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為你而畫

白川蒼禾聽到微弱的叩門聲音,原本是不想起身的,這幾天的頹廢和沮喪,讓他心煩意亂的趕走了時常來探望自己的梁錦屏和王教練,隻想讓自己呆在無盡的黑暗中靜靜呼吸。

甚至,都不想呼吸。

這樣的生活還有什麽意義呢?完全失去了向前走的目標方向,也無法讓最愛的那個人看到自己實現夢想的樣子。

有時候甚至想,如果自己不是白川蒼禾就好了,自己可以是任何人,隻要不是白川蒼禾。

細碎的叩門聲響起之後,又是一陣慌亂的腳步聲,白川蒼禾睜開眼,看著黑暗中的天花板,腳步聲逐漸變小,直到消失在遠處聽不見。

不像是王教練和梁錦屏。

那門外的是誰?

他在黑暗中摸索著起身,站在病床邊稍稍定了定神,努力克製大腦傳來陣陣天旋地轉的眩暈感,過了一會,赤著腳向門口走去。

手還沒有碰到門把手,就感覺腳下踩到了幾張紙張一樣的東西,他低頭一看,是幾張散落的紙,上麵好像還寫了什麽東西。

他握住冰涼的門把手,輕輕轉動,門外空無一人,空氣滿是冰冷冷的味道,他下意識的抬眼向遠處看去,隻見一個晃動的馬尾辮在拐角處一閃而過。

是哪個粉絲知道自己的病房位置了嗎?白川蒼禾心裏疑惑著,隨即關進回到病房。

這可不是一件好事,眼下的他抗拒每一個想要靠近自己的人,如果是哪個粉絲知道了自己住在這裏,那很快網上看熱鬧的網友們便會知道這個消息。

一想到可能要麵對無數的粉絲、記者和刺眼的閃光燈,曾經那些自己最熟悉、最習以為常的事物,他忽然感覺內心一陣恐慌。

他身體抵在門上,注視著腳下一地散落的紙,卻不敢彎腰撿起來。

辱罵信、抵製信、恐嚇信,這些都有可能吧……

到底還是好奇。

過了許久,他緩緩地蹲下身子,撿起地上的淩亂紙張,借著窗簾縫隙透進來的微微亮光,仔細分辨著上麵到底寫了些什麽。

即使是粉絲的失望與謾罵,以現在的他來說,還有什麽不能承受的呢?這顆心還怕什麽呢?

他暗自冷笑一聲,嘲笑自己的膽小和懦弱,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展開折疊的紙張。

竟然是,一幅漫畫。

更準確地說,是一套漫畫。

白川蒼禾的表情,從最開始的擔心恐懼,到疑惑不解,隨著他雙手快速翻動,一陣窸窸窣窣紙張抖動的聲音,讓雜亂無章的紙張一點點恢複原有的模樣,一個完整的故事被拚湊出來。

白川蒼禾的表情最終定格住了……

釋懷。

沒錯,是釋懷。

漫畫上,用一個個分鏡,向他緩緩講述了一個學習花樣滑冰的小男孩的故事,這個故事其實土得掉渣,但是畫上小男孩肉嘟嘟的臉蛋兒,讓他莫名生出一種喜歡。

小男孩從最開始笨拙的獨自練習,到中途受傷時候的無助,再到強忍疼痛堅持練習,最後結局是脖子上掛著一個比自己腦袋還大的獎牌,站在領獎台上開心的笑。

漫畫的作者,為他畫了整整一個畫紙的冰麵。

漫畫的最後一頁,在小男孩揮動的雙手旁邊,有兩行小字。

“如果此刻的你無法上冰練習,那就想象畫裏的小孩,就是你吧!”

“有勇氣對抗黑暗的人,最終才會會成為英雄。”

小小的字,一看就是出自俊秀女孩之手,他眼前閃過剛剛那個擺動的馬尾辮。

是那個女孩吧!

白川蒼禾沉默了良久,忽然,黑暗寂靜的病房裏,竟然傳出一聲低沉的笑聲,慢慢的笑聲由小變大,最後變成開懷大笑。

他怎麽也不會想到,竟然有人會在這個時候,會往病房裏塞進來一遝漫畫鼓勵他。

雖然隻是一套簡單的鉛筆漫畫,線條盡是黑白色調,沒有任何色彩渲染,但是卻似一道溫暖的光,投照在白川蒼禾的心口。

他輕輕拭去眼角不知道是因為大笑,還是因為內心洶湧翻動而溢出來的點點淚水,笑著搖了搖頭。

不過,這個女孩有點小瞧他了呢,他可不像畫裏的小男孩一樣笨拙。

當年的自己,可是訓練隊裏唯一會做阿克塞爾三周半跳躍的少年選手,小夥伴們做不了的貝爾曼旋轉,自己也是得心應手。

不論多難的動作,隻要看兩遍,白川蒼禾就能模仿著做出來,並且逐漸變成自己的撒手鐧。

自己可是個花樣滑冰的天才呢!白川蒼禾不免有些傲嬌。

不過,這畫上在黑夜中獨自訓練的小男孩,孤零零的模樣,倒和當年的自己一模一樣。

曾經的自己,世界也是一片黑暗,隻有孤獨的自己。

記憶伴隨著一聲“哐”的巨大聲響,白川蒼禾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殘敗破舊的家裏。

十幾平米的地下室,陰冷潮濕,泛著陣陣黴味兒。

七歲的白川蒼禾,腰背挺直的坐在靠著門不遠的地方。

媽媽在這狹窄有限的空間裏,騰出了一個角落,用幾個破紙箱子給他做了一個書桌台。

“我們白川也要像別的小朋友一樣,擁有自己的寫字台。”

家中角落裏的幾隻老鼠被巨大響聲嚇的四處倉皇逃竄,還有一隻慌慌張張的踩著白川蒼禾腳麵跑過。

“白川,給我拿酒來!”

是爸爸。

常年浸泡在酒精裏的爸爸,嘴唇泛著烏青的顏色,張嘴噴出的沫子滿是難聞的氣味,他眼皮腫腫的,臉上像是蒙了一層霧,還有一道道因為醉酒後摔倒留下的疤痕,猙獰可怖。

白川蒼禾早就習慣了他回家的方式,家裏晃晃悠悠的木門,已經被他踹出了一個巨大的窟窿,每到冬天刺骨的寒氣就會灌進屋裏。

“你老子給你說話呢!裝聾子是吧!”渾身酒氣的爸爸一腳踹翻了他麵前的寫字台,文具和課本七零八落地散落一地。

白川蒼禾這才抬起頭來,小小年紀的眼神裏,滿是恨意。

“你瞪什麽瞪!”爸爸被他看得有些發怵,又抬腿補了一腳。

“你個小雜種!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小雜種!讓你給老子拿酒來!”

隨即,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白川蒼禾白皙的臉上瞬間一片血紅,他的嘴裏,泛起一陣血腥味。

“別打了!別打了!”剛回家的媽媽看到眼前這一幕,立馬撲過來,用瘦弱幹枯的脊背保護著白川蒼禾。

“滾開!給老子滾開!”

眼睛通紅的爸爸一腳踹在媽媽的腰上,白川蒼禾聽見耳邊傳來媽媽咬著牙的悶哼聲。

“你跟哪個野男人生出的這個小雜種!老子供他吃供他喝,現在翅膀硬了,敢把老子的話當耳旁風了!”

媽媽就這麽摟著白川蒼禾,默默流著淚聽著這些莫須有的咒罵。

聽到媽媽被侮辱,白川蒼禾冷靜如水的眼睛裏瞬間波濤洶湧,他恨!

“啊!”

他怒吼著衝向爸爸,狠狠地撞在他的肚子上,但是奈何自己還是個七歲的孩子,哪能和一個正值壯年的中年男人抗衡呢!

爸爸紋絲不動,他自己被彈出去了好遠。

看到他敢反擊,爸爸反手又是一個耳光抽上去,白川蒼禾感覺天上都是星星在閃,一頭栽倒在**。

“錢呢?家裏的錢呢?”他一邊叫喊著,一邊在櫥櫃裏和枕頭下翻找著。

“哪有什麽錢啊!你掙過一分錢嗎?”媽媽撲上去查看白川蒼禾的情況,對於父親的翻找,已經毫無反應,聲音裏盡是悲涼。

家裏裏裏外外的開支,全都靠著自己在市滑冰訓練館的微薄收入勉強過活。

“老子馬上就能成為百萬富翁,啊不對。”他使勁兒晃了晃暈乎乎的腦袋,“是億萬富翁!”

他伸出肮髒的手指著天花板,“就這破地方,配得上我的身份嗎?”

見沒有在家裏找到一分錢,他對著家裏的東西又是一陣摔砸,叮叮當當的聲音震耳欲聾。

這樣的生活,還有幾十年要熬。

從小到大,白川蒼禾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他時刻擔心醉氣熏天的爸爸破門而入,沒頭沒尾對著媽媽一頓暴打。

也要時刻提防,被酒精衝昏了頭腦的爸爸,偷走媽媽藏起來的錢去買酒。

他對著這樣的生活,萬念俱灰。也曾經嚐試自殺,目光呆滯地看著手腕處的血汩汩湧出。

自己沒有做錯一件事,每天都在用力的活著,為什麽生活卻那麽苦。

媽媽撕心裂肺的哭聲把他從昏迷中喚醒。

“白川,媽媽不能沒有你啊!”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尋過死,即使生活再難,為了媽媽也要拚命活著。

“白川,以後你不要在家寫作業了,跟媽媽去訓練館吧。”媽媽用粗糙的手婆娑撫摸著白川蒼禾紅腫的臉頰,輕輕拭去嘴角滲出的血跡。

“男衛生間最裏麵,有個雜物間,你就在那裏。”

從那以後,放學後的白川蒼禾都會在訓練館的後門溜進去,悄悄躲在男廁所裏麵的雜物間。

雖然那裏的工作人員對媽媽都很好,但是他還是不想讓別人看到他,少給媽媽添一些麻煩。

雜物間讓媽媽收拾的很幹淨,一如既往的給他治了一個書桌台。

如果媽媽忙不開,寫完作業的他還會幫著媽媽收拾冰場的衛生。

有時候,他會蹲在柱子後麵,滿眼羨慕的偷偷注視著冰場裏肆意玩樂的小朋友。

原來不是每一個人的童年,都那麽痛苦。

可隻有他自己,從來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他自卑,敏感,怕生,從不願意和人說話。

隻要情緒稍微有些起伏,他就會心悸不已、呼吸困難。

他隻想,一直躲在黑暗中,不被任何人看到。

如同一隻藏身在暗處角落的小老鼠。

也是在那個時候,他遇到了那個她。

他一生都無法忘記的人,需要用一生去奔跑追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