齋宮(3)
子嬰說道:“我軍既然正在嶢關集結,楚軍未必能輕易攻克。隻要嶢關能夠守住,鹹陽城就暫時不會有危險。”
雖然子嬰這麽說,但是嬴櫟心中仍舊隱隱不安。
公子嬰見眾人沒有異議,便對王倉道:“伯頡,王廉現下身在何處?”
王倉回道:“舍弟正在城南一處民家,與武成侯府上的護院衛曠一同。我讓叔冽與衛曠同時行事,負責散布流言之任。”
子嬰道:“伯頡,我去齋宮之事還需你知會王廉。”
“公子,臣下有慮.....”
子嬰示意嬴櫟繼續說下去。
嬴櫟所憂慮的是關隘備戰。
但聽嬴櫟說道:“叛軍行軍甚速,武關之戰,不過數日。如今賊軍進軍嶢關,趙高此時再調動兵馬馳援,已延誤戰機了!”
王倉道:“劉季先破宛城,再占武關。這一路上勢如破竹,曾有傳言,劉季身邊有一位善於出謀劃策,精通兵法的高士輔佐。劉季的兵力與河北項籍所比,不過是一支偏師。劉季之所以能如此短時間內聚集聲勢,全賴此人相助。”
子嬰道:“想不到反賊之中竟然有如此人物!”他幽怨說道:“那在劉季營寨的,到底是何人?”
王倉頓了頓,他對眾人說道:“是張良,張子房。”
嬴櫟道:“張良.....張良,此人的計策......公子.......劉季一軍已經在武關數日。而武關關中又儲備著我軍大量軍械輜重,劉季不取函穀而轉進嶢關.....就是要奪我關上糧草,休整軍備,謀取鹹陽!”
子嬰在室內踱了幾步,他歎了一聲:“眼下你我空有報國之心,卻無救國之力。我們手上一無兵馬二無大權,如何能參議軍政之事?”子嬰痛苦說道:“章邯投降,趙佗叛秦。嶢關的守軍已經是秦國最後的兵馬了。現在唯一能寄望的,就是守軍能抵擋得住楚國叛軍。”
嬴櫟想到公子提起的這幾位秦國大將,心下不禁黯然。
章邯率領的驪山軍團,盡歿於钜鹿;趙佗麾下的五十萬嶺南大軍,如今也與秦廷斷絕了聯係。
前有叛軍,後有逆臣。大廈將傾。
眾人不知不覺商議了一夜,到了天明。三人分頭行事。韓談備好車輿,讓嬴櫟與門人們一道,護送子嬰去往齋宮。但是正如王倉所慮,子嬰的車輛剛經過鹹陽宮,就被縣令府的士兵給攔了下來。
子嬰此刻正在車輿之中閉目養神,忽然馬車一停,他被車輿顛簸了一下。正要出來觀察情形,忽然聽見嬴櫟在與人爭論:
“此車輿為我大秦儲君之駕,爾等在此攔路,是為何意?”
“儲君?就是秦王來了也要按例搜查!”
嬴櫟按著劍柄怒道:“什麽按例搜查?”眾隨人見到嬴櫟做出戒備的姿態,立刻上前圍住子嬰的車輿。眼看氣氛緊張,子嬰最終還是走下車來。眾侍衛見到子嬰,連忙護住他。一侍衛走到馬匹前麵,說道:“汝等可見到大秦儲君?還不讓開!”
打頭的一兵士忽然拔出武器,說道:“我等奉鹹陽縣令之命,把守城中各處要道,但有可疑之人,就地搜查。一概不得通融”那兵士從懷中拿出一卷羊皮文書,嬴櫟拿過來一看,見到是蓋有趙高相印的搜查文書。嬴櫟將此文書交給子嬰,他搖搖頭,將文書還出,走到一邊言道:“子正,你且讓他們搜查便是了。”
這幾個兵士態度甚是傲慢,子嬰看他們的穿著,似乎是縣令府的親兵。這幾人拿著長劍在車輿上一通亂刺,直把傘蓋,車篷等破壞一番。嬴櫟怒不可遏,唰得一聲拔出定秦劍,這幾人正在損毀車輿,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大喊列陣之聲,這時才發現嬴櫟已經指揮護從們將自己包圍在車輿一旁。這一下,打頭的士兵才慌了神,他又拿出懷中的文書對著眾人道:“你們.....你們要違背丞相和縣令的....詔令麽....”
子嬰聽到“詔令”二字,不禁苦笑一聲,他走到嬴櫟身邊道:“子正,收起寶劍。讓他們離開。”
嬴櫟道:“公子,這群人在此肆意妄為,若是這樣放走他們,儲君之威嚴何存?”
“儲君之威嚴?”子嬰道:“你方才聽他們幾人說道那文書乃是趙高所頒之詔令,先君既薨,何來君王詔書之事?趙高到現在還在以丞相身份行君王之實,好一份詔令,好一份詔令啊!”
子嬰轉過頭去,背對著眾人。嬴櫟知道公子心緒不寧,便和手下道:“撤劍。”
護從們撤去長劍,一雙雙怒目注視著那幾個士兵。這幾人見子嬰不予追究,又恢複了先前趾高氣揚的神態,他們提著劍,囂張地走到宮門前,那領隊的伍長還問子嬰:“公子可去何處?”
子嬰冷冷回答:“太廟齋宮。”
這人眼珠一轉,立刻身旁一人說了幾句,這人領命離開崗位。子嬰和嬴櫟均是明白這人要去丞相府報信。子嬰道:“若是無事,且讓我和隨從們過去。”
伍長道:“嗬,我等兄弟,也非誠心為難諸位。要是嬰公子知道是誰在鹹陽城門放火滋事,還請公子告知我等。”
子嬰心中生氣,他也不答。回到車中就要離開。誰知又生事端,車輿剛走,那伍長卻又叫住嬴櫟,他又拿出一塊麻布,站在嬴櫟約兩步的距離處隔空貼著嬴櫟的臉麵。嬴櫟心中一凜,他看見這人手腕有一道細細的傷口,那正是昨晚嬴櫟擊退追兵時所留下的。
因此,這人就是昨日閻樂手下,參與追殺嬴櫟的其中一人!嬴櫟心道:“難道此人記得我蒙臉的樣貌麽?”
隻見這人將麻布對著嬴櫟的臉比了比,眼色慢慢變得懷疑起來。他又看了看,將麻布扔給嬴櫟說道:“你,蒙到臉上讓我等看看。”
嬴櫟接過麻布,他看著此布許久。那人說道:“還不蒙上臉麵!”嬴櫟抬起頭來,這時候子嬰已經開始在車中催促,他將麻布覆蓋在自己額鼻腔麵頰之上。那士兵盯著嬴櫟看了半天,又再叫他拔出定秦劍。
嬴櫟緩緩拔出定秦,此時鹹陽城內露水凝結,這兵士見嬴櫟在自己麵前拔出一口玄色長劍來,頓時汗毛倒豎不寒而栗。
他露出手腕貼在定秦劍上,發現定秦的劍刃較之傷口要寬。他這才道:”你昨夜身在何處?”
“我為公子護衛,自當在興樂宮駐守,還有何處可去?”嬴櫟還劍入鞘,將麻布團城一團,還給這兵士。伍長幹笑了幾聲,這才讓馬車通過。
一路上嬴櫟回想起方才被人檢查一事,自忖道:“幸好昨夜換了定秦,不然按那傷口所辨,定然會叫人給認出來。”
他方才將麻布貼在臉上時,故意蒙住口鼻。昨夜他將蒙布覆蓋在人中一處,這次那士兵沒有仔細觀察,故而沒有認出嬴櫟。
鹹陽的齋宮在太廟的東北方向,距離太廟和鹹陽宮約百步之遠。鹹陽齋宮為秦國君王祭祀天地時所準備齋戒之處。但凡君王登基,祭拜社稷天地時,都會在此齋戒。
《國語·周語上》曰:“王即齋宮,百官禦事,各即其齋三日。”而這次是子嬰臨時計策,故而齋戒二日。
嬴櫟跟著子嬰走進齋宮,隻見這裏分布六座殿堂,中間是大殿,其餘幾間則是從殿。中間的大殿是君王齋戒議政之處,兩外的從殿就是重臣們待命之所了。
子嬰輕輕推開正殿大門,這時候從裏麵吹出一陣冷風,子嬰說道:“我曾經隨皇帝陛下,父親來過此處。不想今日,卻是我要在此等到登基之日。”
子嬰坐到議案邊上。他輕輕伸手一抹,隻見掌心之中塵埃簌簌,他心中傷感,說道:“鹹陽齋宮,也.....如此冷寂了。”
嬴櫟道:“公子移駕齋宮,但有不平,皆有末將擔之。”
子嬰道:“子正,方才你見到那個報信的士兵了麽?”
“見到了,所至方向,乃是前往鹹陽丞相府。”
“他去給趙高報信了,我看不久就會有人前來拜訪你我。”他微微一笑,又道:“待我們應付了來人,再作打算。”
護從們在齋宮之中巡查戒備,不一會,宮門前就有一隊人影出現。嬴櫟見到,是升任郎中令的趙成。
嬴櫟上前道:“郎中令。”
趙成問道:“你家公子可在裏麵?”
“公子正在休憩,不知郎中令有何要事?”嬴櫟不卑不亢地問道。
“嗬,趙丞相有令,還請嬰公子往丞相府一敘。”趙成說完,帶著手下徑直走到大殿門外。他在門口站了片刻,便伸出雙手一把推開大門。他看到大殿議案之處跽坐著一位消瘦的人影。
趙成走到他背後,也不施禮,便道:“公子,我家中丞相有請,還望公子前往相府敘話。”
子嬰此時正在讀書,他聽到趙成的聲音,問道:“是郎中令,不知中丞相喚我前去所為何事?”
“我家丞相不過是想問問公子移住齋宮之事,還請公子即刻前往。好讓在下回去複命。”趙高使了個眼色,身邊的衛士就分作兩隊將子嬰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