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口販子

自古以來代表公眾的相權與王族的王權爭鬥不休,漢朝廷在官製中不斷擴大隸屬於宮廷的官職體係為的就是遏製相權。典型的如光祿勳下屬的宮廷侍從體係,以及充任皇帝秘書的尚書台。

在罷免相府後,如陸續擴張的尚書台就接過本該由相府運轉的權力,六曹尚書論官秩隻有六百石,但權力之重不遜色於九卿。

盧植說他能將魏越塞入北軍體係,那就能塞進去。

北軍五校是京畿唯一的常備野戰部隊,嚴重超編的軍吏體係可以保證北軍五校擁有短期內擴充十倍軍力的能力。

兩日後,南邊開陽門外太學側近,這裏場地空闊外部圍著柵欄,中間則是成排的石碑。

前後八年時間,四十六塊石碑刻成,每塊厚一尺寬四尺,高達一丈五,兩麵刻字共刻二十萬九百一十一字。這項工程決心極大,自然不可能出現錯別字,之所以邀請蔡邕的弟子出麵檢校碑文,為的還是將本該屬於蔡邕的那部分榮譽讓出來。

原來的經書正本是皇家收藏的‘蘭台漆書’,因年久腐爛之故,古今兩派在修繕時故意更改別字。當代人出於私利改一個同音別字,那幾代人後就是一場學術爭鬥的導火索,因此雕刻石經意義重大,在維護文字統一,傳播文化方麵功不可沒。

已檢查數遍,此時魏續跟在議郎韓說身後,伴隨五經博士團隊進行最後的碑文校準。秋獲節後,就會向天下士子開放。

韓說身材清瘦胡須花白,雙手攏袖交疊在腰腹,寬衣肥袖自然垂落顯得氣度靜謐。這位儒學大家最擅長的不是古文或今文,而是占卜與天文學。尤其是後者,是韓說喜愛魏越的主要原因所在。

與他自信滿滿不同,魏越出於對文化的敬重,手中捧著書冊翻閱,逐行校對。

這二十萬字的碑文,將終結十幾代人積累下的宿怨,將掃平天下寒門士子求學的最大障礙,其意義之重大不比秦始皇書同文、車同軌差多少!

不知覺中天色已晚,魏越攙韓說上車時就聽韓說問:“揚祖明日還來否?”

“韓公何來此問?”魏越的手被韓說抓著,魏越扭頭看一眼如城牆一樣的石碑:“在碑林之中可沐浴濃鬱文風,此天下最芬芳之處,如何不來?”

韓說也揚頭看著背景昏暗的碑林,神色欣慰:“揚祖可知你與眾士子不同之處?”

魏越搖頭,就見韓說微笑著:“學以致用者少,多數士子求學所圖不過是晉身、顯名於世。而揚祖所學僅為求知,知之即可,從不摳文嚼字附弄風雅。這一點顧元歎遠不如你,你與老夫類同,所學僅為求知解惑。”

魏越眨著眼睛沉思,似乎還真是韓說說的這樣,悻悻露笑:“還是韓公看的明白,韓公不點出,小子還不覺得有這種事。”

韓說看著漸漸模糊被黑暗吞沒的碑林,眨眨眼睛,神態莫名沮喪:“可以預料,這四十六塊碑文早晚必毀於兵戈烽火。若沒了七經正字,文賊為私利而蒙蔽天下求學之人,該是何等的令人痛心!”

魏越垂頭也是輕歎:“一字千金,十字萬金難求。”

別說更改某字為同音通假字,就是前後兩個字顛倒順序,都會誤人子弟,遺禍四方、百世。

韓說語不驚人死不休,沉聲囑咐:“老夫觀之,有七經正字就無文賊立身之寸土,而文賊積蓄篡經逆心久矣。如今七經正字供天下士子謄抄,無異於掘文賊祖墳、斷文賊家業!為保子孫富貴,文賊必毀七經正字。揚祖,誰毀七經便是與天下正氣為敵,此至邪至惡行徑,大可誅族。”

“揚祖所懷壯誌不足稱奇,揚祖一腔正氣才是此世珍奇。”他緊緊握住魏越手掌,盯著魏越雙眸:“七經正字已成,今後二十年天下太平則無文賊世家立錐之地。文賊絕非束手待斃之徒,老夫斷定天下將亂……能托付老夫心願者,當世僅有揚祖一人!”

魏越扭頭再看一眼被黑暗徹底吞沒的一片漆黑,心中發寒,他眼中韓說隻是個純粹學者,這樣的人竟然預料到了今後的禍亂。

難道,自己觸摸到了天下動亂的根由?

“負重而道遠,揚祖自勉。”

韓說拍著魏越肩膀,神情疲倦進入車廂,駕車的老仆輕揚鞭條,軲轆悠悠轉動。

夜風卷過,魏越仰頭看著漫天星辰倍感渺小,口中念叨:“正氣,此為何物哉?”

沉吟良久,返回搭建在太學側旁的成排臨時草廬中。

這裏經博士除少數在低聲討論外,更多的在油燈旁翻閱書冊,昏黃燭光中除了油煙味外,隻有陣陣書墨芬芳。

自己所在廬舍中,顧雍蹲在火盆旁一邊看書,一邊握著木勺熬煮著菜湯。見魏越回來,顧雍抬頭看向草席示意魏越去看:“盧尚書已差人前來,限期揚祖三日內赴射聲校尉部錄職。”

哪怕魏越家族跟北軍淵源很深,盧植也沒辦法直接安排魏越參軍服役。

魏越跪坐在草席上,擺在麵前的是一頂裝飾兩側各裝飾一根鶡翎的勇士冠,冠下壓著一套折疊的衣物。另有一枚黑木符牌壓在一疊紙上,黑木符牌上刻著‘射聲佐吏’,飾有五寸薑黃綬帶。

拿起勇士冠仔細觀察,不屬於正統的官吏十四種冠,因兩側裝飾鶡翎是各種武士冠的統一象征,魏越雖不認識勇士冠但也斷定這是武士冠衍生係列。

魏越翻開那一疊紙,是他的委任書狀,看了內容不由搖頭露笑:“有趣。”

他身後的顧雍放下書,攪著菜湯扭頭看魏越後背,語氣低沉眼眉之間透著暮氣、疲倦:“未曾想揚祖決然若斯……蔡師手書就在吏服下,揚祖一並看看。”

魏越找到那封信,翻開後一目十行,蔡邕隻是囑咐他回太原陽曲路過祁縣時去探望一下王允。很平常的囑咐,可魏越知道這是蔡邕留給他的唯一後路。

如果他自己在雒都之中闖不出名堂,就去依附王允。

收好這封關係退路的信,魏越來到火盆旁嗅到湯中魚香,看著顧雍解釋:“我想入北軍一事,蔡師心知肚明卻不置一言,即默許此事。”

“那又如何?”顧雍搖著頭,不抬頭依舊盯著沸騰湯水:“你我朝夕四年有手足情誼,一路輾轉近兩月才抵雒都。我還想著邀請好友介紹給揚祖,可揚祖倒好,悄然之中定下去路,棄我而去。”

魏越露笑:“師兄何必如此惆悵?我隻是入北軍研習兵法,又不是去蹲牢房。休沐時,師兄手書一封,小弟豈敢不來?”

“非是如此。”

顧雍扭身伸手取來木碗舀湯:“我所不快者甚多,三五小事豈能令顧某憂愁?隻是煩事密集,擾的人心緒不得通暢。”

“那師兄不妨說說。”魏越接住木碗,從一旁食盒中取出胡餅遞一塊過去,露狹促笑容,不斷挑著自己眉毛:“雒都胡姬搖曳生姿,風情萬種最能解愁。尤其是黃頭鮮卑少女,身姿窈窕金發碧眼……”

提到這個,魏越話題來了,掰碎胡餅泡入碗中:“師兄還記得荊州名士蔡諷否?此公寵愛胡姬尤愛黃頭,師兄可知是何原因?”

“難道你知?”顧雍悶悶反問一聲,想到今後將要孤伶伶生活大半年,忍不住又是一歎。

“不瞞師兄,個中原因小弟正好知道。畢竟咱出身邊塞,家中也養了黃頭奴仆。”魏越說著身子前傾,壓低聲音講了一個讓顧雍麵皮發燙,又將信將疑的秘密。

顧雍眉頭皺在一起,還是不信問:“當真?”

吹碗的魏越連連點頭,嘴角翹著壞笑:“這還有假?黃頭胡姬養生有術者,與少女無差。師兄若不信,大可去找三五胡姬問問……放不下麵皮,明年小弟回太原時,為師兄尋一黃頭小妾。”

純種、姿貌卓越的黃頭女婢向來都是搶手貨,尤其是那種自幼在漢地培養,受詩書熏陶的黃頭女婢。至於塞外虜來的成年黃頭女婢,哪怕底子不錯,也因苦寒生活而賣不出價錢。

胡姬對江南的顧雍來說,的確是個新鮮、值得好奇的東西。

黃頭碧眼白皮膚的鮮卑人並不算什麽奇異人種,在這批黃頭鮮卑接觸中原前,中原大地的黃頭白皮已在戰國之前被剿殺滅族,隻有涼州還存有部分與羌氐混居的小月氏人後裔,以及傳說中的羅馬遠征軍後裔。

見顧雍又垂頭下去,魏越隻當是自己改變話題沒起作用,正喝湯時就聽顧雍道:“明年不行,後年要與陸氏完婚,若明年揚祖帶著黃頭胡姬上門,我那丈人絕不輕饒。三年,三年後揚祖替愚兄物色三五名黃頭胡姬,屆時再轉送諸位兄長,如此一來族中長者也不好過於苛責。”

說著顧雍也來了興致:“若揚祖人脈廣泛,每年能收買一批胡姬,愚兄於江南脫手。南北販馬獲益雖豐,也多風險。若是販運胡姬,想要折本也難。”

真當儒雅的顧雍是小白兔?

如果此時的大漢朝精英階層是小白兔,也不會將涼州羌氐來來去去的逼反、征伐、逼降、再逼反。

顧雍的提議讓魏越放下碗,摸著下巴算道:“南北販馬雖有重利,然而販馬稅重,馬匹遠途遷徙染疫病亡分屬常見。各地豪族日益強橫,這馬匹生意越發艱難是眾所周知的。而黃頭胡姬世居苦寒之地,極為耐病,從北至南少有折損,又可避稅……若不愁銷路,一年間得姿貌秀麗者二三十人……不難。”

黃頭鮮卑少女需要親自出塞去搶?不,隻要肯花錢,部落兼並戰爭中淪為奴隸的黃頭少女多的是!送貨上門!

“塞外苦寒之地,確實不適嬌美女子久居,若迎彼等來江南、中原享福,也是一場善事。”魏越一本正經,摸著下巴沉吟,右眼眼皮抬起去看顧雍:“就是不知師兄覺得售價幾何才更為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