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鬥智鬥勇

柳葉刀因形似柳葉而得名,刀刃猶如柳葉的曲線一般優美,中有血槽,既有刀之勇猛,又有劍之輕靈。柳葉刀又名吳鉤,正是“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之中的吳鉤。

燕豪吳鉤在手,殺意暴漲,整個人如同鼓了氣一般,就連袖子也突然間膨大了幾分,他目露凶光,腳步緩慢而堅定,雖然夏存先讓他先殺蕭五後殺夏祥,他卻一步一個腳印,先朝夏祥走來。

蕭五挺身上前,擋在了夏祥前麵,他絕不允許燕豪傷夏祥分毫。此時張厚和沈包已然嚇傻,呆立當場,邁不出一步。反倒是時兒毫不畏懼,和蕭五肩並肩站在一起,想要保護夏祥周全。

夏祥此時反倒更加鎮靜了幾分,他臉色變了一變,隨後恢複正常,向前邁出一步,分開蕭五和時兒,迎麵朝燕豪走去。

燕豪反倒暗吃一驚,夏祥如此坦然受死,倒還真讓他一時遲疑,手中的劍就遲緩了幾分。

此時周圍已經圍觀了無數百姓,將夏祥幾人圍在中間,裏三層外三層,足有上百人之多。不但周圍圍觀了許多人,就連街道兩邊的酒樓、茶肆上,也有不少好事者打開窗戶居高臨下地觀看。

在一棟名為好花常開的茶肆的二樓,窗戶大開,窗前站了數人,正俯視樓下的情景。由於所在位置正好正對夏祥,是以將夏祥的一舉一動看得無比清楚。

一名女子臉色平靜目光沉靜如水,目不轉睛地盯著夏祥,眼神中流露出好玩、有趣以及期待的神色,她一身藍水霧綠的翠衫,散花水霧長裙,肩若削成腰若約素,肌若凝脂氣若幽蘭,腰肢纖細,脖頸修長,麵如春水,膚若凝脂,是一張驚世駭俗的美豔容貌。標準的鵝卵臉,眼睛大,下巴圓潤而不過尖,臉頰自上而下呈現一個十分完美的弧度,有一種令人驚豔的驚心之美。

嫻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當真是一個絕世無雙的美人,比起曹殊璃之美毫不遜色,隻不過曹殊璃比她多了嫻靜和端莊,她卻比曹殊璃多了讓人疏離的一絲冰冷。

“夏祥怕是過不了關了……”女子的目光並沒有絲毫憐憫之色,也沒有幸災樂禍之意,平靜如波瀾不起的潭水,她回身說道,“文公有何高見?”

被女子稱為文公之人,赫然是在好景常在太平居酒樓觀看張厚懸空題字的老者,老者微微搖頭,歎息一聲:“可惜了,夏祥是一個難得的才子,本以為他可以高中進士,不想今日就要橫死街頭了,著實令人扼腕歎息。以本官看,夏祥、張厚、沈包三人之才不亞於初唐四傑,卻也和四人一般恃才傲物,即使沒有今日之事,他日恐怕也會因才高德少而不容於官場。”

女子不動聲色,輕邁蓮步,向前一步:“若是夏祥三人今日過關,日後三人的成就,文公覺得誰更超群?”

文公手扶長須,沉吟片刻:“張厚居首,沈包次之,夏祥最後。”

“何以見得?”女子似乎並不讚同文公的結論,目光在夏祥、張厚和沈包三人身上跳動不定。

“方才在太平居,張厚懸空題字,勇氣過人。剛剛和見王狹路相逢時,張厚和沈包勇猛向前,悍不懼死,而夏祥無論是在太平居還是和見王衝突之時,都不見有過人之處,反倒有退縮之意。如此性情,即便是才高八鬥,也難有作為。大丈夫當有所為有所不為,事事束手束腳,怎能成事?涵兒,你怎麽想?”文公目露憂色,“若是夏祥方才和張厚、沈包二人一般氣勢過人的話,說不得見王也會被幾人先聲奪人,不敢如此造次。”

若是沈包在此,必定會大吃一驚,因為被稱為涵兒的女子他雖然並不認識,卻也有過一麵之緣,正是當日在滹沱河畔的香車之中和他隔窗對話之人。

女子卻是微微一笑,一笑如冰雪融化,明豔照人:“文公是否想過,夏祥會有後發製人之舉?”

文公卻是連連搖頭:“以夏祥過於優柔寡斷的性格,並無可能。怎麽,涵兒你看好夏祥?”

“也不是十分肯定。”女子微一遲疑,旋即又堅定了信心,“我卻是覺得,夏祥並非無能之輩,他也不是事事束手束腳,隻是凡事喜歡三思而後定。”

“過於武斷了,夏祥如此年輕,怎會有謀定而後動的氣度?”文公嗬嗬一笑,頗有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自信,“不信你且再看,接下來之事,夏祥要麽被當場斬殺,要麽被張厚挺身救下。”

“不見得。張厚看似勇氣過人,其實隻是一時的匹夫之勇,隻知意氣用事,並無謀劃。現在他已經全無頭緒,哪裏還會救下夏祥?”女子卻是堅持自己的看法,並不想再和文公爭論此事,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聽說皇上對楊砥知貢舉頗有不滿,再有星王和景王聯名彈劾楊砥,今年的大比,楊砥的主考官應該要被換下了。文公身為禮部尚書,應該會是皇上心目中接任楊學士的不二人選。”

被女子稱為文公的老者,正是位居禮部尚書的文昌舉。

文昌舉臉上頗有自得之色,不過稍縱即逝,片刻又恢複了正常:“楊學士才學過人,本官自歎不如,至於他是否有徇私舞弊之事,不可亂說。若是皇上任命本官主持今年的大比,本官自當用心,不敢懈怠。”

女子順勢說道:“若單就三人的性情而言,文公會讓誰拔得頭籌?”

“自然是張厚第一沈包第二夏祥第三。”文昌舉心中詫異連若涵對三人的好奇,連若涵見多了王孫子弟,就連小王爺也難以入得了她的慧眼,今日何以如此關注夏祥三人,不由問道,“涵兒,你才從泉州回來,不好好料理好景常在的生意,為何如此在意夏祥三人?”

連若涵淡然一笑,雖冰冷之意未消,卻也明眸皓齒,猶如楊柳春風:“說來我與他三人,還真是各有淵源。”

“此話怎講?”文昌舉一臉驚奇,他再清楚不過連若涵數月前去遠去泉州,今日剛返回上京,應該和夏祥三人並無交集,更知道連若涵高高在上,莫說夏祥三人才是趕考的學子,便是三人高中進士,於她而言,也不過是無名之輩,三人怎會和她有了淵源。

“說來話長,世間之事,倒也頗有意思。”連若涵目光迷離,想起了往事,心思微微動**,“我和令兒一路上閑來無事,就說些家常,無意聽到了一些軼事……”

說是無意,連若涵心是明白,以她好景常在遍布天下的實力,有什麽消息可以瞞得過她的耳目和眼線?中山村事變雖是小事,連地方官員都未曾驚動,卻已然傳到了她的耳中。她的消息無比靈通,已經得知李鼎善逃脫而夏祥赴京趕考。夏祥的來曆和身世,她亦是得知一二。

張厚其人其事,她在泉州時就有所耳聞,並無交集。不過卻對張厚從小到大的經曆以及二次進京趕考之事,清清楚楚,也對張厚的為人,所知不少。

至於沈包,正是在真定滹沱河勇救落水老人之事,讓她對沈包另眼相看。當然,其中她在一旁對落水呂東棟見死不救的隱情,本來想告知張厚一二,後來考慮之後,沒有透露。

呂東棟本是好景常在真定府安樂居的打雜,因生性好賭,欠了一千貫賭債。以呂東棟的收入,一千貫的賭債一輩子都償還不清,討債人追到家中,聲稱如果呂東棟再不還錢,將會賣掉呂東棟的小女兒。連若涵從泉州返回上京,正好路過真定,聽聞此事,出手相助,幫呂東棟解了燃眉之急。

但連若涵做事規矩,不會白白幫助呂東棟。呂東棟有兩條路可走,一是將小女兒呂環環賣與連若涵終身為奴婢,二是呂東棟以死抵債,人死債空。呂東棟思忖再三,決定以死抵債。

連若涵自然不會眼睜睜看著呂東棟跳河而死,她和令兒遠觀而不施加援手,是想等呂東棟暈死過去之後,再讓人搭救上來,算是呂東棟死過一次,重獲新生,之前債務一筆勾銷。也是她想讓呂東棟記住落水之苦,從此改邪歸正。

不想沈包路過,七次相救呂東棟。連若涵見過不少執著之人,卻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沈包一般頑固的書生。在和沈包交談之後,她心中頓起愛才之心。好景常在遍布大夏境內,若要進一步壯大,必須依仗各地官府之力。沈包才學先不用說,隻說為人品行,便是可以信賴之人。以沈包之才,考中進士不在話下。進士及第之後,必定會為官一任。

“什麽軼事?”文昌舉饒有興趣地開口相問,夏祥三人能讓連若涵大感興趣,必有過人之處,他也想從側麵更多地了解三人,不料話剛出口,樓下場景已然大變,變化之快,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不由他不張口驚呼一聲,“啊,怎會如此?”

“本該如此!”連若涵也注意到了樓下情景的變化,微一點頭,“如此,才是你夏祥應有的氣度。”

夏祥應有的氣度是什麽,夏祥自己也說不清楚,隻是他清楚的是,此時此刻,他不能有絲毫退縮,必須迎難而上,否則必定死路一條。

夏祥分開蕭五和時兒,施施然出現在燕豪麵前,迎著燕豪寒光閃閃的劍尖,他坦然一笑,朗聲說道:“大夏律法有六殺之罪,其一,謀殺。其二,鬥殺。其三,故殺。其四,誤殺。其五,過失殺。其六,戲殺……燕太尉,你若殺我,是哪一種?”

蕭五雖擔心夏祥安危,不想讓開,夏祥卻不由分說將他推到一邊,讓他無比鬱悶又無比激憤,悄然來到夏祥身後兩尺之外,身子微弓,做好了隨時縱身一躍替夏祥擋劍的決心。夏祥不發號施令,他無法施展武功,但以身擋劍他自認還可以做到。

燕豪本來就要一劍刺下,他殺意凜然,相信自己一劍便可洞穿夏祥心髒,讓夏祥當場斃命。不料他氣勢十足正要一劍刺下之時,夏祥突然拋出了一個問題,他的氣勢不由自主為之一滯。

“六殺之罪?”燕豪微微一想,麵色一冷,哪裏會想到是夏祥有意為他所挖的一個陷阱,在他看來,夏祥已然是必死之人,當即冷冷說道,“我若殺你,自然是鬥殺了。”

謀殺即為預謀殺人,故殺是指無預謀殺人,誤殺是殺錯人,過失殺是失誤殺人,戲殺是嬉戲時失手殺人,而鬥殺則是激憤殺人。

夏祥抱拳衝周圍人群說道:“各位父老鄉親,方才燕豪燕太尉的話,你們也聽得清楚,他並非因公殺人,而是鬥殺。鬥殺之罪,按照大夏律法,當斬!待我死後,上京府尹審問此案時,還請各位父老鄉親可憐在下年紀輕輕便被人斬殺街頭的悲慘命運,為在下做個人證。”

“好!”

“郎君不必擔憂,我就算拚了這條老命,也要為你主持公道。”一個須發皆白的商販義憤填膺,將肩上的扁擔橫在胸前,看樣子直想衝過去保護夏祥周全。

“當街殺人,分明是謀殺,哪裏是鬥殺?各位,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等非要見死不救麽?”一個書生模樣卻生得虎背熊腰的年輕人將手中扇子插在胸後的衣領之中,一挽袖子就要衝過去,“大夏立國百餘年,四海升平,居然在上京還有當街行凶殺人之事,上京府尹是吃幹飯的不成?”

“謀殺和鬥殺,都是死罪,又有什麽不同?”另一個書生打扮的文弱的年輕人斜了虎背熊腰一眼,“現在是咬文嚼字的時候麽?救人要緊。”

“你怎麽不救?”虎背熊腰以文弱書生鄙夷的眼神激怒了,推搡了對方一把,“就憑你的小身板,莫說救人了,怕是連個屁都不敢放。”

“誰說我不敢?”文弱書生漲紅了臉,大步來到夏存先麵前,“見王殿下,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還望王爺嚴加管束手下,切莫當街殺人,一是有辱國體,二是有損王爺清名……”

“啪!”

話未說完,文弱書生臉上已然挨了一記結實的耳光,頓時腫了半片。文弱書記愣了片刻,手捂右臉,一臉憤憤不平,卻又泄氣地說道:“君子動口不動手,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夏存先哪裏有心情聽他囉嗦,抬腿又是一腳,將文弱書生踢倒在地:“滾!再敢多嘴,連你一起殺了。燕豪,還不動手,難道要本王教你怎麽殺人?”

燕豪不是不想動手,而是剛才夏祥的一番話讓他有所觸動,大夏律法甚是嚴厲,他雖有王爺撐腰,但當街殺人可是死罪,何況他剛才一著不慎,落了夏祥的圈套,竟然當街承認他是鬥殺之罪,實在是愚蠢之極。現在圍觀者足有上百人之多,日後上京府尹審案,隻要有人證,他必定會被判斬刑,就連夏存先也救不了他。

上京府尹雖名義是由三王爺星王擔任,但星王貴為王爺,並不過問具體事務,一切事務皆由上京府少尹的付擢經手。上京府少尹即是上京府尹的副職,類似於現今的常務副市長,主持全麵工作。付擢為人剛正不阿,斷案公正,又不依附星王,隻聽命於皇上一人。若是落到他的手中,必定難逃一死。

數年前,時任宰相的海仁富之子海子之因當街打鬥,過失殺人,被上京府尹抓捕入獄。海仁富親自登門拜會付擢,希望付擢高抬貴手放海子之一條生路。付擢絲毫不為所動,後在審訊時,又查實了海子之另有罪名在身,過失殺人本是流放之罪,但數罪並罰,付擢判了海子之斬刑。

後海仁富到皇上麵前哭訴求情,皇上一時心軟,才寬大處理,最後將海子之流放嶺南。海子之不堪忍受嶺南潮濕之氣,到嶺南不久便病死。海仁富痛失愛子,對付擢恨之入骨。再後來海仁富指使禦史彈劾付擢,付擢被流放海南。

在大夏,流放嶺南是大罪,流放海南是僅次於死罪的重罪。海仁富的本意是想讓付擢死在海南,不想付擢身體強壯,安然無恙,數年後又被召回,再次擔任了權知上京府。

如此耿直的一人,燕豪可不想落到他的手中。他心是恨恨地想,夏祥如此狡詐,當眾讓他跳入陷阱,現在後悔也是晚了,怎麽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