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7）

而此時的鹹陽都城之中，正上演著荒誕的一幕。秦二世三年八月乙亥，這一日天氣異常炎熱。胡亥拖著昨晚被酒色掏空的軀體蹣跚上朝。他剛一坐定，中丞相趙高就命人牽著一頭鹿進獻到朝堂之上。

趙高指著這鹿，對二世說道：“陛下，老臣今日得一良駒，特獻與陛下。”

二世睜開迷迷糊糊的雙眼，正半睡半醒之間。他突然見到朝廷上多了一隻鹿來，便笑曰：“中丞相謬誤，謂鹿為馬？”

趙高先前做了安排，他問周邊大臣是鹿是馬。那些個大臣不是趙高的黨羽齊聲附和，就是畏懼其勢而緘默不語。但仍然由極少大臣中直不阿，想要揭穿趙高欺瞞君王的醜惡嘴臉。一時間，有人說馬，有人說鹿。二世不能決斷。最後趙高默默記下說鹿的大臣。

趙高向胡亥進言曰：“陛下，此物為馬，斷無過錯。”

二世聽之驚惶不已，他剛開始還不信自己的眼睛所見，但是眾大臣皆按著趙高的意思指鹿為馬。最後胡亥竟然相信了趙高那一片荒唐之言。這是趙高把持了朝政，故意試探大臣的伎倆。他在胡亥麵前做出忠心輔國的樣子，其實暗地裏早就有所準備，準備來一場徹底的大清洗。

八月的一天，胡亥還在寢宮熟睡。忽然間夢到一隻白色的老虎向他撲咬而來，最後咬死了他出行車駕的左驂馬。胡亥從噩夢之中驚醒，他望了一眼自顧熟睡的妃子，突然心生厭惡，竟然連早朝都不上了。又過了幾個時辰，胡亥召見秦宮太卜解夢。那老太卜閑職已久，驚聞陛下召見，便匆匆帶著龜甲卜籌入宮覲見。

胡亥將昨夜噩夢與太卜說了。老太卜算了一卦，說道：“是涇水的水神在作祟。”胡亥聽了，悶悶不樂，又召見趙高問曰：“寡人夢到白虎襲擊車輿，今召太卜問之，是涇水作祟。寡人該當如何？”

趙高聽之，心念一動說道：“水神作祟，是宗廟不佑所致。陛下當前往望夷宮禳息災禍。”

胡亥聽從趙高的建議，果然帶著宮女嬪妃等百人前往涇水一帶的望夷宮。胡亥移駕，就在涇水岸邊沉下四匹白馬祭祀水神。

胡亥臨走前將朝政委托與趙高。胡亥一走，趙高便開始報複打擊先前指鹿為馬一事之中的正直大臣。自此，秦宮內外，再無反對趙高之人。一時之間鹹陽都城人人自危。在這閹宦的蒙蔽之下，胡亥遠離鹹陽，留居在望夷宮，更加肆意妄為地享樂。

秦軍在钜鹿徹底失利的消息被飛馬傳至鹹陽宮。趙高和先前一樣，扣下軍報秘不宣示。除了少數趙氏心腹之外，諸大臣皆不知關外之變。可是，終究是消息走漏，久居深宮的二世皇帝胡亥接到王離身死，章邯投降的軍報之後這才亂了方寸。他想起先前與趙高所謀，下令逮捕留在鹹陽的章氏宗族。章家上下百餘口，被盛怒不已的皇帝盡數屠殺在渭水沿岸，屠盡章家之後，胡亥突然聽聞中丞相趙高與武關一帶的楚軍偏師大有往來。

二世所要麵對的，是即將攻破武關，攻入鹹陽的楚國西征之師。再加上往函穀關而來的關東諸侯聯軍，秦國正麵臨著雙重的軍事壓力。

趙高私會楚軍的事讓胡亥坐臥難安。二世立刻派使者召見趙高，要查明此事。然而趙高做賊心虛，稱病不見。其實在暗中與心腹商議。準備抓緊時間顛覆秦國。

就在被胡亥召見之後的第二日。趙高就在丞相府迅速召集左右部下，商討對策：“諸位，章邯降楚，項籍統帥的六十萬諸侯聯軍正往函穀關而來，眼下城中已無可戰之兵，如何應對？”

丞相府諸將一時議論紛紛，有人進言要死守函穀關，亦有人發出求和之見。趙高不能速決，便道：“此仗若是要打，絕無半分勝算。為今之計，隻能與楚軍聯合。”

郎中令趙成問曰：“中丞相可要與楚軍議和？”

趙高想了想，說道：“老夫已有議和的打算，沛公劉季，寬厚待人，氣量宏大，可結之為盟。”

趙高說完，他透露給手下道：“日前，劉季已使人前來鹹陽與老夫會麵。立下盟約，隻要老夫開關放劉季軍馬進入鹹陽。沛公便裂土封國，與老夫共享關中！”

眾人聽了又議論一陣。這些人都是趙高親信，平日裏對趙高言聽計從，但凡趙高定奪之事，皆並無二話即刻執行。鹹陽令閻樂此時道：“中丞相，若按劉季之計行事，胡亥不死，恐難成大事。”

趙高和趙成閻樂商議道：“今上不聽勸諫，現大事緊急，要將大禍歸罪於我等宗族，我準備將胡亥廢去。另立公子子嬰。子嬰仁愛恭儉，百姓皆知其賢。老夫屆時扶立新君登位，朝中之事就仍然由我宗族處置！”眾人一聽，決定按照趙高之意行事。

言畢定計，趙高讓郎中令趙成前往望夷宮待命。郎中令為秦國九卿之一，趙成掌控宮中近衛與侍從。同時可以調動宮內郎官。趙成被派往望夷宮，以作內應。

另一位心腹閻樂，為鹹陽令，掌握鹹陽縣兵。趙高派他調集縣兵前往，突入鹹陽。同時又將閻樂的母親移住至相府看管。以免閻樂心下猶豫，壞了大事。

待一切準備妥當，閻樂便帶著士卒千人氣勢洶洶地殺向望夷宮。到了門口，守門的衛士令與仆射上前質問閻樂，閻樂二話不說就將衛令和仆射捕縛，閻樂道：“盜賊入城，為何不加以阻止？”

衛士令怒道：“望夷宮四周戒備森嚴，衛士營帳環繞，怎會有賊人入侵！”閻樂無法回答，索性一刀殺了衛士令。衛士令一死，望夷宮的守備頓時失去指揮。閻樂手下眾多，他立刻指示這千人強行殺入望夷宮。宮內的郎官，宦者大為驚慌，或奔走，或抵抗，但凡搏鬥抵抗者，皆被殺死。閻樂為使劍好手，是關中有名的劍客，對付這些衛士郎官自然不在話下。待與趙成匯合之後，兩人帶兵一起衝到二世住所。二世聽到宮內的喊殺聲，知道災變突起，急忙緊閉大門不出。叛軍攻入屋內，二世驚懼，癱倒在禦座之前不能行動。閻樂彎弓搭箭，連發數箭射向二世帷帳。二世又驚又怒，急呼左右上前護駕。然而二世末路，竟然沒有一人敢上前與閻樂搏鬥。胡亥在慌亂之中想要奪路而逃，但是前路封死，隻好逃到內室。此時他身邊護衛近侍四散，留在他身邊的，隻有一位陪侍的內宦。二世躲在內室之中，心下又驚又怕。他看著那宦官，顫聲問道：“你為何不早早將趙高之麵目告知寡人！以致宮中如此局麵！”

那宦官戰戰兢兢地道：“小人怎敢在君王麵前說話？正因為小人不說，才得以保全性命。若是當日便勸諫陛下，小人哪能活到今日啊！”

胡亥此時心如死灰，耳聽得內室門外一陣劇烈的衝撞之聲，大門被閻樂等人撞開。隻見閻樂提著一柄長劍來到二世跟前，列舉胡亥的罪過：“足下驕奢**逸，嗜殺無道，如今天下共叛足下，胡亥！你好自為之吧！”

胡亥此時痛哭流涕，跪在閻樂腳下嚎啕大哭，哪有半分君王的樣子？他哭求道：“寡人..寡人能見丞相麽！”

閻樂一腳踢開胡亥，說道：“不可！”

胡亥無奈，隻好從頭上摘下冠冕，丟在閻樂腳邊說道：“寡人......能得一郡安生麽？”誰知閻樂又不準。這胡亥仍舊不死心，他再道：“君王不做，那我願為萬戶侯！”

閻樂嘲笑道：“胡亥啊胡亥，你這沒骨氣的東西，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還想保住榮華富貴麽？”

胡亥“聽”出閻樂話中之音，立刻抓住這一線生機道：“隻要你們能放我一條生路，我和妻子隻願做黔首，隻要賜我一個像諸位公子一樣的待遇！”

閻樂和趙成哈哈大笑。閻樂聽到胡亥的求饒，他罵道：“汝為黔首，待比諸公子？蒼天憐見，可知秦宮諸公子已被汝殺戮殆盡矣！”他將寶劍擲到胡亥跟前，怒道：“末將受中丞相所托，為天下誅殺足下，足下貪生怕死，言語再多，末將也不會報之於中丞相！”

閻樂說罷，便指揮士兵將胡亥圍住，胡亥披頭散發，他跪在地上環視了一圈這群造反的士兵，他仿佛又看到到當年他虐殺自己兄弟姐們時的凶殘場景，殊不知到最後一刻，自己竟然會被一群亂成賊子所逼害。胡亥伸出雙手，顫抖著拔出長劍，他望著閻樂凶惡的眼神，終於明白自己是窮途末路，再無生機......胡亥仰天大哭，遂自殺。

秦帝國二世皇帝嬴胡亥，在沙丘之謀時與丞相李斯，中車府令趙高密謀篡改秦始皇詔書，從而逼殺了長公子扶蘇與大將蒙恬。嬴胡亥從秦始皇三十七年八月親政到秦二世三年八月在望夷宮之變中自裁而死，二世為政合計三年。這三年來，胡亥逼殺兄妹，誅殺功臣，同時大興土木，耽於享樂，不聽勸諫，在他的惡政之下，大秦天下被諸侯割據，四分五裂。秦國先君曆經五百多年建立的偌大基業，一夜之間毀於一旦。

胡亥死後，被以黔首即庶人的身份草草掩埋在杜縣南麵的宜春苑之中。

閻樂與趙成逼殺胡亥之後，便回到相府複命。趙高得知胡亥自裁，心中狂喜不已。胡亥一死，趙高就是實際掌控秦廷大權之人。趙高在狂喜之餘立刻著手準備:一麵安葬秦二世，一麵立刻派遣各府心腹在城中安撫百姓。此時的秦國中樞鹹陽，已經完全沒有了昔日銳意進取的朝氣。眾大臣得知胡亥被趙高殺死，除了嘴上不敢議論之外，內心更是驚恐交集。大臣們根本沒有想到，趙高除了殺害異見大臣之外，竟然連皇帝都敢弑殺。

胡亥一死，鹹陽無主。秦國上下那抗擊關外叛軍，收複國土的希望更加渺茫了。在這之後，鹹陽城開始流傳趙高與楚軍劉季密會，要割地稱王的傳言。除去衛尉一部，趙高連其同手下心腹還掌握著禁宮衛士，鹹陽縣縣兵等兩處重要兵馬。不久之後，連忠心於秦國的鹹陽衛尉也不明不白地死去，趙高自然調其心腹，盡收該部兵力。自此，趙高掌握了整個鹹陽的守備兵力，再無任何人可以抵擋。

胡亥已死，忠臣被誅，剩下的，趙高便是要自立為王，改朝換代。在此之後六日，趙高與劉季書信來往不絕。到了第八日，趙高以中丞相的身份召集群臣議事，盡管鹹陽百官皆來上朝，但是唯獨有一人並未前來......

此人就是秦國的宗室，公子子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