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無頭王子

宿雨漲春流,曉日紅千樹,幾度尋芳載酒來,自與春風遇。弱水與桃源,有路從教去,不見西湖柳萬絲,滿地飛風絮。

——明·王洪《卜算子》

大堂裏一片混亂。

護畫少年和幾個夥計聯手,奮力拖住紅胡子。大掌櫃則手忙腳亂的從屏風上取下《半道春紅圖》,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向堂後。

正如虞師爺所說,很多拍賣行和典當行在拍賣名貴字畫前,為了防止真跡在展出及搬運途中被損壞,會事先請人臨摹一幅仿品作為副本,用副本拿出去見光,真跡則會在成交後直接送到買家手上。按慣例,他們也事先請人給《半道春紅圖》做了副本,直到拿到台上,他才發現抬上來的竟是真跡!想來是下麵的人疏忽大意拿了真跡上來。如果真讓紅胡子燒了真跡,陸家那裏沒法交待不說,官府追責下來,自己在這行也不用混了。

大掌櫃和虞師爺在後廳外相遇。

虞師爺:“大人命我來取畫。”

大掌櫃緊了緊肋下的畫板,看了看左右,見沒人注意,指指肋下的畫板:“在這兒呢!”

虞師爺吃了一驚:“你拿真的上去了?”

大掌櫃很是懊惱:“別提了,回去我好好教訓下麵的人!”

虞師爺心念一動:“你們不會有什麽別的心思吧?”

大掌櫃立刻想到虞師爺是在懷疑自己以此為借口拿了真跡,將畫板往前一送:“是真是假,你還看不出來嗎?拿去!還有,陸家那邊要是發現是副本,你可得給我兜著!”

虞師爺將信將疑的接過畫板:“官府背書,害不了你!”說完,將畫板往腋下一夾,轉身離去。

大掌櫃無奈的搖搖頭,折向後廊,走到典當行包下的一個房間裏,從牆角的箱子裏取出一塊包著紅布的方板,快步走向大堂。

虞師爺沒有返回二樓包間,而是抱著畫板快步往酒樓後院走去,那裏有他的人等著。這幅《半道春紅圖》,原本就是奉命拿出來當個幌子而已。

將到後院時,虞師爺忽感腦後生風,脖頸間被什麽東西擊中,便直挺挺向後倒去。偷襲之人伸腳勾住虞師爺落下的身子,輕輕放到地上,沒讓發出太大的動靜,然後伸手去抓他腋下的畫板。

“呼!”勁風起,一隻皮鞋掃向他麵門。

偷襲者連忙閃躲,不想對手隻是虛晃一招,皮鞋突然落下,重重踩在他伸出去抓畫板的手背上。

“唔!”偷襲者吃痛,退開一步,忽地拔出匕首,朝後來者掃去。

豈料後來者武功極為強橫,不躲不避,直接一拳轟來。匕首劃在他手腕上,發出一聲金屬摩擦的細響。

精鐵護腕!偷襲者大駭,堪堪避開拳風,不想對手又是飛起一腳,那內包鐵片的大頭皮鞋如同棒槌,直取他膝蓋。偷襲者見勢不妙,此人定是畫主人請來護畫的高手,再打下去定會驚動其他人,到時候再想脫身就難了。

“呼!”偷襲者以攻代守,匕首刺出,旋即抽身疾退,衝過後院,翻身消失在院牆上。

後來者撣了撣身上的西服,從虞師爺懷裏拿起畫板,悄然消失在轉角處。

大堂中依舊一片混亂。

紅胡子從台上打到台下,在桌椅人群間橫衝直撞。紳商們在隨從的保護下退到大堂兩邊,典當行和酒樓的夥計們則一個接一個的加入群毆,非要把這個不知好歹砸場子的家夥製服。未幾,隻聽人群中響起歡呼,紅胡子被打倒了!

“打死他!”

“叫你砸場子,叫你來搗亂!”

“給我打!”

……

方四象站在牆邊:“神父,這家夥背後一定有人指使。”

神父搖搖頭:“這麽多人在,指使他的人也太蠢了。”

“就怕是個幌子。”方四象話音落,台上燭火忽然熄滅,大堂裏一片黑暗。

驚叫聲,桌椅摔倒聲,碗碟破碎聲,大堂裏亂成一片。

良久,有人重新點上燭火,四周才漸漸平靜下來。

突然,人群中響起一聲驚叫:“洋鬼子死啦!”

“頭呢,他的頭呢!”

“殺人啦!殺人啦!”

“洋人死啦!”

“洋人的頭不見了,頭不見了!”

“惡鬼索命啦!”

“快跑哇!”

夥計們一哄而散,留下亂糟糟帶血的一片空地。

方四象猛抬頭,忽見側麵的一扇門正往回**來,像是剛有人從那裏出去,當即起身追去。

“四象,你去哪?”胖子在後頭叫道。

一具無頭屍體靜靜的趴在那裏,頭不見了,脖頸處被齊刷刷斬斷,鮮血從脖子裏的大動脈噴出,濺出兩三米遠,仍在汩汩往外冒。圍觀的賓客遠遠躲著,不少人見了無頭屍體便開始扶牆嘔吐,唯恐沾了死人的晦氣。

神父則手捧聖經,起身走到紅胡子的屍體旁,毫不理會周圍人的目光,蹲下來查看傷口,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按常理,凶手取走頭顱後,斷口處的滴落的鮮血會留下他逃逸的路線,可現場除了血跡和傷口並沒有什麽有價值的線索。那方四象為何會朝那個方向追去,難道他發現了別的什麽線索?神父想道,也朝方四象消失的方向追去。方四象有一手正骨療傷的本事,他則精通西洋醫術,兩人都對凶殺案有著濃厚的興趣。

“這個洋人居然還敢來!”

“好像是個神父。”

“神父是什麽鬼?”

“就是洋道士。”

“能捉鬼?”

“這麽老,不太像。”

“他盯著屍體看什麽?”

“聽說洋人有很多是喝血的……”

周圍議論紛紛,早已有人跑去報警。

胖子湊上前看了眼,在滿是帶血的腳印、被踐踏得一塌糊塗的現場撿起一串物件,用餐巾擦了擦,竟是個鑲著耶穌像的十字架,也不知是誰遺落下的。

半小時後,警察趕到,封鎖現場。

被殺的是洋人,不是在偏遠的山腳下、池塘邊,而是在拍賣會上,當著無數人的麵,來無影,去無蹤,就這麽把人的腦袋取走了!

“光天化日,殺人梟首,簡直目無王法,猖狂,太猖狂了!”副局長強忍腹中翻江倒海,怒氣衝衝的走到酒樓外,麵對四周是議論紛紛的無知群眾,用力吸了幾口從運河上飄來夾雜著汗臭的水汽,稍稍平複了下心情。

“傷口齊整,凶器銳利,一下下去,連皮帶骨,幹淨利落。”隻一眼,老仵作便做出結論。他在杭州府當差三十年,驗過幾百具屍體,若論清爽利落,眼前這具洋人的無頭屍體無論在力道還是角度上都堪稱完美,絕對是藝高膽大的高手所為。至於案子的性質、帶來的影響,都不是他所關心的。作為一名專業人士,遇到一個更加專業的對手,足以勾起他強烈的興趣。

“局座,有王隊長他們在,定能找到線索。”手下小心翼翼的寬慰道。

“人都死了,有本事去把腦袋找回來!”副局長怒道。

幾個手下不敢再說話,誰都不想在這個時候去觸上司的黴頭。

這時,一個年輕的學警走上前,敬禮道:“局座,屬下以為,這樁凶案性質十分惡劣,一定是別有用心的人借此破壞社會安定、企圖製造混亂。眼下是不是該考慮如何跟局長大人匯報此事,以及如何善後。”

副局長一下子冷靜下來,盯著年輕學警:“你,繼續說。”

學警不顧幾個前輩警察狐疑的目光,繼續道:“事關洋人,最重要的是控製局麵,不讓事態擴大化;其次才是集中力量偵破,找到真凶。”

副局長一點就通,在他的位子上,案子本身並不重要,案子帶來的影響才是他關心的,學警的幾句話,讓他理清了思路。

“你,留下來跟著老王查案!”副局長給了年輕學警一個讚許的目光。

“是!”年輕學警立正敬禮,又道,“請問局座,那些紳商名流如何處置?”

副局長沉吟片刻:“這些人連隻雞都殺不了,還殺人?都放了,省得惹一身騷!”

“屬下以為,不能白白放了,可以先查一查,他們若是想走,就每家留個人下來配合調查。”年輕學警補充道。

“嗯,有點兒門道,就這麽辦!”副局長摸了摸嘴角的胡子,朝另外幾個年長的警察瞥了一眼道,“你們幾個,還不如一個學警腦子清楚!”一副怒其不爭的表情。

兩個年長警察相視一眼,快步跟上。剩下一個拍拍學警的肩膀:“夏釗,年輕人出風頭可不是什麽好事,好自為之!”說完也走了。

叫夏釗的年輕學警整了整身上的警服,嘴角泛起一絲冷笑,轉身走進酒樓。

方四象奔出酒樓,一路追到新河壩前。新河壩橫跨南北向的古新河,古新河杭州城北所有河道一樣都是南高北低,用一道堤壩守住城裏的水不外流。壩下左右各有一棵高聳的樟樹,一張巨大的漁網從壩上的河對岸探出,一半浸入水中,網羅順流而下的魚蝦。方四象走到樟樹旁,凝望湍急的河水,左右前後都是低矮破舊的平房棚屋。

一個人,拎著一件凶器,一顆人頭,會往哪裏藏?更奇怪的是,居然連半點血跡都沒有滴落,完全不合常理。再者,凶手殺一個搗亂的洋人作甚?紅胡子明顯隻是個馬前卒,如果凶手的最終目標是《半道春紅圖》,殺他根本起不了什麽作用?難道凶手隻是想打草驚蛇,引出紅胡子背後的人?

方四象繼續向西追蹤,來到一大片蘆葦搖曳的水塘邊。

塘邊村落點點,塘間蓮葉田田。

時值傍晚,村中百姓勞作一天,紛紛回家做飯。白**海邊炊煙嫋嫋,與那塘上煙波交織,便是湖墅八景中的第六景——“白**煙村”。

方四象看到一個年輕女子來到水邊,一身簡單清爽的碎花小褂;烏黑的辮子垂在腦後,厚厚的劉海下是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眼中滿是期待。

年輕女子就生活在白**海邊,愛讀書,愛畫畫,向往自由,用詩和畫來點綴生活。

她遇到了他。

他有著一頭栗色的卷發,笑容裏充滿了溫暖,融化了她心中的冰河。

他們相識在南山路上,生命仿佛在那一刻變得繽紛多彩。而他,就是那支神奇的畫筆。他是個建築師,來自意大利,一個跟中國一樣有著悠久曆史、卻才統一隻有幾十年的地中海國家。那是一個美麗而浪漫的國度,有成片的葡萄園,能釀出最美味的葡萄酒;有滿是潔白細沙的海灘,麵朝大海,春暖花開;那裏的人們虔誠而友善,那裏的愛情堅貞不渝……

他說他要修一條路,從東方到西方,讓相愛的人得以相見。

今天,是她十七歲的生日。

她離開家,來到這片水邊,滿塘的蘆葦輕輕搖曳,都在為她祝福。

他說他會來,騎著白馬,帶著鮮花,來帶走最心愛的人。

微風拂過,捎來馬蹄聲聲。

他來了!心中的王子,跟童話中一樣,騎著高頭白馬,來到愛人的身旁。

她理了理被風拂亂的劉海,迎接那神聖的一刻。

“噠噠,噠噠。”蹄聲漸響。

女子循聲望去,初時的欣喜、期待漸漸凝固,漂亮的雙眸中升起驚恐之色。

她的王子來了:挺拔的歐款禮服,錚亮的黑色馬靴,手持韁繩,一步一步朝她靠近。隻是,王子,沒有頭……鮮紅的**自肩膀間整齊的斷口處汩汩冒出,將禮服染成深色。

“啊!”女子的驚叫聲響徹在白**海上空,驚動了村民。

“撲通,撲通!”幾隻蛤蟆躍出草叢,跳入水中,徒留幾圈漣漪在孤零零的水麵**漾開去。

方四象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快步上前,探了探女子的鼻息,沒死,隻是嚇暈了。這是他的習慣,先救還有救的。又過去粗略檢查了下屍體,看到了脖子上那觸目驚心的傷口。

“什麽,畫被搶了?!”二樓包間內,中年文士不再淡定,拍案而起!

“屬下無能。”虞師爺低頭站在那兒,心下也慌了神。據他所知,殘畫是從南京帶回來的,是東翁吩咐下來安排這一出拍賣,想來必有所圖。現在真跡被搶走,仿品被陸家拍下,不管是東翁那邊,還是陸家那邊,必須想出補救的辦法。

“你啊你!”中年文士伸手用力點了幾下,當時是自己讓虞師爺下去把畫取回來的,也沒法完全歸咎於虞師爺,便忍下怒氣;可一想到東翁交給自己辦得第一件事就辦砸了,心中又是一陣頹喪,“說說吧,有什麽辦法。”

虞師爺心念一動:“如果殘畫沒有夾層之類暗藏機密,那麽畫本身並不重要,即便是仿品,也能與其它殘畫拚起來。”

中年文士用指節敲了敲桌麵,沉吟片刻,突然道:“打草驚蛇,未必不是東翁不想看到的。”

半小時後,大批警察趕到白**海邊,隔離人群,封鎖現場。

圍觀的百姓手捧飯碗,被巡警阻擋在外圍,議論紛紛:

“又是惡鬼殺人哎……”

“聽說白**海裏有神龍修仙,午後要小憩,被這洋人驚擾了,便飛出來一口吞掉了腦袋!”

“我看是南洋巫術,放出鬼來,隔空取人首級……”

“你說這惡鬼也夠厲害的,大白天的就殺人!”

“你們是不知道,白**海那片兒濕氣太重,不幹淨!”

“聽說有座古墓?”

“對,就在幾個**中間,說是埋了個前朝大官,這幾年沉掉了,找不到了!”

“啊呀,慌兮兮的,然後呢?”

“然後幾個**就連在了一起,晚上都沒人敢過去,說是能聽到有人哭!”

“我看這個大官是個好鬼。”

“為啥啊?”

“看不慣洋人作威作福,拿走幾個頭嚇嚇他們!”

警察局副局長、北城巡防隊長親自趕到,麵色凝重。

“頭呢,頭呢?”副局長隻看了屍體一眼,便惡心暈眩轉到一邊,咆哮起來。今天是他上任以來最倒黴的一天,一個鍾頭裏連續發生兩樁命案,案發現場相隔區區幾裏。死的又是洋人,毫無征兆、突然被殺,跟酒樓那邊一樣是被取走腦袋,現場沒有留下任何明顯證據。凶手是在**裸的挑釁,完全沒把官府和警察放在眼裏,是在跟法紀作對,在跟全社會作對!

他是幹刑名出身,刑偵這一塊並不擅長,托了關係調來杭州,本想在杭州府內平平穩穩做上一任便能高升臬司衙門。今天這兩樁案子一出,尤其殺得還都是洋人,隻消不能給各方麵一個合理穩妥的交待,仕途就算泡湯了。

“王隊。”副局長黑著臉,“能不能並案?”

“不好說,需要更多證據。”北城巡防隊長老王眉頭緊鎖,看了眼正在檢查屍體的仵作。

“從傷口看,可以並案。”片刻之後,仵作給出肯定的答複。

“幾天能破案?”副局長追問。

“十五天。”以他多年辦案的經驗,這等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案子,至少半個月才能破。不過用“天”來計算比“月”聽起來短些,他才說了十五天。

“十五天!”副局長怒了,“你的警服不用穿了,我這個副局長也不要做了!”

“十天!”老王咬牙道。他朝邊上掃了一眼,巡警們正在周圍裝模作樣的尋找證據,希望能從死者的隨身物品和畫具中找到蛛絲馬跡,一個人高馬大的女警正在安撫驚魂未定的年輕女子,兩個輔警則拉著那匹馱著死者而來的矮腳白馬不讓它到處亂跑,道,“大人放心,這次有目擊者,定能找到證據。”

副局長不耐煩的擺擺手:“這裏就交給你了,破了這樁案子,我的位子就是你的!”說完,帶著幾個手下揚長而去。

老王低頭不語,上司的話,你若信了,便是傻瓜。

那個叫夏釗的年輕學警走過來協助老王尋找證據,忽然瞥見正站在遠處樹下的方四象,微一錯愕,旋即略略點頭。

方四象回到壩上,壩下幾艘小船正在依次卸貨,等待進入拖船的斜坡進入壩上河道。水路?方四象旋即想到,湖墅一帶三塘五壩,上塘河、下塘河、子塘河(即古新河),德勝壩、石灰壩、新河壩、會安壩、豬圈壩,河道縱橫,船隻無數,凶手隻消往河道裏任意一艘船上一跳,將人頭往蘆葦叢裏一丟,縱有再多人也無法在來來往往的纖夫船工中找到他。

凶手隻要有一條船,就能在城北暢行無阻!

方四象有些頭大。他不是警察,也不是私家偵探,而是一個以正骨行醫為生的道士。他最大的愛好不是煉丹修行,也不是懸壺濟世,而是打聽坊間各種奇聞異事,將其記錄下來,寫成文章賣給報紙;刊登出來後自己買一張,裝成熱心讀者跟三教九流人等胡吹大侃。

他之前查訪出來的幾樁離奇案子都寫成故事都賣給了杭州最大的民辦報紙《錢潮》。文章一經登出,引來巨大反響,據說有人還懸賞要尋找那位署名“半斤”的作者。

從白**海到拍賣會,一樣的對洋人下手,一樣的殺人梟首,一樣的來去無蹤,讓方四象嗅到了連環殺人和濃鬱的陰謀味道。他本能的覺得這是個絕佳的故事素材,若能搶在警察破案前披露真相,定能賺到幾倍的稿費,一下解決幾個月的份子錢。

他抬起頭,伸了個懶腰,借著夕陽的餘暉,目光落在遠處。

新河壩西麵是一條小巷,名叫三官弄,因臨近運河,弄堂裏蓋有一座道觀,名叫三官廟,裏頭供奉道家“三官”。

三官中的“水官”,便主司河道漕運,但凡出船走貨、住在臨近幾條瓦房裏的靠運河為生的民戶們經常會跑去祠堂叩拜一番,祈求平安發財。

三官弄北麵是兩個相連的池塘,南麵是一處防疫站,防疫站的前身是一座官兵反攻長毛時建的兵站,收容過不少傷兵和屍體。仗打完後,軍隊撤走了,大院和屋子都保留了下來,改建成杭州府第一所衛生防疫站。

之所以把防疫站設在城外,一是為了防止疫病在城裏流行,二是此地臨近運河及官塘河,水運方便。不過當時人們衛生防疫觀念不強,倒是裏頭的停屍房成了城裏城外枉死橫死、倒斃荒野者的最後歸宿。

因為靠近防疫站,三官廟香火寥寥。方四象便暫住於三官廟中。

防疫站,停屍房?方四象聽見了腳步聲。

“怎麽樣,有什麽發現嗎?”拉法爾神父快步走來。

方四象知道拉法爾神父的一些底細,表麵上是傳教士,實則跟他一樣,對身邊的一切充滿了好奇,還會把看到的經曆的事情用一種漂亮的文字寫在厚厚的牛皮本上。“跟丟了。當街殺人,來去無蹤,是個高手。”

拉法爾神父:“打算追查下去?”

方四象又撣了撣道袍,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劃了一下:“查案破案是警察的事。我好奇的是,什麽兵器能一下子把人的腦袋切下來,還那麽——平整。”

神父:“我看了傷口,是很整齊。”

方四象:“我需要驗證一下。”

神父:“需要我做什麽?”

“少出門,保護好腦袋。”方四象敲了敲腦門,心中生出一個有些荒誕的念頭來。酒樓裏死掉的那個紅胡子,白**海旁邊被割走首級的年輕洋人,莫不是應了忠王李秀成生前立下的那道血誓?

德勝樓中,虞師爺再一次回到包房:“白**海那邊死了一個洋人,也是摘了首級!”

中年文士放下茶盞,霍然起身,又緩緩坐下,濃眉緊鎖,俊朗的麵龐上掛著深深的愁容,不住用指節叩擊桌麵,預感到了事情的複雜:“又是洋人……”洋人在中國地位超然,是什麽人竟敢對洋人下手?

虞師爺小心翼翼道:“要不要讓警察局那邊封鎖消息?”

中年文士一抬手:“不必,事情才剛剛開始。且看警察局那邊能查出什麽來。至少也能打草驚蛇,探一探背後之人的深淺。這件事沒那麽簡單。明日差人去把警察局的卷宗取來,看看被殺的到底是什麽人。”

虞師爺:“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