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禁賽

彌漫著淡淡消毒水味兒的VIP病房裏,厚厚的窗簾把想要透過點點縫隙溜進來的陽光攔在窗外。

窗外,溫暖的陽光鋪灑在地麵上,照的一切都懶洋洋的,而此刻寬敞的病房卻昏昏暗暗,仿佛進入了漫無邊際的黑夜。

一張潔白的病床擺放在房間中間,床頭櫃和地上是這幾天前陸續送來的花籃,一個碩大的向日葵,似乎已經厭倦了往日最愛的陽光,蔫蔫地垂下了頭。

半靠在床頭的白川蒼禾,雙手顫抖的拿著一份報告,腿上纏繞的白色繃帶,淹沒在白色被單裏。

病房裏安靜得,甚至都聽不到任何呼吸聲。

選拔賽上他強忍疼痛繼續比賽,讓原本快要恢複的韌帶再次嚴重撕裂,主治醫生說,重新縫合後的韌帶,不能保證完全恢複。

可腿上韌帶斷裂帶來的痛,遠不及此刻那份檢測報告上刺眼的“陽性”兩個字帶來的傷害沉重。

“再申請血樣檢測。”白川蒼禾沙啞的聲音撕裂開了靜謐的病房,語氣中透著疲憊和不甘。

從前那個不管在冰麵摔倒多少次都會起身微笑著繼續訓練的男孩,一下子蒼老了好多。

原本坐在病床旁邊默不作聲的王教練,聽到他突如其來的聲音,幹裂的嘴唇上下蠕動著,似乎是想說些什麽,結果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再!申請!血樣檢測!”

白川蒼禾見他遲遲沒有回答,扭過頭來,咬著牙一字一頓道,他的眼裏布滿了猩紅的血絲,像是一隻許久未進食的小獸正死死盯著獵物。

他已經整整兩天沒有睡覺了!

“錦屏也去過了,沒有用的……”王教練喉結翻動了一下,苦澀的說。

他沒有告訴白川蒼禾,自己這幾天一直在花滑協會奔波走動,換來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搖頭回應。

“為什麽!為什麽沒有用!”原本壓抑著情緒的白川蒼禾瞬間激動起來,緊緊攥成拳頭的右手使勁兒捶打著床麵,被子裏發出一陣陣悶聲。

王教練看到這一幕,心被狠狠的攥住,這孩子一路走的真的太難了,讓他發泄一下吧。

白川蒼禾滿懷對兩年後參加奧運會比賽的期待和興奮,積極配合著治療,當他被通知有人舉報他疑似使用了興奮劑,需要進行尿檢,他本是不在乎的。

學習花樣滑冰的這麽多年,大大小小的汙蔑和詆毀還少嗎?

當七歲的他第一次有了屬於自己的專業教練,可以跟著那些從小學習花樣滑冰的孩子們一起接受專業的訓練時。

“窮孩子!窮孩子!”

“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你就隻會打掃衛生!”

“你應該跟你媽媽一起去打掃衛生!學什麽花樣滑冰!”

“我告訴你,下次你要是再給教練做3A,我就踢斷你的腿!”

他無法理解,那小小年紀的孩子們說出口的話,怎麽會如此惡毒。

隻是因為初次接觸花樣滑冰的他,當眾完美的做出了一個小孩子們都做不出的阿克塞爾三周半跳躍

第一次參加青年花樣滑冰大獎賽時,不被大眾所熟識的他表現卻出乎所有人意料,用實力碾壓原本奪冠的熱門人選,收獲了無數的鮮花和掌聲,他的名字,也開始讓更多人知道和喜愛。

賽後,對手悄無聲息滑到他身邊,裝作漫不經心的抬腳,深可見骨的傷口瞬間在他的大腿上炸裂開。

那個傷口,差一點斷送了他的職業生涯。

白川蒼禾根本不在意那些鮮花和掌聲,也不在乎那些謾罵和傷痛,他隻想站的更高一些,再高一些,這樣那個人就能看到自己了。

就差一點,就要實現當初和那個人的約定。

就差那麽一點啊!

白川蒼禾把頭埋在被子裏,手裏的檢測報告被他狠狠捏成了一團,另一隻手一遍又一遍的在**捶打。

王教練看著眼前這一幕,心如刀絞般難受,卻又無能為力。

“啊!”伴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白川蒼禾猛地抬頭,掄圓了手臂把**過的紙團朝門外扔去。

正推門而入的梁錦屏,被眼前快速飛來的紙團嚇了一跳,稍稍適應了一下眼前昏暗的房間,彎腰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紙團。

修長美麗的手指輕輕展開被揉皺了的紙團,她飛快的掃了一眼上麵的字,眉間擰起一個小小的結。

“看這些胡編亂造的東西幹什麽。”她隨手把紙團撕碎,丟到門邊的垃圾桶裏,來到白川蒼禾的床邊側身坐下。

“協會那邊我還在想辦法,調查結果也不絕對,你不要放在心上,先把傷養好才是最重要的,不然怎麽備訓呢?”

梁錦屏淡淡的笑著,細長的指尖撥動了一下白川蒼禾額間散亂的頭發,揉了揉他柔軟蓬鬆的頭頂。

她看著眼前這個就連韌帶撕裂時、腿部骨折時都不會落淚的大男孩,現在眼裏噙滿了閃爍的淚珠,像個受傷的小狗一樣。

白川蒼禾望著梁錦屏精致的麵龐,慢慢把頭抵在她瘦削的肩上,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再也控製不住,渾身開始劇烈顫抖起來。

梁錦屏伸手輕輕拍著他的肩膀,就像當初他們剛認識的時候一樣,10歲的她,坐在白川蒼禾身邊,看著渾身沾滿泥土的小白川,嘴角的淤青滲著血跡,那時候的她,不知道如何安慰,也是拍著他的肩膀。

“師姐,我們再申請血檢一次吧。”白川蒼禾抬起頭,猩紅的雙眼已經被一片朦朧覆蓋,幹淨無暇的臉頰上淚痕縱橫。

梁錦屏沒有做聲,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王教練,尿檢結果出來之後,白川蒼禾已經反複要求做了三次血檢了。

“再做一次,上次可能是結果錯了,我沒有,我真的沒有!真的沒有!”

白川蒼禾見兩人麵麵相覷都不說話,著急的擼起袖子,白皙的手臂布滿了青色的血管,在強有力的肌肉包裹下顯得猙獰可怖。

“白川,你已經連續抽了三次血了,真的不能再抽了……”梁錦屏扶住白川蒼禾抬起的手臂,用力將他按了下去。

“教練,師姐,我真的沒有……”白川蒼禾緊緊咬著下唇搖著頭,說完身體前後晃動著顫抖。

“我們自然是信任你的。”梁錦屏語氣輕柔,一旁的王教練使勁兒的點著頭附和。

“我真的沒有……”白川蒼禾沮喪的垂下頭喃喃自語,語氣裏盡是落寞。

“白川!白川!”梁錦屏雙手扶著白川蒼禾的頭,兩手用力的托著把他抬起來。

“我們都相信你沒有,可是協會隻認結果。”梁錦屏看他聽到這句話身體又劇烈地抖動起來,知道自己的話說重了。

“你從來不是這個樣子的,所有問題都可以解決,大不了重新開始,隻要你的身體……”

“不!不能重新開始!”白川蒼禾一把將梁錦屏的手甩開,打斷她的話。

十五年了,他已經足足等了十五年了,他拚了命的努力了十五年了,不能功虧一簣!他真的輸不起!

梁錦屏被他甩得摔下床邊,幸虧王教練躥步過來扶住他。

“白川!你冷靜點!”王教練滿眼心疼,又不得不大聲嗬斥讓白川蒼禾恢複理智。

梁錦屏攔住了王教練,示意他出門。

“王教練,這段時間辛苦你了,協會的意思是,您暫時休息一段時間。”梁錦屏語氣故作輕鬆。

“休息?這是要裁撤教練吧!”王教練一拳頭捶在牆上,“欺人太甚!事情的真相還沒有調查清楚,他們就想把白川當棄子嗎?”

“王教練,你我都明白,白川這次被人陷害了,我們沒辦法和協會對抗,隻能先保住白川。”

梁錦屏垂手站在醫院長長的走廊,一頭挽起的利落長發因為奔波也淩亂了幾分,“否則,禁賽的判罰也會無限期延長。”

王教練錯愕的望著梁錦屏,“禁賽!”一聲低吼。

梁錦屏連忙在唇間比劃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小點聲,生怕病房裏的白川蒼禾聽到,“兩年,我爭取到了一年,一年後說不定還能申請選拔。”

王教練壓低了聲音,“這一年的訓練呢?”

梁錦屏有些尷尬,“協會終止了經費讚助,以及……”她頓了頓,“以及教練。”

梁錦屏看著再也說不出話來的王教練,緩緩開口,“你放心,我會查清楚,白川不能這麽平白無故被冤枉。”

白川靜靜地站在病房門後,冰涼的門把手刺得他柔軟的掌心生疼,他緩緩將頭靠在磨砂玻璃門上,轉身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禁賽……

他再也沒機會了……

白川蒼禾緩緩閉上了雙眼,這幾天他太累了,仿佛十五年間所有的傷痛和心碎都在這一刻爆發,他麵無表情,呆呆的望著房頂,眼淚順著眼角,默不作聲的流下。

“白川哥哥!”清脆悅耳的女童聲音在他耳邊優雅的打了個轉,又飄遠不見。

“白川哥哥,你快來追我呀!”銀鈴般的笑聲再次響起,“哈哈,哈哈哈……”

“白川哥哥,2A太難了,我怎麽也學不會!”肉乎乎的小臉兒上,像是一個熟透了的櫻桃一般的小嘴巴,不開心的撅著。

“白川哥哥,你再給我做個貝爾曼旋轉吧!”

白川蒼禾蜷縮起身子,把頭埋在抱著的雙膝裏,身體止不住的顫抖。

你到底在哪啊?這麽多年了,是我做的還不夠好嗎?我馬上就要站在最高、最耀眼的地方了,我多希望你能看見!

我太累了,真的好累好累,我快堅持不住了……

“周小姐,那邊是VIP病房區,普通病房在您右手邊。”

安靜的病房走廊裏一陣聲音響起,護士小跑著追上正要左拐的周漫漫,站在病房門在靜默無言的梁錦屏和王教練聽到聲音緊張的抬起頭。

梁錦屏柳葉般的細眉微皺,稍顯警惕的看著站在不遠處不知所措的周漫漫,不動聲色的挪動了一下腳步,擋住了病房門。

“哦,不好意思,我太著急了。”

剛剛轉過拐角的周漫漫,抬頭卻看到不遠處VIP病房門外的梁錦屏和王教練兩人,表情流露出一臉的錯愕,看到兩人警惕的目光,她連忙垂下了眼睛。

“您隨我來,您母親在5號病房。”護士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離開前,周漫漫壯著膽子偷偷扭過頭看了一眼,馬上轉身隨著護士的腳步快步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