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動念

再仔細探去,齊靈雲發覺這山洞深處的妖氣,氣息勻長緩和,竟是在沉睡。

她不得不讚歎這百字明的奇效,禪宗心修之法,著實別有洞天。朱梅的想法似是與她一般,兩人視線撞上,俱是會心一笑。

世間修行法脈雖是繁雜,若以修行著眼點來看,無非是命修、心修兩種路數。

當然,命修者並非隻是修命,心修者也並非隻是修心,天下正道,實則無一不是心命雙修,隻是側重點不同而已罷了。

道法屬命修為主,心修為輔的路數。

簡單來說,若是一個人,若能將身體修得健碩安泰,氣機流暢,再加上能夠使用各種趨吉避凶之道書,免去諸般塵勞之苦,自然也就心境平和,沒有什麽情緒起伏,也很難起惡念。雖是修命,又何嚐不是修心?

而心修則相反,心修是突破了身體狀態的限製,用各種修行法門達成心境上的平和寧靜,這樣一來,時間長了,哪怕色身不堪,有苦痛,也會漸漸好轉起來。雖說是心修,實則也包含了身修。而心修亦不能全然不管身修,離家絕親,棄世遠居,本身也算得上是一種極端的身修了。

此刻,這螣蛇之所以可沉睡,皆是因為枯葉禪師以禪定之力,穩住了螣蛇的心性,再加上螣蛇每每狂性將起時,張皇後便以百字明滌**妖蛇心中憤憒惡念,使得螣蛇息心轉念,暫不為禍。

若用道法,多半隻能以禁製強行鎮壓騰蛇肉身,但強行鎮壓的後果便是螣蛇在禁製內攪動地氣翻騰,到時不僅是旱災,恐怕更有惡障四起,民不聊生。

齊靈雲暗暗驚歎之餘,心下更是隱隱起了求教之心,但轉眼間,她就熄了這念頭,眼下危機四伏,可不是請益的時機,先要將金蟬解救出來才行。

仿佛是感知到了什麽,枯葉禪師和藹道:“兩位小友且稍安勿躁。”隨後又吩咐眾妖歸山,一時間眾妖紛紛叩首離去,隻餘百盞隨風明滅。

眾妖雖是離去,卻有一妖並不肯走,留在叢林暗處。

幾人皆知是刺蝟妖白敏,枯葉禪師道:“白敏,你方才打坐之時,是不是有人告訴你,夜雲雙芝有劫難,讓你前去解救?”

齊靈雲和朱梅聞言,心中皆是吃驚,同時也明白了幾分。看來,朱梅所下的禁製多半是白敏破的,但又是誰告訴白敏的?此人的目的隻是為了解救夜雲雙芝麽?

白敏從暗處走了出來,跪下道:“禪師,弟子一度以為所聽所見是魔考幻境,後來對方一再催促,弟子才不得不離開,是弟子錯了,但也幸好弟子去救了,才沒有讓這雙芝落入……落入旁人手中。”白敏說著瞄了朱梅一眼,一臉沒好氣的樣子。

朱梅心下暗惱,又哭笑不得,自己這是怎麽了,不是金蟬編派成凶神惡煞,就是被一隻不成氣候的小妖當壞人。

枯葉雙目依舊微合,言語溫和而不失威嚴道:“對方是攖寧境界的高手,元神來此,法寶護身,與草木同氣,我亦捉摸不定他的蹤跡,我也是見你離開,才發現這些許蛛絲馬跡。至於魔考者,無非是誘人七情,七情執迷,一念為惑方是入魔,你救雙芝並沒有什麽錯,隻是為眼前現狀所惑,而起了煩惱心,對兩位小友有了成見。”

白敏連連磕頭,“弟子錯了弟子錯了,隻是我見那人確是指點弟子救雙芝,並無惡意,又見……她要捉雙芝,所以才聽信那人,以為她是禪師的劫數。”

枯葉笑道:“劫數皆有前因,非是當下所造,你還記得野狐禪祖師的公案麽?眾生皆落因果,佛亦如是,畏果不如畏因,此一劫,老衲已待很久了。”

“禪師!”白敏聞言如遭雷擊,跪地拖行向前,急得說不出話來。

齊靈雲和朱梅也大驚,急忙跪倒,朱梅的表情似乎有話要說,卻又欲言又止。

枯葉歎氣道:“汝言是劫,吾言涅槃,當替老衲歡喜才是。白敏,你歸去吧。”枯葉禪師說罷,麵前燈盞火焰一跳,白敏便消失在一道金光中。

隨即枯葉對齊靈雲和朱梅道:“兩位小友且起吧,還有三刻,醜寅便要交時,出口在螣蛇棲身洞口內七步處,還請朱梅小友以天遁鏡護住出口讓金蟬小友離開,老衲當施展結界,以禪定之術暫時伏住螣蛇。”

齊靈雲聞言卻不起身,拱手道:“前輩雖言涅槃是歡喜,但弟子素聞佛門涅槃,自行坐化,非有喪於妖魔而成涅槃之事,前輩若不言明我姐妹二人之過,隻怕我們姐妹二人於心難安。”

枯葉讚歎道:“素聞蜀山靈雲小友之名,果然瞞不得你。實不相瞞,螣蛇入眠,一者因張皇後百字明之功,一者因老衲禪定之故,所以老衲才不得出定,隻是凡事有窮盡之數,待到七月十五鬼門大之日,便是老衲入了四禪天境界,也無法製伏這螣蛇了,隻不過到那時,紫劍之主也該入世了,此事,想必你也清楚吧。”

齊靈雲恭敬道:“晚輩明白,隻是……,前輩可有什麽方法,令我姐妹二人在接近蛇洞時,不驚擾螣蛇。”隻要有一分可能,她也定不能教前輩大德,為此身殞道消。

枯葉道:“善哉善哉,一切皆緣,你既有所求,我便帶你們入一番禪天境界,或可不驚擾這騰蛇,隻是一會兒前去蛇洞時,隻得朱梅小友一人前往,靈雲小友在此處護持即可,觀小友身上的劍氣,若老衲沒猜錯的話,應是七修劍之一吧?”

齊靈雲點頭,心道這枯葉禪師雖是妖修,卻當真是一代高人,她愈發恭敬道:“前輩高見,便請前輩指點我們姐妹二人吧,梅兒——”

一邊的朱梅似有心事,被齊靈雲喚了一聲,才回過神來,一同叩謝。

齊靈雲見她神思恍惚,密音問道:“梅兒可有事?”

朱梅遲疑著用密音道:“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可能是我多想了。”

齊靈雲道:“那便收斂起心神,過後再議。”

便在此時,聞得枯葉禪師,一聲斷喝:“入座!”

齊靈雲和朱梅俱是心頭一震,雜念倏斷,兩人在枯葉禪師左右,各選了一盞燈坐下,燈火呼啦一聲高漲起來,讓人心地一片光明祥和。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齊靈雲閉眼,隻覺眼前光華與往日不同,白光中,金光隱隱,元神不由自主地便想要脫竅探去,忽而一陣歌聲響起,正是張皇後所唱之天唄梵音的百字明。

一時間,這小小如浪花般起伏的念頭便平靜了下來。

之後如是幾次,每每起心動念之際,張皇後的百字明便如同早課時的長磬響起,久而久之,齊靈雲漸漸念頭不起,再過了一會兒,卻又有一絲昏然欲睡的念頭升起,這睡念起時,張皇後的百字明也會應念響起,滌**她每一個念頭。

貪、嗔、癡、欲、睡,和道門隨念化念不同,佛門修法是淨念、清念,熬過種種念後,再起一念,齊靈雲微妙地發現,這些念頭幾乎不帶情緒。

然而她也很清楚,這種不帶情緒的狀態也並非是冷漠,而是一種與大千世界融為一體地大情,漸漸地,她發覺周圍彌散著的那些令人不舒服的妖氣,也沒有那麽令人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