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鹹陽

第二章:鹹陽

在一個雨水充沛的早晨,一隊披掛整齊的兵士正往鹹陽興樂宮而去。眼下,子嬰正在興樂宮中。

望夷宮政變之後,曾有大臣前來求見子嬰商量對策。但是宮門緊閉,子嬰最終還是沒有現身與大臣們相見。

不久,朝上的流言蜚語開始傳開:如今時局不穩,就算是秦國宗室,子嬰恐怕也不願涉身犯險。鹹陽的大權一夕易主,大秦的前路,早已黯淡無光了。

晨間時分,子嬰來到內殿書室,取出關中的地圖細細查看。在他的身邊,站著兩位侍從。一位是年紀較大的老者,額頭爬滿了深深的皺紋,滿頭的白發整齊地紮著一個髻子;另一處,則站著一位青年武士,他的腰畔,佩著一柄黑色長劍。

子嬰目光憂愁。蒼白的臉龐上凝結著一層嚴霜。

少頃,子嬰放下手中的地圖,在室內駐足良久,心事重重。

子嬰抬起頭來,望著窗外廣闊無垠的天空沉默不語。

青年回過頭來看看老者。老者搖搖頭,歎了一口氣。

主從三人站在那,幽寂壓抑的氣氛彌漫了整座內室。

這時,三人忽然聽到一陣人馬喧囂之聲從宮殿大門外傳來。接著,沉重急促的腳步聲又迫近內殿。青年聽之,立刻一手按住劍柄,站在子嬰前麵。而那老者,也急忙走到殿外前去察看。

不久,老者回報:“稟公子,鹹陽令前來參見。”

子嬰聽了,他冷笑一聲,不作回答。

老者還未把話說完,那鹹陽令領著人馬,當下推開大門,大步進入內室。

青年上前一步,立在隊伍之前。眼前一人身披甲胄,長約七尺。身後站著十來個執戈武士。這人右手握劍,左手拿著一卷竹簡。正傲慢地看著宮內三人。

青年拱手道:“不知鹹陽令造訪興樂宮,是為何意?”

這青年對麵的武將,正是中丞相趙高的女婿,鹹陽令閻樂。

今日,閻樂領著一隊人馬氣勢洶洶來到宮裏。他正帶著趙高的文書前來麵見子嬰。數日之前,趙高派人找子嬰主持朝會,但是子嬰未去。昨夜醜時,趙高複傳訊息,邀子嬰在今日的巳時之前,前往鹹陽宮與眾大臣商議大事。

閻樂帶著人馬,也不待侍者稟報,便徑直衝入宮內,甫一進子嬰所在的內殿,就被青年所攔下。

那閻樂斜瞟了青年一眼,轉過去向子嬰道:“末將領中丞相之旨意,再請嬰公子於巳時之前參與朝會。中丞相......”他頓了頓,“中丞相有要是想與公子和諸位大臣商議。”

閻樂說完,忽然把手中的竹簡往子嬰身邊甩去。這一甩當真讓人猝不及防,但是那青年更是眼疾手快,左手順勢一掠,將文書穩穩當當地拿住。

閻樂哼了一聲,說道:“嬴櫟,既然你為公子接了文書,就視為公子遵從了中丞相之旨意。還請公子務必前來大殿,莫要讓中丞相與諸位大臣久候!”

閻樂說完,手一擺,眾武士一字排開,擺好架勢。閻樂的眼光停留在子嬰的臉上,等待著對方的回複。

這時候,一直沉默的子嬰開口了:“閻令,在下自然會去朝會。但請轉告中丞相,子嬰受令。”

閻樂笑了一聲:“極好。末將這就回宮複命。”

閻樂又擺了擺手,眾武士讓開一條路來,鹹陽令正大搖大擺地踏出去,子嬰在後淡淡地說道:“韓談,給閻令送行。”

閻樂又哼了一聲,道:“公子有禮!”

嬴櫟和韓談看著閻樂人馬出了內殿。韓談見子嬰愁眉不展,他上前道:“公子,這朝會還去麽?”

子嬰說道:“我既已答應趙高,豈能食言?再者,也該去見見那些老大臣了。”

子嬰又長長歎了一口氣。他道:“韓談,你留在此地。子正隨我同去。”

嬴櫟聽了,就拿著竹簡走過來呈給子嬰,子嬰拿過竹簡,直接往地上一擲,怒道:“趙高還用得著請我去商議麽,派個閻樂來耀武揚威惺惺作態,真是醜態百出。”

嬴櫟道:“公子,如今國家的軍政大事,悉決於趙高。此番入朝,多半也要受其挾製。”

子嬰道:“何嚐不知!但是事到如今,我非去不可。”

言訖,子嬰取過案上的寶劍。與嬴櫟一道離開宮門,兩人一前一後,前往鹹陽宮。

鹹陽宮是秦國的皇宮,坐落在都城北麵的一片夯土台基之上。其地勢逐步增高,正是北高南低,居高臨下,這也象征著皇權的至高無上。自秦孝公從櫟陽遷都鹹陽開始營造宮室,一直到秦昭王時,鹹陽宮基本建成。後來經過曆代秦王修葺,鹹陽宮和其他宮殿終於連接成了一片巍巍浩大的宮殿群。而鹹陽宮作為首都宮室的主宮,是先前秦始皇執政聽事的所在。

兩人走了不久,就來到鹹陽宮外的冀闕前,嬴櫟和宮外的衛士說了幾句,衛士對著子嬰一拜,便領著兩人穿過一片長長的甬道,來到鹹陽殿外的廣場之中。

嬴櫟望著不遠處熠熠生輝的十二桐人,嬴櫟心道:“關外戰火連天,生靈塗炭。這可都城內的金人卻依舊如此安穩。”

兩人站在廣場之外等候。此時殿門口有幾個工匠正在忙忙碌碌。子嬰看了看頭頂,隻見宮殿門簷處有幾處缺口,子嬰問那衛士。衛士道:“兩日之前中丞相上朝,議政到一半時,這殿簷崩塌,落下的斷木還砸傷了駐守的衛士。”

子嬰奇道:“這殿門不是皇帝陛下數年前派人剛修葺過麽,為何無故崩塌?”

衛士道:“公子,恕在下不知。說來也甚是奇怪,此處前後發生崩塌三次。最後是少監使匠人前來修補。”

子嬰感到十分意外。他看工匠在一旁忙碌,也就不去多想。

這時候從宮內走出一個內侍,內侍道:“還請公子先行入殿,中丞相即刻就到。”

子嬰心裏暗想,“倒底還是我先到了。”

當兩人準備進入的時候,旁邊的衛士要求兩人解下佩劍,嬴櫟看了看子嬰。子嬰示意他照做無妨。

嬴櫟解下長劍,子嬰也卸了武器。兩人一起把劍交給衛士。

按照秦國的朝會製度,大臣們在參加早朝之前,都必須正冠守在鹹陽殿外的廣場等待傳喚。趙高謀反,奪取大權,但終究不敢行天子之製。因此這連日來的朝會,都讓大臣們集中到殿內而議。

內侍引著兩人進入宮殿,走到大殿門口的時候,子嬰忽然向他道:“本公子與這位壯士在門外等候,你若無事,自行退下就是了。”

內侍看看嬴櫟,又看看子嬰,喏了一聲,退走了。

嬴櫟往裏麵望去,大殿黑壓壓地站滿了群臣,而宮殿陛階之上,卻空無一人。那裏原本是皇帝之座,是君王主持朝會之處。

子嬰站在大殿門口,此時大殿上喧囂不已,原來群臣都在討論時下之事。

隻聽一個中年大臣道:“奉常,聽說中丞相今日早朝,是要宣布新君繼任之事......鹹陽殿前獨失君王坐鎮......前日閻樂在朝會上帶著一幹大臣要趙丞相盡早打算,恐怕是別有用心啊。”

一旁的奉常大臣聽了,急忙道:“宋議郎......”這奉常看看四周,彎著腰在此人耳邊道:“滿大殿都是趙高的耳目,你我小心議論為妙。”

另一個老大臣湊過來道:“唉,兩位要說此事,可還記得望夷宮那會?中丞相趙高讓閻樂帶了一千多兵馬殺到宮內,把二世皇帝給害了。現下要立宗室公子做皇帝,還不是趙高說了算麽?”

子嬰站在旁邊人群中一聽,心裏咯噔一跳。這些時日,趙高好幾次派人找他商議,曾三番五次地暗示他要冊立新皇的意向。但是他明白,趙高權勢熏天,即便立了公子做新皇,也是和那老臣說的一樣,一切還得聽趙高行事。

自三年前胡亥登基之後,趙高倚仗秦二世,從一個中車府令逐步坐到丞相之位。期間,趙高向上蒙蔽二世,獨攬大權。向下鏟除異己,殘害忠良。大秦綱常不振,國勢大衰。短短三年,這大秦國政在胡亥趙高這對昏君奸宦的敗壞之下,一夜之間迅速崩盤。更讓人痛心疾首的是,胡亥不辨忠奸,不思進取,不圖向上,對外又是屢施,濫用民力。二世和趙高的所作所為,最後終於導致了大澤鄉陳勝吳廣的農民起義。一時之間神州大地狼煙四起,割據叛亂此起彼伏。昔日如日中天的大秦帝國立刻滑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子嬰聽道奉常向那老大臣道:“孟大夫,這朝野上下,忠心秦國的老臣現在能有幾個?這些人考慮自保尚且不足,剩下的不是投靠中丞相就是不聞不問。他趙高就是要自立,誰又能說個不字呢!”

嬴櫟聽了,心裏不知道怎麽生起一股無名怒火,他剛要走上前去,忽然子嬰一把拉住他。子嬰道:“朝會規矩,議政大殿之中,非親族或大臣不得入內。子正你先行退下。”

嬴櫟得令,無奈之下隻得退了下去。

隻見子嬰步入殿內,他走到三位大臣身邊。一一施禮道:“趙奉常,孟大夫,宋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