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直到晚會散場，周蔓草都沒找到林媽媽的身影。
她有些驚訝地將目光轉向林之恒，卻聽到他淡淡地說：“說不準她已經見過你了？而且還對未來的兒媳婦很滿意呢？”
被他這麽一問，周蔓草有種被戲弄的感覺。
她瞥了他一眼，不由得加快了腳下的步伐：“林學長，時間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周蔓草說完，轉身就往外走。
這次，林之恒沒有攔她。他站在她的身後，麵帶微笑：“蔓草，後會有期。”
低沉而又好聽的聲音，仿佛又將周蔓草帶回到了那一檔深夜節目。她不自覺地勾起唇笑了起來，年少時林之恒曾經是她最大的遺憾。
可如今，她好像不再遺憾了。
從會場裏出來，周蔓草就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晚風吹起她的長發，可她卻絲毫不覺寒冷。
正走了沒幾步，周蔓草就聽到一個聲音。
“幫幫我……”是個似有若無的呻吟聲，周蔓草的腳步忽然頓住了。
這座城市來來往往的人總是略顯匆忙，這樣的細枝末節在這個漆黑的夜晚或許很難被人察覺。
周蔓草加快了腳下的步伐，循著聲音站在了馬路拐角的位置。
可是，眼前的一幕讓她大跌眼鏡。
一個五十來歲的阿姨坐在地上，艱難地掙紮了好幾次都沒能站起來。周蔓草慌慌張張地走了上去，正欲將人扶起卻聽到她先開了口：“周……蔓草？”
來人突然叫了周蔓草的名字，可謂將她嚇得不輕。
周蔓草注意到地板上隱隱約約帶著血跡，阿姨的臉色也有些蒼白。
“你受傷了？”周蔓草一邊伸手，一邊努力地回憶著關於這位阿姨的記憶。可任憑周蔓草翻遍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記憶，都想不起來在什麽地方見過這個阿姨。
“蔓草……撞到我的司機逃逸了……多虧在這裏遇到了你。”虛弱的話音，讓周蔓草死死地皺起了眉頭。這一次，她確信自己並沒有聽錯。
她在叫她的名字。
“您……認識我？”周蔓草停頓了片刻，小聲地開口詢問。
來人艱難地抬起頭，自顧自地回答：“我是餘鑫的媽媽，咱們之前……並沒有見過。是你舅媽，把你的照片給我看的。”
周蔓草突然心下了然，她彎腰將地上的人扶起來。
“餘媽媽，您別擔心。我現在就送您去醫院。”周蔓草知道，雖然雖然對餘鑫和宋可可有諸多不滿，但餘媽媽畢竟無辜。
“你可真是個好孩子，”餘媽媽停頓片刻，“你……和餘鑫怎麽樣了？什麽時候他能把你帶回家裏見見麵？”
她這話一出口，周蔓草就緘默了。
她慌慌張張想要岔開話題：“阿姨，您現在的狀態不大好。還是好好休息吧，這些事以後再說。”
“對……對……”餘媽媽深吸了一口氣，隨後也就沒再多問。
周蔓草站在路邊快速攔下一輛出租車，隨即帶著餘媽媽坐了上去。
“蔓草，還得麻煩你，”餘媽媽看著她，仿佛對自己“未來的兒媳婦”說不出的滿意：“好孩子……你幫我給餘鑫打個電話吧？”
她眼底濃濃的笑意讓周蔓草無所適從，她欲言又止最後給餘鑫發了一條短信。
醫院長廊上的燈光，忽明忽暗。
幾分鍾前，餘媽媽被送進了急症室。而周蔓草，迫於無奈她隻能在外麵等待餘鑫的到來。空****的走廊上，彌漫著消毒水的氣息。
周蔓草靠在牆上，她似乎預感到了洪水猛獸的靠近。
晚會上，餘鑫和宋可可對她百般刁難。周蔓草那時候怎麽可能會想到，這個世界這麽小？她才剛剛從晚會出來，就又遇到了餘媽媽？
可是，她做不到見死不救。
“快快，這邊這邊！”周蔓草的思緒，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拉了回來。她抬頭一看，便望見不遠處餘鑫拽著宋可可的手一路小跑出現在了長廊上。
兩個人氣喘籲籲的瞪著周蔓草，剛剛寂靜的走廊好似一瞬間變得鬧熱起來。
“我媽呢？”餘鑫一來，就直截了當地問。
“在急救室，準備傷口縫合。”周蔓草
“周蔓草，你這人怎麽回事啊？餘鑫都說了不喜歡你了，你還這麽恬不知恥嗎？死纏爛打算怎麽回事？”
正所謂冤家路窄，周蔓草還沒來得及將來龍去脈說清楚。對方就已經開了口，尤其是宋可可在得知周蔓草就是主播“蔓蔓”之後。
“二位，”周蔓草咬了咬牙，有些不耐煩地看著麵前的人。隨後她冷聲說：“我找你們來不是吵架的，肇事司機逃逸了。而醫院又不支持手機支付醫藥費，所以……”
周蔓草耐著性子向餘鑫和宋可可解釋，“麻煩你們先下樓交一下醫藥費。”
聞言，麵前的兩個人瞪大了雙眼。
下一秒，餘鑫開了口：“周蔓草，你就是肇事者吧？枉費我在聽說你是‘蔓蔓’的時候，還以為你是好人。沒想到，你為了接近我，竟然想出這樣低劣的手段來。”
周蔓草滿臉黑線。
“你媽媽是被機動車撞到受傷的，現在正在傷口縫合。我宴會喝了酒，怎麽開車？”周蔓草覺得餘鑫的腦回路真是無比清奇。
“對呀，酒後駕駛。你還想逃脫責任。”
正所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周蔓草有理有據的反駁被宋可可和餘鑫彌補得天衣無縫，她整張臉都黑了下來。
“周蔓草，你現在趕緊把錢給了。這件事我們還可以就這麽算了，否則……”餘鑫頓了頓，惡狠狠地瞪著她：“我們現在就帶你去警察局，酒後駕駛最少拘留十五天！”
真是有力的恐嚇，周蔓草正欲反駁。急救室的門被人推開了。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極不耐煩地看著這邊的人：“吵什麽吵？這裏是你們吵架的地方嗎？趕緊去把醫藥費交了，耽誤了救治時間你們負責？”
醫生說完，轉身又走回了手術室。
周蔓草瞥了餘鑫一眼，隨後不自覺地冷笑起來：“餘鑫，你倒也是讓我刮目相看。當初我舅媽把你介紹給我的時候，說是個有責任心又上進的小夥子。沒想到……”她故意頓了頓，有些挑釁：“自己母親出車禍，你的第一反應竟然是誰給醫藥費，而不是關心她。”
她的笑容充滿了鄙夷，隨後周蔓草就轉了身。
“醫藥費我可以給，不過阿姨有你這麽個兒子。我還真是為她感到悲哀。”雖然隻是隻言片語的接觸，周蔓草卻覺得餘媽媽是個和善的人。反倒是餘鑫，他這處處和她過不去的樣子真讓人覺得可笑。
“你……”
身後傳來餘鑫和宋可可暴怒的聲音，周蔓草卻已經走進了電梯。
她低下頭撥通了顧曉米的電話，她斷定這個時候隻有顧曉米能幫她。原因有二，一是顧曉米公司離這裏很近，步行隻要五分鍾就能到醫院。二是，畢業這麽多年真心對她也就無非顧曉米一人而已。
“嘟嘟——”聽筒裏冰冷的聲音反複傳來，卻遲遲無人應答。
半分鍾之後，周蔓草有些無奈地掛斷了電話。
聯係不上顧曉米，周蔓草的心情有些低落。在這座繁忙的城市，她竟找不到第二個能對自己施以援手的人了。手指反複在通訊錄上滑動著，最後周蔓草的手指落在了林之恒的名片上。
她不知自己究竟是怎麽了，最後鬼使神差地撥通了他的電話。
“喂。”幾秒鍾以後，熟悉的聲音從聽筒裏鑽了出來。周蔓草不知自己究竟怎麽了，她覺得自己的鼻子突然一酸，最後小聲地說：“林學長，我遇到麻煩了。”
她無助的話，讓聽筒那頭的人微微一怔。
隨後他耐著性子，小聲地安慰她：“沒事，別怕。”
沒有問她發生了什麽，而是先安慰她。這讓周蔓草始料未及，她深吸了一口氣，竟然多出了幾分哭腔問：“林學長，你能借我點錢嗎？”
“……”聽筒那頭的人沉默了。
林之恒忽然很想笑，周蔓草所謂的麻煩竟然是沒錢了？
“到底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林之恒的聲音，就好似黑夜裏的暖風。輕輕的浮動著她跳動的心。
周蔓草遲疑了片刻，最後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了。
“別怕，你隻是做了一件好事。”林之恒沒有掛斷電話，他一直在安慰著她。周蔓草剛才還覺得自己有些委屈和無助，可是在聽到林之恒的話之後她好像不再那樣焦慮。正當她站在繳費窗口遲疑的時候，林之恒出現了。
周蔓草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手機，十分鍾。
他竟然就到了醫院。
“你怎麽找到我的？”她有些驚訝。
“這是距離晚會現場最近的醫院，我覺得你應該會選擇這裏。”林之恒笑了，他就像是個賭徒。而這一次，他賭對了。
周蔓草還在遲疑，身側的男人已經用一隻有力的胳膊摟住了周蔓草的腰。
“沒事，我在。”
他說。
那低沉且如同天籟一般的聲音讓周蔓草提仔嗓子眼的一顆心落了下來，她側過臉小心翼翼地看著身邊的那個男人。
“林之恒，謝謝你。”
醫院裏忙裏忙外，林之恒將心事重重的周蔓草安置在了長廊的座椅上。
穿著一身西裝，與醫院格格不入的他則四處奔走。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第幾次回到她的身邊，周蔓草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離開宴會的時候，她有心躲避林之恒。原因很簡單，周蔓草害怕林之恒的出現會再讓她大學時代的悲劇重演。
畢竟，向他表白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她不得不淪為同學們的笑柄。他們不知道她叫周蔓草，但卻知道有個女生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看上了林之恒。
“傻丫頭，不客氣。”林之恒抬起手來輕輕地揉了揉她烏黑的發。
如此親昵的動作，仿佛他們就是一對戀人。
女孩有點小迷糊，做事小心翼翼。看到她擔心，身邊的男孩輕輕地伸出手，用自己寬厚的肩膀給女孩一點安慰。
想到這裏，周蔓草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自己在想什麽？她和林之恒早就不可能了，不能僅僅因為他那些話就對愛情抱有幻想。
思及若此，周蔓草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餘媽媽那邊怎麽樣了呀？”
這種時候明明應該是餘鑫這個做兒子的在這裏忙裏忙外吧？怎麽反倒成了她和林之恒忙碌了？
“住院手續已經辦好了，餘鑫和他女朋友也在病房裏了。”林之恒低沉的話音，讓周蔓草舒了一口氣。
好歹餘媽媽算是得救了，不管過程有多曲折，好在結局是好的。
“林之恒……”周蔓草低下頭，用細弱蚊蚋的聲音問：“那個……醫藥費……”
說話之間周蔓草已經意識到自己這個月的工資所剩無幾，她抿了抿唇小聲地問：“可以下個月還給你嗎？”
以前她都叫他林學長，可是這次周蔓草卻對他直呼其名。原因很簡單，她不想讓林之恒覺得自己為了躲避還錢而和他套近乎。
“蔓草，”林之恒頓了頓，一雙熠熠生輝的眼對上了周蔓草慌亂的目光：“這筆錢，不該由你來出。”
“我知道見你溫柔、善良，但是……”林之恒突如其來的誇獎讓周蔓草無所適從，她的臉不由得泛起了淡淡的薄紅。林之恒繼續道：“善良並不是讓那些人敲詐你的理由。”
有人說這個世界很忙，有人為了生活奔波自也有人為了微不足道的一筆錢出賣自己的良心。
那些碰瓷的，那些被好心人攙扶起來卻反咬一口的老人……
林之恒這些年見過太多了。
“可是……”周蔓草頓了頓，眼眶已經紅了。林之恒所說的一切她何嚐不知？但餘鑫之前的態度足以說明一切。
“餘媽媽很快就會醒來，我相信她是個有良知的人。”林之恒的聲音低沉，冷靜如斯。周蔓草看著他，一時間隻覺得千言萬語如鯁在喉。
她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但她也是第一次見餘媽媽。
若真是有其子必有其母，自己就真得百口莫辯。
看穿了周蔓草心中所想，林之恒又一次開了口：“距離你遇到餘媽媽不到三百米的地方，有一個便利店。便利店外麵裝了監控。”
林之恒有條不紊，這一下周蔓草呆了。
對啊，她怎麽沒想到調監控？這個年代監控隨處可見，隻要有監控錄像就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林之恒輕輕地拍了拍周蔓草的肩膀，眼眶裏的溫柔好似快要溢出來了。
這下，周蔓草那一顆懸著的心才算是落了下來。
倒不是因為林之恒的話，而是因為有監控。
“要去看看她嗎？”見周蔓草懸著的一顆心落了下來，林之恒終於開了口。
他所說的“她”指的是餘媽媽，周蔓草起身緩步走到了病房門口。餘媽媽滿臉蒼白地躺在**，她的頭頂上方掛著輸液瓶，床邊餘鑫和宋可可你一言我一語。
明明就是一家人的鬧熱場麵，周蔓草覺得自己多餘。
她回過臉來，故作冷靜地對林之恒開口：“看過了，我們走吧？”
多年來，每當她覺得自己和某個男生聊得來，可以進一步發展的時候男生都會在一周內結婚或是給別的女孩子表白，周蔓草以為自己習以為常了。可是當餘鑫和宋可可羞辱她的時候，她卻還是止不住的難過。
“走吧。”看出了周蔓草眼底的失落，林之恒沒有攔著她。
兩個人就這樣從醫院裏走了出去，微涼的夜風吹在周蔓草的身上，她不自覺地攏了攏身上的外套。
周蔓草正欲攔下路邊的出租車，林之恒打斷了她：“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低迷的話音讓周蔓草回過臉來，她本能地拒絕：“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聽話，女孩子晚上一個人在外麵不安全。”就這麽一句霸道的話讓周蔓草怔忡地站在了原地。
上一世有人用這種哄小孩一般的語氣對她說話究竟是什麽時候？模糊的記憶讓周蔓草皺起了眉頭。那記憶好似久遠到她真的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是了，隻有母親會用這種口吻對她說話，隻可惜她的母親天已經離開很多年了。
周蔓草不過遲疑的時間，林之恒已經拉開了車門。
他直接將她塞進了車裏，還不忘貼心地位她係上了安全帶。
“你家住哪裏？”見她心事重重，林之恒終於開了口。周蔓草這才如夢初醒一般：“建業路26號，香樟小區。”
這個小區位於老城區，人口最密集的地方。所以，也都是小戶型居多。
住在這樣的小屋子裏，卻還要和閨蜜合租。
可想而知，周蔓草過得有多拮據。
林之恒頓了頓，問她：“為什麽不做付費節目？”
在他的公司裏有過不少簽約主播，因為製作付費節目每個月的收入非常可觀。可是周蔓草的節目卻一直保持著免費狀態。
出於利益化考慮，公司之前也有編輯提出要她考慮作品上架收費，可是卻被周蔓草拒絕了。
此時周蔓草的回答和她當時給出的回答一模一樣。
她說：“我製作這檔節目的初衷就是為了讓所有人獲得快樂，如果付費了他們的快樂就會大打折扣吧？”
那一年，那個負責和周蔓草接洽的編輯對著林之恒好一通抱怨。也正因如此，他記住了她。
“就算自己的生活條件不好，也不願意做付費節目嗎？”林之恒的聲音不大，卻讓周蔓草轉過頭來狐疑地看著他。
林之恒對她的生活狀況似乎很了解。
周蔓草笑了笑，一字一頓：“沒關係。”
同樣的問題，有太多人問過她，即使是自己關係最好的閨蜜顧曉米也無法理解。但隻有周蔓草知道——在那些孤獨寂靜難以度過的夜晚，有一個人無條件的陪著你究竟是一件多麽溫暖的事情。
聞言，林之恒也不再多說什麽。
二十分鍾後，周蔓草推門從車上走了下來。
她回過頭，衝著車裏的人擺了擺手：“林學長，今天謝謝你了。”
說完，周蔓草便頭也不回地往樓上走。駕駛座上的林之恒見她如此倉促，臉上不由得露出了淺淺的笑容：“一句謝謝就完了？也不知請我上樓喝杯茶。”
當然，周蔓草已經走遠了。這些話，她並沒有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