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7)

待嬴櫟回到公子府時,見到站在門廊外的老內侍韓談。嬴櫟走上去,問道:“談伯,在這做甚?”

韓談見了嬴櫟,恭敬地說道:“子正,公子在裏麵歇息,我就在這門廊外走走。”

嬴櫟又問:“方才從朝會上回來,公子可還好?”

“公子不悅,聽聞趙高在朝會上對公子多有逼迫。臣下也幫不上什麽忙。剛才公子用了點麵膳,陪公子坐了會,現在公子累了,休息著。”韓談歎了一口氣。又接著道:“剛才有位侍者來求見公子,關內侯會在酉時前來拜訪。”

韓談看見嬴櫟提了一壺酒,就問:“這是公子讓打的?”

嬴櫟把酒交給韓談道:“談伯,關內侯在宮裏之時,已與公子照過麵了。這酒,要為宴席所備。”

韓談接過了酒水,道:“那到時候卑職就吩咐下去收拾收拾,等關內侯前來便是。”

嬴櫟道:“談伯多有費心了。”嬴櫟走了進去,見子嬰正伏案小憩。嬴櫟輕步上前給子嬰披了一件袍子,他走出來和韓談道:“談伯,趁有閑暇,我還有一事須辦。”韓談便道:“子正自去,公子這邊由老臣照應。”

嬴櫟知道韓韓談打點上下,自然沒有問題。他道:“若是這裏有事需要在下,可來西市大梁寓。”

韓談道:“老臣知曉。時下宮內無事,子正自可放心前去。”

嬴櫟別過韓談。出宮而去。

嬴櫟再次來到西市的時候,已經接近午時。這時候大梁寓門口的看客不少反多。吵鬧聲也越來越大。他四下尋找王廉,找了一圈,發現王廉正鑽在東側一圈的人群之中圍觀大漢。

嬴櫟擠進人群,拍了一下王廉。王廉回頭見了嬴櫟,忙從那包豆子裏拿了幾顆遞給嬴櫟。王廉道:“櫟大哥,你可真慢,這大漢剛才已經打敗兩個人了。”

嬴櫟道:“公子那有事交代,所以耽擱了點。王兄弟,這比武如何了。”嬴櫟嚼著豆子問道。

王廉塞了把豆子迷迷糊糊道:“方才......有個這裏屠狗的......好像是曾屠戶......和一個打鐵的......和這大漢比武。那曾屠戶平日殺狗殺豬可厲害,誰知道一上來......過了幾招就被大漢給打倒......在那坐著呢。”

嬴櫟順著王廉的指向,看到有個光膀子的男人坐在地上,身上有好幾處淤青。此人應該就是被打敗了的曾屠戶。

他問到鐵匠。王廉嚼著豆子道:“鐵匠比殺豬的厲害點。與那大漢過了幾招,不過也被打敗,沒臉在這,眼下又回去了。”

嬴櫟想起之前這大漢賣藝之事,便問王廉:“王兄弟,方才我見這大漢不過是舞槍弄棒,在此討得幾文銅錢罷了。為何又變成和這街鄰動手比武?”

王廉道:“櫟大哥,小弟其實也不知道。不過他在此賣藝是真的。而且已有兩天了。”

嬴櫟又問:“那為何你又說他在此與人比武對峙?”

“這,自然是要請大哥來才這麽說的。”王廉隻是看著前方的中圈,對嬴櫟的詢問並不留意。

倒是嬴櫟聽他這麽一說,心中有些隱隱不滿。他之前聽王廉之言以為這人在此叫陣比武,誰知道方才親眼所見不過是個江湖上的賣藝之人罷了。這少年小小年紀就精於口舌之辯,嬴櫟自小練武秉性忠純,做事向來直來直去。對於王廉的做法,自然不會讚同。

嬴櫟望去,此時大漢正和一位青年對峙。他接著問道:“現在怎又有人和他動起手來?”這青年身材矮小,臉色暗黃,好像是沒吃飽飯一般。嬴櫟似乎認識這個人,他道:“王兄弟,這青年,莫不是東街賣棗子的範四麽?”

“咦,大哥你認識?剛才聽旁邊的人說,這範四在東街賣棗,大老遠過來要挑戰這漢子。據說有人慫恿。其實,我看是為了賞金。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賞金?”

王廉又解釋道:“有好事者作賭,看有哪路好手能夠擊敗這漢子。打贏了他就有賞錢。”

嬴櫟道:“這豈不是成懸賞武鬥?大秦有律法在先,禁止民間私鬥。”

嬴櫟正要阻止,不料王廉卻阻止他道:“大哥,這都幾日了,官府又有誰管?你就暫且從旁觀戰,靜觀其變。”

嬴櫟無奈,隻好依了王廉。

王廉道:“這範四窮困潦倒,在街上販賣棗子又能掙得幾個大錢?而且家中還有老母侍奉,又無兄弟姊妹,日子自然不好過。”

“嗯,我聽聞範四家有四兄弟,他三個弟兄,有兩人隨章少府去了河北。大兄在驪山為皇帝陛下修陵,據說患病不治。家裏還有一位母親在靠老四照顧。”

嬴櫟剛說完,那漢子忽然走過來。範四見大漢不和自己對陣,大叫道:“那漢子,莫非怯戰!快快出招!”那大漢不理範四,他低聲問嬴櫟:“這位兄台,你說這青年的家世,可是真事?”

嬴櫟一怔,他也沒想到這漢子會過來找他,他道:“當真,這坊間群百姓都知曉。”

“好。”

大漢轉過身來對範四道:“這位兄弟,你是孝子,在下平生最敬你這等人。現在讓你三招,你自管攻來。”

大漢言語一出,人群裏一下子爆發出一陣喝彩。嬴櫟點點頭,對著王廉道:“這人倒也不自恃武力。”

王廉哼了一聲,他先前被這大漢飽揍一頓,就盼望著大漢快輸掉。

範四道:“咱來比武,不要你來讓招。”範四說完,一個箭步衝到大漢身邊,右手握拳,一拳打在大漢的身上。

範四這拳也是用了不少力道,誰料大漢竟然動也不動,他道:“一招。”

範四一招不成,又出一招,隻見他這次雙手出拳,往大漢撲麵打來。大漢見他這次是出雙拳,身子微微一側,輕鬆地閃過了範四的拳頭。

“彩!”

人們見這大漢輕鬆一閃,無不因為他使出敏捷的身手而爆發出喝彩。

大漢道:“兄弟,還有一招。”

範四見兩招都無法傷到大漢,便改用雙腿。嬴櫟見範四紮了個馬步,在那深吸一口氣。隻聽他大喝一聲,左腿重重掃向大漢下盤。範四心想這下用到十分力氣,隻怕非掃倒你不可。

隻見範四這使出平生力氣的一腳,掃到大漢的時候,那大漢竟直直矗立在那,和先前並無二異,沒有受到絲毫傷害。

嬴櫟見了,他對王廉道:“這壯漢根本就用力氣,隻是隨意阻擋。”

而範四見三招之內大漢毫發無傷,不禁大駭,那漢子麵無表情。他一把抓住範四的肩膀,範四覺得左肩好像被利器箍住,這下可疼痛難忍,他原本就瘦弱,哪吃得下這般痛楚?大漢運勁提起範四,輕輕一推,這範四竟然如滾球兒似地跌了出去,這一路滾下來,範四的瘦臉被路上的尖石碎渣給劃了幾道傷口,臉上糊了一臉髒血。範四深感無奈,掙紮爬起來不住捶胸。險些哭出來。

圍觀民眾見大漢如此輕鬆就甩開範四,自然又是一聲喝彩。大漢走過去扶起範四,範四打又打不過,罵又不敢罵,隻好任他扶著站好,退到了人群裏去。

王廉大嚼著豆子,嬴櫟見他神情緊張,想他應該是害怕之前被他揍拳之事。他問王廉要了幾顆豆子,繼續站在那看大漢等下一位挑戰者。

嬴櫟道:“我看這大漢並非一般的武藝者,他剛才那一掌推出,可是有相當力道的掌法。”

王廉問道:“大哥看的出來麽?”

嬴櫟點點頭道:“王兄弟,我習武已久,也算看得出那套路,那掌法剛強威猛,但是這人收了勁道。不過,至於是何門何派的,那也實在不知道了。”

那大漢站了一會,他對四周抱拳施禮一拳道:“列位兄弟和街坊,既然眼下無人挑戰,可否賞在下幾文銅錢,權且當作在下比武賣藝,換得一口飯吃?”

群眾聽他要問自己討錢,紛紛搖頭。意思是就想看看作罷。

嬴櫟對王廉道:“他是壯士,不能空手而歸。”

嬴櫟走到這漢子身後,掏出幾文半兩銅錢交於此人。這漢子感覺到背後有人,轉過身來發現卻是先前在酒肆沽酒的佩劍青年。他朝嬴櫟一拜,取了銅錢道:“在下謝過公子。”

嬴櫟出了圈外,他對著王廉道:“王兄弟,這位大哥不過是個賣藝的武者,也不像挑釁滋事之人。”

王廉還沒開口,他們旁邊的一個街坊道:“哎,這人住在魏掌櫃的客棧裏,已是有兩天了。從前日開始,每天都有幾個年輕人來挑戰。你也看了,不是被打跑就是受傷。瞧這人啊拳腳可真是了得。”

王廉道:“嗨,我看也不過爾爾。”

“小兄弟,不知你看不得看得出這功夫門道。我看這人有板有眼。一般人怕是打不過。”

王廉往地上啐了一口,他道:“什麽門路不門路,就一個賣藝的,不過是看客所見。”

這時候另一個民眾道:“說到這看客啊,大夥瞧那鋪子。”他指了指不遠處的大梁寓,接著道:“這大梁寓開了好幾代人了,這裏哪個人不知道他家的白囈酒是最好的?隻是最近因為鹹陽城時局不穩,人都來的少了。這不因為有人在這比武賣藝,喝茶的,吃酒的,休息的,都在店裏看著。魏掌櫃可是大大得賺著哩。”

嬴櫟聽他這麽一說,果然看見大梁寓樓下的大堂裏麵亦有人群聚集,都是些吃酒飲食的看客。而夥計們來來往往,顯然是十分忙碌。他心道:“沒想到街外門市冷落,街內卻是有如此熱鬧。”

王廉道:“那是魏掌櫃算得好,他難道以為咱們這沒人打得過這大漢麽!”

那街坊道:“小兄弟,我早上還看見你不自量力去挑戰,被這大漢兩拳打得鼻青臉腫,你還怎地?”這人一說,人群中聽了都哄堂大笑起來。

王廉聽他這麽一說,不禁憋紅了臉,嬴櫟看了更覺好笑,這時候王廉道:“你們打不過,難道我大哥就打不過嗎!”

王廉這麽一說,左右街坊倒是把目光齊齊聚在嬴櫟身上。一人道:“這位兄弟,看你腰上掛著把劍,想是好手啊,你上去給大夥露一手,怎麽樣?”另一個背著包袱的漢子也道:“我來這好久了,你家這位弟兄可是被這人揍得挺慘,你既然是他大哥,就給他出頭去,大夥說,是也不是?”

“對對,對,你看還帶著劍來,一看就是有功夫。”

“大家別走,再看一場比武。”

“這位兄弟你就上去比試比試,又不傷人命。”

圍觀的民眾你一句我一句弄得場麵十分熱烈。嬴櫟臉色頗為尷尬,他倒也不是不去比試,隻是原本想再等個片刻,便欲離去。這下反而被群眾給催急了,有點慌了手腳。那圈中大漢走上前來,抱拳道:“剛才聽到兄台在和這位小友討論在下的掌法,可見是位通曉武藝之人。不如上前和在下切磋,比得好了,大夥賞我幾個銅錢,在下輸了,就離開此地。甘願服輸便是!”

“上去啊,去比比。”

“快點快點。”

王廉道:“大哥,給小弟露一手如何,打輸了也不打緊,咱回去練過了再來。”

嬴櫟見現在非上不可。他朝街坊點點頭,解下定秦寶劍遞給王廉。不想,王廉竟然拿不住,寶劍剛被接過去就墜在了地上。王廉又是氣急臉紅,剛要再去拿,忽然一個光膀子的漢子拾了起來,輕鬆地拿住了寶劍。大家一看,卻是之前被打敗的曾屠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