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的廝殺

清晨,重案組的盥洗室,肖揚正對著鏡子在臉上忙乎著洗麵奶、眼霜一類的事情。聶風遠來到門前,輕輕敲了敲。

肖揚說:“等會兒。”

聶風遠微微一笑。

肖揚說:“也不能總是女漢子。”肖揚將化妝的家夥什收進了小包,轉身問聶風遠何事。

聶風遠說:“早上瀏覽昨夜警情的時候,我發現了件值得注意的事情。今年年初我們這裏發生了係列集資詐騙案件,錢都是從網上轉賬走的,雖然有收款賬戶,但戶主隻是一個通過網上黑產購買的虛假身份。而且款項經過幾次轉移後,就沒了蹤跡。有趣的事情,昨天後半夜,那些受害人的賬戶損失的錢突然又一分不少的回來了。”

“嫌疑人良心悔過了?”肖揚笑著說。

聶風遠也笑了笑。

“讓我猜猜,給受害人賬戶打款的人也是虛假的身份。”肖揚說。

聶風遠點點頭:“除了身份證號是真的,其他全是假的。而那張身份證還出現在其他黑產犯罪的鏈條中,所以追起來沒有任何價值。”

“這是一個什麽樣的集資案件?”肖揚問。

“是打著龍隱書院旗號,說讓大家眾籌,促使書院把封存在國外的資產給解凍的項目。”

“哼,不就是民族資產詐騙的變種嘛。”肖揚說。

聶風遠點點頭:“後來查了,這件事的確和龍隱書院沒有關係,是嫌疑人通過搭建龍隱書院的網頁和微信公眾號,並偽造了書院的文件和古籍書信來騙取受害人的信任。”

“現在這種打著國學名頭的機構的確泥沙俱下。”肖揚頓了頓,說:“但為什麽那些錢又回到受害人手中了呢?”

“是嫌疑人被書院的精神感召了?”

肖揚哼了一聲,但又隨即想到書院院長放下先前敦促爆炸犯投案自首的事情。肖揚覺得有必要和這個放下聊一聊。

阿信來到土撥鼠的奶奶家,告訴他是土撥鼠的私人助理。老人楞了一下。阿信才想起,土撥鼠的真名叫做湯寶。他便告訴老人家:“湯寶讓我接你到山裏享享清福。”老人樂得合不攏嘴,她連連說:“我就說咱湯寶天天在外麵忙,這下可是忙出息了。”

老人家一路就在說她和湯寶兩人相依為命的經曆。她是怎麽把湯寶拉扯大,湯寶又是怎麽孝敬她。雖然失明,但老人還是能夠感受到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的方向。老人麵朝窗外,仿佛正在端詳街道上的車水馬龍。那幅蒼老的麵孔顯出某種安靜和柔軟。阿信凝視著老人的麵孔,又一次想起了自己的爺爺。

小的時候,擠公交時,總是爺爺拉著扶手站著,而他則坐在座位上,扒著窗沿看外麵。當公交車售票員報站:四眼井到了,到站的乘客請下車。爺爺便會拉著自己回到那個小巷,回到他們爺倆相依為命的家。那是多麽美好的時光啊。隻是爺爺早已不在了。

阿信偷偷抹了一把眼淚。昨晚剛聽土撥鼠幫著騙走了普通老百姓的錢,他在一瞬就想到了自己的爺爺。他的爺爺當年也是因為被騙子騙走了他的學費,生氣和懊惱讓他一命嗚呼。阿信的右手已經伸向手機,他要撥打110。但當他聽土撥鼠說要把錢退還給受害人,而且還要安置他的奶奶,阿信的心又柔軟了。他多麽也想有機會能夠孝敬自己的爺爺啊!

進了龍隱書院的山門,剛向書院的小學徒說明了情況,小學徒便告訴阿信:放下院長正在書房等著他。小學徒領著土撥鼠的奶奶到了義工居住的宿舍去了。阿信則理了理衣服,往放下的書房去了。

與此同時,熙熙攘攘的龍隱書院前殿,兩個男人先後邁過門檻。領頭的中年人對著孔子像念念有詞,後麵的年輕人則嗤笑一聲,繞過塑像,來到後院。

欄杆上有晾曬的漢服。他扯過一件,裹在自己的身上,在義工居住區的回廊上折轉。在三樓樓梯口的一間,年輕人停下腳步。屋內的**端坐著一個老嫗,瞪大了眼睛,瞳孔卻昏暗無光。年輕男人來到她的麵前,蹲下,用手在老人的麵前劃過一個扇麵。老人問:“你是誰?”年輕男人笑了,他回答:“我姓槍,我叫槍俠。”

而就在刀客和槍俠進到書院不過十分鍾後,肖揚將車子停到龍隱書院前,剛進山門,居然撞見了剛從齋堂出來的陸冰心。兩人相對而立。肖揚先開口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陸冰心沒有回答。

“對了,你是要找陸定一。他受了傷,跑進了龍隱山裏,你是來這裏查他的下落了。”

陸冰心說:“聽說重案組遭襲了。”

“原來你知道啊。”肖揚哼笑一聲。

“雖然我被停職了,但不代表我不關係組裏的情況。”

“那你就更應該和大家合起一條心,來應對強敵。”

“隻是我和你出擊的方向不一樣罷了。”

“你是想搶先我們一步,找到你的父親吧。”

陸冰心聳聳肩:“隨你怎麽想罷。”

肖揚正色道:“陸冰心,作為你的組長,我有必要警告你,在法律這條唯一準則前,不要犯渾!”

肖揚話音剛落,還沒等陸冰心說話,一聲尖叫連著一聲“撲通”便打破了龍隱書院上空的寧靜。兩人一愣,立即向聲響發出的方向奔去。

那聲槍響前不久,阿信進到放下的書房,看到兩人在一尊茶海兩端對坐。一位是書院院長放下,另一位居然是自己的養父謝天慈。阿信愣了一下。放下說:“給你的養父沏茶。”

阿信說了聲“知道了”,便開始洗手,挑選茶具,溫壺燙杯,洗茶泡茶,封壺分杯等一套手續。起初,阿信有些緊張,腦子還在想為什麽養父會來見放下。但慢慢地,他也沉浸在了茶道所特有的韻致中,心也慢慢沉了下來。

阿信向兩位奉茶後,就退到一邊,放下和養父品了一口茗,然後開始說話。

謝天慈說:“或許是我們的老板,也就是華億公司老總顧衍忠認為我能有一副善於傾聽的耳朵,所以才派我來和你見麵,但實際上我隻是他的司機,一個開車的。”

放下說:“工作沒有貴賤,更何況您這行古代稱為禦者,有很高的地位。”

謝天慈微微笑道:“我對曆史,對國學不懂,我隻是想聽聽你對顧總提出關於龍隱書院加入旅遊開發的看法。”

放下說:“你知道我的答案。不行。”

謝天慈說:“原因呢?”

“龍隱書院要回歸本源,而金錢則會讓它迷失了方向。”

“還有呢?”

“龍隱山及周邊的群山是許多動植物的家園,商業開發會危及他們的棲息地。”

“還有呢?這些理由顧衍忠都聽過了。”養父的笑有著挑釁的味道。

放下抿了口茶,說道:“我不喜歡你。我也不信任你。”

謝天慈哈哈大笑起來:“商人是逐利的,但這並不意味商人就是可恥的。為了能夠獲取最大的利益,他願意通過一切手段來解決他遇到的困難,而收買是最常見的手段。”謝天慈說著,從內兜裏掏出一張銀行卡,推到放下麵前:“這是我們顧總的一點小意思。”

放下眼皮顫了一下,眼神在一瞬間露出了凶相。阿信知道他被自己的養父給侮辱了。但用錢擺平事情也的確是謝天慈一貫的風格。

看到放下沒有收下的動作,謝天慈將銀行卡收回到兜裏,站起身,踱步到窗前,看不遠處的講學堂,沉默半晌,“有句話叫做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這句話的背後深意,指的是世界有四隻眼。第一隻是人眼。我們看到什麽,便相信什麽,管他是謊言還是騙局,隻要能蒙蔽我們的雙眼,我們便照單全收。第二隻眼是心眼,什麽事情都要在心眼裏轉圜一下,也正因為有了我們的小心眼兒,才有那麽多的爾虞我詐,以及相應的各種防備。”

謝天慈回頭,目光掠過了一邊站立的阿信,接著他的講演:“第三隻眼是天眼,頭上三尺神明。神明既領路眾生,又普度眾生,和你們仁愛、慈善的說辭差不多。天眼是歡喜的,人人熱愛,人人崇拜,因為隻要天眼一開,大家就能得到好處。那麽最後一隻眼,那便是地眼。它是沉默的,也是恐懼的。人們不喜歡它,甚至會刻意遺忘它。但它就像地震一樣,時不時給你來一下,所以它是失蹤存在的。”

謝天慈頓了一下,回頭,直勾勾地看著放下:“正是因為有了這四眼,世界才能維持相應的平衡。這大概也是城裏那口四眼井背後所蘊含的深意。”

四眼井!這三個字讓阿信和放下都心頭一凜。阿信感到驚訝,是因為四眼井就是他長大的地方。而對於放下來說,前些日子剛看到的四眼井又一次出現在了謝天慈的口中,這讓他冥冥之中有一種感覺:自己丟失的記憶和這口井有關。

謝天慈也是盯著放下的麵孔,像是在解析他的每一個表情。但放下的臉上現出的一片茫然。謝天慈恢複了正常語氣:“這個社會如一台精密的掛鍾,你隻是其中的一個齒輪。龍脈山開發的事情,你不願意動,會有別的齒輪推著它動。到時候成群結隊人逐利而來,你怕是也擋不住了。”

謝天慈喝完茶盞裏的茶,來到門前正要離開,看到阿信還靠牆站著。便轉身對放下說:“阿信是個好孩子,感謝你對他的教誨。”

說完,便牽過阿信的胳膊,領著他一同出了書房,開車離開了龍隱書院。

謝天慈和阿信從正門離開龍隱書院不久,土撥鼠則從後門悄然而至。他也沿著回廊尋每一間義工的宿舍,肥胖的身影投映在每一扇窗上。走到回廊盡頭,土撥鼠發現一個房間的門開著,土撥鼠推門,看到了自己的奶奶坐在**,還有一個背影在桌前給杯子倒水。土撥鼠還沒弄清發生了什麽,倒是他瞎眼的奶奶發出驚呼:“孫兒,快跑!”

土撥鼠奪門而出,槍俠轉身要追,被土撥鼠的奶奶抱住了腰,槍俠扭胯,老人摔到在床下。慌不擇路的土撥鼠繞著回廊往上跑,一層、二層,到了三層,土撥鼠沒看到有人來追。土撥鼠停下喘口氣,卻見槍俠攀著朱紅的石柱跳出,將土撥鼠踹到地上。

土撥鼠爬起來要跑,槍俠拽住了他的夾克,土撥鼠轉了一圈,夾克從身上脫離。槍俠一愣,就看到這個胖子尖叫著,飛身跳下,撲通一聲,落入了一樓天井中央的水池內,一條錦鯉飛到半空,落在了水泥板上,無助地拍打著尾巴。

槍俠掏出槍,對準水池中心,但除了一連串的水泡,土撥鼠並沒有浮上來。等了兩秒,槍俠攀著欄杆滑到一層,發現水池側壁有個大洞,連通到院外。槍俠提著槍,向生活區出口奔去。一人寬的門正好被循著尖叫聲趕來的陸冰心堵住。兩下見麵,電光火石間,便有了判斷。槍俠剛要抬槍,陸冰心便拖住槍俠手腕,一粒子彈打折了院內的毛竹。

土撥鼠從大殿前的放生池裏爬出來,但槍響讓他一怔。剛回過聲,便看到刀客向自己走來。土撥鼠恐懼地又叫了一聲。拖在後麵的肖揚卻在此時掏出了槍,一個飛鏢從刀客袖口飛出,掠過土撥鼠的頭頂,將肖揚的手槍打落。刀客大步向肖揚衝了過來,土撥鼠趁機向山門外奔逃。

肖揚想撿起地上的手槍,無奈刀客卻已搶到身前。短刀在肖揚的眼前劃出一道光。肖揚被逼得後退一步,隨即拉出一副格鬥姿勢。刀客停下來,冷笑:“對不住了。”

揮拳朝向刀客的麵部,但這隻是一記假動作,她的重點還是在刀客右手的短刀。刀客往後閃身,那把短刀隱身到了袖口中,肖揚幾記組合拳的力道都消散在了空氣裏。兩下分開,肖揚罵了句髒話。刀客又笑:“京罵啊。”

肖揚跳起,長腿劈扣,刀客右手輕輕一揮,肖揚落在地上,鮮血從腳腕上滲出,在青石板上流下鮮紅的一道。肖揚咬著牙,又衝向刀客。刀客接招,短刀向前,肖揚抓住刀柄,向下一折,刀客身體順著肖揚的力道扭轉。形勢似乎發生逆轉,肖揚占據了上峰。但她眼角的餘光卻看見刀客的左手握住了一個發光的物體。原來還有一把刀。肖揚這麽想著,太陽穴突然傳來劇痛,下一秒就什麽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