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轉移

次日一早,宗員臨時委任的柏人縣長、縣尉齊齊來找魏越,很為難的訴苦。

他們昨夜收到宗員發出的征糧軍令,由柏人縣負責張舉部的補給,張舉負責清除邯鄲、襄國之間的殘存賊軍,並剿滅匪眾維持秩序,同時也是一道向北展開的警戒線,預防駐軍下曲陽的張寶部越過钜鹿軍防線襲擊邯鄲。

冀州有兩個曲陽,上曲陽在中山國西側,下曲陽在钜鹿郡北側,中山國在巨鹿郡北,緊挨著幽州。

宗員部在消滅趙國黃巾軍後,這就使得钜鹿、趙國、魏郡連成一線;經過相互追逐運動,張寶部近十萬人駐軍下曲陽與癭陶兩萬餘钜鹿軍對峙;張角部依舊在廣宗沒動作,盧植率中軍駐紮鄴城監視張角。

張寶部經過大範圍運動後,部屬有脫節、混亂現象,此時駐紮在下曲陽重整秩序,這是河北戰場中最自由的一支大軍。

郭典部钜鹿軍要守住癭陶,宗員部在邯鄲休整,盧植又要看守住張角,預防張角部突入戰場擾亂郭典部、宗員部的部屬。警惕張寶部的任何動作,是河北戰場各方麵將帥的基本共識。

對於這種情況,魏越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實在是兵力差距太大;此前宗員部為餌,郭典、盧植兩部與三支黃巾軍進行行軍比賽,結果都缺乏可靠戰機而白跑了一趟,若不是宗員部僥幸破敵,誰知道河北戰場會變成哪一步。

在宗員部沒有恢複戰力,沒有理順趙國地方守備之前,北路軍是不會主動作戰的,以守住現有格局並遏製黃巾軍發展勢頭本就超格完成了朝廷的預期;河北戰場後續如何發展,全在於張寶部如何行動,針對他的行動北路軍、钜鹿軍再拆招。

魏越送走柏人縣長、縣尉後,立刻將自己的部曲督趙風、共昭、賀彪三人喊來,說出柏人縣長麵臨的問題後,直言道:“我本以為宗員入駐邯鄲後會即刻派張舉部或丘力居部清掃周邊;足足拖了兩日,宗員才派出張舉部北上清剿殘敵。可見今日的宗員部前軍,已非當日的前軍。”

“少主的意思是宗員所部會有大禍?”

魏越搖頭,臉色嚴肅道:“我並無此意,隻是宗員大勝之後麻痹粗心,會遭人算計。而柏人城小,又非偏僻所在,若張寶部南下進取邯鄲,柏人必陷。”

癭陶是堅城,不算守軍,光充足的物資儲備和稠密的人口,隻要城內官吏、百姓一心守城,張寶想要攻下也非易事。可柏人有什麽,城中百姓已被黃巾軍裹挾,殘害過一次,現在不過三五千人而已;就連提供張舉部十日補給的任務都無法完成,還有什麽力量去防守?

見三人都不在開口詢問什麽,魏越便正式下令:“待張舉部抵達柏人周邊,我將請他出兵護送我部傷員轉移,或去癭陶與钜鹿軍匯合,要麽南下魏郡。”

他的命令共昭、賀彪會無條件聽從,趙風手裏還有他鄉黨、宗族子弟百餘人的性命,很難輕易決定,猶豫再三,趙風道:“魏司馬,北上癭陶容易,南下魏郡……實在是為難。”

魏越微微點頭:“北上癭陶離趙君鄉土近,也能與家人團聚,可有與張寶部先鋒遭遇的危險;南下魏郡,路途雖遠,卻無多大風險。”

趙風垂頭沉默,因為褚燕的原因,真定縣的豪強義兵在外並不討人喜歡,遲疑發問,斟酌著言語:“風久聽軍中傳聞,說盧公有意招降褚燕所部。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我部絕不與褚燕同陣揮戈!”

若不是褚燕迫害,他也不會帶著宗黨、鄉人護衛婦孺背井離鄉;現在婦孺在癭陶,丁壯在柏人,分處兩地不僅是他思念家人,他的部屬也思念家人。

見這事有的談,魏越拍著自己心口:“以我對盧公的了解,盧公連敷衍褚燕部之事都嫌髒手,更別說是招降褚燕。趙君大可安心,除非盧公交出將印,否則我北路軍絕不會與褚燕部並肩作戰。”

趙風去說服自己的部屬南下,共昭、賀彪則去做轉移準備,轉移九百多的傷員絕非易事。

出乎魏越的意料,還以為張舉部會一路掃**,最快也要兩三天才能抵達柏人;實在是張舉所部跑的太快,直奔著柏人城而來,隻要不是擋路的賊軍,他一概不問。

本就懷疑魏越脫離前軍是察覺到危險才這樣做的,一到柏人城見魏越準備帶著傷員轉移,更堅信了自己的判斷:魏越不看好前軍前景要跑,好在自己趕上了。

張舉為了早一步抵達柏人城,他將軍隊兩分,步軍竟然還留在邯鄲城外不遠處裝模作樣的清剿賊眾,近千騎兵跟著他半日隻能疾馳一百五十裏來到柏人,可以說是人馬俱乏,若遇到同樣數量的敵騎,很容易被全殲:除了打不過之外,還跑不過人家。

他正好趕上午飯,饑腸轆轆之下,張舉就站在粥棚下,握著木勺從鍋中大口喝著溫熱稀粥,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排隊打粥的傷兵紛紛開口調笑、起哄,張舉也不以為意,自顧自吃喝著,還跟排隊的傷兵暢聊起來。

魏越端著餐盤坐在一根圓木上,盤中除了米粥外,還有兩塊烙熟的巴掌大胡餅,此外就隻有幾撮醋拌的碧綠涼菜。

遙遙看著張舉行舉,魏越搖頭對賀彪笑著說:“張舉粗獷豪爽,倒是比我更受軍士推崇。”

賀彪斜眼瞥視張舉,不以為意道:“他不過能與軍士哄笑一堂而已,不見得會有幾人為他效死。”

魏越輕輕搖頭:“此人直爽,有李廣之風。”

稍稍沉默,補充道:“他的膽量比李廣更大,李廣之膽不過是收受梁王將印、黃金;可張舉呢?昨夜前軍才定下軍務,他也就在今日一早自邯鄲出軍,半日疾驅一百五十裏,他想做什麽?”

完全藐視宗員的軍令,帶著軍隊離開邯鄲後就信馬由韁,徹底與宗員脫節,難怪能帶著軍隊橫穿冀州抵達魏郡。現在宗員可以說是抓瞎了,張舉狂放的行軍速度,會讓宗員無法準確預估張舉部的正確位置,這樣一支隨時能脫離控製的軍隊,顯然不能納入作戰計劃中。

吃飽喝足後,張舉才跑過來找魏越,落座後拍著圓滾滾的肚皮,很確信的說:“軍心可用!雖是傷兵,可士氣上佳。”

魏越抓著胡餅蘸著稀粥,抬頭看張舉,舔去自己嘴角碎屑笑問:“張都尉所言何意?傷兵輕則月餘,重則兩三月無法作戰,體力不支,空談士氣又有何用?”

張舉則對著魏越挑動自己右眉,嘴角泛笑:“揚祖還要欺我?”

魏越歪歪扭頭上下打量張舉,張舉還坐正身子,魏越笑了笑咬一口胡餅,咀嚼著道:“張都尉既然來了,正好解我燃眉之急。”

“可是要南下魏郡?”

魏越稍稍詫異看張舉,張舉回應他一個自信微笑,還抬手摸著自己略略走形粗糙的八字胡,新長出的胡須沒有修理。張舉原本修剪精致的細長八字胡已不見了,使得張舉氣質也由雅致變為隨意、粗獷。

張舉以為自己猜對了,就說:“我軍雖大破趙國黃巾軍,陣斬賊帥公孫勉;可冀州黃巾主力尚存,中軍與钜鹿軍與張寶部雖有小戰卻無大勝,故而張寶部隻認為公孫勉之敗源於大意,或事出偶然。是故,張寶部並不畏懼我軍,戰意尚存,自會積極求戰。”

“而中原波才部十餘萬黃巾軍為皇甫嵩火攻所破,此戰潁川、汝南黃巾軍將不成氣候,然各地黃巾軍心懷僥幸,隻會認為長社之戰敗於天時,乃波才所部大意所使然,非朝廷兵馬善戰。”

“因中原大敗,河北又有公孫勉之失,為挽回頹勢,冀州黃巾軍必然猛攻钜鹿軍及我北路軍。”張舉闡述著自己對形勢的觀點,稍稍猶豫後又補充道:“甚至,張某認為擊敗钜鹿軍及我北路軍已成為河北黃巾軍首要大事。或許,攻掠幽州的張梁部會南下助戰,一旦钜鹿軍、北路軍大敗,左路軍、右路軍出於謹慎也將采取保守戰法,而各地賊軍又將蜂擁而起,聚而為害。”

現在還沒有進入戰略相持階段,北路軍、右路軍、左路軍都采取激進戰法,為的就是以不斷的勝利激烈軍心,打壓黃巾軍的氣勢,警告更多有心從賊撈一票卻沒膽量的人。

中原、河北戰場打來打去,爭的就是氣勢;當來回爭奪氣勢卻毫無進展時,說明能爭奪的都已奪完,就要等對方露出破綻才行,才會正式進入戰略相持階段。

中原戰場已進入戰略反攻階段,一旦河北戰場徹底讓黃巾軍壓死,那中原戰場想打的奔放一點,也缺乏相應的底氣和決心。

對黃巾軍來說,中原戰場波才部潰滅,短期內無法積聚軍力救場,已經可以宣告放棄,隻能從其他方麵下手。天下棋局就這麽大,中原戰場不可能,那隻能從河北戰場找。

基於這些認知,張舉甚至推斷張梁會放棄攻取幽州這個此前冀州黃巾軍第一目標,轉而南下進攻北路軍。

張梁的選擇也是一種必然,進攻幽州為的是占據天下一角;光打下幽州,卻失去冀州,無異於無根之木,毫無意義。隻有保住冀州的優勢,再打下幽州才具有與漢朝廷談判、對峙的本錢。

張舉做出的判斷讓魏越頗感意外,他沒想到張舉竟然也有這麽清晰的認知,就問:“是啊,關乎存亡,冀州黃巾軍將發動更為激烈的進攻。張都尉以為,其主攻何在?是攻取癭陶破我北路軍屏障,還是直取邯鄲,斷我北路軍一臂?又或者是圍攻鄴城,要一戰覆滅我北路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