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樂(4)
嬴櫟按住劍柄,嗤的一聲響,淩空刺出一劍。但見劍招迅捷,跟上又出一劍。一來一回,嬴櫟已連出數招。他所使的是秦國劍法的招數,嬴櫟少年時便隨父親練劍習武,對於秦國劍法已是爛熟於胸。他隨心所至,劍尖或刺或劈,這樣又練了數十來招,不多時已經將一套劍法練完。這套劍法喚作“逐戎”,傳到嬴櫟這一代公族武人手中,已曆五百多年。
嬴櫟練完“逐戎”,心道:“‘逐戎式’為《歸藏》之根基。父親曾言,以大秦劍法之基,便可貫通六國的劍法。但《歸藏》中的山崩和去難二式......又到底如何修習?”
嬴櫟輕歎一聲,又想到:“父親若在,我這三年來的劍術也不會如此停滯不前。”
嬴櫟收回定秦劍,此時雲跡盡收,遠山不至。嬴櫟下了鴻台,忽聽西北角有人往這邊走來。
他遠遠瞧見韓談,便走上前去,朝韓談揚了揚手。韓談見了贏櫟便道:“子正,公子命我傳話,於寅時前往齋宮會麵。”
嬴櫟抱拳低首,問道:“公子那邊可是妥當?”
“一切皆按計行事,寅時一到,公子自會安排。”韓談說完,又道:“子正,王家長公子正在武成侯府,似有要是與你相商。”
嬴櫟點點頭,他道:“在下這就去武成侯府。”
韓談道:“且慢,伯頡讓你再等一個時辰。”嬴櫟領悟道:“武成侯府已經被趙成查封。周邊多不士卒。然入夜之後守備鬆懈,這樣去王府就會容易多了。”
嬴櫟和韓談回到興樂宮,入夜之後。這才悄悄從王府的後門翻牆進入。
嬴櫟見到在柴屋等候的王家兄弟,嬴櫟立刻走上前去相會。王廉見到嬴櫟,便說道:“櫟大哥,你可來了。”
王倉對他一拜道:“櫟兄。今夜約見,實屬無奈。”
嬴櫟暗自一奇,問道:“伯頡,你我之間何需客套?”
王廉道:“櫟大哥......大哥他......收到了一封信件。”
“信件?”嬴櫟心想:“王氏兄弟被趙氏通緝,是誰會給兩人送信?”
王廉繼續道:“就是公子讓櫟大哥回興樂宮時,有人在來到齋宮,求見公子。並附上書信一封。”
嬴櫟道:“怎會有人前來齋宮?”他搖搖頭,繼續道:“那此人所托的信件上,寫了些什麽。”
王倉從懷中取出信件,交給嬴櫟道:“雖說是交付於公子,然實則是衝你我二人而來。”
嬴櫟接過書信一看,發現這這是一封帛書。待再看時,隻見這筆跡娟秀,清厲瀟灑,一字一劃宛若劍刻。他讀完這信,說道:“有人將一件重要的事物藏在武成侯府......”
王廉道:“櫟大哥,這寫信的人似是個女子......不知道她在這裏藏了什麽。”
嬴櫟又細細讀了一遍這書信,說道:“伯頡你為何覺得,此信的主人......是要找你我二人?”
王倉道:“因為此物留在府中......而且公子還轉托我等一言,說是這物件隻能由鹹陽君親自打開。”
“父親......”嬴櫟大吃一驚,他道:“家父......失蹤已有三年,怎會.....”
王倉道:“此物藏在王家,又需要鹹陽君親啟,此中必然有什麽說法。鹹陽君既已不在,但櫟兄卻身在此處。故此,此物定是要櫟兄轉啟。”
嬴櫟道:“我有一事不解。”
兩人看了看,王倉道:“櫟兄是想問為何此物會留在武成侯府?”
嬴櫟道:“伯頡所言不錯。在下是想,既然是要鹹陽君親啟,為何不單獨尋我。偏偏要放在此處?”
王倉道:“莫非是我們武成侯府和櫟大哥一家因為這事物,有什麽關聯麽?”
王廉道:“鹹陽君是秦宮中尉,我們王家四代征戰在外,似乎並沒有什麽人和令尊結交。”王廉剛剛說完,王倉忽然眉頭一皺,似乎觸動了他什麽心事。
嬴櫟道:“此事蹊蹺。”不過他還是和兩人達成一致,準備找出這件事物。
王廉道:“府邸之中的物件已經盡數被趙成查封,不知道會不會在那時被人帶走?”
王倉道:“不會,既然是在今日送信,所托之物必然還在此地。”
嬴櫟心下一凜,說道:“難道是這躲在暗中之人,等的府上被查封之後才來托信你我?”
王倉道:“極有可能。”王廉道:“櫟大哥,讓我帶你尋找。”
三人當下分散開來,嬴櫟由王廉領著在東麵的宅子裏搜尋。然而找遍屋室,絲毫沒有任何頭緒。
三人回到遠處,王倉見兩人各自兩手空空。他想了想:“如此大費周章地將我們三人聚集一處,那置放之處也不會太容易被人發現。若是如此的話......”王倉抬頭望了望書室後麵的一座樓閣。王廉見狀,立刻說道:“然也!興許就在那裏!”
他轉過頭來對嬴櫟說道;“櫟大哥,那樓閣是當年大父添造,大父在時,曾多次在其中研習兵冊。”
嬴櫟道:“王賁將軍所造的閣樓麽?”他跟在兩人後麵,穿過書室。嬴櫟見這閣樓頗為矮小,也不過是比兩人先前所在的書室要高一些。而且此樓為木製,四周的鬥拱突兀地延展在黑夜之中。
王廉帶兩人上到閣樓,他推開早已被兵士毀壞的兩扇木門,說道:“此樓除了藏有兵書之外,並無他物。”王廉剛要拿取案幾上的燭台,王倉就立刻阻止他道:“三弟,莫要起燈。此樓正對鹹陽宮,被人看見了,那可糟也。”嬴櫟湊到窗台邊一看,果然可以在此處望見遠方的鹹陽宮。
王廉聽罷,趕緊放下燭台去打開背麵的木窗。此時借著月光,三人在這閣樓裏細細搜尋。
嬴櫟見這散落在地上的殘籍斷簡,不由自主地撿拾了一片,嬴櫟在暗中勉強辨認,這牘片上寫了四個字:覆軍殺將,萬人齊刃。嬴櫟問王倉,此屬何人之冊。王倉見了,隨口說道:“是尉繚子。”
嬴櫟放下竹片,心道:“尉繚子......就是始皇帝時棄官而去的國尉魏繚......”
那邊王倉尋了一陣依然毫無所得,正自苦惱間,忽然見到王廉站在月光下,神色舉止頗為怪異。
王倉問話,王廉伸出手來招呼兩人。他道:“大哥......這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下麵。”
三人圍在一處,王廉指著麵前的憑幾道:“大哥,方才踏過此處,發覺聲響不對。”
王倉走到憑幾旁,踏出左足一試,果然發現此處的聲音較之附近要清脆。他道:“叔冽,快助我搬開這板子。”
王廉挪開憑幾,伸出手來在木板上敲了敲,於是和王倉一道用力,拖開了這貼合在閣中的半截木板。嬴櫟過去一看,果然有一盒木匣藏在板下。
王廉喜道:“果然藏在此處。”他伸手就要去拿起木匣。嬴櫟攔住道:“且慢......”王倉立刻拉開三弟,他道:“櫟兄,此盒或有古怪。小心為上。”
嬴櫟點點頭,他抽出定秦劍,輕輕托住木匣。見著木匣沒有機關等異狀之後,這才收劍開啟。
當嬴櫟開啟木匣的時候,裏麵竟然存貯著一枚符印。嬴櫟伸手拿起來一看,竟然是自己母親長壽公主的印璽。他看著這枚印璽,翻過來說道:“長壽永昌......是母親的印璽。”
王倉道:“櫟兄......令堂原來是長壽公主......那昔日的昌平君......”他說到一半,忽然打住不言。嬴櫟道:“昌平君是我大父。”
“那如此一來,郢陳之亂就是.....”王倉說到這裏,苦笑一聲道:“櫟兄,想不到你我祖上還有這段往事。”
王倉說道的兩家往事,是指秦王政二十二年一段秦楚之間的舊事。嬴櫟站起身來說道:“伯頡,休要多慮。在下對此事也不甚了解。隻是知道大父當年曾卷入過楚國複辟一事。”嬴櫟說罷,輕輕擦拭了一下那枚印璽,神情忽然之間變得十分憂傷。
王廉從未見過嬴櫟這般神情,他看著嬴櫟消失在門前,問王倉道:“大哥,到底什麽事?”
王倉道:“叔冽,這是發生在十八年前的一樁怪事。彼時正是大秦攻楚之戰,昔日在秦國為相的楚國公子昌平君,也就是嬴櫟的祖父熊啟,在前一年被秦王免去相位,遷徙至郢陳。是年,熊啟反秦,於郢陳起兵擊敗了李信將軍。”王倉說到這,看著王廉說到:“兩年後,武成侯與蒙武領兵六十萬伐楚,斬昌平君於蘄。”
王廉此時感覺到背脊冒出一陣冷汗,他說道:“櫟大哥的祖父是昌平君,那他豈不楚國公室之後?”
王倉道:“豈止如此,昌平君是楚考烈王熊元之子。當年的華陽夫人正是昌平君舅母。嬴櫟若是身在楚國,怎還會擔當公子府侍衛?”
過了一會,王倉繼續說道:“長壽公主是昌平君獨女,其母是秦國公主。她嫁與鹹陽君嬴爍之後,不久就因患病而逝了。”
王廉走出閣樓,他見到正靜默在月光之下的嬴櫟。他回頭和兄長說道:“大哥,我們王家......害了櫟大哥的祖父......”
王倉道:“這不過是各為其主罷了。”他望著嬴櫟的背影,說道:“昌平君祖上是秦宮楚國四貴之一。楚國王族在秦宮的勢力盤根錯節,從宣太後入秦一直到昌平君罷相,這百年之間與秦國宮內聯姻的楚國王族皆是位極人臣,執掌權柄。他既然身為楚王之子,在當年起兵反秦自然是為了複興自己的國家。而我們頻陽王家累代侍秦,曾祖父率兵六十萬一舉滅楚,此為戰場交鋒,難免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