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糾纏

蘇陌憶沒有再說話,不主動,也不拒絕。

月夜靜謐,燭火嗶剝,兩個人之間隻有呼吸的雜亂。

可林晚卿從來不是甘於放棄的人,這種古怪的對壘隻會喚醒她心裏的那頭獸。

“大人……”昏燈燭火下,美人聲線輕柔,眉眼嬌俏。

無聲旖旎的氛圍裏, 耳邊響起女人輕柔的呼吸, 頭頂上的那盞油燈輕微地晃了 晃。後槽牙被咬得發酸,本能讓他恨不得就此鬼迷心竅。但每一根理智的神經又在 拉扯,在告訴他,不能放任。雨夜那一晚的事,他和她,絕對不能再來一次。

蘇陌憶不是害怕。他一向是銅牆鐵壁, 渾身鎧甲, 就算有了軟肋,也一樣可以 護她無虞。他此刻忍耐,反複給她機會,隻是因為他覺得他們之間的關係,不該由 謊言和交易來開啟。握著她雙手的掌攥緊又鬆開, 蘇陌憶一咬牙, 沉聲道了句: “起 來。”被鉗製住的手倏地輕了,林晚卿未動。

“大人?”她開口,聲音裏是驚訝、疑惑和淡淡的失落。

蘇陌憶沒有回應她,下榻解了司獄的鏈子就走。他兀自走在前頭,也不去牽自 家的傻狗。

耳邊忽然響起木頭摩擦地板的聲音,兩個人方才躺臥的坐榻往前一聳,被拴在 榻角的司獄立刻狂躁地掙脫了鏈條的束縛。

“汪汪!”它興奮地叫了兩聲,幾步就躥到了牆角處的一堆軟墊旁邊。

那裏的一隻小白狗聞聲睜開了惺忪的睡眼。它冷不防看見這麽一隻大黑狗杵在 麵前,頓時被嚇得夾起尾巴齜牙。

門口處, 蘇大人臉色黑如鍋底。他幾乎是懷著殺狗的決心, 過去扯住司獄的後腿, 連拉帶拽地將狗拖走了。

夜歸於寂, 流雲寂寥, 素月流輝。同一輪滿月, 照著落入沉潭的大理寺。兩個 滿懷心事的人,一樣的徹夜難眠。

翌日, 蘇陌憶天還未亮就踏上了前往洪州的馬車, 像是刻意要躲避某個麻煩的人。

馬車轆轆, 行路顛簸, 蘇陌憶靠在車壁上小憩了一會兒, 再睜眼時已經日上三竿。 他叫停了葉青。

夏日的清晨, 露收鳥鳴, 蘇陌憶回身往來路望了望, 盛京已經舉目不見。他怔忡, 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麽,又不禁為這樣的期待懊惱。真是中了她的蠱不成?他

116

冷笑一聲,撩袍上了馬車,繼續趕路。

蘇陌憶受不得塵土,故而一路上特地囑咐了不用緊趕,每走一段時間都要停車 清理休整一番。就這麽走走停停,他和葉青在餘日將落之時才走到洛州地界。今夜 若是不想宿在荒郊野嶺,兩個人還得再趕一個時辰的路。

蘇陌憶囑咐葉青加快步伐。馬車方起, 還沒跑出幾裏, 就聽到一陣嘶鳴, 葉青 一個急停,車裏的蘇陌憶險些被扔出去。他還沒來得及質問,就聽見外麵葉青哆哆 嗦嗦的聲音。

“大、大人……我看見鬼了……”蘇陌憶猛地扯開了車幔。夕陽餘暉下, 幽窄 的官道前,一個一身青衣的清麗小郎君,滿身塵垢地站在兩個人麵前,在火紅的晚 霞中向他投來一抹熾烈的笑。心跳倏地不受控製了。蘇陌憶也不知道這算是驚喜還 是驚嚇,一時也隻能杵在那裏。

倒是葉青先疑惑地開口詢問道: “這真的是林錄事嗎?她是怎麽趕到我們前 頭的?”

蘇陌憶白了他一眼: “我們走的是大路慢車。她隻需要快馬小徑,趕在我們前 麵很奇怪嗎?”

“哦……”葉青恍然大悟, “所以大人今日特地囑咐不用緊趕, 是為了等林錄 事嗎?”

蘇陌憶緩緩地偏頭,眼神冷冽地強調道:“本官隻是怕塵。”

被身邊突然騰起的殺氣嚇到,葉青默默地閉嘴。

蘇陌憶麵無表情地轉身撩袍,又要一頭紮進車裏去。

葉青拽住了他:“那……現在怎麽辦?”

蘇陌憶回頭再看了不遠處那個狼狽的泥人一眼, 冷淡地道: “她愛去哪兒去哪兒, 跟我們有什麽關係?”

“哦……”葉青點頭。

馬車又開始上路了。重新坐回去的蘇陌憶翻了一本打發時間的書來看,也許是 因為太晃,他盯了一盞茶的時間,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葉青駕車走得不算快,坐著車尚還覺得可以,但若是走路跟著,少不得要一路 小跑。林晚卿不會騎馬,所以並不是快馬小路地追趕,而是在他動身之前就已經出 門了,跟著離開盛京的第一批商販出的城。她大約是給了商販一些銀子,順路搭車 走了一段, 然後其餘的路程全靠自己翻山越嶺走過來的。滿身的泥垢說明了這一點。 心上某塊說不出的地方好像被揪了一下,蘇陌憶放下了手中的書。她就那麽想去洪 州嗎?

昨晚折騰了一番,她被拒絕後依然不死心, 幹脆跟來了。她一個女子,雖說常

扮男裝,但也不是天衣無縫。她身邊的文人、書生看不出來,那些經商跑江湖的人 卻不一定。她若是在途中遇到什麽危險,他又不在大理寺,到時候要怎麽辦……胸 口一股無名的怒火倏地躥起來,蘇陌憶“啪”的一聲扔掉了手中的書。

“停車!”蘇陌憶吩咐道,兀自撈開車幔走了出去。

那個青色的小尾巴果然還跟著, 見他下車慌忙停住了腳步, 膽怯又欣喜地看著他。

“林錄事這是不想在大理寺待了嗎?”蘇陌憶沉聲責問,毫無憐憫。

“啊? ”林晚卿張了張嘴,連忙搖頭, “卑職隻是放心不下大人,想跟大人去 洪州……”

“嗬……不放心本官?”蘇陌憶蹙眉看她,臉色陰沉。

林晚卿囁嚅道:“我、我也想去……”

“可是你的上級現在是大理寺丞魏大人,不是本官。你擅自離崗的事,魏大人 知道嗎?”

“大人……”林晚卿看著蘇陌憶,一雙眼睛水汽迷蒙,快要哭出來。

蘇陌憶卻不為所動,冷聲吩咐葉青道:“送她回去。”

“大人!”這次是兩個人的聲音。

葉青和林晚卿對望一愣, 葉青先開了口: “我們已經出了盛京, 山路凶險,荒 無人煙, 卑職若是去送林錄事, 一來一回要整整一日, 大人要自己露宿荒野嗎? ”

“我不會自己駕馬車進城?”蘇陌憶不服。

“大人,你會駕馬車?”林晚卿問。

“……”蘇陌憶被問得一怔,他還真不會駕馬車。

“那你駕馬車送她回去,本官自己騎馬進城。”

葉青急得一把抓住了那隻要來奪他馬鞭的手, 第一次態度強硬地道:“卑職不走! 大人獨自行動太危險了,您若有個什麽閃失,皇上和太後都會剁了卑職。”

三人各自為營, 陷入了僵局。林晚卿要跟著他們, 葉青不走,蘇陌憶又不放心 林晚卿獨自回去。最後,一個人強不過兩個人,蘇陌憶不得不妥協了。

“身上這麽髒, 不許上本官的馬車。”他瞪了那個一身狼狽的女子一眼, 憋著 一肚子氣重新坐回了馬車上。

馬車終於重新開始移動。趕了一天的路,晚霞漸暗,夜風漸起, 蘇陌憶卻沒有 了閉目養神的心思。手裏重新拿起的那本書,他翻來覆去都隻看了一頁,還一個字 都沒看明白。眼前的車幔被晃開,車頭並肩而坐有說有笑的兩個人映入眼簾,蘇陌 憶覺得眼睛痛了一下。

“葉青, ”蘇大人撩開車幔, 冷著臉道, “這麽走下去何時才能找到住宿的地方?”

他停頓了一下,看看一邊那匹備用的高馬道: “你先進城,探個安全舒適的落

118

腳處, 本官和林錄事隨後就到。”

“哦。”葉青會意,停車拍拍衣裳,轉身拿起馬鞭就要去牽馬。

蘇陌憶叫住了他:“誰讓你騎馬去?”

他下巴點了點身下的這輛馬車道:“你駕馬車去探,本官和林錄事騎馬。”

“可是這兒隻有一匹馬呀……”葉青疑惑道。

“可是我不會騎馬呀……”林晚卿詫異道。

蘇陌憶兀自拿起馬鞭,翻身上馬,然後對林晚卿伸手道:“上來。”

林晚卿被蘇陌憶拉上了馬。天邊一輪新月, 像美人不小心留在唇脂上的指甲印。 她今日天不亮就出發,又走了半天的山路。遇到蘇陌憶的時候,腿都已經累得沒知 覺了。林晚卿坐在馬背上晃悠, 背後是蘇陌憶溫暖的胸膛, 一雙手臂將她圈在懷中, 帶著獨屬於他的清新氣味。她一時間隻覺得無比安心,渾渾噩噩地就睡了過去。

等再醒來的時候,蘇陌憶已經將馬停在了一間三層樓的小客棧外。屋簷下的紅 燈籠在夜晚的薄霧中搖曳,落下一圈淡紅色的光暈。

“下來。”蘇陌憶伸手拉她。

林晚卿打起精神,翻身下了馬。

幾人來到客棧的大堂,蘇陌憶將手裏的戶籍證明遞過去,換來掌櫃手上的兩把 鑰匙。

林晚卿一怔,看著蘇陌憶手上的文書不敢置信。他拿了三份戶籍證明,其中一 份是她的。林晚卿這才想起昨日夜裏蘇陌憶說的那句話,皇上給他安排了丫鬟。原 來, 這狗官一早就打算要帶上她的!但是昨日和方才,他都一副不情不願、威逼利 誘的模樣,就是想對她試探了再試探。這個狗男人,真是!林晚卿霎時氣得瞌睡都 跑了一半。

待進了房間,小廝將他們的行李都放好就退出去,林晚卿迫不及待地奪過那幾 份文書。她翻開一看,果然有一份叫作林卿卿的,年齡與她一致。

“這是什麽?”她將手裏的文書甩了甩,看著蘇陌憶問。

蘇大人低頭整理行李, 眼皮都沒抬地道: “戶籍證明。”林晚卿憤憤地問道: “我 當然知道這是戶籍證明,我問的是為什麽你明明已經打算帶上我了,卻還要處處為 難、針對我?”

蘇陌憶整理行李的手一頓,抬頭看著她反問:“為難?針對?”

林晚卿氣得不想理他。

蘇陌憶也不惱, 拿過她手裏的戶籍證明, 冷靜地道: “我想帶你是真, 可我不 敢帶你也是真的。”他將證明收好, “你性子太急太烈,做事不留餘地。故而無論 是出於對你的保護,還是對案件的把控,我都不敢冒這個險。”林晚卿聽得一噎,

心裏倏地漫起一股內疚,卻還是梗著脖子不肯服軟地說: “既然如此,那大人為何 現在又鬆口了呢? ”這個問題一出口, 倒把蘇陌憶難住了。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思 忖半晌才輕哂一聲: “是呀,我怎麽就鬆口了呢? ”語氣是自嘲的反問。兩個人都 沒有再說話,氣氛一時有些尷尬起來。

林晚卿不自在地將眼神從蘇陌憶身上移開,扭頭打量起這間寢室。這是一間簡 潔舒適的房間,入門處一麵屏風,一個衣架,裏麵是一張坐榻和幾個用來擱東西的 木架,四角各有一盞落地瓜形燈,靠牆的地方是一張巨大的紅木架子床。等等!掃 過那張床的眼神又輾轉回去,林晚卿將屋內的陳設再看了一遍。在確定了隻有一張 床之後,她的表情一時變得一言難盡。這狗官不會有什麽特殊癖好吧?送上門的不 愛吃,莫非巧取豪奪才是他的菜?

“別亂想。”蘇大人正直的聲音適時地掐斷了某人的歪想, “戶籍證明上你是 我的小妾,分房睡容易引起懷疑。”

“哦……”被看穿齷齪心思的林晚卿點頭, 可是轉念一想, 又覺得更加不對勁, “為什麽是小妾? 不能是丫鬟嗎? ”蘇陌憶垂眸白了她一眼: “這次我的身份是朝 廷兵器庫的周逸樸,皇上查到這人背後不幹淨,暗中與宋正行之間有往來,留著他 沒有立即動, 就是要利用一下他的身份, 好去洪州官礦辦事。”“那這跟丫鬟有什 麽關係?”蘇陌憶伸手拍了拍她的腦門兒, 沒好氣地道: “這人沉迷酒色的名聲在外, 出門就算帶丫鬟,也是要睡在一起的那種,還不如名正言順。”“哦……”林晚卿 揉著被拍紅的腦門,不滿地道,“那為什麽不能是正妻?非要弄個小妾……”

蘇陌憶差點被她這斤斤計較的樣子給逗笑了,他輕咳了兩聲道: “去了洪州, 官礦上的人一定會給我送女人。一來安插自己的眼線,二來也摸摸我的底,我若是 帶個正妻,怎麽一哭二鬧三上吊地幫我擋桃花?”

好的……這狗官的算盤打得這麽好,怎麽不去戶部任職打理國庫?被安排得明 明白白的某卿恍然大悟,隻剩下點頭佩服的份兒。

趕了一天的路,蘇陌憶也不休息一下,洗了把臉換了身衣裳,就要推門離開, 臨走時被林晚卿叫住了。

“大人這麽晚了還要去哪裏? ”蘇陌憶以為她害怕一個人待著,安慰道: “我 就在隔壁葉青的房間,今日約了幾個朝廷安插在洪州的線人,先了解了解情況,你 若是累了就先睡。”林晚卿怔怔地轉身,看了看房間裏僅有的那一張床。

蘇陌憶倒是不以為意,輕哂道: “昨夜你自己貼上來我都沒有怎樣,現在你在 這兒跟我假惺惺?”林晚卿:“……”說得好有道理,她根本無法反駁。

“哦,對了! ”蘇陌憶邁出門口的腳步又收回來, “我讓店小二給你備了水沐 浴, 不用給我留,我在葉青的房間洗。”

120

“哦……”被當成采花賊一樣防著的林晚卿有些鬱悶。

蘇陌憶關上門,去了別間。

店小二為林晚卿提來了熱水, 又貼心地備好了澡巾和澡豆。林晚卿今日走得匆 忙, 又是獨自上路,故而沒有帶什麽換洗的衣物。她不得已隻有去蘇陌憶的行李中 翻了翻。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他竟然在行李中備了三件女裝。從裏衣到中衣,從襦 裙到外袍。甚至連睡袍都貼心地準備了兩套,方便換洗,還有一些女子能用的精巧 首飾和胭脂水粉。

林晚卿覺得手心一燙, 趕緊扣上了蘇陌憶的行李蓋, 雙手按在狂跳不止的心口 上。沒想到,這狗官心細起來,倒是有幾分可愛。她兀自呆站了一會兒,伸手拍拍 有些發燙的臉頰, 這才隨手拿起一件胭脂色的裏衣和睡袍, 搭在了浴桶前的屏風上, 寬衣後,抬腿跨進了浴桶。水聲四溢,忽然漫出浴桶的水濺到地板上,開出一朵朵 水花。

林晚卿趕緊穩住了身形,豎起耳朵聽了聽隔壁的響動。也不知道這間客棧隔不 隔音。她主動勾引蘇陌憶是一回事, 至於這種無心的撩撥, 林晚卿覺得還是少些為妙, 省得一板一眼的蘇大人總覺得她不正經。

林晚卿雙手撐著桶沿緩了好一會兒, 確定自己不會再發出什麽曖昧的聲響之後, 才輕輕歎出一口氣, 舒服地靠在了桶壁上。氤氳的熱氣騰騰上升, 熏得本就疲倦的她, 眼皮更沉了兩分。思緒開始不受控製地飛遠,落到了隔壁那個此刻正在議事的男人 身上。

蘇陌憶能妥協,著實是林晚卿沒有料到的。她這麽孤注一擲地跟過來,其實是 抱著死纏爛打、破釜沉舟的打算。倘若蘇陌憶真的翻臉要送她回去,她也沒有任何 辦法。她倏地想起蘇陌憶方才說的,不讓她去,是為了保護她,同時也好把控整個 案子。可是,一貫冷情冷性鐵石心腸的蘇大人,在看到她跟車跑了一小段路之後, 好像就變得心軟了起來。

剛才想不明白, 現在平靜下來,林晚卿才隱隱覺得,蘇大人昨夜的氣惱, 會不 會還有一部分原因, 是她的不坦白和不信任?她心中感到煩鬱,睜開眼睛,目光忍 不住落在屏風上的那件睡袍上。長度、尺寸、顏色……都是她喜歡的樣子。

蘇陌憶不追究她的過往,準她跟著查案,甚至連身份和行李都一早就備好了。 這一切,應當不隻是為了報她的救命之恩,也許,還夾雜著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 私心。就像今天這突如其來的妥協。說到底,他隻是不想看她失望罷了。

林晚卿呼吸一滯,覺得心裏的一塊軟肉被撚起,揪了揪。方才的那股躁鬱變成 了內疚。她惆悵地歎出一口氣,將自己全部埋進了水裏。

“嘩啦— ”漫出去的水聲,落進了隔壁那個蹙眉凝神的男人耳朵裏。他以拳

抵唇輕咳兩聲,扯了扯緊緊交疊的衣襟。

葉青察覺蘇陌憶的不對勁, 伸手遞去一杯涼茶: “大人, 熱的話就開窗透透氣吧, 這麽晚了,外麵不會有人的。”

“不熱。”蘇陌憶接過茶盞,不動聲色地拒絕了他要開窗的請求。

這間客棧的隔音其實不好,很不好。在林晚卿第一次踏水而入的時候,蘇陌憶 就聽到了。隻是在場的人中,隻有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麽。故而,在別人都一臉嚴肅 地談論正事的時候,蘇大人卻覺得自己胸悶氣短,耳根紅紅的。為了避免自己當著 幾個下屬的麵鬧出什麽不該有的插曲,蘇陌憶以天色太晚改日再議為由,提前結束 了議事。

蘇陌憶在葉青房裏沐浴過,又特地將此次出行的事宜反複交代了幾遍,直到確 定隔壁房間沒有再傳出聲響,他才整理了一下衣袍,往林晚卿的房間走去。

屋內寂靜無聲,淡淡的光線從門縫裏流出,蘇陌憶輕輕叩響了門扉。裏麵一陣 淩亂的響聲。片刻之後,麵前的門被打開了。

林晚卿穿上了他提前備好的睡袍和內衫, 大小合適, 粉嫩的顏色, 嬌俏可人, 襯她冷白如玉的皮膚剛好。她的頭發還沒有幹,此刻被攬到頸側,正拿著一張布巾 絞著。因為要托著長發,她的頭微微歪向一邊,看向蘇陌憶的時候, 就帶著一種自 然而然的無心之惑。

蘇陌憶胸口一熱,移開了目光,閃身一避,抬腳進屋。

“啪嗒!”是蘇陌憶落鎖的聲音。

林晚卿的心跟著屋內的燭火一道顫了顫。她拎著頭發坐在窗前,有些不好意思 地看著蘇陌憶: “大人, 我頭發還沒幹, 大人若是想睡了, 就先熄燈吧, 不用管我。” 蘇陌憶“嗯”了一聲,卻沒有熄燈,而是隨手解了外袍,從行李中翻出一本書,坐 到**兀自翻閱起來。靜謐無聲的房間裏,隻有燭火的嗶剝聲和紙張有一下沒一下 擦動的聲音。

書頁翻得勤,蘇陌憶卻沒怎麽看進去。夜風吹送, 撩動床頭的紗帳, 從林晚卿 所在的那個窗口帶來一陣陣清新的皂角香氣。

蘇陌憶忍不住從書頁間窺視她。他很少見到這樣的林晚卿。慵懶、愜意、安靜 得像一隻無所事事的貓兒。美人就是舉手投足間都自成風景。比如此刻,她就是這 麽隨意地斜坐在美人榻上,往窗欞邊一靠,身體便形成一個優雅的弧度,像一盞上 好的鳳尾瓶。她側頭看著窗外,一條腿蹺起,一條腿足尖點地。繡鞋從腳上滑落一 半, 露出瑩潤光滑的足跟,她整個人就變成了鳳尾瓶裏的一枝白梔子,讓人忍不住 想多看幾遍。從來都自詡坐懷不亂的蘇大人倏地想起,晚間自己要與她同乘一馬, 其實也不過是想找個理由,用雙手去丈量一下這件難得的工藝品罷了。

122

“大人。”林晚卿回頭,四目相對,蘇陌憶又拿起自己手邊的書。

“嗯?”蘇陌憶應了一句,沒有抬頭。

“我的頭發幹了,要熄燈了嗎?”她問。

蘇陌憶怔了半晌,才將書往旁邊一放,道:“好。”燭火應聲而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