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十方念,一念之間

第二日清晨,朝露揉著眼,雙眼經過昨日一哭,還如紅桃一般。

她照著房中的水鏡,快速的梳洗了一番。剛準備套上自己的花籠裙,被抱著淩布走進房間的小仙娥端兒瞧見。

端兒連忙扔下手中的淩布,從朝露的床頭翻出套衣裳,嘮嘮叨叨,“都來了我雲錦宮了,怎麽還不換套漂亮的,這叫什麽話。”

她一抖摟,朝露的手微滑,花籠裙被端兒拽走。朝露撇著嘴,接過她所謂的漂亮裙子。

花籠裙上胭脂暈染,斑紅點點。雖有些舊色,但依舊帶著淡淡的熏香。

端兒剛轉身,便被朝露一把拉住。她穿著身褻衣,一臉可憐兮兮的表情。

二十歲那年,正式進入辟穀期,再不用定要吃了飽飯才能活日子。這年歲仿佛就在二十歲那年定格了一般。

前幾年的時候,都是拾掇了幾件師尊的舊衣裳,套在外頭,寬寬大大的,似個不倒翁娃娃,走幾步路就晃幾下。

為了種瓜方便,她隻好將下擺紮起,露出了白嫩嫩的小腿肚子。

這一幕將將好被走出房間的師尊發現,然後他微微蹙眉……姑娘家長大了,的確該添置些能看的衣裳。

在這大荒榣山清修,原本不在意這些的莫沉,看著那瓜田裏明晃晃的小腿肚子,總算是想通了。

然後他走過去,對朝露招了招手。

朝露喜歡寬大的衣服,因為可以將手揣的毫無影蹤。

將將走幾步,便一陣眩暈,那是她第一次眩暈,不倒翁少女搖了幾搖,沒支撐住,朝著師尊的方向栽了過去。

一隻溫軟的手兜住了她,莫沉瞧見,在那寬大的衣衫底下,那一抹春華,無限放大,尤其是胸口凸成了非常完美的曲線,像個紅酥又軟滑的桃子,教人異想天開的想去摘取。

莫沉的腦子自然不會想那般多,隻是怔怔的望著徒弟領口的風光大好。

這孩子……果真是長大了……

傻乎乎的師尊與傻乎乎的徒弟,便自對望,終於,莫沉說道,“露兒,該換件衣裳了。”

“師尊,這衣服挺好的啊。”還有師尊的味道,小朝露滿心歡喜。

“女兒家得有女兒家的衣裳。”

莫沉說完話,瞧她麵色終於正常,才緩緩放開手,由她自己站好,返身向自己的小屋走去。

尚是總角丫頭時期的朝露,見到的不是村婦便是道士;來到大荒更是人煙罕至,偶爾去趟九重天,看那繁花似錦的女神仙,才終於恍悟,女人如斯美麗。

莫沉回到自己的小屋,執筆勾勒著自己徒兒修長的身板,一件藕荷色的廣袖裙衫便在他的筆下,淡淡的描繪出來。

青蓮出水,繁花搖曳。

朝露在一旁蹲著,看出了神。再添上最後一筆,莫沉的手微微一點,一件輕紗質地的長裙便撈在了手上,遞到了徒兒麵前。

小露兒的臉紅撲撲的,抓著花籠裙便自出神。 這是師尊送給自己的裙子呢……這是師尊送自己的裙子呢……一句話在心裏顛來倒去的說著,至最後終於傻乎乎的咧嘴笑出了聲。

“穿上試試。”莫沉在一旁說。

下意識的便將手移到衣襟出,向下一扯,恰似那春花燦爛,絢的莫沉滿眼金花。

於是便有一隻手攔住了朝露。

就看莫沉微紅著臉,訓到,“女兒家切莫隨意將身子給別人看。”

“啊?師尊,你我身子不是一般的麽?”從小到大,見過花情的身體,見過牛哥的身體,但未見過師尊的身體。

年紀雖然不小了,但那時候還不太會舉一反三。

莫沉的麵,漸漸憋成了紅色,依舊爾耳英俊。他似是無法解釋清楚如此這般的問題,教他一個清心寡欲的神仙,將個黃毛丫頭養到如此大,已是極為不易。

聰慧過人的朝露似是明白師尊了,恍然大悟。

窸窸窣窣的轉身脫衣,師尊終於忍俊不禁,“不是說了不要隨意……”

“沒有隨意啊,師尊是師尊啊……”

回憶到此結束。

離師尊出水界,還需八十日。度日如年啊……

朝露瞅著那花籠裙,麵紅如潮,終於抽了抽鼻子,“我還是穿它吧。”

“咦,什麽寶貝衣服,能穿這麽久,平日裏不洗的麽?”端兒直言不諱,滿眼的不待見。

“洗啊,師尊畫了那一幅畫,給我點了好多件,隨時換穿。”

端兒瞬時無語,呆望著麵前那憨實的女子,明明長著一副玲瓏樣,心肝兒卻實在的讓她慚愧,所以隻好將花籠裙扔回給她,抱著淩布走到一旁的**,撚著上頭的線頭。

“蘭若姑姑在天翠閣裏。快去吧。”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端兒笑靨如花。

連忙道謝之後,朝露套上花籠裙,幾乎是連跑帶跳的向著天翠閣的方向奔去,沿途還不忘記帶著白玉挑子,在雲家姐妹的門外敲著,大聲喊著,“二位女神仙出來,要幹活啦。”

一溜煙的跑開,就聽見後頭兩女子連番唾罵,她笑的愈加開心。

天翠閣位於雲錦宮的北端,是雲錦仙女平日裏選花色染布之地。遙遙的,那閣樓佇立雲端,如一籠翠玉氤氳在雲煙之上,閣樓四角掛著朱紅色的玉鈴鐺,當有人近前,便會發出脆生生的鈴音。

然後蘭若站在二層閣樓之上,望著向自己跑來的女子,不由長歎,“這要我說什麽好,莫沉上神,你養的娃就不能端莊些。”

穿過重重紗縵,就見第一層中,全數是各色染料,悠悠晃晃的,卻一種顏色隻占一盅,並非如凡間染坊裏那般,四處都是用桶置的染料。

方爬到二樓,朝露就聽見那女子輕笑著說,“慢些慢些,我這閣樓都被你要震塌了。”

這才不好意思的走到蘭若身邊,尋了個花梨木的大椅坐下。

蘭若正靠在一個軟榻之上,一層乳白色的紗縵罩著,不似在做活,反倒是極為享受,二樓處的風光無限好,涼風陣陣,不斷的還有著天宮那處傳來的絲竹妙音。

鏡中貌,月下影,隔簾形,睡初醒。

“妹子今日怎麽來尋我來了?”蘭若緩緩坐起,拂開麵前的紗縵,露出那張睡眼惺忪的臉,多出了幾分平時不易見的嬌憨。

“蘭若姐姐,我能請個假麽……”這話問的小心翼翼,朝露著實擔心她不會放自己,畢竟這是天宮下的刑罰,哪裏許她如此胡鬧。

蘭若的明眸微閃,她伸手從軟榻旁的水晶雕的茶幾上取了顆仙果,剝開軟香的外皮,內中晶瑩剔透,似一顆完滿的小珍珠。

“哦,為何?”

就在小珍珠送進了口中,她終於是緩緩吐出一口氣,問道。

“蘭若姐姐不知,我有會不知何時就暈厥的怪病……這怪病在幾十年前……”

“此事我知曉,莫沉上神曾經將你送去老君的青牛宮中休養,想來還未治好?”

朝露點頭,心下惴惴,編個謊言都讓她如此焦躁不安,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編。

“夙白陪你去?”此話一問,朝露頓感,這女子,著實厲害。

她想,實話說呢,還是謊話繼續呢。

一時僵持,她不知如何去說。

就聽見蘭若又是笑出了聲,風情頓生,“莫擔心,我不是妒婦。我不過能管你百日而已,百日裏我限製住你行為,百日後,你若想與夙白做什麽,我都攔不住不是?”

其實隻是她曾經查探過這二人的淵源而已,聰明的人,自是不可能去橫生枝節,枝節錯綜,不若將以前的枝節,一點點的斬斷。

她放下手中的仙果,站起,搖擺著嫋娜的身姿走到朝露身旁,一雙曼妙的眼睛明鏡照人,“何況,我相信你。”

“相信我什麽?”朝露好奇。

“你喜歡的是你師尊不是?”

心猛地一跳,就如同多年的心情被人猜的如此通透,教朝露頓時無言以對,反倒是那粉麵又緩緩的,從下而上的,染上了胭脂紅暈。

“我、我……”

“隻可惜,莫沉上神修的是太上之道,恐心中並無男女私情。”蘭若回身,取了顆仙果遞給朝露。

傻傻的接過,心下低落,所以這百年來,她也秉承著師徒之禮,不敢逾越。

百年的時間有多長,長的她都快忘記,何時能與師尊攜手歸隱的夢中美景。正所謂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恐怕,她此生都不要去做那些,無望的希冀。

蘭若紅唇微抿,挽出漂亮的弧線,她湊到朝露耳旁,悄悄說,“正所謂太上忘情,並非無情。隻要有情,就定能……一擊定乾坤。”

亮出了水眼,朝露的心又是猛然一跳。

榣山,竹林。

竹林颯颯,時不時飄落下紛飛的竹葉。翠青色的,從空中輕飄飄的落下,然後一劍滑過,便是若箭一般,紮在了土中。

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他身著一身白色道服,翻飛的衣擺在空中畫出極為完美的弧線。

劍走龍飛,每一劍都指向身周的青竹,卻堪堪擦身而過,青竹上一絲痕跡沒有,那落葉卻繽紛。

“十方世界,一念之間。”他吟唱著,若天籟之音,激起群鳥鳴喝。

“一念生。”長劍挽了個劍花,若迦葉菩提,若群花初綻。

“一念死。”竹葉墜地,沒入泥中,劍嘯長空,整個竹林死寂一般的,再無聲息。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他的吟唱,教佇立在一旁的朝露、夙白,便在一念之間,回想起萬千往事。當這些往事紛雜而過,最後落入一點,一點水滴,從心頭墜下,直直的墜入腦中那一潭清淺照人的水中,從而激起了一片波瀾。

瞬間,愛與憎,無不翻飛。

“嘭。”長劍收回劍匣,心岸緩緩轉身,眼前依舊朦朧一片,但他知道朝露他們站在哪裏。

“露兒和二二嗎?”

好容易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朝露看著身畔的花情,她想,從今以後,還是將他做了夙白的好。那個妖人早已不在,如今站在身邊的,的的確確是苦修成仙的夙白。

所以她笑著鼓掌,“師兄好劍法啊!”

“我聽說你和莫沉上神被關了啊。”心岸的確是個好師兄,但朝露將榣山竹林拜托給他了,他便日日夜夜守在這裏。

直到一日,突然那心中的小舟,緩緩近岸之時,那一念之間的長劍,便從手中脫出,自成一套劍法。

“不不,師尊被關百日,我倒是自由的很。”朝露上前,握著心岸的手,輕聲笑說:“這不就來了,要與師兄商量件事。”

她與夙白,如今的目標很一致,便是尋到血扉靈丹,救回二二。所以她此刻,正是不遺餘力。

原先也知曉,血扉靈丹來自洛水玄魚一族,但實際上,上古時代至今,連這榣山,都矮了好幾個山頭,那早已消失不見的玄魚,又要上哪裏去尋。

心岸含笑,“露兒但說無妨。”

“你與我們去尋那惜芳姑娘可好?求她幫個忙。”

“為何是我?”他又愣住。

“師兄,你莫不是忘記了,你還欠人家一個承諾!”

心岸茫然,“承諾?……啊對……這不是因為此事耽擱了麽?原先我已經與師尊打過招呼,師尊說會為她在帝君處求一諭令。”

朝露笑,拿胳膊頂了頂心岸,“師兄果真很靠譜啊。”

心岸苦笑,“既然答應了,就自當竭力去辦而已,何況此事的確並非太難。”

“走走,師兄,走,去你師尊那取諭令。”

“惜芳姑娘能幫什麽?”心岸被朝露拉扯著,還不忘多問一句。

“你的眼睛,我的暈病,他的……”朝露手指著夙白,微微一愣,旋即隨口胡說,“他的心病。”

心岸終於再度苦笑,其實,他的也是心病吧。

三人一路上天,夙白祭出了他的小白雲,教朝露又是一陣羨慕;心岸踏的與她相仿,都是自己的本命寶劍。

聽風上神素秦的道場,在七重天子夜門旁,子夜門是個很奇特的地方,至少在九重天上,很多神仙是不會去子夜門中遊玩的。

傳說……這與九重天上無數禁地一般,神秘的很。

將道場安在子夜門旁,不得不說素秦上神是位品味獨特的神仙。亦或者是,他以師承伏羲,演算八卦聞名,自也帶著幾分神秘了。

經過子夜門時候,那門高三丈,直通雲霄,門上三重鎖鏈從上而下,將纏繞在墨玉柱上的黑龍捆的嚴嚴實實,泛著紫光。

門內幽幽暗暗的,甚有直通幽冥鬼穀的陰森之感,經過高樓門時候,還送來了陰涼冷風,嗖嗖的竄著。

朝露打了個寒顫,不由自主的問:“心岸師兄,你回回來找我,不小心掉進去了怎麽辦?”

九重天上居然有這麽個奇怪的地方,她不由自主的張望了一會。

夙白竄到她身旁,湊近耳畔,輕聲說:“看久了也會掉進去哦。”

朝露一個驚嚇,繞到了夙白身後,“你說什麽?”

心岸先笑了,他一柄長劍當先,走的很是熟門熟路,他暢快的笑著,“這門那麽陰森,我哪怕是看不見,也是能感覺到的。”

一拐,將將從那門旁掠過,然後揚長而去。

朝露瞪了夙白一眼,一腳踩劍,火光展出,飛速的向著心岸的方向掠去。

瞧前方,正有一飄渺仙島,重巒疊翠,卻一片紫霧,騰繞在整座仙島之上,有水流從上而下,漸成蜿蜒之勢,匯聚成湖。

遠望那是紫霧,近看卻發現,方圓十裏,皆是一片垂簾紫幕,幽幽花香,十裏紫藤。

朝露張大了口,一幅不可思議的模樣望著心岸,驚歎道,“如此多的紫藤花?”

頂上是一片紫藤花架,綠葉纏繞而下,紫花漫漫,幾成漫山遍野之勢,若一串串紫葡萄,又若一摞摞紫色的珍珠,一片淡紫,從空中垂下,不見其發端,也不見其終極。隻是深深淺淺的紫。紫色的繪卷之上,泛著點點銀光,就像迸濺的水花。

緩緩拂開眼前的紫藤花串,心岸回頭,尋著夙白與朝露的方向,“這些紫藤都是師尊侍弄的,都說,紫藤花代表著思念……”

心岸欲言又止,忽而解嘲的笑笑,又轉身帶路。

能種出蔓延了整座仙島的紫藤花,這將是多深的思念,才能造出的仙境。

近了,那與莫沉師尊關係極好,而又在九重天上以心腸好著稱的素秦上神,這還未見著,便已讓朝露極為神往。

夙白微微一愣,他執起一捧紫藤花,將將一觸,花露凝結,滴在了他的手心。

花與花的呼應,教他瞧見了一個,紫色衣裳的女子,向著熊熊大火撲過去的場麵,女子形容豔麗,一身薄衫看不盡的嫵媚,笑的極盡快意。

手微微一顫,夙白未再深究,不由得鬆脫了手,故作鎮定的挪腳前行。

心中卻在思忖,那赴火的女子,難道便是素秦上神思念之人?想來這世間,還真沒有何等順心之事,不論是他這生而為妖的悲痛,亦或是身為神仙的苦楚。

腳步微移,再看前方那身著花籠裙紗裙的背影,走起路來還一蹦一跳,不禁莞爾一笑。

“師尊,徒兒回來了。”素秦上神的道場,就如同榣山的自家竹林似的那般簡單。

三兩草屋,一片翠碧色草地,草地上尚有些五彩斑斕的雀鳥在嬉戲,旁是匯聚而成的碧波。

沒有動靜,然後心岸攤手,笑說,“師尊一定在後頭。”

繞過草屋,就聽見一陣雞鳴狗吠之聲,瞬間像進入了凡間煙火之地,整片空地上,居然圈養了無數小動物。

然後便有一身著銀藍色長衫的男人,想他便是心岸的好好師尊素秦上神,蹲在原處,似在伺弄著什麽。

他頭也不抬,聲音溫軟,“岸兒,是來取那諭令的是麽?”

心岸忙慌恭敬的,朝著他所處的方向拱手,“是,師尊。”

素秦才緩緩站起,懷裏抱著隻小白兔,如瀑的青絲淩亂地灑在身後,端的是麵如桃瓣,目若秋波,儒雅而又不缺風流。他有著一雙極好看的眉,眉角微微向上揚起,勾人心弦。狹長的鳳目牢牢盯著三人,若有所思。

乘他出神之際,朝露這才緩緩靠近身旁的夙白,低聲說,“原來上神還有養動物的習慣。”

她的聲音很低很低,隻有夙白能聽清,他唇角微浮,待要說話,卻見素秦上神撫著小白兔身上的軟毛,將它放在地上,歎了口氣,“此乃原先嫦娥仙子月宮那玉兔,跑到人間犯了些糊塗事,居然帶了隻小玉兔就回來了。”

小玉兔蹲爬兩下,快速的跳至他處。

心岸低聲說,“這後院裏的動物都是各路神仙拜托師尊幫忙看養的……”

真正是個老好神仙啊……

素秦不以為意,笑笑,走到一言不發的心岸身旁,“岸兒,你也要跟著下凡麽?”

“……是,師尊。”

素秦的眸子在三人身上輪換不斷,最後落在朝露身上,他的笑容若春風拂麵,煞是溫暖,“你便是岸兒在人間的師妹,莫沉養的孩子吧。”

“我……”一股無力浮上心頭,朝露居然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句話。

“岸兒也是我養的孩子,跟這些孩子們一般。”他指著滿院子撒歡的小動物們,接下來的話,讓在場三人都浮上了一股無力之感。

或者說是,無言以對。

感情素秦上神的眼中,一應他圈養的,不論是那些小動物、亦或是……他的徒弟,都是他的孩子。

同情的看了眼心岸,眾人皆領會端端正正站著素秦上神的教誨。

匆匆討著諭令,卻想著素秦師尊一副要說不說的表情,心岸想,當時被朝露與夙白迅速抓走的時機是否正確,是不是應該聽師尊說完下句話再說。

然則,朝露與夙白表示,但凡聽過素秦上神這位老好人說話的人,皆會被冷到無力回話。尚不知道心岸平日裏都是如何生存的,耐抗打性如此強大。

心岸溫和的笑笑,與那素秦如出一轍的笑容,“師尊的話,作為徒兒自當領受。”

二人皆給了心岸一個白眼,但他看不太清,笑的溫溫吞吞,若一鍋燒不開的白開水。

雲卷天舒,高樓門遙遙可見。

翠羽黃衫的小女子抱著膝蓋團坐在玉石之上,似睡非睡,似乎已經睡了很多很多年,又似乎已經看了很多很多年,那年紀雖小,但感覺心境已經很老很老。

想家,想回長留山。

尚記得兒時的百草園,伊耆師傅將她從亂土堆子裏抱了回來,為她取名惜芳,與一堆哥哥姐姐們同住在百草園中。

那時候的哥哥姐姐們身上都有著濃濃的藥香,巴戟天大叔時不時會回來與伊耆師傅一聚,平日裏的百草園就是連翹哥哥與紅紫珠姐姐打理。

不過小惜芳最喜歡的卻是雪茶哥哥,他總是將她摟在懷裏,待她去看百草園外長留山下的空桑,空桑樹破天而立,幾十個人合圍也圍不住。

雪茶哥哥會笑著,刮她的鼻子說,“空桑樹之上,便是九重天,咱們這百草園,隻有小惜芳能求個仙。”

惜芳當時不懂,慢慢長大了,終於算明白,百草園的哥哥姐姐們都是草藥,他們沒有成仙的仙根,勉強修成人形已是不易。

伊耆師傅不快樂,他打理著百草園也是不快樂的,他隻有在幫助其他人時候才會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總是看著九重天,不停的歎息。而惜芳,那時候,卻對著九重天,格外的眷戀。

當她終於是來到這裏後,才知道,自己當初的選擇是多麽的傻。

望眼欲穿,恐怕早已望斷了這顆眷戀凡塵的心。

眼看著一股煙雲向著自己的方向本來,她想,估計又是哪群笨蛋要來開靈關了吧。

所以舒展了雙腿,抹開了一絲笑容,這年頭,有人能來靈關台,稍稍也能排解些寂寞。

卻在見到來人的時候,惜芳的眼越睜越圓,終於是展開了最燦爛的笑容,撲了過去。

“是你們!你們來接我的嗎?”

心岸點頭,茫然的找見那黃衫女子的影子,“惜芳姑娘,我們如約來了。”

惜芳的麵微紅,一雙水杏大眼忽閃著。

朝露忙偷偷拉著夙白到了一旁。

夙白問,“這二人……?”

“噓。”朝露笑著說,“你不覺著湊做一對挺好的麽?”

夙白轉頭看看,而後又轉頭看著朝露,笑了,“那你我湊做一對不也挺好的麽?”

朝露這臉,頓時變得極為精彩,五色俱全,一拳砸向夙白,“你做我爹爹的年紀都夠了,還敢說這老不休的話。”

“咳。”夙白笑的妖冶,輕輕閃過,將朝露的手腕抓住,一帶二人便閃到了高樓門後。

“怎麽?”

夙白示意,朝露忙不迭的看。

就看惜芳忽然含羞帶怯的伸手,說:“心岸大哥,我拉著你走吧。”

推開了麵前一抹萬裏雲海,世事翻滾,如煙飄渺。

這人世間的一切,不過是你與我,誰與誰,牽著手走過。

惜芳忽然伸手努力握住心岸的手,衝二人擺著手,笑著喊道,“我帶你們去百草園。”

可以回家了,可以看見雪茶哥哥,可以看到伊耆師傅,可以聞見百草園闊別已久的藥香。

惜芳的眼睛忽然有些模糊,她微微側頭看著心岸,見他雙目茫然。

他原先的眼睛,定是亮若繁星的吧。

惜芳想著,定要求師傅,替心岸師兄治好這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