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密檔案(下)
文件袋打開,一張照片滑了出來。陸定一撿起,看到這是一張泛舊的老照片。兩個男人互相摟著肩膀,仿佛在歡快地交談著什麽。陸定一隔了兩秒,才認出來其中那個高大帥氣的男人是郝義軍,而那個瘦削的,眼中泛著猶疑的男人是自己。歲月荏苒,陸定一心中暗暗感慨。
然後,陸定一開始查看文件袋裏的材料。最上麵的那一張是市局將自己從公安隊伍中開除的文件副本。而下麵的的文件,則全部是在職期間的工作表現、立功及處分情況。陸定一簡單翻了翻,都是些陳年舊賬。翻到最後一頁時,陸定一看到郝義軍在文件拐角處用鉛筆寫下幾個字:之後發生了什麽?
是啊,之後發生的事情,陸定一雖然了然於心,卻找不到任何文字記載。
自從離開公安隊伍後,陸定一便開始混跡街頭。那些曾被自己送進監獄、戒毒所的小混混們開始不斷找茬。每一次,陸定一都是靠拳頭說話,即便頭破血流、送醫搶救,也沒有服過軟。
此外,他依然保持著求公平、重義氣的習性,經常為別人打抱不平。慢慢的,他在街頭有了些名氣。當時的犯罪團夥頭目勞萬戶對其進行考驗後,將其早入麾下。因為能力突出,幫著勞萬戶在黑道和白道上擺平過不少事,陸定一進入到勞萬戶的核心圈內,掌握了大量勞萬戶的違法犯罪證據。
就在勞萬戶的團夥和卞三斤的團夥準備火拚之時,作為自己單線聯係的上級對陸定一下達了撤離的命令。但為了製止雙方火拚,陸定一提前行動,搞定了勞萬戶的一眾馬仔。自己押解著頭目勞萬戶前往公安局投案。不曾想,半路卻遭到伏擊,他和勞萬戶的車子一同墜落到山崖下。勞萬戶當場死亡。而自己則撿回半條命。當一切塵埃落定,陸定一想重回組織時,卻發現負責和自己單線聯係的上級突發腦梗去世,而自己那份臥底檔案也隨著上級的死亡,不見了蹤影。陸定一自此成為一個遊離的影子。
陸定一從回憶裏拉回思緒,開始翻看第二份材料。這是一張聯防隊員表格,依舊是十幾年前的製式,姓名一欄填著汪正義,年齡26歲,未婚,單位是市公安局檔案科。再往下看,一個熟悉的名字闖了進來。在家庭成員的父親一欄,填著汪海林。陸定一愣住了,他意識到這個汪海林正是當年犯罪頭目勞萬戶的大管家。而勞萬戶的所有私生子都把汪海林登記為親生父親。沒想到勞萬戶的這個私生子竟然暗藏在市局檔案科。陸定一強忍著全身發抖,繼續翻看這份聯防隊員檔案。在五張考核為優秀的表格後,是一張辭職報告。上麵卡著市局的公章:準予辭職。
一切都明白了。作為勞萬戶的私生子,汪正義被安排進入市局檔案室工作,有可能接觸到涉及臥底資料的秘密檔案,進而知道了陸定一的臥底身份。勞萬戶覆滅後,汪正義意識到一定有臥底潛入了其父親的團夥,他開始查詢那些臥底檔案,並最終發現了陸定一的真實身份。為了報複,汪正義將這份臥底檔案銷毀,使陸定一無法回到正常的警察身份。而汪正義自己,則在辭職後,消失進了茫茫人海。
那麽汪正義到底在哪裏呢?
陸定一摩挲著這一遝聯防隊員的材料,手指突然觸碰到紙背的一個凸起。陸定一翻過這張紙,看到凸起的是一張一寸照片。陸定一細細辨認,認出了照片上的那個年輕人是誰,與此同時,他也暗暗說出了這個年輕人的名字:刀客。
陸定一將兩份檔案收好,然後開始陷入沉思。兩份檔案各有傾向,但又互相連接。在第一份檔案中,郝義軍已經明確查出華億公司和龍隱山旅遊開發之間的違法聯係,並找到了那個握有關鍵證據的汙點證人土撥鼠湯寶;而第二份檔案,郝義軍則在努力調查自己從公安係統被開除的真正原因,並發現了那個能接觸到臥底檔案的汪正義,也就是今天的刀客。
如此看來,郝義軍的犧牲不僅僅是為了查詢華億公司犯罪的證據,更是為了找回自己丟失了的警察身份。想到此,陸定一的眼睛濕潤了。
幾個年輕人坐在了陸定一鄰近的桌前。陸定一將兩份檔案收到桌下,放在了膝蓋上。目光則轉向窗外。小雪又下了起來,陸定一努力平複著心中的情緒,暗暗做了個決定:他要把汪正義的那份檔案複印一份寄到華億公司去。
龍隱山的密林裏,陸冰心蹲下身,用手指在燒焦的樹幹上摩挲,草木灰粘在指尖,然後又被風吹走。陸冰心的身後是米克的屍體,他不敢看,但畫麵卻連成了影像,在他的大腦裏滾動播放。肖揚來到他的身後,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淡淡地說:“走一走。”
陸冰心點點頭,站起身,兩人向著林子深處走去。走得越深,身後現場勘查的喧囂也就越淡,兩人也就越沒有開口講話的欲望。一條小河橫在兩人的麵前,他們停下腳步。肖揚輕輕一躍,跳過了小河,陸冰心也跟在後麵過了河。
又在樹叢裏掙紮了十幾米,他們兩也發現了那片林中空地。兩人略一驚愕,陸冰心一個箭步衝到木屋前,打開門,熟悉的氣息撲滅而來。陸冰心閉上眼,深呼吸,這是父親陸定一的味道。肖揚也擠在門口,她第一眼看到的卻是那個視頻監控的屏幕。
陸冰心來到床邊坐下,手伸進了沒有疊上的被子裏,冰涼。他抽出手,從窗台上拿下一個相框,裏麵是身著舊式警服的陸定一抱著還穿開襠褲的自己,那兩個人笑得是多麽開心啊。
肖揚開始回看案發當日的視頻,陸定一、槍俠、刀客、一個小女孩、一頭公野豬相繼出現在屏幕裏。偌大的林子,每個人既是獵手又是獵物,肖揚看完這一切,關上了屏幕。陸冰心輕聲問:“是他?”
肖揚轉過身,點了點頭。
陸冰心將臉埋在手心裏,安靜下來。肖揚走到陸冰心身邊,抬起手,猶豫會兒,指尖插入了陸冰心的頭發,向後梳理,一遍又一遍。陸冰心突然張開雙臂,抱住了肖揚。肖揚一怔,全身也僵住,那隻摩挲的手也停了下來。陸冰心呼出的熱氣,淺淺地噴在肖揚的耳根,肖揚的身體開始發軟,她也伸出雙臂,想把陸冰心也抱在懷中。但就在此時,陸冰心鬆開了雙臂,臉上回複了平靜的神色,或許這神色中還有些許愧疚。陸冰心背過身,快步走出了房子。
肖揚有些尷尬地站在那裏,但她也很快將這份尷尬隱藏,跟著出了房間,不帶感情地說:“不管出於什麽理由,你父親這次是殺了人了。”
陸冰心點點頭,深深歎了口氣。
“在灰色的世界待得久了,就不容易辨清黑白了。”肖揚說。
“我以為他會來找我。”陸冰心還是自顧自地說。
“他已經站到了懸崖的邊緣,他不想把你也拖到危險中。”肖揚說。
“我是一名警察!”陸冰心有些激動。
“他是你的父親!”
陸冰心不說話了。
“現在當務之急,就是把你父親找到,讓他主動投案也罷,把他抓起來也罷,總比他被別人追殺的好。”肖揚說。
“是的。”陸冰心抬頭看著天空,心中想此刻,他的父親在哪裏呢?
“太冷了,回去吧。”肖揚說著,開始往回走,陸冰心跟在身後,兩人跨過小河,繞過那片廝殺的戰場,回到林子邊上的警車裏。肖揚啟動車子,打開暖氣,將手放在送風口前取暖,對陸冰心說:“咱們來理一理近期都發生了哪些事情,你先說說殺手那邊的情況。”
“毫無疑問,湯寶作為汙點證人,聯係到了郝義軍,沒想到殺手刀客和槍俠緊追不舍,郝義軍為了保護湯寶而犧牲。因為殺手也不清楚郝義軍到底掌握了哪些證據,他們才會潛入重案組郝義軍的辦公室,並繼續追殺湯寶。此外,那兩個殺手還擔負了追殺陸定一的任務。在借毛弟之死伏擊陸定一失敗後,反倒是被陸定一盯上,趁亂救下了湯寶,進而獲取了指認殺手幕後老板的關鍵證據。而隨著湯寶的死,陸定一成了殺手追殺的頭號目標。陸定一也意識到了這一切,他利用綁架川七,誘使槍俠和刀客進入到龍隱山的密林裏,那頭公野豬引開了刀客,留下陸定一和槍俠兩人圖窮見匕。”
陸冰心頓了頓,接著說:或許是我父親想將槍俠給抓住,逼他說出幕後的老板是誰,隻不過槍俠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主動選擇了死亡。”
肖揚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陸冰心的分析,她換了個話題問道:“除了陸定一,還有一個人可能部分掌握了湯寶手中的證據。”
陸冰心點點頭:“阿信!”他沉思會兒,接著說:“但自從我們解救他的女友失敗後,阿信就不願意再和我們合作。”
“這是一方麵原因,但你有沒有覺察出哪裏有不對的情況?”肖揚問道。
“當然!”陸冰心說:“作為湯寶逃回平遠古城,和其第一個有過實際接觸的人,那些殺手沒有理由不去對阿信進行造訪。更何況,陸冰心還有能力窺探湯寶隱藏在暗網中的那些秘密。”
“我覺得你有必要盯緊阿信這條線,沒準那個刀客也在暗中觀察著他。”肖揚道。
陸冰心點點頭,問道:“你對龍隱書院和放下院長調查的情況如何?”
“截至目前,我已經對放下進行了三次催眠療法,幫助他找尋過去的記憶。雖然依然沒有什麽突破性的進展,但可以肯定的是,放下院長的過去肯定糾纏著各種罪惡。而這些罪惡,想必也掌握在其他知情人的手中。另外,華億公司幾次與放下院長進行接觸,要求其參與龍隱山的旅遊開發,放下明確也多次表示拒絕。圍繞著各自利益訴求,雙方一定也存在著各種暗戰。”
陸冰心歎口氣:“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肖揚突然笑了:“這麽深沉,裝得像領導一樣。”
陸冰心也笑了:“你才是領導。”
肖揚假裝正色道:“那我布置工作啦。”
陸冰心搶著說:“我繼續盯殺手那條線,而你則盯著龍隱書院這條線,對吧?”
肖揚祥裝生氣:“你倒是搶我的台詞。”說著,掛上倒擋,猛踩油門,一溜煙離開了這片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