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家宴

蘇陌憶回到大理寺的時候已近子時。

明日就是皇宮家宴的日子,他要帶著林晚卿進宮,想是沒有多餘的時間去處理 其他事情。他便先去了自己的院子,將永徽帝交代的事情都安排好。

外麵靜悄悄的,院中竹葉沙沙,像纏綿的雨聲。自從洪州回來,司獄也不知怎麽了,

成日沒精打采,不是趴在院門口,就是趴在自己的小屋子裏。隻有散步的時候亢奮 異常,而且每次必定都會拖著他往林晚卿院子的方向走。

“司獄。”蘇陌憶放下手裏的東西,走到院中,看了看它碗裏的食物和水。

都沒怎麽動。這傻狗怕不是生病了?司獄趴在地上, 隻掀了掀眼皮, 連頭沒有抬。 蘇陌憶有些擔心,蹲下來揉了揉它的頭,又檢查了一下它的鼻子和牙齒。沒發現什 麽問題。

他不解地道:“要去散步嗎?”

“嗷嗚……”司獄一聽散步, 整個狗都精神了, 直接從地上彈了起來, 亢奮得 一點都不像得了病。

蘇陌憶蹙了蹙眉,牽著司獄出了自己的院子,思忖著明日從家宴回來之後,得 找個獸醫來看看。

靜夜無聲,大理寺下職之後隻有少數幾個衙役輪班巡邏,故而一路上也沒見著 什麽人。

司獄果然還是拖著蘇陌憶往林晚卿住的方向走,一人一狗在爬滿紫藤的木架邊 停了下來,不約而同地打望著院裏的動靜。

屋裏的燈火還沒有熄,蘇陌憶覺得奇怪,因為這還是這麽多日以來,頭一回他 子時過來,林晚卿都還沒歇下的。莫不是因為明日的家宴,她睡不著?思及此,他 的心中漫起一絲甜意。於是他便隨手整理了一下頭上的玉冠, 又將衣襟和腰封仔仔 細細地理了一遍。抬腳要走的時候,蘇陌憶發現司獄也正低著頭,打量自己一番之 後站起身,將渾身的毛都抖得鬆了一點,看起來更加威風凜凜。

“……”他抽了抽嘴角,懷著複雜的心情推開了林晚卿的門。

眼前的情景是他始料未及的。屋內昏燈下,四顆腦袋齊齊回頭,八隻眼睛目不 斜視— 林晚卿、梁未平、小白,還有一個從未見過的胡女……林晚卿應當是才沐 浴過,長發隨意地披散在肩上,發尾還有些濕漉漉的水汽。樣子慵懶又迷人,帶著 一點貓兒的愜意。

司獄低眉順眼地走到林晚卿腳下,趴著,用頭蹭了蹭她的膝蓋,一雙晶亮亮的 狗眼睛盯著小白骨碌碌轉。

蘇陌憶被司獄的舔狗狀態嚇了一跳,隨即將眼神從林晚卿身上移開。

胡姬也就算了,梁未平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到她這裏來做什麽?

“大人……”林晚卿看見臉黑如墨的蘇大人, 一雙鳳眸微眯, 仿佛化作兩把利刃, 要把梁未平剝皮削骨。

然而解釋的話還沒出口,就被蘇陌憶略帶怒意的質問打斷了: “他們在這裏做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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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職……”

梁未平才起了個頭,就被蘇陌憶狠瞪了一眼。

“本官沒問你。”

說罷他轉身看向林晚卿。林晚卿趕忙把今日在街上的事情跟蘇陌憶說了一遍, 又補充道,“帶他們回大理寺,是害怕現在出去再被那些暗衛盯上。”

蘇陌憶的臉色這才好了一點。他從腰間扯下一塊玉玨,遞給那兩個人道: “拿 著這個去找門口守職的衙役,讓他們送你們回去。”

梁未平興高采烈地接了過去,然而胡姬卻一動不動。

林晚卿立刻拽住蘇陌憶的袖子,輕聲道: “萊落是被人賣到南地來的,之前身 陷青樓,如今好不容易逃出來, 也沒個去處。若是將她送回街上,難保那個陳二公 子不會去找她麻煩。今日我們也算是得她相幫……”

蘇陌憶低頭看她, 語氣森冷: “林晚卿, 你隨意帶些閑雜人等入大理寺就算了, 如今莫不是還把這裏當收容所了不成?”

林晚卿撇了撇嘴。她知道,每次蘇陌憶喊她全名的時候,就是真的生氣了。可 是……她抬頭瞧了瞧麵前衣衫單薄的女子。如今已是十月初, 盛京偏北, 氣候寒冷。 幾場秋雨下來,已經有入冬的跡象,她卻還穿著一身單衣,方才坐在屋裏都凍得直 哆嗦。要趕她走,林晚卿實在是於心不忍。於是,她有些為難地示意梁未平和萊落 先出去,轉身將蘇陌憶拉到一側的坐榻上。

蘇陌憶還是很生氣,冷著臉兀自斟茶,也不看她。

有求於人的時候,林晚卿也是學得會乖巧的。她眼疾手快地從蘇大人手裏奪過 茶盞,又拿起一旁的茶壺。淅瀝瀝的清茶,淡淡的顏色,燭光之下美人白指纖纖, 宛如玉琢,於一片水汽氤氳之中探出來,雙手奉茶遞到了蘇陌憶的麵前。心跳倏地 有點亂, 但一向沉穩的蘇大人還是繃住了。他默不作聲地接過茶盞, 悶聲嘬了一口。

一旁的林晚卿小心地觀察著他的臉色,故意湊近了一些。

“大人……”她放緩了語氣,軟軟的,像是求饒示好。

蘇陌憶覺得胸口上仿佛多了一隻貓兒,用毛茸茸的爪子,在他心尖上撓了撓。

“大理寺不能收,世子府總能找些事給她做吧?”

蘇陌憶不理她,埋頭喝茶。

“大人……”她見蘇陌憶的神色緩和了一些, 側身貼著他,下一刻便在廣袖之 下拉上了他的手。

蘇大人早就一手心的汗了。

嗅到希望的林晚卿咬了咬嘴唇,伸出食指, 在他寬闊的掌心輕輕撓了撓: “那 二公子當真是囂張至極,今日若不是萊落,他的那些暗衛恐怕真的會傷了我和梁兄

唔……梁未平……”

說罷,林晚卿將小腿放到了蘇陌憶腿上,然後拉開褲腳,露出摔得一片紅腫的 膝蓋:“你看,都摔破皮了。”

“他弄的?”蘇陌憶語氣陡然寒涼起來。

“嗯嗯!”林晚卿點頭,委屈巴巴地說,“他們還動刀了。”

蘇陌憶聞言呼吸變得沉重起來,臉上不動聲色地又沉了三分。

林晚卿怕他跑偏,趕緊轉身摟上了他的腰身,往他頸窩處拱了拱道: “你知道 我從不願欠人情的。如今能力有限,報答不了萊落,我隻有大人,故而也隻能請大 人幫忙了。”也不知道是哪句話觸到了蘇陌憶, 林晚卿覺得他的氣息似乎灼熱了一點, 室內微光下,甚至能看到他起伏不定的胸膛。

“隻能請我幫忙了?”蘇陌憶問,垂眸看她。

林晚卿愣了一下,從蘇陌憶的眼裏看出一絲欣喜,隨即懵懂地點了點頭。

蘇陌憶看著她一副諂媚討好的樣子,忽然笑出了聲。上一次見她這樣,還是喝 了“惑心”的時候,如今她倒是敢在他麵前放肆了。

林晚卿見他笑,也沒說話。隻當他是默認了,又擔心他反悔,幹脆直接朝著外 麵喊: “萊落,蘇大人同意了,快進來謝謝大人。”

“……”被先斬後奏的蘇大人,霎時覺得有些心塞。

可是這話都由她說了,自己若是現在反悔, 對著一個女人,難免失了氣度。總 歸世子府家大業大,要庇護誰也隻是一句話的事,蘇陌憶也就沒有再跟她計較,點 頭應承下來。

翌日便是太後之前提過的宮中家宴。因為林晚卿的身份不宜公開,故而太後此 次隻宴請了皇室中她最為器重的少數宗親, 就連後宮嬪妃也隻有皇後和四妃可以 參加。

蘇陌憶還是一早就要去上朝,不過他走之前吩咐了林晚卿早些去世子府等他。 待他從宣政殿回世子府接她的時候,萊落正在替她梳妝打扮。

林晚卿今日選了一件萱草色齊胸襦裙, 配以淡雅的月白暗紋大袖衫, 濃淡適宜、 若輕雲出岫。胭脂和唇脂也是清淡的珊瑚色,配著她白皙如玉的肌膚,端莊大氣, 亦不失明媚嬌俏。

蘇陌憶看得愣住了。

“大人。”林晚卿從鏡中看見蘇陌憶,軟著嗓子喚了一句。

蘇陌憶裝模作樣地移開視線,耳根一如既往地偷偷紅了。

“可以走了。”他走過去,牽起她的手暖了暖,將手裏的一件狐皮大氅罩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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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 又往她懷裏塞了一個溫度恰好的手爐。

馬車在玄武門外停了下來,蘇陌憶牽著林晚卿,由一眾宮人帶著,步行往麟德 殿去。

初冬時節,夜風寒涼。然而眼前巍峨的大殿燈火輝煌,無數瓜形宮燈映照著太 液池的碧波,宛如繁星點點。行走在其中, 倒有一種星空下漫步的感覺。林晚卿忽 然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跟著蘇陌憶的腳步驟然慢了下來。

“怎麽了?”蘇陌憶停下問她。

林晚卿搖頭,笑道: “沒什麽,就是走得有些腿軟。”說罷她焐著手爐,埋頭 又要往前走。

“等等。”蘇陌憶叫住了她,眉頭微蹙,目光落在她的發髻上。

“怎麽了?”林晚卿看不到,隻能不知所措地去摸,卻被蘇陌憶拉住了手。

“後麵的珠釵有些鬆了。”蘇陌憶道,“我替你重新插,你轉過去。”

“哦。”林晚卿聽話地背過身, 低下頭。一片涼意之中, 林晚卿能感到蘇陌憶 靠近了,他灼熱的呼吸一下一下地輕撫在她的後脖頸,有點癢。

蘇陌憶將她捂著脖子的手拽下來,道:“好了,有我在,別怕。”

“哦……”林晚卿垂著頭,覺得心裏的忐忑好了一點。

兩個人跟著小黃門, 進了麟德殿。殿內燈火通明, 宛如白日。宮燈之下, 對清風、 臨碧波,珍饈佳肴、玉液瓊漿,滿座賓客麵色酡紅,醉意醺然。

林晚卿不敢到處張望, 進去之後隻悄悄往上首的座位上看了一眼。皇室宗親裏, 她隻見過太後和衛姝。兩個人好像都還沒有來,倒是一旁那個一身華服的婦人跟一 幫宮妃坐在一起, 有說有笑。這時, 一個黃門內侍躬著身, 湊到她耳邊說了句什麽。 她隨即往林晚卿和蘇陌憶的方向看了過來。

“給皇後娘娘請安。”蘇陌憶走近了,對著皇後行禮。

林晚卿跟著福了福身。

“快起來! ”皇後笑著,伸手示意他們免禮,又兀自道: “太後馬上就到,你 們先坐。”皇後說完招來奶娘,讓她把自己麵前的一碟奶酥糕送過去。

“世子、姑娘。”奶娘將奶酥糕放在桌案上道, “娘娘知道世子喜歡奶酥糕, 這是她親自讓承歡殿的小廚房做的,世子看看喜……”沒說完的話斷在了喉嚨裏, 奶娘的手一軟,那碟奶酥糕便骨碌碌地滾了一地。

兩個人都愣了一下,抬頭卻見奶娘看著林晚卿,一臉驚訝的神情。

“呀!瞧老奴這笨手笨腳的。”奶娘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解釋, “老奴這就 再去取一碟來。”

這時殿外響起大黃門的唱報,太後來了。眾人齊齊下跪行禮。

太後走進來隨意寒暄了兩句,便讓眾人平了身,轉而她的目光便開始在人群中 搜尋。

“皇外祖母。”蘇陌憶領著林晚卿走過去,乖巧地喚了太後一聲。

太後一聽, 破天荒地沒有去關注蘇陌憶, 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落到林晚卿身上, 似乎要將她看出一朵花兒來。第一次見麵,她隻顧著發火,對林晚卿也隻是匆匆看 了一眼。如今再見她才發現, 眼前的女子果真是難得一見的姝色, 站在蘇陌憶身邊, 誰都得讚一句郎才女貌。

太後看了片刻才移開目光,瞟著蘇陌憶,沒好氣地歎了句:“算你眼睛毒。”

蘇陌憶假裝沒聽到,紅著耳朵要去扶太後回座。

太後卻沒讓他扶: “你難得進宮一趟, 這些宗親你都有好些時候沒見過了吧?”

蘇陌憶愣了一下,不動,卻被太後反手一推。

“你去跟你的叔叔、伯伯、嬸嬸、表親們問個好,哀家有林姑娘扶。”

“又不是多熟,有什麽好問的。”蘇陌憶不走,眼睛止不住地瞟林晚卿。

太後斜眼睨他, 威脅道:“去不去?”一副“你要是敢拒絕, 就別想娶媳婦”的語氣。

蘇陌憶一臉不情願地躊躇著。

林晚卿出來解圍, 給了他一個輕鬆的笑: “大人, 太後說得對, 正是因為不熟 才需要多熱絡。”言下之意就是讓他快去。

蘇陌憶看了林晚卿半晌,確定她自己真的可以之後才冷著一張臉,極不情願地 走了。

太後將林晚卿的手拉起來,放到自己的臂彎處道: “扶著我,先去麵前的觀景 台走走。”

麟德殿建於太液池一側的小坡上, 三麵皆未設牆, 前麵一個空曠的高台正對碧波, 風和日麗的時候,是賞景的好去處。

兩個人沉默著走了一段路,太後沒有說話,林晚卿也不敢開口,有些忐忑。

直到離人群遠了,太後才輕聲問道:“我聽景澈說,你不願意婚期太快?”

林晚卿心頭一凜, 扶著太後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 “嗯, 是, 是因為民女……”

“這是你跟景澈的事。”太後打斷了她的話,“你不用與我解釋。”

太後倏地停下腳步,回望身後那片燈火通明,目光裏染上一點幽深。她像是陷 入了什麽回憶: “景澈雖然時常冷著個臉, 對人也不怎麽講情麵,但他卻是個極重 感情的孩子。”

林晚卿愣了一下,沒有接話。

太後歎氣, 繼續道: “他還未滿三周歲的時候, 父親便在邊關戰死了。小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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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常常在夢裏哭醒,鬧著要爹爹。可是後來,安陽死的時候,他八歲。哀家將他接 到身邊, 他卻一次都沒有哭過。哀家問他, 想娘親為什麽不哭?他說因為他若是哭, 哀家會擔心。娘親已經回不來了,他不想讓哀家觸景傷情,更不願讓哀家擔心。”

太後的聲音哽咽著,隨即便握住了林晚卿的手: “哀家這個外孫,真的很像他 娘親。懂事、重情,一旦他想要對誰好,那必定是一生一世。他會把所有的苦都自 己咽下, 將在意的人都護在心上。所以當他說要娶你的時候,哀家什麽都沒有問, 因為哀家知道,問什麽都沒有用。可是……”

太後轉過來,看著林晚卿,夜色之中,那雙久觀世事、洞察秋毫的眼似乎化作 兩把鑿子,要將她刨開來看個清楚: “哀家知道你並沒有交付全部的真心,你還有 事瞞著他。”

“太後……”林晚卿瞳孔巨震, 從背脊到發心躥起一股涼意,她聽見自己的聲 音是顫抖的。

太後並沒有要逼她說出實情的意思, 對她擺擺手,安撫道: “哀家沒有什麽別 的意思,說這些話也隻是想讓你明白兩件事。景澈如今是真的對你沒有任何防備, 把心交了出來,你此刻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是,哀家也想讓你知道,他是哀家 看著長大,傾注了心血的孩子。你若是敢對他有任何不利……”太後停頓了一下, 語氣中染上了幾分冷冽與霸氣, “哀家也有的是辦法,讓你生不如死。”饒是初冬 的天氣,太後的一席話也足以讓林晚卿背心處一片汗淋淋的。

林晚卿平複了一下紛亂的心緒, 試著打探道: “安陽公主薨逝, 對他打擊很大嗎?”

太後沒有否認, 隻道: “八歲的孩子, 一夕之間便成了大人模樣。之前的驕縱 和貪玩都不見了,每日從早到晚隻做一件事,就是把南朝所有刑獄斷律的書籍統統 背了好幾遍。”

“哦……”林晚卿覺得心中涼了一點,又問道: “那……他應該很恨害死他娘 親的人吧? ”太後停頓了一下,似乎覺得林晚卿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但她也隻是 應聲道: “殺母之仇,說不恨是假的。這麽多年了,哀家都沒有全然放下,更何況 是他?”

更何況是他?一句反問, 幾乎斷了林晚卿僅存的僥幸。冬日的夜風襲來, 高台 上的宮燈倏地滅了幾盞,周遭暗下去。黑夜形成牢籠,將她困住。

太後要她別對蘇陌憶不利,可是如今來看,她實在是不知,究竟瞞著他這一切 算是不利;抑或是對他坦白,卻眼看他在愛情和仇恨之間糾結才算是?

麟德殿裏,那個一身月白錦袍的身影立於燈下,也在朝她們這邊眺望。風吹起 他的袍角,衣擺浮動、恍若流動的月光。他似乎看到了她,停頓了一下,朝她微微 點頭,露出一個清淡的笑。又一次,林晚卿覺得蘇陌憶離她好遠。他一直都是行於

雲端的仙人,而她卻隻是一個落於世俗的凡夫俗子。

“走吧。”太後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別讓景澈等急了。”

月上中天,宮燈漸滅。

一場家宴,到底是其樂融融地吃完了。

夜裏清冷, 林晚卿的手爐也不怎麽頂用。馬車上, 蘇陌憶把自己的外氅拉開, 將林晚卿攏在了裏麵,隻露出一個腦袋。

林晚卿心事滿滿,被他這麽冷不防地一抱,下意識地心虛想躲,卻被蘇陌憶摁 住了腰。

“還冷不冷?”他問,貼在耳邊的氣息熱熱的。

林晚卿搖搖頭,情緒依舊不怎麽高。

“今天皇祖母都跟你說了些什麽?”他繼續追問,語氣是嚴肅和不安參半。

林晚卿愣了一下,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 “她說你麵冷心熱,現在對我已經死 心塌地,讓我對你好一點。”

蘇陌憶一聽果然有炸毛的傾向, 沒好氣地道: “她人老了腦子不清醒,你別信 她的!”

“哪一部分別信? ”林晚卿問,努力維持著聲音的平穩, “別信你死心塌地, 還是別對你好一點?”

蘇陌憶被這個問題問得一噎, 想了半晌才道: “對我好一點……還是可以的。”

林晚卿被他死鴨子嘴硬的樣子給逗笑了, 反問道: “那要怎麽樣才算對你好?” 抱著她的手臂倏地顫抖了一下,林晚卿覺得靠著的那個胸膛熱了一些,起伏加快。

蘇陌憶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組織語言。然後他貼到她的耳邊,低聲說了句話。

“你! ”林晚卿不敢置信, 一張瑩白的臉隻在一瞬便燒了起來。她扭頭看著蘇 陌憶, 一雙美目瞪得溜圓, 嗔怪地道: “堂堂從三品大理寺卿怎麽可以說出那番…… 那番……”她越說臉越紅, 最後幹脆扭頭不再看這個披著朝廷命官之皮的“登徒子”。 真不知道,以前那個正經又木訥的蘇大人去了哪裏。眼前這個人莫非是被什麽髒東 西附身了不成?

蘇陌憶看著她笑:“卿卿不愛聽這個,那我說點別的。”說完他又湊了過去。

“呀!你走開!”林晚卿無奈,可是雙手被人擒著,想捂耳朵都不成。

“你不要臉!蘇陌憶!蘇陌憶你瞎說什麽?閉嘴!閉!呀!”

蘇陌憶見她終於露出了一點笑意, 便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附在她耳邊輕聲道: “皇上準備對宋正行動手了。”

林晚卿聽了一愣,抬頭看向蘇陌憶的眼神有些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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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宋正行一歸案, 讓你煩心的那些事情就沒有了? ”他問,帶著一些試 探的小心。

林晚卿心跳滯了片刻。原來,他早就猜到了太後跟她談話的內容,方才的明知 故問也隻是為了讓她開心。她一時不知道說什麽,看著蘇陌憶半晌沒有吭聲。

蘇陌憶也不在意,兀自又湊到她耳邊問道: “是不是到那個時候,你就可以嫁 給我了?”

林晚卿忍著笑意,沒理他。

“然後,我便可以……”蘇陌憶又湊去了她耳邊。

“ 呀! 蘇陌憶你這個色胚!不正經! 我不要聽!你給我 閉嘴! 蘇陌憶! 呀! 唔……唔……”

馬車在寂靜無人的街道晃晃悠悠,留下某人一路的臉紅心跳。方才那些鬱鬱終 於煙消雲散。

林晚卿無意間瞥到今晚的月亮,清淡如水。皇上要對宋正行動手了。隻要宋正 行倒下,蕭家的案子雖不說平反昭雪,但好歹也不再是毫無頭緒了。那個時候, 隻 要等到那個時候, 她一定會向蘇陌憶坦白一切。她會像蘇陌憶對她那樣, 交付身心, 不再保留一絲一毫。

家宴散場之後,皇後回了承歡殿。

時辰已經不早,她準備就寢,便安排了幾個宮女為她寬衣洗漱。奶娘引她到銅 鏡前,為她卸去發髻上的珠釵步搖。

“嘶— ”皇後捂著被扯到的頭皮“哼”了一聲。

“你今日這是怎麽了?”她看著鏡中垂目的奶娘, 蹙眉埋怨道, “心不在焉的, 難不成是見了鬼?”

奶娘一聽,欲言又止地遞給她一個眼神。

陳皇後懂了,揮退了左右。

奶娘見人都走了, 仔細關上門窗, 神色凝重地道: “老奴覺得、覺得蘇世子今 日帶在身邊的那個姑娘不太對勁。”

皇後麵色微凜,轉身問道:“哪裏不對?”

奶娘遲疑著,一雙手攪著袖角,顯得十分不安: “娘娘還記得、還記得十二年 前的蕭良娣嗎?”

皇後聞言,果然變了臉色,叱道:“沒事提她做什麽?”

奶娘卻拉住她,說道: “她難產死的時候,老奴就在現場, 看著她斷的氣。之 後好多年裏, 隻要下雨, 她那張臉便會出現在老奴的夢裏……故而今日一見那姑娘,

老奴總覺著,她的眉宇間,與蕭良娣有那麽幾分相似……”

皇後聞言愣了一下。十多年過去了,對於一個不常想起的人,她其實是沒有什 麽印象的。可是被奶娘這麽一提點,她仔細想了想,似乎真的覺察出什麽來,倏地 變了臉色。

“你……你還記得不記得……”皇後顫巍巍地握住奶娘的手,下頜抖得快要合 不上,“之前蕭家被滿門抄斬的時候,蕭良娣有個四歲的侄女,下落不明。”

奶娘倒吸一口涼氣。當時先帝和太後對此事大為震怒,想著既然處理了蕭家, 一個四歲的孩子就算逃走, 也成不了氣候。故而簡單尋過一陣之後, 也就沒了下文。

“娘娘的意思是……”奶娘問了一半,又兀自道, “是呀,老奴若是沒記錯, 那姑娘今年剛滿十七不久,時間確實也對得上。而且據說,她跟蘇世子,是在大理 寺遇見的。莫不是……”

一聲脆響,皇後手上的玉簪落地,碎成三截。

“不行……”她喃喃道, 像是丟了魂, “爹爹在戶部和吏部, 是不是有幾個門生?” 奶娘應了一聲,點頭。

“那你派人傳個消息出去,讓他托人查一查。要、要……”

“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