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怪物

陳建鬆心下稍寬,繼續走著,然而,沒過多久,一個新的想法又悄然來襲——

這次他想起了凶手!

此刻他還在別墅裏……

他頓時感到毛骨悚然,不禁停下腳步,怔怔地佇立在沙灘上,任憑恐懼支配著他的神經。

此前隨徐耀威經曆了那麽多案子,他從未嚐試過與殺人犯住在同一幢房子裏,這種封閉而危機四伏的環境令他如坐針氈,就像一個人明知周圍充滿危險,卻由於某種原因不得不待下去,這種感覺簡直令人抓狂。

酒漸漸醒了,陳建鬆意識到在外麵待著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於是他決定中止這次散步。

他轉身往回走。

潮水又漲了,他的鞋子已經不知不覺地被浸濕,他瞟了眼海麵,海浪正層層疊疊地向他湧來,像是被海洋深處某種奇特的力量攪動所致。

他猛然感到一陣恐慌,唯恐自己被突如其來的大浪淹沒,於是加快了腳步。

就在這時,一聲類似動物嘶鳴的聲音驀地在他耳畔響起,聲源似乎來自大海。

他停下來,眺望海麵……

晦暗的天色下,隻見一隻長頸生物浮在海麵,用一對橄欖綠色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他第一反應是水蛇,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為水蛇不可能這麽高,脖頸也沒有這麽粗。

但,它不是水蛇又是什麽?它的頭分明就是一個蛇頭啊!

然而,它的頭至少是蛇頭的十倍大……

陳建鬆感到頭皮發麻,腳底像是被粘住似的邁不開步子,一股難以言狀的恐懼在全身蔓延。

會不會是看走眼了?畢竟周圍這麽黑。他暗想。

他使勁睜著眼瞧著,這時,怪物竟然向他遊來,速度之快令他倒吸一口涼氣。

海浪比剛才更洶湧了,像是從水缸裏溢出來似的,全往岸邊靠,這下潮水已經浸沒他的腳踝了。

他仍是邁不開步子。

眼看怪物逐漸接近……

他感到大禍臨頭。

突然,伴著一聲巨響,怪物猛地鑽入水底,濺起四五米高的水花,而後,一隻海豚躍出水麵,緊接著那隻蛇頭便跟到,張開大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了上去,一口把海豚吞沒,發出“嘁嘁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徐耀威打開窗戶,月亮已經從雲層裏露出了小半張臉,星星也從雨後的帷幔裏鑽了出來。

他注視著黑魆魆的沙灘,確定沒有聲響之後,便又回到案前,整理今天收集到的資料。

孫霞的鞋印的吻合讓他開始揣測這個女人的作案動機,如果是為了爭奪遺產,那這種做法未免有些冒險,因為許多類似的案件最終都表明殺害丈夫的凶手是他們的妻子,反之亦然。第二種可能便是孫霞是出於嫉妒將她丈夫殺死的,這其中一定有一個第三者,他(她)是促使孫霞作案的原因。可是,從徐耀威了解的情況來看,孫霞夫妻之間並沒有明顯的不和跡象,這就還需要他深入調查。

至於孫霞案發時的去向,除了沒有人能證明以外,其餘的都完美無瑕,且她在案發後表現出的悲慟在一定程度上博得了眾人的同情,使徐耀威尚不能斷言她是否在做戲。

這個世界是由幻象構成的,而我們的眼睛則充當著製造幻想的工具。

這是徐耀威從警二十載總結出來的經驗。

有句話說得好,事實勝於雄辯。

基於這組腳印,徐耀威覺得有必要找孫霞談談。

當孫霞步入房間時,徐耀威才發現陳建鬆不見了去向,不得已,他隻好自己充當筆錄員。

“肖夫人,你休息了嗎?”見孫霞神情沮喪,徐耀威有點不安。

“沒有呢。”孫霞強打精神道。

徐耀威把孫霞的兩組鞋印的照片展示給她,說:“這是你在案發現場留下的鞋印,這是剛才我為你拍的鞋印,你看看,兩者是一致的。”

孫霞瞅了好一會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孫霞揚起眉毛,“意味著我去過現場?”

“對。”徐耀威收起照片。

“我是到過現場,我不跟你說了嘛,是我發現——”

“沒錯,”徐耀威打斷他,“但同時現場還有兩組鞋印,一組是你丈夫的,另一組是你女兒的,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你認為哪組是凶手的呢?”徐耀威的語氣平靜又不失鋒芒。

孫霞略一沉吟,搖搖頭,“不知道……但凶手一定是別人!”

“那他的鞋印在哪?”徐耀威問。

“會不會是被他擦了?”孫霞瞪著一雙大眼,下意識地問道。

“他怎麽可能把鞋印完全擦掉呢?”

孫霞冥想片刻,歎了口氣,“那我就不知道了,警官。總之你認為是我和我女兒的話——”

“你女兒的嫌疑可以排除,因為她的鞋印中途就消失了,是我把她攔住的。可是你——肖夫人,”徐耀威頓了頓,用異常嚴肅的目光盯著她,“你的鞋印是符合凶手作案時的行徑的。”

“啊?”孫霞一臉錯愕。

徐耀威眨眨眼,解釋道:“你的鞋印從門口一直延伸至椅子周圍,除此之外哪也沒去,而現場的血跡表明凶手殺人之後便徑直離開了,這說明——”

“你弄錯了,警官!”孫霞急不可耐地打斷他,“我和我丈夫感情融洽,我怎麽可能殺害他呢?這也太荒誕了吧?這些鞋印說明不了什麽!”

“不,恰恰是這些鞋印才能說明問題,”徐耀威糾正她,臉上寫滿堅定,“既然我和令愛都不是凶手,你丈夫也不是自殺的,那排除我們的鞋印之後,隻有你的難以解釋——除非凶手可以飛,否則你就是凶手!”

孫霞的臉繃緊了,鬢角的魚尾紋皺起。“可我一直在休息室啊!”她嚷道。

“有誰看見你了?”

“沒有人看見,但我的女兒可以為我證明!”她凜然道。

“她怎麽證明?”

孫霞直起身子,說:“她每天吃完午飯都要到海邊去遊泳,而經過休息室外麵時都會跟我說一聲。”

“她跟你說什麽了?”

“‘媽,我去遊泳了’——就這麽簡單。”

“今天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

“你怎麽回答的?”

“‘好的,注意安全。’”

“每天都是這樣嗎?”

“通常都是。”孫霞對答如流。

由於語速較快,徐耀威不得不奮筆疾書,末了,他接著問:“她能看見你嗎?”

“不能。但我能看見她。”

“為什麽?”

“休息室安的是鍍膜玻璃,隻有裏麵的人能看見外麵,而外麵是無法看見裏麵的。”

徐耀威想象著那番場景,問:“她往海邊去了嗎?”

“是的——確切地說是往石階的方向去了……石階你應該知道在哪吧?就在——”

“我知道,”徐耀威打斷她,“那會兒是幾點?”

孫霞捋了捋劉海,“沒看表。總之在飯後不久——她一般都是在那個點出去遊泳的。”

徐耀威望著她誠懇的麵龐,內心的疑雲逐漸消散。

房間陷入一片寂靜。

末了,徐耀威看了看表,已經十一點一刻了,今晚想審問完所有人仍然十分困難,為了節約時間,他打算讓孫霞離開。

“麻煩叫一下令愛。”臨走時,他對她說。

孫霞的額頭浮起一絲焦慮,像是在擔心什麽,她朝徐耀威欠欠身,出去了。

徐耀威給陳建鬆打電話,對方沒有人接,他以為他喝醉了,便打算下樓去找,剛起身,門外便響起敲門聲,一個銀鈴般的女聲傳來,“您好,警官?”

徐耀威怔了怔,答道:“請進!”

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孩出現在門口——是肖娜。“警官,您找我嗎?”她輕聲道。

“對,請坐。”

簡單的寒暄過後,提問開始了。

“簡單講一下你案發時的去向吧!”徐耀威朝她抬了抬下巴。

“好的,”肖娜正襟危坐,“今天中午吃完飯,我就出門遊泳了,直到他們來叫我……”

“你幾點出的門?”

“這個我沒看——我想跟平常差不多吧!”

“平常是幾點?”

肖娜轉著像孫霞一樣的大眼睛,“十二點二十左右……”

“你還要回房間換泳衣嗎?”

“嗯……不用,”肖娜垂下眼簾,“泳衣就在我身上。”

“你身上?”徐耀威感到不可思議。

難道你穿著泳衣吃午飯?徐耀威暗想。

“是的,我把泳衣穿裏麵了。”肖娜紅著臉答道。

“噢——”徐耀威這才反應過來,又問:“你看到你父親回房間了嗎?”

“不清楚……我沒有注意這麽多。”

“他看上去怎麽樣?”

“跟往常一樣吧……”肖娜的語調透著傷感。

“我有個問題——”徐耀威翻出房屋的結構圖,“你出門以後左拐就是石階,從那裏可以下到沙灘,為什麽你還要往右走,繞一個大圈呢?”

肖娜凝神望著草圖,喃喃道:“您指的是西側的沙灘,警官,我更喜歡去東側的。”

“有什麽不一樣嗎?”

肖娜點點頭,“有。這裏有兩條石階,出門左拐的石階通往西側的沙灘,那裏一般是船隻停靠的地方;出門右拐繞著房子走半圈是另一條石階,那裏通往東側的沙灘,上麵的沙子比較柔軟,所以我們一般都去那。”

“你見到你的堂哥和表妹了嗎?”

“見到了。”

“你每次都經過家庭休息室嗎?”

“是的。”

“你母親說她看見你了?”

“是的,她能看見我。通常我們都會打一個招呼。”

“今天打了沒有?”

“打了。”肖娜回答得很流利。

這等於說是母女倆在互相為對方提供不在場證明,不過還不能確定孫霞在打完招呼之後是否偷偷溜上了樓,因為那時還不到十二點半,她仍有充足的時間作案。

“你父母之間的關係怎樣?”徐耀威又問。

“挺好的。”肖娜很有信心地答道。

徐耀威想告訴她現場發現的不利於孫霞的鞋印,可思索片刻,他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任何兩個嫌疑人之間都有可能結為同盟,何況是一對母女。

“誰能證明你一直在海邊呢?”盡管肖娜的嫌疑看上去不大,可徐耀威仍打算多掌握一些信息。

“我想想……”肖娜昂起優美的脖頸,“那個客人——他可以!”她的大眼睛放出一道亮光。

“誰?”

“胡誌峰。”肖娜頗為愉悅地叫出這個名字。

徐耀威在本子上記下這個名字,同時聯想到另一位客人,問:“溫健你認識不?”

一股厭惡爬上她的眉間,她冷冷道:“我知道他,但我和他不熟。”

徐德點點頭,“行,那今晚就到此為止吧。”

肖娜頗感驚訝,沒想到審問這麽快便結束,她薄唇輕啟,正欲發問,徐耀威已經在趕她了,“麻煩你讓張玉容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