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移屍

王充冥冥中感覺,有一個黑胡子老人手持毫筆要割斷自己的脖子,便騰地坐了起來,揮拳擊向他的腦袋,奇怪的是他的腦袋和脖子連得太緊根本打不掉,不像先前那個小頭男人那麽脆弱,欸?這就奇怪了!

那個黑胡子老人,挨了王充兩拳疼得捂著頭直叫,“年輕人——?老夫在為你把脈,因何向我出手攻擊啊?哎喲,冤煞老夫……”

王充這才清醒過來,四處張望,身邊的**躺著好幾個書生,有的書生還沒有醒來,“我的天,莫非我們已經逃出書行了嗎?”

舍安膽子那麽小,沒想到比王充清醒的還要早,“公子,公子,咱們得救了!這位老伯是牛公為咱們請來的郎中……”

王充回頭看見了牛府的主人牛公。

郎中匆忙起身收拾藥箱,“那幾個書生我都已把過脈,隻是受了驚訝不要緊,我開了藥方,服幾劑湯藥便可痊愈……”

舍安指著地上躺著的四位書生,“那他們呢?”

郎中搖頭表示無奈,“那幾位少年已然斷氣,腹內膽囊俱裂,即便是神仙下凡,也是無法醫活……”又看著牛公皺眉頭,“此處頻繁鬧妖,誰不懼怕?若有下次,另請高明,切莫再來喚我……”

牛公愁眉不展,“劉神醫暫且留步,那四位書生果真咽氣否啊?上一回,有一位書生,神醫剛走便醒了過來……”

“哦?居然有這等怪事?”黑胡子郎中連忙俯下身去重新把脈,但連連搖頭,“為時已晚,皆已斷氣,趕緊去通報官府吧……”

王充連忙下床,挨個推搡死屍,“快醒醒啊?快醒醒……”

牛公望著黑胡子郎中離去的背影搖頭歎息,“悲哀啊悲哀,昔日好友,如今皆同陌路,天欲絕我也——”說著嗚嗚哭了起來。

王充站起來安慰,“牛公,事已至此節哀順便,書行惡魔絕非真妖,我一定會幫您將那惡人揪出……”

牛公搖頭擺手,老淚縱橫,“後生莫要再來,當心將自己的性命白白搭了進去,惡鬼要滅的是我們牛家,就讓他衝我一人來吧——!”

舍安立刻過來拉王充,“公子,牛公說的在理,咱們還是快些離去吧?”

王充甩開他的胳膊,麵向牛公,“老板無需擔憂,我王充生來不信這世界有妖魔鬼怪,當務之急趕緊去報官,讓死者家屬來認領屍首。”

牛公又是搖頭,“老夫早已報官,隻是官府懼怕妖魔附身,遲遲不敢前來料理後事……”

王充便怒罵,“這些狗官,皆是膽小如鼠!身為朝廷命官,如何懼怕那些子虛烏有的鬼怪?真是一群廢物……”

牛公慨歎,“也不能全怪他們,前番幾次皆來驗屍追查,誰想,其中多位官差妖魔纏身,回去沒過幾日便死於非命,傳言死狀極其悲慘……”

王充柳眉緊蹙,“這……如此說來世間確有鬼怪?牛公,您當真相信書行之內有真鬼?”

牛公噎住了,“這……老夫原本也不信鬼怪之事,隻是書行接二連三發生怪異之事,不得不重新思量啊……”

舍安看著地上的死屍說:“牛公,聽說河南郡太守魏大人乃是您的親妹夫,如何對您不管不顧啊?”

牛公剛要回話,打遠處出現一位穿差服的人,跑跑停停,顯得非常猶豫。

舍安欣喜地說:“是官府的胥吏,看來魏太守趕來了……”

那個胥吏站在十幾米開外喊話,“牛公,太守大人有令,命你將死屍運送至官府後院驗屍,若有幸存之人,可帶其中一位去筆錄口供便可。”

王充忍不住罵道:“這些狗官不敢親臨現場,讓牛公帶屍首去官府,這也太過分了,身為朝廷命官理應事事走在民眾前頭,如何這般膽小怕事?”

牛公朝他擺了擺手,“後生啊,老夫理解他們,再說魏大人是我妹夫,我也不想將禍殃及於他……”

舍安朝胥吏喊,“拉屍首需要馬車,難道你是一人來的嗎?”

胥吏不耐煩地說:“哪來的馬車?官府的馬車如何可以裝運死屍?萬一沾染妖氣,你負得了這個責任嗎?趕緊弄一輛馬車將屍首運走,這可是魏大人親**代的!”

牛公慢慢轉身往回走,王充連忙追問:“牛公,家裏的仆人當真全都跑光?您當真成為獨頭蒜?”

牛公苦笑,“不足為奇,哪個不想活命之人啊?不過還好,還有一個侍從死活不肯離去……”立刻喊話,“朱環——,套一輛馬車來——”

不大工夫,那個叫朱環的侍從趕著一輛大馬車出了院子。

那個胥吏仍然站在遠處,舍安向他招手,“喂,你別傻站著呀?快過來幫忙,這裏人手不夠……”

胥吏連忙擺手,不耐煩地說:“你是讓我去幫你們抬死人?萬一沾染了鬼氣你負責啊?是不是你也看著我好欺負?衙門內有那麽多官差,偏偏命我一個人前來,分明欺負我是新來的嘛?你也看出來我是新來的嗎?”

舍安連忙立掌打住,“得,你就站在那裏好了?省得說我欺負人,您好歹是個官差,說我欺負您,那可真是給我戴高帽了……”

王充也動手抬那些被嚇死的書生,雖然素不相識,卻一同經曆了一場劫難。牛公想親自動手,他的仆傭朱環攔下,“牛公,這可使不得,我來便可。”

舍安抬著屍體慨歎,“這條街好歹也算是個熱鬧街啊,如何看不見一個行人?可見人心比那惡鬼還要可怕。”

朱環歎氣,“百步之內已經看不見活人了,自從書行鬧妖以來,住在附近的鄰居是越來越少,到今天算是成了真正的空巢。”

四具屍體很快就裝完了,胥吏喊,“我在前麵走,你們自己掌握趕車速度,不可靠我太近!”

牛公上了馬車,“這裏需要留守一位,四位受傷的書生還在等著家人來領走。”

王充便去看舍安,舍安朝他連連擺手,立刻跳上了馬車,“公子,別叫我留守,你知道我膽小……”

王充無語了,牛公看著朱環,“你留下吧,把鞭子交給他趕車。”

朱環連忙點頭,“好,牛公,您可要早些回歸。”

一路上馬車走的很慢。

真是孬事走千裏啊,路上的行人見到牛家的馬車四處躲藏,惟恐妖氣沾身。

王充現在需要跟牛公多了解一些有關他的家事,“牛公,您平日裏喜歡鬥氣嗎?”

牛公愣了一下,“鬥氣?”

王充自慚形穢地笑了,“不瞞您說,我王氏祖上就好與人鬥氣……先祖依仗家族功名顯赫,飛揚跋扈稱霸一方,當王莽政權落敗之後,家族地位一落千丈,卻依舊不改盛氣淩人的本性,到處欺壓百姓,結果遭到仇家圍攻,逃到錢塘縣居住……我父輩們也是喜歡與人鬥氣、耍無賴,甚至去做殺人越貨的勾當,加之得罪了當地權勢,隻好被迫遷居到上虞章鎮……”

牛公用異樣的神情望著王充,“後生當真是奇特之人,傾吐家醜也像是在講述他人的故事一般,可見胸襟寬廣,光明磊落啊……”

王充麵帶苦澀,連連搖頭,“小的實在為祖上的醜惡行徑感到羞愧,可是不能因為是自家人的醜事而包庇回避,論事須公平才是。”

舍安用責備的眼神白了主人一眼,“依我說,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恨王家祖宗,唯獨公子不可以,因為你是他們的後裔。”

牛公沉思著說:“嗯,有點意思……關於你祖父王汛慘遭仇家追殺的事情,老夫也曾聽過,沒想到你是他的後人……”

王充把思緒拉回原處,“不提我家之事,牛家是否也有鬥氣稱霸之喜好?”

牛公搖頭,“我們牛氏祖上也算功名顯赫,文官武官出了不少,隻是我那幾個兒子不甚爭氣,沒有一個是做官的材料,隻喜歡謀營生做買賣……”

舍安搶話過去,“您可以買官給他們做呀?時下官場十分盛行。”

牛公搖頭,“不知為啥,我那六個兒子皆不肯做官……”

王充瞪了舍安一眼,“你別打岔,我在問牛公的家事,這很可能與牛家鬧鬼之事相幹。”

牛公斷然說:“後生,你常來書行,想必知曉一二,我對任何人皆是那般和顏悅色,從不與人爭執,寧肯吃些虧也不與人紅臉啊……”

王充點頭,“是啊,您知道我無錢買書,也從來沒攆過我……我是擔心您的子孫們有此類惡習……”

牛公感歎一嗓,“我這輩的兄妹性格都比較隨和,唯獨我的長兄脾氣暴躁,但他家卻是安然無恙……至於子孫一輩,倒也難以下定論,因為人數實在是眾多,足有數百號人啊。”

舍安突然指著後麵的天空,露出恐怖的表情來,“牛公,公子,你們看啊?那群妖魔追隨而來……”說著把頭埋進了王充的身後。

王充一時感覺眼花,高空中果然飛來幾隻古怪形狀的不明飛行物,乍看像是鷹,又像是披頭散發的鬼頭,仿佛都是青麵獠牙十分恐怖。

牛公卻是淡然一笑,“舍安啊,你看花了眼,那是孩童在放風箏,切莫嚇唬你主子,你的膽量啊,比我家的朱環差太多啦。”

王充揉了揉眼睛,這才看清楚,把舍安揪了起來,“舍安,你說過你奶奶總喜歡給你講鬼故事,是不是中毒太深了?這樣下去,你早晚會把自己嚇死!”

說話間,太守衙門已經趕到。

胥吏朝他們做手勢,“魏大人交代,不要走正門,跟隨我直接去後院的太平間吧,魏大人和仵作在那裏等候。”

馬車進了後院,來到太平間外。

魏大人和一位仵作果然等在那裏了,表情十分陰鬱,那仵作的眼睛顯得特別臃腫,也許生來就是那副模樣。

三個人都是步行走進庭院的,牛公上前作揖,直接稱呼,“妹夫啊,我牛家要有滅門之災矣——!”

魏大人故作鎮定,立刻豎起手掌,示意他不要靠得太近,“二哥,莫要說晦氣話,有本官在,那些鬼魅豈能奈何得了你?”把臉轉向仵作,“屍體就不必搬入太平間了,你過去檢查一遍,做一下死亡鑒定,快些讓家屬拉回去用火焚燒,那些穢物務必以火化之。”

王充等著魏大人問話,哪知連看都不看一眼,一定是擔心他們這些人身上真的沾染了妖氣,也許壓根就沒打算查清這個懸案,也許早就認定牛家鬼是真鬼了。

那個仵作四十多的年紀,總是眯著眼睛像是未睡醒的樣子,倒也沒有露出多少驚懼的表情,上前搬運著書生的屍體仔細檢查,時而用銀針刺入,查看是否中毒。

王充跟在仵作身邊打下手,看見銀針並沒有發黑便說:“大人,這些人皆是被那無頭男人嚇死的,沒有中毒的可能……”

仵作並沒有看他一眼,隻是盯著發青的傷處問:“這是被妖魔擊傷的嗎?”

王充搖頭,“所謂厲鬼,我想無非是惡人假扮……”見仵作頻頻眨眼,極力想證明自己的觀點,“那些無頭人始終用怪音驚嚇我們,並未有實質性的攻擊,這些傷口皆是自己磕碰造成……”

魏大人立在幾步之外斷言,“聽聽,這便是妖魔殺人的手段,根本不必親自動手取命……”

仵作並沒有發表自己的觀點,想必有所忌憚,等檢查完四具屍體,直視魏大人,低聲說:“大人,這四位書生口中皆有膽汁溢出,可以斷定是驚嚇過度膽囊破裂而死……”

魏大人連忙說:“好了,查明死因便可……”回頭對胥吏說:“快快通知死者家屬將屍體認領回去……”

王充心想:這真是糊塗官斷西瓜案啊……

魏大人看著牛公解釋,“二哥啊,書行裏的鬼事傳得異常快捷,那些書生的家屬比官府知道的還要快,老早便到衙門來領人了……”

牛公垂首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