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假謀

二月初九那一天也農曆的大年初一。

渝臨文化雖然財大氣粗,但對於旗下的渝臨日報顯然並不怎麽上心。

再加上過年春節的緣故,編輯部裏大多數人都回去過年了。

所以許晴走進辦公室的時候,辦公室裏就隻有馮冰一個人在忙碌著。

馮冰雖然是個攝影師,不過因為人手經常不足的緣故偶爾也會處理一些簡單的編輯和審稿。

他一見許晴走進了辦公室,連忙放下了手裏的工作,寒暄道——

“晴姐早呀,今天黑眼圈怎麽這麽重,昨晚沒睡好?”

“不是沒睡好,是沒怎麽睡。”

許晴沒好氣地應了一聲。

“晴姐該你不會是失眠了吧?我聽說過度勞累反而會導致失眠的。我媽前幾天還在微信上給我發了推送,說現代社會失眠是導致猝死的第一誘因。”

“馮冰,大過年的你咒我是不是?”

“冤枉啊,晴姐!我怎麽可能是這個意思?我是覺得晴姐你真的太忙了,不但要負責法製日報,還得負責app,明明都沒多少人看,還要大過年的跑到那麽偏僻的地方現場采訪。編輯部一共就沒幾個人,明明上麵那麽有錢,也不多派幾個人。就知道提要求,工資也不給漲。”

一說起這些事情,馮冰當真是滿臉的忿忿不平。

“晴姐,你今天還是回去休息吧。編輯部的事情我來就好了,反正今天也沒什麽事情,更沒加班費,真不知道圖啥。”

“算是圖給自己多一點鍛煉的機會吧。”

許晴衝著馮冰笑了笑,隨後把包放在了桌上,坐在了自己的工作台前。

“鍛煉?再鍛煉下去人都掛了,還要什麽機會。”

“可你不是說以後想去大城市工作嗎?大城市競爭壓力那麽大,如果在這裏做不出點成績,別人憑啥要你?我雖然沒比你大多少,但也算半個過來人。幹我們這行的,心態比什麽都重要。”

“這事我知道,上次老陳也這麽說,說現在很多媒體人心態都很差,工作沒幾年心態就崩了,心態一蹦屁股就歪,別說錢賺不賺得到,就算賺到了,媽也沒了,真是得不償失。”

老陳是編輯部一個資深的編輯,帶著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鏡。

馮冰這時就是在模仿老陳的口吻繪聲繪色地把這些話說了出來。

許晴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馮冰,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能搖了搖頭——

“老陳說的話不能太當真,他這人比較激進。行了,不說這些了,你現在幫我找一下之前那起入室搶劫殺人案件的資料,整理好以後發給我。”

“入室搶劫殺人?你是說那起作家被殺的案件嗎?晴姐,你昨天不是還說最近我們工作的主要方向是在運鈔車失蹤案上嗎?現在這事關注度特別高,網上的猜測也是層出不窮,我們不趁熱打鐵嗎?”

馮冰感到有些奇怪,他以為在昨天的采訪之後許晴會把所有精力都放在這起案件上,但事實卻和他想的有些出入。

“運鈔車的案子網上的猜測比較多,在警方沒有公布真相之前我們也不方便報道太多。所以我打算把之前的案子再拿出來看一下,想想有沒有必要搞一個專題報道。”

“晴姐……你不會真的是累著了吧?這案子……警方都已經通報了,現在除了凶手在逃之外完全就沒什麽可報道的地方了。難不成是凶手已經抓到了?”

馮冰不可思議地向著許晴看去。

“你怎麽會有這麽多問題?就當是我想再確認一下,你把資料發給我就可以了。”

“行……我知道了。”

許晴突如其來的脾氣著實讓馮冰嚇了一大跳,連忙麻利地將所有關於那起案件的資料整理在了一起,隨後打包發送了過去。

而坐在電腦前的許晴也看著馮冰發來的資料陷入了深思之中。

作為法製日報的主編,如果不能有比常人更優秀的邏輯能力,顯然是無法勝任這份工作的。

但也正因為有著比一般人更為優秀的邏輯思考能力,所以許晴才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嚐試去相信顧正。

顧正想要找的人叫做楊旭,也就是短信中和被害人陳帆約定在公寓見麵的那個人。

楊旭是一個自由職業者,並且已經自由到了完全無法查明他從事的究竟是什麽職業。

從銀行匯款的明細上,陳帆每個月都會向楊旭匯去一筆一萬到兩萬之間不等的款項,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大約三年。

而除此之外楊旭就再也沒有了其它明麵上的收入。

所以在昨晚的大部分時間裏,她和顧正討論最多的就是有關於楊旭的情況。

許晴愣愣地看著電腦上的資料,思緒卻又漸漸飛回了昨夜和顧正的討論。

“顧正,你覺得陳帆和楊旭之間會不會是被勒索者和勒索者的關係?”

“嗯,我也有過類似的想法,但根據楊旭的說法,他和陳帆隻是在做生意而已。而且如果楊旭一直在勒索陳帆,那他到底是在什麽情況下才會選擇殺死自己的勒索對象?一般來說勒索者唯一擔心的事情就是被勒索者決定魚死網破,不惜公開自己被勒索的原因也要尋求警方的幫助。就算楊旭真的一直在對陳帆進行勒索,他也沒有必要因為這個原因選擇殺人。敲詐和謀殺這兩種罪行根本就不能同日而語。更何況陳帆的職業是作家,我很難想象一個作家到底會有什麽把柄會被抓在別人的手上,還被人維持了長達三年的勒索。”

“可是陳帆在網上很出名啊。”

許晴不假思索地向著顧正說道。

“是嗎?”

顧正對於許晴的說法產生了一絲疑惑。

“你是怎麽判斷他到底有沒有名的?我在對被害人進行調查的時候,除了發現他在渝臨縣出版過幾本書外,並沒有發現任何特殊的地方。對了,渝州傳媒旗下的出版社還聘請他做了名譽編輯,說起來你和他應該是同事才對。”

“嘶……”

許晴聽了顧正的這段話後著實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顧正你不是在懷疑我吧?特地用這種方法來找我,難不成就是為了從我這裏身上找出破綻?”

“我覺得你想象力挺豐富的,當紀實犯罪專欄的編輯可惜了,不如去寫犯罪小說吧。我都已經這樣了,你還有心情開我玩笑?”

顧正當時的神情顯得有些無奈。

“我沒有開玩笑,隻是被你這麽一說突然想到了而已。不過我的確和陳帆碰過麵,隻是沒有說過話。你剛才問我怎麽判斷他是不是有名,我覺得可以通過網絡上的討論度來判斷,陳帆就是寫犯罪小說的,在這部分的受眾群裏討論度還是比較大的,所以也算是比較有名了。”

“就算是這樣我也不認為這會變成勒索者殺死他的理由。”

他向著許晴搖了搖頭說道。

“那也許是一時衝動呢?很多最後犯下謀殺的罪犯都是因為一時衝動,甚至是因為很小的事情而選擇殺人的。”

許晴繼續向顧正提供著自己的思路。

“你說得沒錯。類似的案例的確有很多。”

顧正點了點頭,但隨後便話鋒一轉,又繼續說道——

“但是你要注意一點,你說的前提都是衝動犯罪,也就是通常意義上的**殺人。陳帆的案子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犯罪,因為整個現場都沒有留下任何一個指紋。更何況這是一起參與者在兩人以上的謀殺案。我覺得無論多麽衝動的罪犯,如果他有時間去找到另一個參與者去共同犯罪,而在犯罪過程中不僅對現場有所設計,甚至還預先準備了手套的話,那他一定會有時間思考關於勒索和謀殺這兩項罪名到底哪一項更嚴重一點。除非有更確實的證據能夠證明陳帆和楊旭之間有著很深的仇怨,否則我很難相信一個勒索犯會有預謀地進行這樣殘忍的謀殺行為。”

“那也就是說,你現在還是覺得凶手並不是楊旭對嗎?可是你之前說的,他突然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又要怎麽解釋?”

許晴又問道。

“所以我才想要找到這個人,我覺得他會選擇失蹤很可能是感受到了某種威脅,我一直都試圖站在楊旭的角度上去思考這個問題。如果他真的謀殺了陳帆,並且最終選擇逃亡的話,那我就不可能在第一次和他了解情況的時候找到他。而既然我找到了他,也沒有從他身上發現任何破綻的話,那他又為什麽要消失?”

顧正的分析幾乎是天衣無縫的,他從各種複雜的邏輯中找到了最為關鍵的問題,並且令人根本無從反駁。

這種感覺和之前采訪時顧正給許晴的感覺完全不同。

當自己真正走進了漩渦之後,許晴會發現真實的案件分析會比想象中的複雜百倍千倍,而最重要的是,無數條這樣的邏輯中要找到一條可以通往真相的道路,更是難如登天一般。

她現在根本無法反駁顧正的想法,隻能順著這樣的想法去思考找到楊旭的方法,但就算是這樣,許晴也無法想到任何切實可行的方法,最終隻能用著求助的目光看向了顧正。

“可是如果楊旭已經刻意躲藏了起來,我到底要怎樣才能幫你找到他 ?還有,你怎麽能確定楊旭現在還在渝臨縣?如果他已經藏到了其他縣城的話……”

“在陳帆被殺之後,所有鐵路公路都已經設置了排查點,楊旭不可能悄無聲息的離開渝臨縣,他唯一能做的就隻有把自己隱藏起來。而至於怎麽找到他,其實我來找你之前已經仔細想過了,隻是這個方法對你來說有些冒險,所以……你可以考慮一下要不要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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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姐,你還好吧?”

馮冰的聲音像是從非常遙遠的地方傳了過來,而許晴則依舊還是陷入在回憶中想著昨晚發生的事情。

直到馮冰又喊了一聲,許晴這才陡然反應了過來,看了眼屏幕上的時間之後,才發現已經過去了整整半個小時。

“晴姐,我真的覺得你昨天可能是累到了,要不今天就回去休息吧?編輯部的事情我來就好了,你要是病了的話,那我也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我沒事的,你不用擔心我。”

許晴向著馮冰搖了搖頭,隨後又繼續說道——

“對了,有件事我想先和你說一下,我打算在法治日報和app上同步開設一個新的欄目,對於一些過去的案子進行邏輯上的梳理,並且讓讀者也參與進去,針對案件中存在的邏輯問題展開討論。”

“比如呢,晴姐。”

馮冰愣愣地看著許晴,半晌都沒反應過來她到底在說什麽。

“比如你剛才整理給我的那個案子,凶手使用了兩種不同的鈍器在陳帆的頭部進行了整整六次的重擊,而且還存在著受創部位重疊的問題。一般來說在實際的犯罪過程中,罪犯首先不可能並排站在一起對受害者進行攻擊,就算是兩人協同攻擊也一定是一前一後,或者一左一右。其次,當受害人遭受重擊之後,身體一定會向著受力的相反方向偏移,而在這種情況下,另一名罪犯想要擊中被害人顱部相同的位置,就必須移動自己的位置和第一名罪犯重疊。馮冰,你覺得這種情況有可能在現實中發生嗎?”

“晴姐?你這是要幹什麽?你瘋了嗎?你現在是打算開設一個欄目去質疑警方的案件通報?”

當許晴將顧正的推理複述了出來之後,馮冰幾乎是在一瞬間便完全呆滯了,他簡直無法相信自己耳朵,竟然聽到了如此難以想象的事情。

“不是質疑,隻不過是針對案件本身展開一些合理的討論。其實這個案子還有很多其他的問題值得探討,而類似的互動也一定會引起讀者的興趣。”

“可是,這還是在和警方對著幹啊?!晴姐,我覺得你這段時間太累了,應該好好給自己放個假才對。而且,上麵如果知道這件事的話,也一定不會同意的,所以……”

“我沒打算要征求上麵的同意,我現在是報社的主編,欄目怎麽改版是我的事情,我有權利增設我認為合適的欄目,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所以你準備一下,這幾天可能要加班了。還有,你打個電話通知老陳,就說編輯部需要他趕緊回來上班,加班費就按照節假日三倍工資結算。”

也許是因為許晴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口氣有些重,讓馮冰又呆坐了十幾秒後才終於反應了過來,隨後極為遲疑地點了點頭。

“我……我知道了,晴姐。”

許晴並沒有發現自己的情緒已經變得和之前截然不同。

因為這對於她而言也同樣是一次巨大的冒險,如果不是因為顧正的那些話,許晴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做出這樣的決定。

而現在,當這個決定已然被做出的時候,她也已經沒有了其它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