人間好些日子了,尤其是在這天方閣的十方世界中,仿若時間都拉的很長。與夙白的每時每刻都很開心,但她也很想念師尊。

師尊莫沉,此刻在做些什麽?雖然他口口聲聲的說著,神仙不怕寂寞。但若換做她在那水界待上百日,該是如何的寂寞。

“哎……”微微一聲輕歎,她望著山穀上頭黃昏的月環。月環泛著淺光,在她的眼底漸漸印出了師尊淺笑的一張容顏。

百年……百年的相處。紫衣華衫的師尊牽著她的手從那端走來的影子一晃而過,師尊未變,她漸漸長大。

她一直都覺著師尊的心,太寂寞,那寂寞至極後,自己都覺著不寂寞了。

究竟是多少年的修道,將師尊修成如今這般呢?不由得發怔。

大樹之下,那人的聲音遠遠傳來,“在想你師尊呢?”

朝露恍然回神,看向大樹的方向,他的白衣依舊,不染塵埃,猶在閉目養神。

她咬著唇跺腳,將地上的土掀的撲騰,口中念叨著:“我想師尊了怎麽了……”

夙白他坐起身,含笑的麵龐若三月春風,不沾任何邪氣,說出的話卻兀自堵人,“我這人有個習慣,若我在一旁的時候,斷斷不能叫女人去想其他男人的,來,你我說說話。”

“誰是女人?”

“蠢材,難道我是女人不成?”夙白掛出了冷笑,一撐手,極為瀟灑的站起身,白衣也不帶水漬,背著手走到朝露麵前。

他凝視著她的臉,看她在自己的注視下逐漸慌亂,不由得輕笑出聲,“真是一張藏不住任何秘密的臉。”

她連忙轉臉,生硬的道,“或者我們休息一夜,明日再尋其他寶物吧。”

“明日,我想再行探尋一番,這次不會拉你下水了。”

“矣……總算是說了句人話啊……”朝露拍著胸脯,還揮舞著胳膊遞到夙白麵前,“你看你看,到現在還紅紅的。”

這邊廂的人恰似雙雙對對的行止,倒教銅鏡之外的小女子叱喝出聲,“什麽?夙白大哥與露兒是這關係?”

伊耆皺眉,看著一驚一乍的徒弟,所以他後悔了讓她在自己身旁待著,時不時這番說話,全沒有在世修行的清靜模樣。

不過也完全怪不得她,守了那靈台關這麽多年,的確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難怪現如今一張小嘴唧唧喳喳沒個停歇。

“師傅師傅,他二人是那關係不是?”惜芳又問道。

伊耆再度皺眉,“是不是這關係與你何幹?”

“看著像,好奇好奇。”惜芳瞅著銅鏡裏,心中也在打著鼓的跳,若露兒與夙白哥哥是那等幹係,她再與心岸哥哥成了雙,那麽一路四人倒也愜意快意的很啊。

不過她隻是心中想著,口中卻不敢說。若教伊耆師傅知道了她喜歡的是心岸哥哥,一定會操起那把神農長鞭,將心岸哥哥掃地出門。

要知道,曾幾何時的師傅說過,他準許的能將惜芳娶走的,必定是一個威風八麵的男子。很明顯,如今的心岸哥哥絕對沒有達到此等要求。

天色漸晚,四麵環山之上的月環終於升上當空,明朗的清輝照在平湖之上,也映在了湖畔二人身上。

朝露睡了過去,一日的勞累,隻想尋張軟床倒頭就睡。

夙白卻閉目養息,時不時的還睜開雙眼望著那平湖,平湖之上早已恢複了寧靜,方才的水龍似乎與己無關。

第一次探尋寶物就受到了挫折,不得不教心比天高的水仙公子滿腹的不適。

他守著這平湖,不信它不會有任何動靜。

一陣清風掃過,明月在雲霧遮擋之下,漸漸隱沒起來。瞬間,天地間一片黑暗。

朝露動彈了一下,不受外界紛擾,她喃喃了說了句話,又倒頭換了個姿勢。

夙白低頭看了眼她,抬手將自己的外袍扔在她的身上。

再抬頭時候,就見一片黑暗之中,卻有一個白芒,在平湖之上遊動著。

白芒的光,時隱時現,但哪怕隻是一點細微的閃現,也教夙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伸手招出自己的琉璃鏡仙瓶,瓶口處滾出翠碧色的濃霧,一撥全數裹向了正在黑暗之中平湖之上嬉戲玩耍的白芒。

這一動作,倒是驚醒了朝露。

她彈跳起身,先是看了看蓋在自己身上的白袍,而後就見那濃霧將平湖之上的白芒瞬間裹住的一幕,不由得張大了嘴。

夜視從來都很好的她,分明是看見了,那白芒,就是一柄透明長劍。

長劍的頂端,時不時會有細小的煙花掠過,在劍身上染上一層度了銀色的芒光,正是這細小的煙花,才叫二人在黑暗之中逮到了它的行徑。

“還愣著作甚。”夙白的手略緊,白芒劍身忽然震顫起來,一股強大的仙氣噴湧而出,反籠住夙白放出的翠碧濃霧。

朝露連忙祭出了熾情寶劍,紅光閃過,飛入了濃霧中去,與那白芒鬥在一起。

紅光、碧霧頓時大盛,將那白光壓製了下去。白芒劍身不斷的顫動著,那仙氣猶自不泄,漸漸的芒光大盛,似乎是怕極了被二人製住。

朝露的手微低,她加重了控劍法訣,火焰升騰而起,撲向了那柄白芒透明寶劍。

而夙白的口中也念念有詞,他的袖子一抖摟,一股清香飄向了手中的琉璃鏡仙瓶,瓶口碧霧遁隱,卻忽然呈一個網狀,向著那白芒收去。

琉璃鏡仙瓶,可化瓶中仙,收萬物於己手。

伊耆在外觀戰,惜芳擔憂不已。

伊耆說道,“此瓶雖可收萬物,方法也是對的,然則恐此瓶拚不過無影劍。”

“師尊,可有良方?”

他二人的話剛落音,就看白芒朝著琉璃鏡仙瓶飛去,撲麵而來的仙氣,教夙白白了臉,他明知此刻收手已是來不及,所以強拚了一口真氣,維持著鏡仙瓶與白芒的相鬥。

朝露見夙白麵色非常,心中也是著急,她手底下不鬆懈,去搶過那白芒劍,望能分去他一二負擔。

白芒劍似乎極為不滿,它本是上古寶劍,如何能看的上這兩個纏鬥自己的寶物,於是上下撲騰兩下,兩縷銀絲從劍身飛出。

就聽見兩聲“不好。”

琉璃盡碎,寶劍墜地。

白芒瞬間尋了個他二人發愣的機會,忽然消失在原處,平湖上方,又自歸於一片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