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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撥鼠湯寶的死,歡歡的死,陸定一都默然於心,他感到當前的形勢正像一頭加速失控的火車,轟隆隆地衝撞過來:要麽火車脫軌,要麽是那些綁在軌道上的弱小生靈遭到碾壓。

陸定一知道自己也是綁在軌道上的一個,雖然能做得很少,但他還是希望用自己的掙紮來致使火車傾覆,當然,自己也會粉身碎骨。但這樣總比讓其他人,包括自己的兒子陸冰心陷於危險中好。打定這個主意後,陸定一便不準備把湯寶供述的名單交給警方,他要把那些罪惡終結。

翻開土撥鼠給他提供的那兩長串名單,左邊的是那些社會資源的分配者,卻賺著最為普通的工資;右邊是那些灰色產業者,慣用各種坑蒙拐騙,毒化社會的伎倆。兩串名單的中間是一片空白,陸定一知道這空白處是將他們聯結在一起的不法利益,亦可以說是犯罪證據。

陸定一決定先從左邊查起,對於那些拿著公文包,帶著金絲邊眼鏡的人們,他有的是手段。陸定一圈定了一個名單,名單中的第一號,便是當地林業部門審批備案科的科長。

林業部門不是那種富得流油的單位,經手的賬務也比較簡單,陸定一相信這個負責人一定能夠回憶起來點什麽。陸定一這麽想著,來到了林業局外,遠遠瞅著,一張大白紙貼在柱子上。陸定一湊近去看,發現是一張訃告。正文第一行便是這個小科長因心髒病突發於某年某日因病逝世。陸定一心中一惴:這也太巧合了吧。

第二個目標是一家銀行行長,以他的職權,可能涉及到不合規的貸款發放,並從中牟利。陸定一以儲戶的身份先來到銀行,找到銀行領導的公示牌。目標人物在最上麵綻放著謙和的微笑。陸定一稍稍心安,離開銀行,挨到晚上,潛入這個行長所住的小區。目標住在一樓,陸定一得以通過望遠鏡觀察這一家的情況:女主人、孩子、小保姆,除此之外,再無他人。

或許是男主人在外應酬,還未歸家。陸定一把自己隱匿起來,每晚耐心等待,一天、兩天,男主人始終不見蹤影。第三天是周末,陸定一發現女主人早早出門,手裏拎著一個保溫桶。女主人沒有開車,反倒是選擇了公交出行,陸定一跟著她上了公交,坐在後排座位。輾轉兩班車後,一路竟來到了城外的療養院。

陸定一從急診室隨手牽來一件白大褂披在身上,進入到療養院病區,跟隨女主人的步伐尋到了男主人,也就是那家銀行的行長。四十多歲的男人此刻像一個孩子一般,憨笑著,由著妻子將湯一口一口喂到嘴裏。湯喂了一半,男人不願意再喝,湯汁順著嘴角流了出來。

又廢了一個人。陸定一雖這麽想著,卻不願意放棄。女人收好保溫桶,拿去要洗。走廊寂靜,陸定一在洗手間外等待。女人拎著保溫桶出來了,看到了靠在牆邊的陸定一。眼神對視,一切了然。

女人臉色一變,抓住陸定一的袖子,低聲哭喊道:“放過他吧,放過他吧,他已經是個傻子了!”陸定一不為所動,他想再聽聽女人怎麽說。女人看走廊沒人,撲通跪下,幾乎在哀嚎說:“要不你殺了他,要他去死,隻要放過我們,放過我和孩子。”女人的眼球都迸出了血絲。陸定一從她的表現得出兩個結果:一是這個女人一定遭到了巨大的恐嚇。二是他丈夫幹的那些事她一定毫不知情,否則她也將成為她丈夫的樣子。陸定一丟下驚惶失魄的女人,獨自回城,不得已追查他第三個目標。

陸定一深知職權部門的運行規則:公司要做一個項目,先說服銀行同意放貸,再擺平諸如林業等主管部門,讓他們職權範圍內不做阻撓,最後再由更高一級的領導在規劃會上強力站台,那麽這個項目便一路綠燈。陸定一本想自下而上來查,林業和銀行的線索斷了,便隻能直接去找規劃設計院的人員。

但在接觸規劃部門人員時,陸定一在心裏盤算起項目的性質:銀行、林業、企業,這三家湊在一起會幹些什麽事情呢?陸定一想到了近期關於華億公司和龍隱書院的報道,他心裏有了些眉目。他所要做的,就是找到這個規劃部門,將心中的猜測確定下來。

陸定一裝扮成一名電工,進入到了設計院的大樓內,沿著樓梯步行到領導所在辦公室外。門虛掩著,陸定一偷眼瞅裏麵,一個保潔大媽正在打掃衛生,而另一個女孩兒正在整理辦公桌上的文件。陸定一看了看手表,正是上午十點。保潔不應該在此時工作。陸定一便推門進入,女孩兒先是一愣,再看陸定一身上的裝束,便明白了他的身份。

陸定一也沒答話,蹲下身子在弱電箱那裏忙乎,卻偷眼看女孩兒將桌上的姓名公示牌撤下,換成了另一個人。陸定一站起身,指著女孩兒手裏撤下的姓名牌:“上次他讓我到他家裏幹了半天活,這個費用怎麽結啊。”

女孩兒輕哼一聲:“找他?你到澳大利亞去找吧,他一家都移民到那裏曬太陽去了。”

女秘書說著,把姓名牌撕碎,丟進了垃圾桶。陸定一也在線索的名單中,將他的名字給劃去。

如果說針對有關部門的線索核查,陸定一是按照自下而上的原則一個個去找,那麽針對湯寶提供的那些涉足灰色產業的大佬,陸定一便準備擒賊先擒王了。

而川七則絕對是這灰色食物鏈的頂端。古城內一半娛樂產業都和他有關,古城外的小煤礦他也多有涉足。曾有謠傳川七弟兄七人,他是老幺。一同撈了第一桶金後,兄弟鬩牆,從大哥到六哥先後消失,隻剩下川七一個人。這段謠傳和大家稱呼他為傳奇一樣,真假待考證。但能這麽多年屹立不倒,川七的確是有些手段。

先前出現王姐、鬼頭等那些係列非正常死亡案件後,川七增強了安保力量。陸定一跟蹤川七一周,保鏢環伺,始終沒有下手機會。貿然行動,無異火中取栗,陸定一隻得耐著性子,在等待中將川七的生活習慣摸清,進而有了一係列意外的發現。

川七雖然長期浸**於娛樂行業,但自己卻不太沾染酒色,生活也極規律。但每日高壓的生活也讓川七需要一個釋放的空間。而這個空間便是鼓樓飯店二樓的一個包間。川七會不定時到鼓樓飯店密會一個女孩,喝個半醉,然後回家。陸定一觀察過這個女孩,從年齡上看應是大學生。每次都是安安靜靜來,安安靜靜走。陸定一猜測這個女孩甚至不知道樓下正有六個保安守衛著川七的安全,更不用說在飯店外隱蔽處那由三輛奔馳組成的車隊。

大人物,總有點奇怪的癖好。陸定一心想,而這個癖好也便成了陸定一的機會。

又等了兩日,陸定一決定下手了。川七到鼓樓飯店赴約,如舊在二樓包間內喝酒,保鏢們則在在守衛一樓守衛,司機則等候在外麵。頭車和尾車的司機是兩個小夥子,他們正在一棵大樹下抽煙。中間那輛車的司機是個大漢,一聲不吭地坐在車裏。陸定一拖遝著步子,中間那輛車前,手剛搭上引擎蓋,身子就躺了下來。那個大漢遲疑兩秒,下了車。就在他彎腰查看時,陸定一拽住他的手腕,猛地一拉,另一拳打在他的太陽穴邊。大漢軟綿綿地躺在了地上。陸定一攙扶著大漢,像是攙扶著一個醉酒者,將放到巷子深處的黑暗中,搜出其車子鑰匙,然後回到駕駛位上。而前後車的兩個司機在此時又點起了一支煙抽了起來。

陸定一耐心等待了四十分鍾,女孩一個人背著包從飯店出來,打了個車走了。隨後,保鏢簇擁著川七下樓,陸定一隨著前車,將車開到飯店門外。一眾保鏢上了前後兩輛車,隻有川七一個人上了陸定一駕駛的中間這輛車。三輛車快速出城,向川七城城外的別墅駛去。

車內,川七沒有說話,隻是看著窗外,大概在回味著剛剛的幽會。陸定一從後視鏡裏可以看到川七端著水杯,手指在杯體上打著節拍,卻失蹤沒有抿上一口陸定一為他準備的、下了迷藥的熱茶。陸定一沉住氣,跟著前車繼續在城外環路上疾馳。

臨近環線出口,後排的川七突然說:“靠邊停一下,我要撒個尿。”

陸定一點了下頭,後視鏡裏的川七依然處於酒後困盹的狀態。陸定一心裏猶豫,又往前開了五十米,才給前車打了雙閃,輕踩刹車,三輛車慢慢靠邊停下。再看後麵,川七已經換上一副冷酷的麵孔,駕駛座的靠枕也突出一塊,抵在陸定一的後腦勺上。川七冷冷地說:“熄火,雙手離開方向盤。”

果然是一個厲害的對手!陸定一關掉轎車啟動鍵,雙手舉起,慢慢抱在腦後。在做這一切時,前車的保鏢已經下車,向中間的車子靠了過來。

陸定一說:“你是怎麽發現我的。”

川七冷笑一聲:“我.....”

也就在川七剛發出這聲“我”時,陸定一抱向後腦的手突然拽住川七的手腕,猛的一拉,一聲槍響,就在陸定一的耳邊,穿透前擋風玻璃,正前方的保鏢一臉驚愕,然後捂著肚子慢慢蹲下身子。

槍掉落在駕駛座下,川七俯身去撿,陸定一翻身,以手為錘,狠狠砸了下去。川七哼了一聲,便倒在了後座上。陸定一迅速按下啟動鍵,掛上倒擋,向後急退,直退到外環出口,然後猛打方向,沿著事先選定的鄉道向前疾馳,而剛剛反應過來的保鏢們也駕車緊緊追在後麵。

夜很黑,陸定一隻能憑著感覺,向前方那片開闊的水域駛去。就在陸定一可以看見月亮在水麵上的倒影時,他停下車,將川七從後座拉出,放在一一艘漁船下,然後在他身上覆上漁網。然後又駕車繼續沿著湖向前開。兩輛奔馳車沒有發現異常,依然追在身後。又往前行駛了兩公裏,折過一個彎,突然駛下公路,一同衝進了平靜的湖水裏。

岸邊,兩輛保鏢車已經停下,保鏢們脫掉衣服,跳入冰冷的湖水中,與此同時,幾道光束也在湖麵上搜尋。陸定一在草叢裏看了會兒,然後悄悄摸索回到先前漁船停放的地方。

川七醒來,看到了刀痕遍布的木門,搖晃的白熾燈,還有燈光投射下來的一個人影,站在自己的身後。川七掙紮,發現自己被束縛在椅子上。川七明白發生了什麽,說:“是你。”

陸定一從身後轉到川七身前,手裏還掂量著川七那把手槍,陸定一停下手上的動作,對川七說:“是我。”

川七說:“你應該知道我是誰。”

陸定一點頭。

川七鼻子哼笑:“你當然知道我是誰。你沒找錯人。”

陸定一拉了張板凳坐在川七身前:“生意做到這麽大,平遠城裏沒幾個人不認識你。”

“你在提醒我必須和你做交易嗎?”

“生命比一切都寶貴。”

川七沉默,然後突然說:“但你是個警察,我原來在報紙上看過你破案的報道。”

“曾經是。”陸定一說:“現在不是。”|

川七凝視陸定一的雙眸,意識到他是認真的,歎口氣:“好吧,你把交易說一說吧。”

陸定一將槍放在木櫃上,槍口卻還對著川七:“很簡單,你告訴我,是誰讓你向土撥鼠湯寶的賬號上匯錢的。”

川七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搖頭:“我不能說。”

“你不能說?”

川七點點頭。

“你要放棄這個交易?”

“有比生命更寶貴的東西。”川七頓一下,又說:“或者說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陸定一從椅子上站起來,又將槍提在掌心,槍管抵在川七的太陽穴。川七閉上眼,上下牙開始打架。陸定一給了川七幾秒鍾,然後摳動扳機。哢噠一聲,槍裏沒有子彈。川七吐了一口氣,陸定一笑著說:“我給你十二個小時考慮。”說完,便離開了林間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