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雒都無城

因滂沱大雨導致各地商旅頓足不前,匯聚在襄陽的大量蜀錦滯銷。比去年此時售價低了約有五層,在陸駿的建議下魏越又購買了一批刺繡精美的蜀地素絹。

魏越就沒見過或聽說過棉布,常見的布是麻布,再往上都是絲織品,因材料工藝差別,分別叫做帛、絹、素、練。

絹是有花紋的帛;素是底色純淨、潔白的絹;練則是絹中最上品。

販賣蠶繭獲利四千錢,這次又在襄陽以一千二百錢一匹的價格買了二十匹素絹,運入雒都每匹獲利大約在二百、四百之間。每匹布的規格統一,與一卷壁紙的長寬幅度類同。

魏越粗略計算,自己從吳縣出發,這一路受顧氏、陸氏照顧,到雒陽後他不僅沒有損耗,反而能掙一萬錢。心中獲利過萬自然有點喜悅,可欠下的人情猶如羈絆似的。

賀彪則是純粹的高興,一萬錢對他來說很多,多的可以讓老主人魏真給他買個女子成婚。可一萬錢對他家少主來說多麽?不多,隻要培育出一匹戰馬,那最少就是兩萬的收益,多了就是七八萬的收益!

可養馬的收益並不固定,遇到疫情就是大麵積的病亡,故而這種穩定的收益更容易讓人接受。

過南陽郡時,賀彪牽著一匹駑馬看到同行的商隊連綿的車隊,不由感慨道:“少主,不如回稟老主人。若是撥出五十萬錢給少主,再走吳地、襄陽、雒陽這條商路,每年少主收益最少也在十萬錢呀!”

魏越也牽著馬,手中隨意掄甩著韁繩,笑著看看左右陸駿、顧雍:“恐怕沒這麽簡單,這一路走來多虧吳地名門威望,否則怎可能平安無事?”

賀彪不以為意抬手拍拍掛在腰間的劍,呱呱作響,揚聲強調自家優勢:“老主人差遣五名好手,足以殲滅尋常小賊。我等馬快兼之弓馬嫻熟,即便賊人勢眾,也奈何不得我等。反倒是我等趨避由心,能擾的賊人身心交困!”

見他有意無意給顧雍、陸駿展現自家的底氣,魏越笑著反問:“既然家中多蓄猛士,何必費心勞形?索性選一處交通要道,立下山寨掃滅周邊小賊,保得一方平安後,再跟過往商旅收點血汗錢也不為過。如此,坐著掙錢豈不更美?”

魏越這話一出,賀彪立馬稱讚,這才是邊郡豪傑該有的風範!

顧雍則是神情古怪,努著嘴難掩笑意:“揚祖這話聽著在理,可怎麽又有些別扭?”

“矯言掩飾,分明是搶。”陸駿說著看道路兩側密林,眉宇間的笑意斂去:“若按我大漢律例,地方亭長足以肅清盜匪。可近年來天災不絕,年年入冬因饑饉缺糧之故,多有鄰裏丁壯糾集成群到鄰縣劫掠。又因事出饑饉,非是蓄意為惡,兼之鄉梓之情難卻,往往本地亭長得悉轄地丁壯外出劫掠,也多故作不知。”

“亭裏之間沆瀣一氣,縣、鄉官佐無異於斷絕耳目。有心懲治,卻無處使力。”

陸駿說著頓了頓,扭頭看湛藍的蒼穹,秋日慘白陽光落在各處:“今夏,司隸、兗州、豫州北、冀州大部、涼州俱是大旱。入冬之後,必然冬匪猖獗。元歎、揚祖,入冬後若無必要,不出遠門為妙。”

顧雍、魏越相互看一眼,齊齊稱是。

糧食意義重大,在無法增產、或抗災的原因下,朝廷屢屢下詔禁止官吏、百姓無故飲酒,三人以上無故飲酒論罪罰錢;隻有在各種節日、婚禮之中才能合法釀酒、飲酒。原因就是糧食,酒鬼缺酒不會作亂,可人沒糧食就會鋌而走險!

陸駿人脈更廣泛,這一路北上走走停停,多是陸駿拜訪友人之故,時時刻刻都能了解到各州大致的狀況。

又耗時半月,浩大的雒都之外,陸駿熟門熟路將指點各處做著介紹。魏越也是第一次來雒都,細心觀察著都城外街道廣闊,住宅規劃齊整的附郭區域。

地方上以亭裏製度(鄉亭)為基礎行政單位,城市區域也是如此,不過城區的亭叫做都亭。某某亭侯,獲得的是該亭的賦稅;都亭侯,獲得的則是城中某亭的賦稅,自然都亭侯的收入、待遇更高一些。

整個雒陽城區,一共劃分為二十四都亭(街道辦兼派出所),分統於北部尉、南部尉。另因有十二道城門,又設有分管各處城門區域的門亭十二。

而雒都內外各都亭配備亭卒,負責維持本亭治安也在情理之中。讓魏越感到意外的是各亭之間有柵欄,按陸駿所言入夜宵禁後這些柵欄就會將城中各亭分隔成片。

這是很早就有製度,而十年前在曹操擔任雒陽北部尉時就大力修繕過。比起這個,他造的五色棒打死宦官蹇碩叔父蹇圖的事情更出名一些。

同時,南城平城門城樓高大,通過架設在城中天橋跟南宮相連,而南宮與北宮之間也架設複道(天橋),可以保證宵禁後重要軍情可以直達兩宮。

更為大氣的,雒陽與西都長安、秦時都城鹹陽一樣,並沒有修建外圍的城牆!

唯一的城牆在傳統意義上不能算作是雒陽城牆,這應該算是皇城城牆。

皇城西區域是大漢的金融心髒‘金市’所在,皇城城東外則設是武備、牲畜買賣為主的馬市,還有一個南市。按陸駿的介紹,隻要有錢,在這三個市中什麽都能買到,官位、爵位都能買,更別說漂亮的婢女。

賣官賣爵是戰國時就有的強國政策之一,可以最大程度的聚合資源用於戰爭。如今天下士人反對賣官賣爵不是反對這種製度,而是反對皇帝將錢屯留下來不歸公用。

雒陽北部,皇城上東門外,東明都亭元熹裏,盧家門口。

幾乎貫穿了整個雒陽城區才來到北部區域,雖然雒陽擁有極高的城市人口,可城區也非常廣闊,以至於街道空闊,使得一路走來並未見到稠密人群。

盧家門口,陸駿如釋重負輕呼一口氣,道:“此時盧尚書應在尚書台,家中長子盧瞻或許遊學在外,次子盧慎當在家中主事。元歎,揚祖可自行登門,為兄不便逗留。”

不是他跟盧家有別扭,而是他爹陸紆也快要下班了,身為人子遠道而來,哪有先拜見旁人,再拜見自家父親的?

魏越二人拱手行禮之際,陸駿又囑咐道:“蔡大家與盧尚書乃是管鮑之交,其情非金玉所能動,你二人莫要因小失大。如何侍奉蔡大家,就如何侍奉盧尚書。切記,能令盧尚書開懷者非是拜禮豐厚、言辭悅耳,而是一腔坦誠。”

“謹受教。”

魏越深深躬身,就聽陸駿又說:“揚祖手中的素絹這兩日內先別出手,待為兄問好買家,差人持金登門來取。”

其中原因沒細說,魏越所想無非就是能避稅,逃個三四百錢的商稅,這大概是一頭羊的價錢。

看陸駿與陸氏部曲原路返身而去,魏越心中怎可能不感動,駐望許久。

顧雍稍稍收拾一下衣袍袖口,扶了扶自己的束發帶,見魏越那模樣就笑道:“表兄有長者之風,令人心悅誠服。”

魏越聽了點頭,讚成:“季才兄長品性如清酒,處之令人神醉。”

酒有五齊三事酒之分,其中最珍貴的就是冬釀夏飲的清酒,除此之外另外五齊、二事酒都是渾濁程度不一的濁酒,且口感遠不如清酒淳厚。

“清酒?”

顧雍見魏越以清酒形容陸駿,回味一番搖著頭,頗有期待抿抿口唇:“京中多風流人物,或許可期。”

他不是酒鬼,實在是上好的清酒可遇而不可得,魏越也讚同,出了個壞主意:“攜三五友人,覽四方風物,的確大妙。”

法律禁止不準無故飲酒,那一幫人跑到山野之地看風景時再喝,誰能知道?

出於少年心性,又覺得與一幫京中少年俊彥一起犯罪能迅速拉近彼此關係,顧雍麵露微笑:“妙,甚妙。”

兩人統一意見後,一同登門,分別遞上盧植的請帖,與他們自己的名刺。他們兩人作為蔡邕的弟子,這次入京屬於應盧植、韓說所邀才來的,招待他們屬於盧家早就安排的計劃。

故而守門衛士疾步入內通報,沒多時盧家一名中年賓客出迎,神情頗有尷尬拱手:“家中二公子主事,此時應在延熹裏袁家做客。不便招待,還請見諒。”

說完又是躬身致歉,遞還名刺,同時兩名盧家短衣僮仆則快速跑出。

的確尷尬,顧雍與魏越互看一眼,也隻能擠出笑容後退幾步,轉身回到車隊處,見沒有歸還盧植請帖,魏越握著自己的名刺,挑眉:“師兄,這又是個什麽說法?”

“嗬嗬,無礙。”顧雍似乎有這方麵經驗,將名刺收入懷中後,囑咐道:“揚祖靜觀就可,稍後再拜就是。”

魏越縮手入袖,雒陽實在是太大了,從南步行走到北就耗了半日功夫,現在肚子空空不說,隨著太陽漸漸西落略有寒涼。

約兩刻時間,就見離去的盧家僮仆跟著驢車小跑回來,車在門口還沒挺穩就見一名臉色紅撲撲的少年跳下車,腳步踉蹌若不是仆從攙住可能就摔倒了。

這少年眨眼間被心急火燎的盧家賓客攙走,就連驢車也被拖走,除了淡淡酒氣未散外,仿佛沒來過驢車一樣。

院中,盧植次子盧慎撲倒在木盆前,手指塞入口中攪著,犯惡心後連連嘔吐,吐的視線發黑才止住嘔意,口中發麻,忿忿道:“路中惡鬼袁長水無愧其名……著實可憎!”

長水校尉袁術為人蠻勇,往往驅車疾馳於雒陽街道上無人能製,多有躲閃不及的百姓死傷於袁術車輪下,故而市井以‘路中悍鬼’罵袁術這個長水校尉(官n代最早京城飆車記錄)。

一邊罵著袁術不懷好意逼酒,盧慎往屋中走,又問:“蔡師二位高足還在否?”

賓客在一旁點頭:“蔡大家二位高足通達情理,二公子先洗漱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