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邪念的種子
宋星遠睜大通紅的雙眼,不可思議地看著宋宏:“爸,您怎麽變成這樣了?您一直是醫者仁心……”
宋宏猛地站起來,一手按在桌麵,一手指著自己的胸口,麵部表情扭曲:“星遠,我也沒想到我會變成這樣,我回頭看看,也不敢相信我能做出那種事。可是一旦有邪念在這裏紮了根,什麽醫者仁心,就算是菩薩心腸,也會被慢慢地,慢慢地侵占意念,把人變成魔鬼……都是因為……都是因為江雁,那孩子來醫院時,她就不該救活他!”
突然的嘶吼讓宋星遠呆若木雞。
“江雁……江醫生?跟江醫生又有什麽關係……”他突然意識到,原以為已看到地獄,卻發現底下還有比地獄更黑的世界。
俞小年剛被送到宏心醫院時,除了斷肢無法接活,失血也過多,情況非常不好,江雁醫生立刻投入搶救。她發現這孩子血型特殊,而巧合的是,此種血型的血液本院儲備充足,因為院長患有先心病的兒子就是這種血型,平時都備得很足。
當宋宏聽說送來一位RH陰性A型的危重病人,立刻趕到手術室,把百忙之中的江雁硬叫了出來。江雁急著回去救人,他沒有時間婉轉表達,於是低聲直接問道:“病人是不是不行了?”
江雁說:“情況不好,我會盡力……”
宋宏打斷她的話:“你做好心髒移植的準備。”
江雁一愣,猛地明白過來。她當然知道院長的稀有血型的兒子宋星遠一直在等心源,而血型一致是配型成功的前提。
她猶豫道:“可是,病人沒有簽過捐贈同意書,他唯一的監護人送來時已經不行了,不符合程序……”
宋宏哀求地看著她:“手續方麵過後我想辦法尋找病人家屬來補,一切責任由我承擔。江醫生,這是星遠唯一的機會了。”
江雁定定看了他一會,點了一下頭:“如果病人不能搶救過來,我願意配合。該我負的責任我不會推脫,我也希望星遠能好。”那一刻她做好了賠上職業生涯的準備。
江雁轉身想回手術室,手臂卻被猛地拉住了。回頭,對上宋宏布滿血絲的眼。宋宏用極低的聲音一字一句說:“星遠的命,全在你手上了。”
他語氣似乎透露不尋常的意味,江雁神情慢慢驚怔:“您什麽意思?”
宋宏臉頰因為肌肉緊繃有點抽搐:“江醫生,搶救失敗,很正常。”
江雁的眼中瞬間盛滿憤怒,她狠狠奪出自己的手臂,像看一個陌生人似的看著他:“我是醫生。我會竭盡全力搶救病人,絕不會、絕不會因為任何理由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她決然轉身,原本柔和的女性背影線條出奇地冷硬堅利。
宋宏頹然跌坐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前所未有地關心一名素不相識的病人的生死。
他不敢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他在盼著病人死。
兩個小時後,江雁走出手術室,墨綠色手術罩衣上還有斑斑血跡。她站在距離宋宏幾步遠的地方,冷冷說:“他活下來了。”
然後麵無表情地離開。
聽著父親講述這一切的宋星遠,並不確切地記得俞小年是哪天來到醫院的,這時卻與記憶印證,記起了那年那天發生過的事。
那天他正在草坪上曬太陽,遠遠看到江醫生走過來。他下意識地從輪椅上欠了欠身,眼神亮起,嘴角不由自主泛起微笑,等著江醫生過來跟他聊天,或者還會摸摸他的頭,握握他的手。
但江醫生的腳步隻在距離他幾十米的地方停頓了一下,遠遠看了他一眼。
那天陽光明亮溫暖,江醫生的眼神卻結冰一樣冷。她旋即離開,再也沒有主動跟他說過話。
當時的少年被深深刺痛,卻根本不知道發生過什麽,隻以為是一場與這世上所有失戀相似的疼痛。
他哪能想到,這背後曾有一場險些發生的謀殺?
院長辦公室的沉寂的空氣被艱難地撕開,宋星遠的聲音顫抖:“邪念就是這樣種在您心中的嗎?俞小年活下來,您沒有就此收手是嗎?邪念生長了,長成魔鬼,它首先吞噬的,是江醫生,是嗎?江醫生的死……與您有關嗎?”問出最後一句話,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宋宏仿佛早已預料到遲早會有一場對質,又或許一直在等一場對質。他坦然地承認了:“是我幹的。江雁沒有嗎啡成癮,也沒有偷竊。嗎啡,是我強行給她注射的。”
宋星遠痛苦地抱住了頭。
宋宏那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的聲音仿佛隔著霧氣傳進他的耳中:“我宣布給俞小年免除醫療費,還把他安排進條件最好的單人病房時,所有人都在讚美我的善舉,隻有江雁質疑我的動機。她私下找我,問我想幹什麽。我回答說,我還能幹什麽,隻是看他可憐,做個慈善罷了……”
那時江雁用審視的眼光打量著宋宏,充滿了懷疑。自那時起,她對俞小年格外關注,他所用的藥物她都會親自把關,有事沒事就到19號病房裏轉轉,活像一隻母獸,時刻提防著有人偷她的幼崽。
她並非多慮,的確有人窺伺在側。
兩個月後,俞小年即將康複。宋宏發現江雁在暗中尋找俞小年的其他親屬,同時在積極聯係福利院接收。
宋宏親自牽頭了俞小年的會診,與江雁發生了強烈分歧。江雁認為俞小年已經達到出院標準,宋宏卻堅持說他的斷肢處存在骨感染。
他還以“回報社會”為由,鼓動俞小年簽了遺體捐獻意願書。
宋宏的意圖在江雁眼裏昭然若揭,她驚懼不已,卻仍給老院長留了一絲麵子,沒有當場揭穿他懷抱的蓄謀。她私下裏找他談話,希望能喚醒誤入瘋魔的院長。
那次談話,以一支大劑量的嗎啡結束。
江醫生帶著偷竊和藥物成癮的汙名離開了,消息在醫院激起波瀾,又被以“家醜不可外揚”之名迅速壓了下去,那之後,甚至很少有人再提起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