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人

許晴一直對於自己做飯的手藝很不自信,作為一個事業型的女性,她所貫徹的原則是能吃外賣就一定要吃外賣,絕不在廚房浪費任何時間。

如果不是因為現在的時間差不多已經過了淩晨三點,外加上顧正的原因,許晴是絕不會親自下廚的。

不過顧正顯然是餓急了,他已經完全不在意擺在桌上的那些“黑暗料理”,用著一種狼吞虎咽的速度在消滅著桌上的食物。

這讓許晴第一次對自己的廚藝產生了懷疑,畢竟在大部分時間裏,她自己都不願意吃自己做的飯。

“你……到底多久沒吃東西了?”

“兩天。”

顧正頭也不抬地繼續消滅著眼前的食物。

“那……你覺得我的手藝怎麽樣?”

人的確是一種奇怪的生物,有些事情明明從一開始就已經有了結論,可一旦從別人身上再度看到希望的時候,又忍不住想要獲得新的答案。

“不太像是人吃的東西,但餓久了也就顧不上了。”

顧正顯然不是一個擅長遮掩的人。

“哦……這樣啊。”

許晴應了一聲,雖然她得到的答案並不符合原本的預期,可因為現實和想象的差距並不大,倒也沒有產生多少落差。

“怎麽了?我說錯話了?”

顧正抬起頭的時候,碗裏的食物已經被一掃而空了。

他將筷子擺在了桌上,隨後看了一眼許晴,繼續說道——

“是因為無法相信我的緣故嗎?”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許晴先是本能地點了點頭,隨後又立刻搖了搖頭——

“你說的那些事情對我來說太過天方夜譚了,但我又找不到你特地來這裏用這種方式欺騙我的理由。我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編輯……”

“在那次采訪之後,我特意去看過你寫的專欄。”

顧正抹了抹嘴,打斷了許晴的話。

“在我看來,你的邏輯非常清晰,而本質上也不可能和這一連串的案件有任何關聯。再加上你的職業,相比於體製外的一般人,你更容易在調查的時候不引起額外的關注。我剛才沒有撒謊,對我來說這已經是最後的機會了,如果連你都不能相信我的話,那除了自首之外,我也沒有任何其他的辦法了。”

“你剛才好像說了’一連串?’”

許晴像是忽然想到了些什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那我是不是可以這麽認為,關於入室搶劫殺人案,運鈔車被劫案以及農行行長被殺這三起案件之間是有關聯的?”

“我現在還不能確定。”顧正搖了搖頭,“但至少在這三起案件中有很多讓我非常疑惑的細節。就比如那起入室搶劫殺人的案子。被害人叫作陳帆,是個作家。案件發生之後,我第一時間就帶隊趕到了現場。結果那個時候陳帆已經倒在了血泊中,在救護車來之前他就已經死了,法醫鑒定的結果是因為頭部遭受到了鈍器的重擊,整整六次!而且其中還有兩種鈍器的痕跡。”

“這就說明應該並不是一個人作案對嗎?”

許晴一邊若有所思地看著顧正,一邊在腦海中回憶著自己看到的這個案件的資料。

“你可以這麽認為,但這裏還有另一個細節。就是兩種鈍器在顱上的痕跡出現了重疊的情況。我當刑警這麽些年重來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你可以在腦海中模擬一下當時的情形。就拿剛才我們發生的事情舉例,假如我是入室搶劫的罪犯,那麽當我進入被害者家中或者提前躲藏在裏麵的時候,我遇到被害人之後的第一反應應該是先控製住被害人,防止被害人發出聲響。事實上剛才我就是這麽做的,我用擒拿術鎖住了你的關節,隨後用手捂住了你的嘴。但考慮到那起入室搶劫殺人案的被害人是一位男性,我的確可以假設罪犯從一開始就想要用更為極端的方式防止他發出喊叫。可就算這樣,也不可能存在兩名罪犯站在相近的位置上,使用鈍器輪流敲擊受害者頭部的某個位置。雖然這種事情聽起來好像的確有存在的可能,但在實際的犯罪過程中,罪犯首先不可能並排站在一起對受害者進行攻擊,就算是兩人協同攻擊也一定是一前一後,或者一左一右。其次,當受害人遭受重擊之後,身體一定會向著受力的相反方向偏移,在這種情況下,另一名罪犯想要擊中被害人顱部相同的位置,就必須移動自己的位置和第一名罪犯重疊。就好像打地鼠一樣,你覺得這種情況有可能在現實中發生嗎?”

顧正在說完了這些話後,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開始用動作向許晴表演了起來。

“我好像明白了。”

許晴在思索了片刻之後,非常認真地衝顧正點了點頭。

“雖然這件事乍聽起來沒什麽奇怪的,但是按照你說的那種情況,我的確是有畫麵了。如果整個場景真的是這樣的話,那簡直完全無法想象凶手為什麽會采用這麽奇怪的方式對被害人展開攻擊。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現場真實的情況到底是怎麽樣的?”

“這件事我暫時還不能確定。”

顧正搖了搖頭。

“不過當時在我設想中,情況也許是這樣的。無論凶手有幾個人,但凶手的目的應該是想要置死者於死地。因為從顱骨損傷的痕跡來看,凶手根本就是從一開始就用盡了全力。他應該是在進門之後連續擊打了死者四次之後,走之前又補上了兩下,而這兩下恰巧就和之前重擊的部位重合了。隨後在確認了被害人死亡之後,他們才離開的現場。而這也是最讓我感到奇怪的事情。”

“這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

許晴搖了搖頭,奇怪地看著顧正問道。

“因為這是一種非常奇怪的心理狀態,入室搶劫殺人的案子並不罕見,罕見的卻是凶手會去確認受害者已經死亡這件事。你明白這其中的區別嗎?入室搶劫殺人案件往往都是由入室盜竊演變而來的,罪犯一般是在驚動了被害人或者是碰巧遭遇了被害人之後才會行凶。直接抱著殺人目的進行入室搶劫的案件可以說極為罕見,更不用說是成團夥性的搶劫殺人了。就好像那一次,從現場的情形看來,凶手至少有兩人以上,從手段來看,每一次重擊幾乎都是致命傷,沒有絲毫猶豫,下手不僅果斷而且十分凶殘,甚至在離開之前還再度確認了被害人是否已經身亡這件事。可是在正常情況下,入室搶劫的罪犯在完成搶劫之後第一反應應該是逃跑才對。”

一說到和案件有關的事情,顧正好像又恢複了幾分以往的神采。

他盡可能地在向許晴詮釋著自己在偵辦過程中所遭遇的疑點,而這樣的分析也讓許晴暫時放下了對於顧正的不信任,完全參與進了案情的分析中。

“可是我記得我有報道過這起案子,現場非常淩亂,甚至還有過打鬥的痕跡,和你剛才說的好像有些不太一樣?”

“這是我想說的第二個疑點,現場的確非常淩亂,但你可能有些誤會了,在警方公布的案情通告裏肯定沒有提起過現場有過打鬥的痕跡,隻不過你們理所當然地覺得入室搶劫殺人加上現場淩亂就一定發生過打鬥。但在偵辦的時候,我並沒有發現被害人有過反抗的痕跡,所以我才斷定凶手在第一次襲擊之後,被害人就已經倒地了。我向上級匯報了這些情理,認為現場的淩亂狀況很可能是凶手刻意偽造的。因為就算是搶劫需要翻找有價值的物品,但有很多東西卻很明顯是被刻意破壞的,就比如說凶手根本沒有必要把桌子翻到,也沒有理由把裝飾用的盆栽打翻。在這種情況下,我不得不懷疑搶劫的真實性,這起案子在我看來很有可能是用搶劫殺人偽裝成的謀殺案。”

“所以……那個時候你才會因為放走凶手背上處分對嗎?你是覺得那個人並不是凶手?”

許晴逐漸將顧正所說的事情和自己知曉的案情聯係在了一起,她的確已經感覺到這件案子看起來並沒有表麵上那麽簡單。

因為自己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凶手實際劫奪的財物並不多,除了房子裏的現金和貴重物品之外,凶手雖然也拿走了死者的銀行卡等物品,但銀行卡中的財物卻並沒有被動過的痕跡。

也就是說如果凶手是以劫財為目的進行謀殺的話,那應該拿走更多的財物,甚至於,既然已經打算殺死被害人的話,至少也應該從他口中問出銀行卡的密碼。

所以……如果凶手不是為了劫財,那到底是為了什麽要殺死被害人?

許晴的眼前閃過了一陣迷茫。

她雖然經常會去關注這一類的刑事案件,卻從來沒有站在辦案的角度去思考過這些問題。

“我沒有做過那樣的事情,也沒有放走過任何人。”

顧正不假思索地反駁了許晴的提問。

“那個案子真的非常奇怪,被害人陳帆的死亡時間大約是在晚上十點左右,雖然凶手在拿走了被害人的財物同時也帶走了被害人的手機,但我依舊通過其他渠道查到了死者在生前的一些聊天記錄以及通話記錄。這裏比較值得注意的是,在案發當天陳帆通過短信和另一個人進行了聯係,約定在當晚五點左右在他的公寓見麵。按照慣例,我找到那個人進行了詢問,發現他在案發當時並沒有作案的時間,所以在做完筆錄之後就讓他回去了。但在那之後,這個人就突然失蹤了,上級堅持認為我放走了嫌疑人,對我進行了停職處分,所以我到現在都沒有明白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那之後的事情呢?農信社副行長王農心的死亡現場留下了你的指紋,這件事總不可能是偽造的吧?”

“當然不可能是偽造的。”

顧正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

“當時負責現場勘查的就是我們刑警二中隊,我自然不可能去懷疑自己的兄弟。但我之前也說了,我不認識王農心,也不知道他住在哪裏,更沒有去過他的住處。我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在那個地方留下指紋的。”

“所以你覺得這件事和……”

許晴猶豫著說出了前半句話,但後半句卻無論如何都不敢再繼續說下去。

“我覺得是怎樣的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對於這些案子沒有任何頭緒。我希望可以從頭開始調查,但是現在這種情況下……”

顧正難得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

“你要我幫你。”

許晴直截了當地將顧正沒有說完的話說了出來。

“嗯,我想要你幫我找個人。”

許晴的詢問總算讓顧正露出了一絲笑容。

“找誰?”

“楊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