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春雨沾衣濕
一年半之後，清灤山脈。
清晨。
此時的莫崆山正是春意盎然，萬物煥發了無盡的生機，就連那草尖上的晨露也是那般的晶瑩剔透，映著霞光，隨著春風小草搖曳，似在歡快地跳舞。
就在此時，半山腰之處忽然不斷的傳來時而轟隆時而噗噗的悶響，似乎是從山腹中傳出。
這些聲音一直從清晨響到了黃昏，當第一道晚霞自天際浮現之時，忽然一道悶雷般的聲音響起，半山腰的一處，一大塊石頭泥土連同上麵的花草樹木蛇蟲鼠蟻，一起飛了起來，直到飛到空中將近五丈，才劃空而過，跌落在一旁，那泥土石頭原來所在之地，就變成一個一丈左右的大洞。
片刻功夫過後，兩個影子從洞中飛出，落在洞口兩旁，垂手而立，一身銀光閃閃，各執一把黝黑寬身長劍，隻是雙眼緊閉，麵無表情，似人非人，原來是兩個人形傀儡。
再過片刻，又有一道人影從洞中飛出，一直到了十多丈的高空，然後才一個燕子抄水般的輕輕轉折，慢慢地落在傀儡之旁。
此人一身淡白緊身衣裳，身材筆挺有如標槍，隻是頭發和胡子都實在是太長，根本看出是老是少。
此人正是在莫崆山崢王宮殿修煉了一年半之久的楊凡。
重見天日的感覺實在是美妙，楊凡仰天長嘯一聲，左手一拂，旁邊那兩個傀儡就募地消失，原來是楊凡將他們收入了儲物袋之中。
收好傀儡，楊凡又隨意發出飛石術和狂風術，將那洞口填埋的結結實實之後，又再次向宮殿位置深深鞠了一躬，然後有些留戀的看了四周的花草樹木，微不可聞的一聲歎息之後，楊凡就從原地躍起，使出騰雲步和漂浮術，一縷輕煙般，落到山腳，然後就往陳家莊方向而去。
楊凡並未回陳家莊，而是來到了雲霧主峰山頂，那往昔和鍾道人修煉打坐之洞府。
楊凡信步而入，看著洞裏剩下的那唯一的石凳，注目良久，然後就在石凳之旁，挖了深一丈左右的洞，將幾塊玉簡放了進去。這些玉簡原本空白，而是楊凡在山腹之中，用神識將玄陽九訣、五行真言咒、青玲戰陣書和崢王留下的雕刻、傀儡以及製符之術通通刻錄在其中。
楊凡知道自己此番遠去的是個什麽地方，前途未卜，若是令得這些法訣和自己一起湮滅的話，並非自己所願，於是思量甚久，終於還是花了許多時間和力氣將之重複刻錄了一份，留於此地。這也算是為後來之人保留些前輩的心血。至於哪個有緣得之，就不是楊凡需要思考的了。
放下玉簡，楊凡拿起那刻有雲勝男名字的冰火黑金軟玉酒杯，眼神迷離的撫摩良久，似乎幾次都要將之放入洞中，和那些東西一起埋了，但到了最後，終究還是將杯子放回了儲物袋。
“難忘者終究忘不掉，怎樣也欺騙不了自己的內心，唉，一切隨緣吧……”
楊凡輕輕閉上雙眼，悠悠的歎了一聲。
就算將酒杯放入洞中，從此可以不再睹物思人，可深深烙印在腦海的名字卻是可能永遠也忘不掉，就算多年以後，自己以為再也不會想起此人，可往往某夜夢回，嘴裏喃喃念叨的又是誰的名字？
有人說過，一生之中，最令人刻骨銘心的就莫過於你情犢初開之時，那一份轟轟烈烈的初戀，這份感情越是沒有結果，就越是在你心頭徘徊不去，一生糾纏不休。
楊凡並不知道多年以後自己會如何，或許他會遇到另一段情緣，愛上另外一個女子，或許也會因此將雲勝男忘記，可是至少楊凡知道，現在他還是忘不了，也或許他根本不想忘掉。
人生之中，有一些事情有一些經曆，雖然是十分的痛苦，可是依然有許多人寧選擇痛苦，也不會選擇徹底忘記，如果忘記了，人生即使沒有了痛苦，卻也沒有意義了。
楊凡摸了摸鼻子，每當他心裏有了些愁思或是有些無奈之時，他就習慣的去摸摸鼻子，似乎這個動作可以掩蓋自己內心的波瀾。搖了搖頭又繼續整理自己的儲物袋。
將父親的遺物、陳問水所贈書籍，冰火黑金軟玉酒杯、五行靈髓，崢王留下的煉製傀儡的材料和剩下的辟穀丹、從宮殿書架上收取的那些俗世武功秘籍和記載著奇聞異事的書籍，所有的極品上品靈石和一半的中品靈石，以及所有的法訣全部放在崢王留下的大儲物袋之中；
這些東西一般情況都不會用到，剛好和崢王的大儲物袋一起，不會掛在腰間，而是盡量隱藏起來。
那父親留下的普通小儲物袋中隻裝入那兩架傀儡、刻刀、用五行靈髓調配的幾十瓶藥酒、中品下品靈石、那一大堆用於雕刻的玉石、在陳家莊時煉製的一些藥丸、在烈日城大峽穀采集的一些草藥，包袱和換洗衣物、以及積攢的幾十兩銀子和一些幹糧。
想了想，楊凡又將刻刀、一些玉石、銀子、換洗衣服拿出，放入包袱怪之內，背在背上。
一路之上，扮成俗世普通人還是好些。
將那些東西放好之後，楊凡忽然發現還多了一塊青色玉簡，仔細一看，才想起原來是千手毒王臨走前所贈之物，隻是從那之後，自己一直忙碌，早就就將它給忘了。
楊凡好奇的拿在手中，然後用神識仔細閱讀其中內容。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之內，楊凡往常平淡無波的臉色數次變化，先是好奇，繼而驚訝，然後大是歡喜。
“居然是如此的好東西！”楊凡看完整個玉簡的內容，輕呼一聲，難掩喜色。
原來這玉簡之中刻錄的東西楊凡先是勉強讀懂一些，而隨後越是艱澀難明，居然是上古之時流傳下來，經過後人修士改善和總結的修神訣。
隻是不知為何，如此珍稀的法訣居然是千手毒王的師門傳承之物，難道說千手毒王的師門前輩也是修士？
這修神訣何等珍稀？就算楊凡如今對修仙界的認識全來自父親的玉簡，尚是十分淺薄，那也是非常清楚這修神訣的珍稀，那絕對是修仙界的無上重寶。
修士的神識是何等重要？但修士的神識是強大手段的同時，又是最為脆弱的地方，修煉起來極其困難和危險，一個不小心，就會走火入魔，成為廢人，所以在修仙界幾乎是無盡的悠悠歲月中，能夠被創造出來並且安全有效，又能流傳下來的神識修煉法訣，那是絕對的非常之少。
這些修煉神識的法訣雖然不至於要用鳳毛麟角來形容，但真正好的修煉神識的法訣，數量上也絕對是屈指可數。
所以，修士一般都是通過境界提升，自然地使神識變得強大起來了，想要單獨的修煉神識，即使是能夠撐得住艱辛、甚至可能走火入魔的磨難，卻也找不到專門的法訣。
但這份修神訣對楊凡而言，卻是至寶，無異於雪中送碳。
在崢王宮殿之中，為了修煉雕刻、傀儡術，楊凡已然出盡所有潛力，後來為了控製那兩個築基中期的傀儡，雖然百藝門的傀儡術高深獨到，可以完全用靈石獨立啟動，但要傀儡如臂使指，終究還是需要用神識控製其中樞，以楊凡練氣大圓滿的神識，又因為受傷修為境界跌落未完全恢複，他的神識大為透支。
若在打鬥之中，讓楊凡放棄傀儡無疑是非常可惜，但要控製比自己境界高的傀儡，又無異於將自己致於最危險的境地。
在那山腹之中，楊凡就是依靠那兩個通體無比堅硬、不怕巨石傷害，又手持玄鐵重劍的築基中期傀儡，硬是做到結丹後期才能辟山而出的事情。想必當年崢王也是靠那兩個傀儡開辟了宮殿。
所以楊凡一直在苦惱如何兼顧，卻完全沒有頭緒。
現在問題終於有解決方法，這修神訣非常特別，乃修煉紫府之神識，重內而輕外，重悟而輕苦練，若能明悟，隨時隨地都可以修煉，而雕刻也是這種技藝，如此說來，楊凡在雕刻修煉心境，磨練煉製傀儡手法之時，也可以同時修煉修神訣。
“這無疑是天降至寶，想不到當年和千手毒王的一番偶遇，一番平常心的善意，卻得到如此大的收獲，乃至是造化！世事真是奇妙難言……”
楊凡心中不盡感慨，決定要盡力去修煉這修神訣，方能不會辜負冥冥之中那巧妙的安排。
通過修神訣提升了神識，他至少在築基之前，都可以輕鬆的控製那兩個傀儡，碰到了築基期修士，就算不想戰而勝之，要逃跑也是相當容易。
若是在兩大築基中期傀儡的護衛下，楊凡還不能從一個築基修士手下逃脫，這修道之路不走也罷。
至於要多煉製傀儡，楊凡卻是暫時沒法想，雖然楊凡的傀儡術現在已經有小成，可是也隻能製造出練氣期的傀儡，浪費不多的材料不說，練氣期的傀儡煉製出來用處也不大。
“去仙靈國的行程已經耽擱了一年多，必趕緊將此訣記憶，然後盡快起程……”
楊凡收起興奮的心情，立刻就決定下一步的動作。
於是楊凡再花多一個時辰將修神訣將完全記住後，就將玉簡放入洞中，至於自己那一份，路上再刻吧。
然後，楊凡再往洞中放入一塊中品靈石和幾塊下品靈石，這是為了讓靈石發出氣息，此洞可以被後來修士發現。楊凡衣袖一拂，將那洞填平，恢複原樣。
當然，楊凡倒也不至於無聊到在上麵刻上某某埋寶處的話語。雖然埋寶處這話挺瀟灑拉風、聽起來倍有前輩的感覺。
做完這一切，楊凡就立身而起，出洞而去，再不回頭。
兩個時辰過後，楊凡就到了七百多裏之外，就在清灤山脈靠近薑國邊界之地。
這一處方圓百裏，因為山多險峻，又多凶猛野獸和毒蟲，所以荒無人煙。在這處幾大高山環抱之中，有一個方圓十裏左右而深不知幾許的巨大湖泊，湖邊長滿了各種美麗多姿的花朵，湖水清澈而平靜，此時正是中夜，一泓彎月倒於映湖水中央，靜謐而又幽遠。
楊凡此時就站在湖邊，月光將他影子拉的很長，虛印在背後那些低矮的樹叢之上，一些不知名的小昆蟲似乎正在影子之中輕唱。
楊凡放下包袱，將身上的一切衣服脫掉，跳入湖中。
在崢王宮殿之中，雖然可以用些水擦擦，也可以換換衣服，可畢竟一年半沒有真正洗澡，楊凡出來之後，一路之上就一直在尋找無人的湖泊。
終於可以在此地洗去身上許久的積汙，就當做是為了輕鬆的踏上新的征程吧。
半個時辰之後，楊凡已然從湖中上來，收拾妥當，將胡子刮去，隨意的將長發束起垂在腦後，又開始繼續西行。
忽然之間，風動。
楊凡感到臉上開始拂來些很細小的水滴，仔細一看，原來是下起了細細的雨。
這是一場溫柔的春雨，下在深夜之時，下在柔和的月光之中，從山峰之顛飄來，灑過湖麵，落在遠行的楊凡身上，慢慢地沾濕了他的白衣。
此時在湖中洗去凡塵的楊凡，輕步而行，忽然感到心情是那般的淡然和輕鬆，在這春雨之中，無悲無喜，無牽無掛，萬物既在他眼中，又似乎眼中不著一物，那山是山又不是山，那水是水又非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