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利貸

肖永富給徐耀威的感覺並不好。雖然他的長相秉承著家族一貫的優良基因,可他言行舉止流露出的傲慢很難讓人對其產生好感,一身華貴的服飾儼然把他裝扮成一位不可一世的權貴。

簡單的開場白過後,審問開始了。

“你和死者是什麽關係?”徐耀威問。

“我是他長兄。”話一出口便透著一股冰冷。

“案發時你在哪裏?”

“我在房間。”

“你們的房間是緊挨著的嗎?”

“沒錯。”他淡淡地答道。

“你有沒有聽到或者發現什麽異常?”

肖永富略一沉吟,搖搖頭。

“你和他的習慣有些相似。”

“嗯?”肖永富不解地揚揚眉毛。

“你們都習慣於就餐完畢立刻回到房間。”

“不然呢?難道要我像年輕人一樣到外麵曬太陽嗎?”肖永富語露譏諷。

“如果你午飯之後就回房間了,那你就有作案嫌疑了……”

肖永富冷笑一聲,捋了捋灰白的頭發,“請你不要質疑我們兄弟之間的感情。”

徐耀威一本正經地說道:“不是我質疑,而是你的去向容易讓人產生懷疑——”

“什麽去向?”肖永富生硬地打斷他,攤開手,辯解道:“我一直在房間裏,哪也沒去!”

“誰能證明?”

肖永富被問住了,頓時啞然。

徐耀威接著說:“如果沒人能證明你一直在房間,那你就存在殺害你弟弟的可能,因為你們的房間離得很近。你知道的,肖先生,我們警察隻認證據,別跟我講感情什麽的,那些都是不著邊際的事。”

“那你認為我殺死他的動機是什麽?”肖永富一副挑釁的口吻。

“家族內部的謀殺很大部分原因是為了爭奪遺產。如果我的眼睛沒有欺騙我的話,那你現在表現得一點兒也不悲傷,相反,還有些——”

“胡說!”肖永富惱怒地一拍桌子,“我怎麽可能為了那點遺產去殺害自己的親兄弟呢?”

空氣中瞬間充滿火藥味。

徐耀威不愧是見過風浪的,隻見他鎮定自若地說道:“肖先生,恕我冒昧,我想了解令尊去世後你分得了多少遺產?這有助於我調查!”

肖永富的臉色變得蒼白,他咆哮道:“這不關你的事!財產由家母保管,她沒有告訴我——我告訴你,他的死與……與遺產無關!”說著語調開始顫抖。

“那與誰有關?”徐耀威窮追不舍。

肖永富咬了咬嘴唇,忿忿道:“如果弟媳她跟你講過,那你應該知道誰是罪魁禍首!”

“溫健嗎?”

肖永富點點頭。

“溫健是怎麽回事?”徐耀威想多了解情況。

肖永富沉下臉,說道:“溫健借了我們的錢——確切地說是永貴借給他的,他拿這筆錢去投資,結果虧了,雖然他矢口否認,可我們都知道他是不願意麵對失敗。還款期限到了以後,永貴要他還錢,他卻一味地推脫,老說再等等,過幾個月就能還上,可是這麽久過去了,我們連個子兒都沒見到,最後實在沒辦法,永貴隻好叫他來島上商議。他們商量了幾天都沒有達成共識,期間還吵過一次——”

“今天上午嗎?”

“對。”

“他們吵的內容是什麽?”

“無非是為了錢!”肖永富攤開手,補充道:“不過具體內容我不清楚,因為當時我不在樓上。”

“你弟弟有威脅他嗎?”徐耀威提高了音量。

“沒有——我想沒有,他不是那種人!”肖永富連連搖頭。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一個女聲,“肖先生?”

“進來!”肖永富高聲回應。

張玉容推開門,畢恭畢敬地出現在門口。

“啥事?”肖永富不耐煩地望著她。

廚娘朝他欠欠身,碎步走至跟前,問:“肖先生,有件事想請示一下,今晚是否正常供應夜宵呢?”

肖永富略一沉吟,答道:“正常供應。”

“阿姨的原珍向天果已經不多了……”

“那就讓人去運!”

“是的,肖先生。”得到雇主的指令,張玉容應聲離去。

肖永富轉向徐耀威,臉上洋溢著受人恭維的快慰,“警官,剛剛說到哪了?”語氣恢複了一開始的傲慢。

“你弟弟。”徐耀威提醒他。

“噢……我認為他是一個厚道的人,不會置他人於泥潭而不顧。”肖永富煞有介事地說道。

“那他‘邀請’溫健來島上的目的是什麽?”

肖永富沉下臉,“我都說了,他們是為了商討。”

陳建鬆擱筆的舉動表明雙方兀自陷入了沉思。

房間靜得隻能聽見海風在窗邊呼嘯。

良久,徐耀威打破沉默,“肖先生,能不能告訴我你們當初為何要移居海島呢?”

“我們看上了這幢別墅。”他回答得很幹脆。

“這可是火山島啊!”

“火山噴發過後至少要等上一個世紀才會重新噴發。”

徐耀威不了解這方麵的知識,問:“你確定?”

肖永富幹笑一聲,麵露嘲諷,“你認為家父會舍得讓兩億人民幣打水漂嗎?他不希望在有生之年錯過這裏的絕佳風景,何況經營這幢別墅令他樂此不疲。”

“當初是他主張移居的嗎?”

“沒錯。”

“他就不擔心失去陸地上的營生?”

肖永富臉色微變,隨即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我們向往的是內心的寧靜,而不是一些世俗的、可有可無的東西。”

陳建鬆悄悄地給徐耀威遞了個眼色,好像在說:“瞧,越是有錢的人越喜歡追逐‘淡泊名利’”。

徐耀威沒有理會,他抬手看了看表,已經九點四十了,便打算讓男主人離開。

今晚還有不少人要審問。

“徐警官,夜宵十點半準時呈上,屆時可否請您賞光?”肖永富走至門口,突然轉過身,問道。

“榮幸之至。”

原來溫健就是他。徐耀威暗想。

對麵這個長相滑稽、年紀與徐耀威相仿的男人便是在客廳裏打斷他說話的人。此刻,男人正不安地撓著頭發,皺著的額頭表明他內心十分焦慮。

“你是什麽時候來島上的?”徐耀威問。

“嗯……七月二號。”溫健的聲音很尖細,並透著一股怯懦。

“三天前了……誰叫你來的?”

“肖永貴。”

“有什麽事嗎?”

溫健一臉的諱莫如深,“就是來島上轉轉。”

“轉轉?意思是讓你還錢唄?”

溫健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還上沒有?”徐耀威明知故問。

“沒……”溫健羞愧地垂下眼簾。

“他怎麽說?”

“他給我定了最後期限——”

“什麽時候?”

“一個月後。”

“你能還上嗎?”

“不能。”溫健的聲音低得快聽不見。

“他有沒有威脅你?”

溫健冷不丁地打了個哆嗦,連連搖頭,“沒有,沒有!”

見對方閃爍其詞,徐耀威又重複了一遍問題,可得到的仍是相同的答案。

“人是你殺的嗎?”徐耀威直奔主題。

“當然不是了!”溫健尖聲否認。

砰!

窗戶又開了。這次漂進了雨點,“嘩啦啦”地打在地板上。看來又下雨了。

陳建鬆暗自咒罵一聲,起身把窗戶關上。

“案發時你在哪裏?”徐耀威不受影響,接著問。

溫健略一沉吟,答道:“在酒吧。我吃完飯就到那喝酒了……”

“什麽時候回房間的?”

“我就沒回房間……直到樓上傳來尖叫。”溫健怯怯地盯著徐耀威。

徐耀威掃了一眼平麵圖,注意到酒吧就在樓梯旁,便問:“你看到誰上樓了嗎?”

溫健皺著眉,忖道:“我……我記不清了,因為當時喝的比較多,沒有留意。我隻記得有人拍了我的肩膀——”

“誰?”徐耀威趕緊打斷他。

“應該是肖永貴。他給我留下一句‘我們得好好談談’,便上樓了。雖然我當時不太清醒,可我憑直覺認為那就是他的聲音——除了他誰會對我說這話呢!”溫健似乎理清了思路,一副茅塞頓開的樣子。

“這麽說他原來是在房間等你咯?”

“應該吧……”

“你為什麽不上去?”這句話更像是責怪。

“我……我酒沒醒,想等一會兒,沒……沒想到就睡著了……結果……結果……”溫健因緊張而半吞半吐。

“睡著了?”徐耀威一臉誇張的表情。

“是的。”

“那會兒誰在客廳?”

溫健搖搖頭,重複道:“不知道……我睡著了!”

徐耀威頗感失望,無論是孫霞還是溫健都無法提供飯後上樓的人員,這使得他無法鎖定嫌疑人。雖然肖永富上樓了,但假設他是凶手的話,他如何會承認這種行徑呢?相反,他一定會矢口否認。

目前來看肖永富不像是凶手。

正當徐耀威打算讓對方離開時,他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便問:“他們收你多少利息?”

溫健怔了怔,答道:“月息四分。”

“這就是高利貸……”溫健走後,陳建鬆朝徐耀威擠了擠眼。

“那婆娘還騙我說利息比銀行低,”徐耀威點上一根煙,“媽的沒有一個在說實話!”

事實上,他很少抽煙,唯獨在一籌莫展時才會點上一兩根,以緩解內心的焦慮。

目前已經審問了三個人,從收集到的情況來看,每個人都聲稱自己案發時不在現場,隻是沒人能證明他們的話的真實性;倒是三人都存在一定的作案動機,肖永富可能是為了遺產殺人,溫健可能是為了躲避債務,孫霞則是出於夫妻關係不和——即便徐耀威還未找到證據。

“下一個叫誰?”陳建鬆打了個嗬欠,問。

徐耀威撣了撣煙灰,“暫時不用叫,你先回去吧!”

陳建鬆沒有過問,奉命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