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我還有你

寧檬手心的溫度讓緊繃的神經稍鬆,憋住的一口辛辣呼吸總算是衝出胸腔,程遠洲深呼吸一下,看了看手中仍在滴血的細鋼管,說:“的確是穿刺針。”雖然極度壓力下嗓音沙啞,但比剛才已平靜許多了。

寧檬把穿刺針從他手裏拿過去,走到被風刮開的窗口,把這個可能是變態醫生的凶器扔進窗外的茫茫雨夜中。

程遠洲:“……這樣管用嗎?”

她回過頭來,嘴角一彎:“說不定這遊戲有BUG呢?你想啊,我們遇到變態醫生時,你有唐刀,他啥也沒有……”

他不由笑起來,緊繃的情緒忽爾放鬆。

可是目光沿著樓梯向上望去時,笑容消失了。寧檬跟著看去,在樓梯盡頭看到一扇門。

在進入宏心醫院之前,寧檬在手機上刷到過一個探索廢棄醫院的貼子,裏麵就有這扇門的照片。

它是扇厚重的鐵門,隔在五樓和六樓之間。表麵塗著灰色的漆,門上有個金屬銘牌,上麵寫著“浮雕實驗室”,銘牌左端,還有一個標誌。

大腦部位盛開著花朵的頭顱剖麵圖。

程遠洲望著那扇門:“寧檬老師……有些事我沒有告訴你……”從破窗中灌進的風呼呼地在樓道裏衝撞,把他的聲音卷得有些破碎,“我現在說出來,你能信嗎……”

自從來到宏心醫院,她就看出他壓著什麽心事。

他中槍之後,大概以為自己沒機會再說話了,掙紮著要告訴她什麽,被她阻止了。自愈之後,他卻又沒再提,她也沒問,隻是一直在等他開口。

她看著他,沉默一會,拉著他到避風的角落,才說:“我信。你說吧。”

他低了一下頭,仿佛壓下瞬間翻起的情緒,才道:“我看到網上那張照片的時候,就記起一些東西……”

他轉頭看著她,麵具後的眼眸蓄著微渺的茫然:“ 我來過這個地方,我見過這扇門。”

他第一次起疑心,是在看到網上那張灰色鐵門照片的時候。那一瞬間他猛然意識到,自己一向以為是自己原創的頭顱圖標,以及以為從上百個名字中挑出的“浮雕”二字,其實來自他記憶的深處。

因為蒙了太久塵埃,它們在他天生豐富的創作思維中偽裝成靈感,並因為某種執念,在潛意識的指引下脫穎而出,被選中成為他的商標和店名。

程遠洲的嗓音低低的,在窗外的暴雨的背景聲中,像某種柔和又滄遠的和弦,敘述著一個說不清是真是幻的夢:“還有,我好像,在這裏住過院。”

在程遠洲的印象中,他從記事起就一直住院,但是,並不記得在宏心醫院住過。由於養父母比較富有,他住的一直是條件很好的私立醫院,還有數次到國外治療。像宏心醫院這種檔次的醫院,應該不在父母的選擇範圍。

“我養父母收養我時,我一身新傷舊傷,腦子也不是很清楚,不知道自己幾歲,通過X光測骨齡才確定為八歲。如果不是我養父母帶我來的,那麽,應該是他們收養我之前的事。”

寧檬問:“你是什麽時候知道自己在這裏住過院的。”

他眼底微微戰栗:“剛剛在四樓傳染病區那裏,我產生了一陣幻覺,我……看到了我自己。”

她驚訝道:“幻覺?”

他點點頭:“在四樓時,你沒有看到開燈的病房是嗎?我看到了。非常真實、非常細致的幻覺。我看到傳染病區的三個單人病房裏的三個小病人。其中一個年齡比較小的,雖然沒看到臉,可是我知道那是我自己。”

沒有任何證據,他卻清楚地知道那個坐在病**,頭上纏著繃帶,臉埋在膝蓋上的男孩,是小時候的他。

隔著一扇門,看到過去的自己——這是多麽詭異的事。

他一邊說,心底深深寒栗,一邊不由自主攥緊了手,骨節發白,指甲陷入手心。

手上忽然一暖,她握住了他的手,然後一根一根地把他緊張的手指捋開,把她自己的手心與他的相扣,十指交叉,另一隻手捂住他的手背,手心的溫度一直透到心裏去。

她仿佛不經意地做著手上動作,一邊蹙眉道:“ 你的回憶那麽逼真,又出現未必是幻覺。”

他一怔:“那是什麽?”

“有可能是這遊戲專門設計的隻有你能看到的特效。它已經掌控了我們的大腦,逼真的翻新特效,鮮活的NPC,隨機應變的細節反應……做這點特效不在話下。”

程遠洲猶豫一下:“可是,我覺得那的確是我的記憶。”

她的心境一時間如窗外的暴風雨般紛亂。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過很快她就冷靜下來,思緒慢慢清晰。她說:“那就真的可能是你的記憶。”

他深深埋著頭:“《塵封》這麽多蛛絲馬跡與我有關,不會是無緣無故,很可能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是我把你和馮哲他們拖進這裏麵的,如果全都是因為我——”

她緊緊握著他的手:“程遠洲,你聽好了。”

他不由抬起頭看著她。

她的眸光清澈,認真地說:“不管發生什麽,都不是你的錯,就算與你過去有關,那時你也隻是個小孩,沒有義務去為誰負責。是那個設計這一切的人試圖玩弄我們的命運。你要準備好麵對一個事實:遊戲的設計者比你還要了解你的過去,並把與你有關的經曆製作成我們將要進入的劇情。接下來我們要經曆的,可能很離奇,也可能很可怕。

我們至今不知道這個人的目的是什麽,但是以之前幾關的經曆看,我不知道他是否純粹的惡意,至少非常扭曲。不論發生什麽,看到什麽,我要你記得——這裏的一切都是過去式,現實中的你有非常愛你的養父母,有很好的生活,有用心經營的店鋪。過去無論多醜陋,也不要被它擊倒,好嗎?”

他久久不作聲,忽然靠近她,鼻尖相挨時飄出一句:“我還有你,寧檬老師。”

唇輕輕地挨上她的,一個清涼柔軟,眷戀又安心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