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守夜

一行人散去。

王充和舍安回到了家中,母親正焦躁不安地等在家中。

二人一進屋就受到夫人一通責罵,她還抹著眼淚拿王家祖上說事,“打你太祖父、祖父那時就儀仗權勢到處惹事生非,得罪了多少人啊?王氏江山倒塌之後再無依靠,官府中再無做官之人,那些仇家紛紛上來複仇,魏郡元城那座風水寶地也呆不下去了,躲到錢塘鎮,哪想你爹和伯父依舊惡習不改到處作惡鬥氣,四處逃難,如今連會稽上虞也呆不下去了……”

王充抬不起頭來,舍安為王家辯護一句,“夫人,這也不全是王家的過失,是朝廷放縱民事所致,民眾之間的恩怨如何可以不管不顧,還提倡私下裏武力解決,真是荒唐之極……”

王充母親的脾氣越來越壞,居然出手打了舍安一記耳光,“你給我住嘴!你敢說當今皇上不是,想讓我王家滿門抄斬嗎?叫你好好看住公子,就是不聽?!”

王充把舍安拉到身後護起來,“母親,都是兒之錯,莫責罰舍安。”

母親也聽說了子苑書行的事情,一臉恐懼地說:“那牛氏書行鬧鬼,附近的人皆四散而去,你們兩個是吃了豹子膽,還敢找上門去跟鬼鬥?充兒,我看你是比你爹還要囂張,你爹是與人鬥氣,你這可是與鬼搏命啊,當真是一代比一代強!”

舍安聽了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王充回頭責備,“舍安,你真是沒心沒肺,提醒你多少次了,不要總是不合時宜地亂笑,笑也要放在正地方才是。”

沒想到夫人也噗哧笑了一嗓,心氣兒也隨之消失一大半兒,語氣也溫柔了,“算了,你們二人趕緊去洗洗手過來吃晚飯吧,就算是被鬼吃嘍,也不能做餓死鬼呀?”

舍安去端來一盆溫水讓王充洗手,一邊說些讓夫人高興的話,“公子,夫人說的既是,現在王家隻能指望你成大器了,一定要讀盡天下好書,成為全洛陽城最有學問的大學者,好去做大官讓王家重新興旺起來。”

母親便說:“舍安這話說的在理,你爹把我們藏在洛陽城內,就是想讓你多見世麵多讀書,也算是用心良苦了,我一直想把你送到書塾去,想讓你成為一個真正的書生,隻是光靠為人縫補浣洗,連糊口都難啊……”

王充趕緊擦幹了手,去撫慰感傷的母親,“母親,莫要難過,書行裏的書多得讀也讀不完,孩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根本不用去書塾讀死書。”

母親會心地笑了,原來她笑時這樣好看,“話雖然如此說,可娘心裏還是有疙瘩呀,你爹上次來時說,要為你搞到一筆錢,把你送到洛陽城最好的書塾裏去,可這麽久了還沒有下文……”

母親雖然對父親的所作所為非常不滿,但仍然企盼他帶著錢回到家裏來,這就是現實生活的尷尬,許多人永遠解不開的心結。

舍安在王充洗過的水裏洗手,“夫人,王公脾氣已經變了許多,江湖經驗也頗為豐厚,權貴不惹,武功高強之人不惹,地痞不惹,有了這三不惹還會有事嗎?”

王充非常討厭這番話,去踢了一下舍安,“說什麽呢?狗東西,這三不惹有多光彩嗎?這可是無恥賤人才具備的德行……你在我洗過的水裏洗手啊?咋如此懶惰?弄一盆幹淨水來洗不好嗎?”

舍安嘻嘻笑著去倒掉水,“誰讓我是公子的下人呢?哈哈。”

夜裏,王充躺在**翻來覆去無法入睡,白天的事情反複呈現在他的眼前,他在想到底是什麽人想害牛氏家族呢?要不是今天親眼見到,怎麽也不會相信之前的傳聞是真的,那些無頭人實在是太可怕了。

舍安跟他不一樣,一躺下就呼呼睡去了,像是什麽事情也沒經曆過一樣,看來受到驚嚇也會消耗體力啊。

王充下床來為舍安蓋被,自從家境落魄之後,他們始終睡在一間屋子裏,這個家一共就有兩間屋子,不一起睡又能睡在哪裏呢?況且連這麽小的房子也是租來的,一個月的房租對他們來說不是小數目,洛陽城內什麽都貴,可不是普通百姓的樂園啊,苦日子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到頭。

他正胡思亂想之時,舍安騰地坐了起來,像是做了噩夢,“公子,咱們去捉鬼去吧?我剛才夢見牛公喚我們去了,有一群鬼在追趕他,咱們再不去,他可就要被那些惡鬼吃掉了?”

王充倒吸一口涼氣,“你當真不是在說胡話?你不是害怕那些無頭鬼嗎?”

舍安的本性非常率真善良,“我,我是有點害怕,不過跟著公子就不太害怕了,白天那些鬼也沒能把我們怎麽著嗎?我覺得那個牛公好可憐,我想去幫幫他。”

王充把他拉了起來,又立起食指噓了一聲,“別出聲,別讓我母親發現……咱們這就走,我腦子裏滿是疑問,有好多事情還沒弄清楚呢……”

這兩個少年便悄悄地出了屋子,在黯淡的星空下徑直向城西的子苑書行走去。

此時,牛公並沒有入睡,滿院子點亮了燈籠,索性把自己的床搬到院子裏,他決定跟那些妖魔耗到底了。

他坐在床榻上喝著茶思索,現在若大的書行和牛府隻剩下他和朱環兩個人了,其餘的家眷都被他安置到別處了,有的送到鄉下,有的送到洛陽其它的住宅裏去了,牛家在洛陽城裏也是知名的大戶,根基很深,就是分出去的血脈也是盤根錯節非常繁雜,溜走的是那些他留在身邊的家傭們,他現在心裏也不怪他們了。

朱環睡了一陣,也出來陪主子,把椅子搬到牛公的床榻邊坐下,“牛公,魏大人可是您的親妹夫,咋也不派一些胥吏來護院啊?還有在朝廷做官的親侄子……”見牛公歎氣,停頓了片刻接著說:“也是,這不是普通的案子,官府感覺非常棘手,可是連他們都害怕,咱們普通百姓可怎麽辦啊?”

牛公白了他一眼,“咳——,我不是說了,讓你也走,你們都害怕,那我一個人呆著,讓惡鬼把我帶走吧,我已經是土埋半截的人了,什麽都不怕……”又思考著說:“事情也奇怪,牛家幾乎人人都看見過厲鬼,唯獨我與夫人到現在連一個鬼影都沒看見,難道說那些厲鬼怕我,故意躲著我不成?”

朱環撓頭,“還有我呢?我到現在也沒看見啊?可是六位公子和少夫人們都看見了,光聽他們描述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那也太嚇人啦……”

牛公一再歎氣,“哼,這些厲鬼是衝著我們牛家的家產來的呀——,想把我們牛家人都嚇跑,自己獨占這些房屋財產……哼,我又沒趕它們走,跟我較什麽勁啊?想住便住,活人的空間又不影響它們死鬼的空間,二者也不抵觸啊,朱環,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啊?”

朱環嘻嘻笑了,“看牛公說的,好像這裏當真有鬼似的……嗬嗬,牛公如此說也可以,如果說有,鬼不占人地兒,這是有數的,不然人鬼不是早就開戰了?”

牛公笑了兩嗓,又正色起來,“就拿今天白天的事情來說吧,我就怕出事,一直在書行的各個屋子裏來回走動,後來實在是走累了,就坐在院外打了個盹,就這麽一會兒功夫便出大事兒了……”

朱環雙手抱緊自己的身子,“牛公,您別說了,我身子又開始發冷了。”

牛公還在自言自語,“聽那些逃出來的人描述,閱覽室裏突然黑暗下來,伸手不見五指,之後就傳來奇怪的鬼笑聲了……”

朱環打著抖還要補充,“不對,是那個叫王充的少年打了一個小頭男人,腦袋被他打落在了地上,之後無頭鬼就四處聚集追趕他們……”

牛公搖頭,“他們說,他們怎麽也找不到出來的門,那些屋子是互通的,空間很大,可也不可能總也跑不到盡頭啊?還有每間屋子都有窗戶,屋內咋透不進陽光呢?今天天氣是有點陰,可也沒有那麽黑暗啊?”

朱環拿起牛公的茶水便喝,“我好渴……隻有一個結論,人力是做不到這一點的,還是讓魏大人把此事報到皇宮裏去吧,這件事情恐怕隻有當今皇上才能解決,劉秀大帝乃是天人下凡,一定能夠整治那些惑亂民眾的妖魔鬼怪。”

牛公沉思,“我也有過這種想法,隻是我那妹夫搖頭反對,擔心宮庭知道此事對我們牛家不利,對他們魏家不利……”

朱環睜大眼睛,“不會吧?擔心皇上平定不了那些厲鬼,降罪牛家,株連九族?”

牛公歎氣,“唉,也是,萬一皇上下令放火焚燒我這子苑書行和牛府,這損失該有多大?與滅門之災有何區別啊。”

朱環還是搞不明白,“牛公,那魏太守究竟是何意?”

牛公笑相如哭,“很簡單,一把火燒了書行和牛府,然後把這片地皮封存起來,當作靈異案件處理。”

朱環張大了嘴,“啊?這可是牛家祖上傳下來的財富啊,這麽多上好的建築就不用提,光是書行裏麵的書卷便值數萬兩黃金啊!”

牛公連連擺手,“我斷然回絕,寧願把老命拴在此處,也不會把祖宗留下的心血付之一炬……”又拍著朱環的肩頭安慰,“莫擔憂,妹夫見我堅決也心軟下來,已經派人去了五台山去請知名道士,據說那裏的道士驅魔捉妖舉世聞名,估計明天便會趕來做法事……”

這時候,王充和舍安已經來到了書行門外。

舍安想起白天的事情未免有些害怕,感覺雙腿發軟不敢前行,“公子,書行的門窗都是開著的,黑乎乎的好怕人啊……”

王充嘿嘿一笑,“哎,院裏到處張掛燈籠你怕個鳥蛋啊?這些門窗肯定是牛公故意打開的,他在跟那些妖魔示威呢……”

舍安連忙有了主意,“公子,牛公和那個朱環肯定還沒有睡,咱們去找他們一起行動吧?我猜這個妖怪肯定是怕牛公,要不然咋不敢害他呢?”

王充擺了一下手,“先別急,咱們先進書行裏轉一轉吧,也許能發現一點什麽,人多了會打草驚蛇……”說著率先邁開了步子。

舍安隻好緩步跟在身後,兩條腿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火把呢?公子,趕緊點燃它,鬼最怕火了……”

王充取出打火石取火,再點燃了鬆油火把,率先邁進了陰森森的房屋,“舍安,就算真的有鬼,那也是鬼怕人,不是人怕鬼,不然它們咋白天不敢大搖大擺地出來害人啊?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舍安想了想覺得有道理,“對啊公子,鬼的膽子比人小得多,一見到光亮就躲得遠遠的,否則這個天地是鬼的天地了,哪會有咱們人類建立王朝的份兒啊?”

王充四處照著書架上的竹卷,“不對啊舍安,白天裏麵的書卷和書架都被我們搞爛了,現在擺得這樣整潔……一定是牛公進來收拾過了……”

舍安也點頭,“看來整座洛陽城隻有牛公一人不懼怕這裏的妖魔了……”但立刻改口,“還有公子和我舍安,嗬嗬。”

王充辨認裏麵的環境說:“就是這間閱覽室,是我們跟無頭人搏鬥的地方,現在一點跡象都不見了……”又四處照著黑暗的空間,“白天發生的事情真是奇怪,我們咋就找不到一條出口了呢?怎麽跑也跑不到盡頭……”

舍安嘻嘻笑,“是啊公子,把我們這些傻瓜累成啥樣了?這就是鬼圈,一旦進去有可能轉到累死也走不出來,聽奶奶說有好多人著了魔失蹤了,這叫鬼誘纏,比如在你的前方出現一朵絕美的玫瑰花,你忍不住想去采摘,可是你怎麽走也采摘不到它,就那樣一直追到你累死……”

王充啐了他一下,“我呸!為什麽是一朵玫瑰花,而不是別的什麽花?象征愛情的花就莫要隨便糟蹋了吧。”

舍安撓頭嘻嘻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便便是玫瑰花,都是奶奶說給我聽的。”

王充仔細查看,“哦,我明白了,白天我們的情緒過於緊張,總是重複走過的路線,這跟前邊打頭的人有關係,你記得是哪個家夥打頭的嗎?”

舍安用奇特的眼神看著王充,“公子,你在懷疑我們十一個人當中有一個不是人?”他的頭發唰地豎立起來,“公子你別嚇我好不好?”

王充冷笑,“你也覺得奇怪嗎?你回想一下,起始跟我爭執的那個小頭男人也不是裝作一個書生看書嗎?你當時也不是說人和鬼如何分得清不是嗎?”

舍安有些開了竅,“哦——,我那是隨便一說,並沒有過腦篩思考啊……如此說來,這一切皆是有預謀的呀?”

王充又想起了一件事情,“等等,剛才你說是十一個人?你數過嗎?我可是暗自數過我們的人數,是十人,絕對不是十一人。”

舍安又是做出驚訝狀,“啊?自從公子教會我算術之後,我見物就有數數的習慣,不會有錯,是十一人,而且是剔除了那個無頭小個子……”

王充盯視著舍安,“那醒來之後你數過嗎?地上躺著四個書生,已經咽氣了,除了你和我,躺在**的不是四個人嗎?”

舍安恍然大悟,“哦——!問題出來這裏啊?的確是四個人,一共隻有十個人,那麽那一個跑到哪裏去了?要是能找到這個人事情便有了眉目……”

王充擺手,“這個消失的人就是在打頭引路亂跑的人,這絕對是一個陰謀,等天亮了我們去找那四個人,不過想必他們已經離開這裏回家去了……”

這時,有一股冷風從舍安的頭皮上掠過,還發出了奇特的聲響來,他連忙捂著腦袋蹲了下來,“不好,鬼來了——!”

王充揮著火把四處照,還大聲叫嚷,“是何方妖孽,膽敢捉弄本公子?你敢顯身嗎?!”

這時候從別一間閱覽室裏傳來了聲音,“是王充晚輩嗎?我是……”

舍安這才長舒一口氣,“是牛公,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