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應對

當夜,魏越借宿韓說宅中,與韓說談及城中越來越多的太平道信眾。

京中士子交際圈子裏,張角的名聲很大,以至於魏越有一種錯覺,仿佛張角也是海內大儒似的。就連太平道,教義是教化百姓向善,也在時議中多有讚揚。仿佛太平道的擴大,可以有效降低民間犯罪率一般。

韓說披著皮裘,聽魏越講述後,卻說:“揚祖也有察覺,說明太平道行事有欠妥當。拒老夫所知,各州郡縣皆有太平道信眾凍斃、橫死野外等奏報。為救助外來信眾,各地太平道信眾受張角教化,多慷慨大興仁義之舉,無不是變賣產業救助災貧者,或廣布粥棚,或增人禦寒衣物,故而郡縣之長奏章中對太平道也多有誇讚。”

魏越眉頭緊皺,韓說言語、神態之中似乎沒有預料到太平道這反常行為背後的巨大風險。可他剛入京時,韓說就能預見今後天下動亂,並大罵文賊暗指袁氏,難道半年不到的時間,就已經老糊塗了?

還是說,韓說就無意分享真實的朝中動態?還是因為其他原因造成韓說前後反應如此之大的反差?

“何事竟令揚祖這般淘神?”

韓說笑嗬嗬好奇詢問,眉宇之中有的隻是關切,沒有其他雜質,這讓魏越深深的疑惑,直問:“韓公,不知文賊一事,出自何人之口?”

瞬間,魏越經過排除斷定,韓說身後可能有一位目光深遠的大能,這位大能人露出的口風,才讓韓說對今後形勢有一個大致輪廓。可能這個輪廓,也隻是對未來推衍、猜想的一種可能性。

魏越所問讓韓說神色微變,斂去笑容道:“揚祖,君子任重而行遠,重於獨也。若人人皆有補天之誌,那補天行為也不過是尋常,與田間農夫耕耘土地又有何區別?老夫不奢求揚祖能做周公,揚祖能做綠林大將軍匡扶漢室,已是難能可貴。”

綠林大將軍,指的就是鮑永。

鮑永之父鮑宣是司隸校尉,因反對王莽被殺,鮑永立誌報仇卻遭遇王莽所派刺客不斷追殺,最後上黨太守苟諫庇護下鮑永站穩腳跟,並積極規勸苟諫做好戰備工作。苟諫死後鮑永拒絕在上黨郡做郡吏,而是積極參與反王莽活動,赤眉綠林起事,鮑永加入綠林,被更始帝劉玄拜為綠林大將軍。並允許鮑永自行發展,鮑永控製河東、並州、雲中、河朔等地,屬於一股半獨立勢力。

劉玄死後,劉秀繼位征召鮑永入京擔任諫議大夫,想要解除鮑永的兵權。而鮑永更直接,擔心劉秀政變發來矯詔,囚禁劉秀使者並派人調查,弄明白原委後,鮑永不願因手中軍隊半要挾似的換取高官厚祿,直接解散軍隊孤身入京,把缺乏兵力的劉秀氣的夠嗆。

之後鮑永隨軍平定各地割據勢力,劉秀兵力吃緊,鮑永憑借原綠林軍大將軍的身份勸降綠林舊部,並深入魯地獨力瓦解周邊割據勢力。後成為司隸校尉負責京畿監察工作,執法苛嚴令劉秀感歎良多。

而韓說這句話的意思不僅是規勸魏越效仿鮑永,更是囑咐魏越要緊守口風,不要再跟人談及‘文賊亂世’一事,要把這個秘密憋在心裏,時時刻刻激勵自己。如果將這個秘密與人分享,招來麻煩另說,也會讓魏越失去謹慎、莊重看待這個問題的態度,不利於‘砥礪’身心。

魏越一時之間隻解讀出兩條信息,不要再談這件事,你要效仿鮑永。

莫名的心中不滿,魏越也不掩飾,氣憤道:“韓公,蜉蝣撼樹豈不可笑?天下英傑無窮盡也,我若不呼朋引伴,就憑我豪強出身,勢單力薄又能有何作為?天下英傑共聚一缸,你一瓢他一瓢,我卻緊守口風坐看,事到臨頭豈不是要獨力抗衡天下英傑?”

“老夫也知此事為難,可士不可以不弘毅。揚祖須知,天下英傑天生貳誌者終究是少數,揚祖秉持正氣而行,匡扶道德以濟世,何愁爪牙不充?”

你若好好幹不虧欠道德,站在道德的製高點,有的是願意跟你做一番事業的人才,不要怕沒人可用。

韓說眨眨眼,遺憾道:“可惜某垂垂老矣,發枯而齒落,若年少三十歲,何必期冀於揚祖?就如揚祖感歎蔡伯喈一般,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然龜蛇之壽終有窮盡,何況區區一人?”

簡單一句話,若我還年青,也就不需要這麽鼓勵你了,我自己就挽袖子上了。

魏越沉吟不言語,良久隻見魏越閉目沉吟,韓說起身,拄著拐杖一步步離去,仿佛隨時能摔倒似的。

“人心思亂呀!”

許久之後,魏越感歎一聲,心中更是抑鬱,韓說竟然認為天下會在十幾、二十多年後出現動亂。也對,當今皇帝正值壯年,雖然多有荒唐行徑,可治政手段嫻熟,鬧出的笑話多是故意羞辱士族,以及士族輿論故意抹黑皇帝行為而已,屬於彼此對立行為。

可不管怎麽說,韓說的判斷是正確的,在這個兒皇帝不斷的後漢,極少有的壯年皇帝手腕下,是不會出現大麵積叛亂、割據這樣亂世的。天下的安定跟皇帝的壽命長短有直接關係,皇帝再活二十多年也不是問題,起碼理論上是這樣。

難道魏越要危言聳聽,告訴韓說那位正值壯年至尊皇帝會中年病逝?

不過有一點魏越大概可以確定,即韓說身後的確有那麽一位大能人,還將韓說給說服了。否則韓說不會這麽堅定的認為以後必亂,其實就連魏越都覺得今後會亂是小概率事件,從現在來看有太多太多的機會進行規避災難發生。

又一日,北郊正修築園堡的工地上,此時已鋪埋好排汙暗渠,四麵土牆也已板築完成,高牆內側依著牆麵搭建著成排禦寒草廬,約三百餘丁壯分工協作,在挖好的地基上埋植碳化木樁以鞏固地基,埋樁後就會依著地基走向開始板築土牆。

兩麵手臂粗圓木堆疊固定形成的木板立穩,在中間填埋土壤,通過錘打土壤進行加固;然後兩側木板再加高一根圓木,繼續填埋土壤,就這樣一層層加固、抬高牆麵。這種板築築牆方式可以築出丈厚牆麵,是適用範圍極廣,也是當世民間常見的築牆技術。若是城牆、宮殿,也是板築技術,不過填充的材料並非簡單的土、沙,而是配料合適的原始水泥三合土。

三合土的偉大之處就在於他的材料配合比例,各地土壤不同,也形成了適用於各地的三合土配方。這種優秀的築牆技術影響深遠,就連魏越這裏築牆時的土壤也能算是三合土。不過這種三合土材料配方有誤差,效果有限,卻好過單純的黃土。

即便就地取材不加優化的黃土也不能小覷,厚丈餘板築起來的土城牆,若無人為破壞,立個二三百年不成問題。(就算人為破壞整體結構,餘下的牆壁斷斷續續,也不會坍塌,觀察過。)

共昭跟在魏越身後,口述這段時日內工程進度,以及工具損耗補充、人員變動、糧食藥材以及各種零碎支出。三百多人的施工隊伍,近乎一百人是管夥食不掏工錢的,大概平均每天支出在三千錢左右,工程進度到開春也隻能說是完成主要體力活,後續的裝修又是一筆極大的開支。

一個月最少三十萬錢支出,魏越見工程進度與預期速度沒多少差別,心中略略鬆一口氣。按照這個進度,到明年三月時,他手中還能剩最多二百萬錢。這筆錢足夠招募、武裝出一支百人規模的義從隊伍。他的底線是百萬錢,能加強武裝現有健仆、賀彪引來的鄉黨子弟就行了。

畢竟自己還答應了張襲,稍稍沉吟魏越道:“都城之中多有外來太平道信徒居無定所,每日饑寒交迫。我受友人托付,明後兩日大約會有百餘太平道信眾來此出工。雖說隻管衣食住宿,但也不能過於苛刻。每日沒人開五錢工價,出力出眾者可開七錢工價,出工有錢,不出工則無有。具體如何拿捏,共君自行決斷,不必事事稟我。”

共昭麵色激動,隻是稍稍激動就正色道:“少君,太平道信眾四處求工,壓低雒都內外工價已引發共怒。若少君這裏因心持仁厚之念,管食宿之餘另派工錢,恐怕流散京中的太平道信眾會蜂擁而來。屆時,人命關天,少君是救還是不救?”

“就怕他們不來。”

魏越吐出共昭無法理解的一段話後,又說:“明日太平道信眾出工,每月再多撥出十萬錢,專用於太平道。若其信眾雲集,出工者管食宿,不再派發工錢。隻有百人可得工錢,以百人為限,切記。”

見魏越說的嚴肅,又願意放開權限很是認可自己的能力、品性,共昭心懷感激一臉的鄭重,行禮:“仆明白。”

魏越又道:“若住宿困難,可多搭建草廬,大不了事後再拆除。不要嫌麻煩,能活一條人命就活一條。若每月十萬錢不夠,可再尋我。切記不可施虐於彼,若引發民變,我唯你是問!”

共昭反問:“少君,若是太平道信眾尋釁滋事,不願本份出工,仆又該如何?”

“若有尋釁者,連其親族、鄉黨一並驅逐,若持械負抗暴力傷人者,申報亭裏;若持凶器傷人,綁送縣尉處,事有不濟當場格殺也可,自有我來署理後事。”

魏越說著扭頭,盯著共昭雙眸,緩緩道:“最後一點,太平道信眾拆為數隊施工,爾等切不可與之有染。否則若起衝突,必陷於兩難之地,進退不得,裏外難做人。”

共昭認真點頭,魏越卻有些懷念賀彪,若賀彪在大可明明白白告訴賀彪一些注意事項。可賀彪一去兩月有餘,至今未歸實在是讓他擔心。不怕賀彪來遲,就怕路上遇到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