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好景兒

趙維楨絮絮叨叨的,越說覺得自己越慘,整個人都冒著酸氣。吳喬陽實在是看不下去,正想著要怎麽安慰,忽然眼尖地看到了他包裏的一個球形燈。

“呦,你還帶了個彩燈?”吳喬陽硬生地把話題岔開,伸胳膊拿起燈球,“帶都帶來了,不看一眼,可不虧了?”

“你還有心情看這個……”趙維楨哼哼唧唧的,話說個沒完。

吳喬陽已經關了手電,按下燈球底部的圓圈,圓球立刻開始變換藍紫兩色燈圈。鍾乳石立刻褪去了慘白,染上看色彩。黑暗陰森的溶洞在彩光下變得迷幻瑰麗起來,低垂的長石筍顯出婀娜之姿,洞頂有光點閃動,像是這石頭裏藏了一片星辰。

江伊看著眼前,隻覺得腦袋一空,她想不出來半個詞語來形容這番神奇,胸口裏隻有滿腔長歎著“真好看”的俗氣與發自肺腑的真誠。

“真好看啊!”吳喬陽忍不住一拍大腿,發出聲感慨。

“你看你的,打我幹嗎……”趙維楨嘟噥一聲,他這會兒惦記著自己的小命,沒心情看燈,匆匆掃了幾眼溶洞,便問起來,“接下來怎麽辦?”

“下山後,我們直接開車去醫院,畢竟是中毒,最好還是去做個檢查,觀察一晚上。”江伊回答說。

吳喬陽點頭同意:“下山估計天黑了,不過好在暴雨是停了,路上應該不會有大問題。”

“田甜呢?叫她一起走,還是我們三個走?”趙維楨問。

吳喬陽看向江伊說:“她是導遊,我們不能把導遊扔下吧。”

理論上說,四個人來的,沒道理三個人走。可是一想到田甜和張家人的關係,他們要是一夥兒的,到時候又鬧起山鬼一說,那可就麻煩了。江伊輕輕咋舌,正猶豫著,就聽趙維楨說道:“咱們可以先走,反正這地方她熟悉,或者等明天再來接田甜也一樣。反正,我是不想再進去跟神經兮兮的張家人打交道了。”

“行,你是病人你有理,咱們都聽你的。”吳喬陽笑著說完,搓了把**的胳膊,扶著身邊人勉強站起來,然後背過身彎下腰,“快點上來,我背你。”

要離開這裏,江伊便把燈球關了。溶洞裏霎時間漆黑一片,如在眼前蒙了塊黑布,瞪大眼睛也看不到半個影子,他們三個如今是貨真價實的睜眼瞎。

江伊摸索著打開手電,可手一滑,咣當掉在了地上。她順著聲音連忙彎腰去撿,低頭時餘光卻瞥見一個極其微弱的亮點。江伊的動作瞬間頓住,側頭看向溶洞深處,發現那裏發出若有若無的螢光,就像一個鉤子,瞬間挑起她的好奇心,吸引著人向裏麵探索。

吳喬陽沒聽到江伊的動靜,以為是她看不見,彎著背,費勁地從腰上摸出來另一隻手電按了兩下。

慘白的冷光再次鋪開,江伊從自己的世界裏被一把薅了出來,她短暫地恍惚幾秒,然後低頭把地上的手電筒撿了起來。

“走吧。”江伊對吳喬陽說。

“你真的行嗎?”趙維楨趴在吳喬陽身上,拖著厚重的鼻音說,“我就剩半條命,再摔一下可能就沒了。”

聽著趙維楨說話,吳喬陽直起腰說:“我倒是不想背,那你自己走下山?”

他這一動,趙維楨沒了支撐點,順勢就往地上滑。好在後麵的江伊眼疾手快,將人一把扶住,吳喬陽扭身低頭盯著慘白虛胖的臉看了幾秒,歎口氣說:“放心吧,摔不了,我剛才就是背江伊進來的。”

雖說體重不體重的,江伊也沒那麽在乎,但吳喬陽這說法,聽著就紮耳朵,像是平白在骨架上多長出來百十斤肉似的,於是忍不住提出抗議道:“你看我倆的體型,像一個重量級的嗎?”

“不是,一斤鐵和一斤棉花,那大小還不一樣呢。”吳喬陽的嘴巴比腦子快,話都說完才覺察出自己這話似乎跑錯了方向,他看了眼趙維楨,又看向江伊,硬著頭皮解釋道,“不是,江伊,你別誤會。我不是說你胖,而是想說老趙虛。你看他這一身軟肉,全是脂肪,看著胖,但真不算太重。”

好家夥!真是越解釋越糟。趙維楨心想,這人已經沒搶救的必要,對麵要是個嘰嘰喳喳的主兒 ,這會兒得跳著腳把他吳喬陽的天靈蓋兒給揭了。

江伊此時心裏想著螢石的事兒,所以沒有接著這個話題,抿抿嘴角,把手電筒照向來時的洞口,說:“走吧。”

“你……”吳喬陽把趙維楨背起來,側頭看著江伊,輕聲問,“你沒生氣吧?”

“我為什麽要生氣?”他這一問,倒把江伊問得奇怪了,她盯著吳喬陽的眼睛,疑惑道,“我哪裏看著像生氣了嗎?”

“我不是怕你生氣嘛!”吳喬陽笑了下。

“我又不是個紙片人,要說我和趙維楨體重差不多,我倒也能接受,我們可不都是百來斤的成年人嘛,有什麽好生氣的。”江伊笑著搖頭,給吳喬陽打著亮光,邊走邊說。

“我們江博士脾氣忒好。”趙維楨的聲音依舊發軟,不過精神頭確實好了不少。他拍了吳喬陽一巴掌,打圓場道,“換我是她,這會兒罵死你!”

“那我可謝天謝地了!”吳喬陽說著掐了把趙維楨的大腿,疼得他一聲怪叫,踢著兩腿,差點從人身上蹦下來,像一隻在砧板上賣力掙紮的胖頭魚。

“你這算打擊報複不?”趙維楨聲音提高了些,從前一秒的半死不活,瞬間恢複了三兩分跟店家算賬的狀態。

吳喬陽立住假裝要鬆手,故意調侃道:“我看著你來精神了,要不自己走?”

“不行,不行。”趙維楨搖晃著腦袋,兩手緊緊抱住吳喬陽的脖子,上半身一軟,又是隻剩半條命的樣子,“哎呦……我這肚子疼,頭暈得厲害,渾身沒勁兒得很,實在走不了……”

吳喬陽聽這話後故意顛了下趙維楨,說:“你這是王熙鳳的嘴巴、林黛玉的身子,老趙,你極品啊!”

旁邊兩個人你來我往地鬥著嘴,江伊心裏卻再想著的是一會兒下山了要怎麽辦。如果一切順利,他們當然是開車直接去醫院,可萬一遇上其他事兒呢?這種感覺,就像是正在轉動的兩個齒輪間卡進來了一顆小石頭,江伊心髒忽然猛地一縮,問吳喬陽:“你帶修車工具了嗎?”

“出門在外,當然帶了。”吳喬陽說著看向江伊,“怎麽了?”

“我想起來,上山前田甜跟我說過,張家人在準備活人祭祀。”江伊瞥了一眼趙維楨說,“我是不認為他們能有那麽大的膽子,但保不齊會有其他事兒。你的車在山下,我怕他們弄壞車,到時候讓咱們走不了。”

“什麽玩意兒?活人祭?”吳喬陽沒說話,趙維楨搶先叫嚷了出來,“他們要拿我怎麽樣?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

“能怎麽樣?還能把你捆了架火上,頭頂上開十字刀口嗎?老趙,你電影看多了。”吳喬陽的臉色嚴肅,幾句話懟得趙維楨閉上嘴。

言畢,吳喬陽又想了會兒,側頭對江伊說:“我不信誰有那麽大的膽子,敢往死裏搞我們。說句不好聽的,比起什麽活人祭,我更信是那個田導遊故意嚇唬人,和張家人合夥騙錢。退一步講,真要是他們紮了車胎,我車裏也有工具。隻要不是四個車胎都被捅了窟窿,應急修理一下,應該能撐到城裏。”

“趙維楨食物中毒屬於意外事件,田甜不可能提前猜到。而且剛才在張家,她那樣子不像是裝出來的。”江伊想了片刻,說,“要隻是騙錢,我看倒好說,就怕他們不是騙錢,而是真信塘法相裏有個山鬼。”

吳喬陽見江伊緊皺著眉,於是用胳膊碰了下她,笑道:“就算是他們信山鬼又怎麽樣?江伊,你想想看,張家才幾個人,他們能拿咱們怎麽樣?放寬心吧!”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江伊看著吳喬陽自信滿滿的樣子,滿肚子的憂慮也隻能暫且壓下去,沉下口氣說,“咱們不知道山下什麽情況,橫豎隻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趙維楨自從聽到“活人祭”三個字後就開始心裏發毛,這會兒他又不怕被毒死了,改擔心起自己會不會稀裏糊塗地被當成祭品。他看看江伊,又看看吳喬陽,憋了半天才說:“什麽叫‘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那要是擋不住、掩不了,怎麽辦?不是我說,兩位是不是太淡定了?”

“不然呢?”江伊瞥向趙維楨。

“對啊!不然呢?”吳喬陽借著話開了句玩笑,“小夥子,成年多少年了?就不能跟咱們江博士多學著點兒,穩重靠譜。”

說話的工夫,三人已經走到了塘法相的溶洞口,外麵看著比他們進來時還要亮堂,金色的光闖進來鋪灑在青灰色的岩壁上,勾勒出銳利的痕跡。

“這會兒居然出太陽了!”吳喬陽驚呼一聲,背上趙維楨,騰出隻手指向洞外,“走!走!看看去!”

江伊跟在吳喬陽身邊小跑幾步出了塘法相,入眼的是彌漫開來的淺金色天空,綠色的草葉,紅色、白色、粉紅的各種小花,青色的石頭,棕黑的枝幹,目之所及,都被渡了一層金邊。天空更是奇妙,乍一看,半邊是濃鬱的藍,半邊是耀目的金,囂張又耀眼。

“我想起來小時候看的一個動畫片,裏麵有個黃金宮殿,放在現實裏,大概就是這樣吧。”吳喬陽說話時神態興奮,嘴角高高揚著,尾音向上挑起來,“山頭的草木就跟鍍了層金子一樣,到處閃光,亮晶晶的一大片。”

這樣金光四溢的落日,江伊也是頭一次看到。那一瞬間,她的眼睛在光線的刺激下蓄滿了眼淚,可她的眼睛卻執拗地想要看過去,舍不得錯過這一片美好。她聽到吳喬陽提到動畫,想起自己腦子裏那一閃而過的念頭,“要不是因為這世界並沒有魔法,我差點懷疑塘法相裏麵的山鬼其實是一隻大號的嗅嗅了。”

“嗅嗅……是那個灰不溜秋的偷東西的那小玩意兒?”吳喬陽看向江伊說,“你看過哈利波特係列?”

“嗯。”

江伊點點頭,細碎的額發掛了層金色,濕漉漉的棕色眸子被染成金棕,整個人和之前的氣場完全不同。她就像包裹在柔風中的一朵茸茸的蒲公英,細碎的毛毛飄忽忽地從縫隙落入吳喬陽的胸腔,讓他一呼一吸都變得有些發癢。

吳喬陽看著江伊愣了片刻,緩過神兒後又顯得局促起來,笑著說:“我以為博士不會看這種書,畢竟一點都不符合你們這種高大上的人設。”

“刻板印象。”江伊抿了下嘴角,說,“一會兒就天黑了,我們快點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