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洲火山

潮濕陰冷的海風在房間裏肆意流竄,給凶殺現場徒增了一份冰涼。落地窗簾狂躁地舞動著,宛如奮不顧身奔跑的女子,隻為竭力擺脫身後的危險。一股分不清是血還是海的腥味彌漫在房間上空,令人作嘔。

毫無疑問,這是一起入室殺人案。凶手趁死者不備用利器刺向他的脖頸,他唯恐對方沒死,於是又補了一下,可見他對死者積怨深厚。

徐耀威首先對房間進行拍照。隨後,他戴上手套,穿上鞋套,關上門,仔細檢查著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初看,他沒有發現血跡,於是他取出自帶的熒光劑,逐一往房間的物體上噴灑,而後關上燈,這時,他發現除椅子周圍有亮光之外,其餘地方都沒有亮光,這就說明血跡隻存在於椅子周邊。

“隻要留有血跡的地方,哪怕被人擦拭過,它們都會在熒光劑下顯形。”這是一位司法現場調查員曾告訴過他的。

看來凶手在行凶之後便徑直離開了。徐耀威推測。

接下來,他準備采集指紋。這時,他很快意識到,由於房間靠海,空氣濕度較大,且距案發已過去了七個小時,因此指紋很可能早已失效了。果然,當他往門把手上塗撲粉時,他發現粉末立即被潮濕的空氣溶解了。此時唯一的辦法便是降低房間濕度。他注意到房間有一個壁爐,於是走過去,發現壁爐表麵蒙著一層灰,看來是很久沒有使用了,裏麵也空空如也,此時就算找來了碳點上,等壁爐把空氣烘幹,那至少得個把小時以後,到那時指紋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徐耀威放棄了提取指紋的想法。憑借多年的辦案經驗,他深知倘若無法第一時間提取指紋,那破案的難度將陡增。

刑偵技術的進步意味著人們更加依賴於工具辦案,一旦脫離工具,那效率將不可避免地降低。

盡管眼下的條件委實不利於采集證據,可徐耀威深知應該抓住每一個轉瞬即逝的機會,否則到後麵將追悔莫及。

他立馬蹲下身,沿著門口到椅子一路撒撲粉,很快,地板上現出了大大小小的鞋印,他取出照相機,對著鞋印一連拍了數十張,而後把照相機放進包裏,準備回去研究。

別看他是隻身一人來調查,可在出發前他卻做足了準備,但凡能用得上的設備他都帶來了——一個富有經驗的警察總是未雨綢繆的。

徐耀威繞著房間踱了一圈,排除存在唾沫、精液和人體組織的可能之後(這些可以當做DNA提取的樣本),他在屍體前停了下來,駐足觀察:死者的臉比之前更蒼白了,表情在橙光的照射下顯得十分吊詭,他雙眼圓睜,默默地注視著遠處,像是目睹了某個可怖的景象,嘴巴大張,舌頭定格在牙齒上沿,喉嚨像是被什麽塞住似的鼓了起來。徐耀威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外麵除了浩瀚無垠的大海,就隻有濃厚的烏雲,除此之外並無異常。

他臨死前究竟看到了什麽?何以表情如此驚恐萬狀?

徐耀威仿佛看到凶手正用匕首猛刺受害者的頸部,然後迅速逃離現場,此刻正躲在他的房間,靜靜地盤算著下一步的打算。

徐耀威俯下身,把死者的腳抬起來,對準鞋底拍了幾張照。這時,隻見死者的腦袋突然垂了下來,徐耀威一驚,以為出了什麽事,便下意識地站起身,後退了幾步,再定睛一看,死者卻僵著不動了。

他鬆了一口氣,從包裏取出白布,給屍體蓋上,此時冷汗已經順著他的脖頸流到了背上。他仔細觀察著房間的各個角落,見沒有什麽新線索,於是離開了房間。

令洲島作為一個火山島,距上次噴發已經過去了二十年。它位於南海的一條航線上,距離最近的陸地有一百六十海裏。

據火山噴發時途經令洲島的水手回憶,當時的景象可謂驚心動魄,巨大的響聲透過海麵穿透了方圓數海裏,火山口不斷湧出紅色的岩漿,岩漿噴到空中,形成黑色的煙霧,籠罩在火山上空,從遠處看猶如一顆原子彈爆炸;隨後,岩漿從山頂流下,所經之處,草木皆灰。滾燙的岩漿流進海裏,海水一經灼熱的岩漿炙烤,立即升騰成水汽,化成白色的煙霧,發出刺啦啦的響聲,礁石也難耐高溫的烘烤,紛紛碎裂,場麵觸目驚心。

用水手們的話來講,這是大地的怒火,它一旦爆發,那大海也要退讓三分。

或許是火山噴發後形成的獨有風景,從那以後小島吸引了大批遊客慕名前來觀光,而一些商人也覓得了其中的商機,他們在島上修建度假別墅,以供遊客投宿。

案件發生的別墅因其罕見的豪華程度而遠近聞名,它是由一位富豪十五年前出資所建,然而,在別墅建起不久,富豪便在生意場上遭遇了滑鐵盧,不得已,他隻好將別墅轉讓,以緩解財務危機。一個闊綽的家族買下了它,並在島上定居下來。

答案在此已不言而喻,這個家族姓肖,移居前在當地掌管著各類產業,其中不乏放貸等暴利行業。死者是該家族的次子——肖永貴,生前曾是該家族的掌門人。

至於肖氏家族為何選擇移居海島,這裏有很多說法,有人猜測他們是在取得財富之後急流勇退,也有人猜測他們是擔心遭到眼紅之人的誹謗從而避世絕俗等等。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縱使失去了一貫的營生,肖氏家族還是能通過每年高昂的利息收入以及經營別墅所得的利潤來維係奢華的生活(從海上隔三差五給他們運送貨物的船隻便可以看出),光憑這一點就足以令人豔羨。

每個豪門都築有一條令人難以逾越的護城河,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條河隻會被他們鑿得越來越深。

這些是徐耀威在出發之前就收集到的消息。

然而,當他深入實地才發現,肖氏家族的富裕程度遠超出他的想象,光是別墅的外表就令他瞠目結舌:別墅屹立在令洲島的一個海岬上,海岬高出海平麵七八米,兩側是狹長的沙灘,兩條石階由別墅延伸至沙灘上,我們可以看到海浪不斷衝擊著礁石,濺起白色的浪花;從外表上看別墅有三層,尖頂,牆壁由清一色的大理石堆砌,幾棵高大的水杉屹立在露台邊,整體構造別有一番歐式風情。別墅後方有一座高聳入雲的山,想必那就是令洲火山了。

別墅由首屈一指的建築師設計,材料遴選自世界各地,且造價不菲,造型獨具匠心,從中可以窺見投資商將其打造成一流度假勝地的決心。可惜他時運不濟,未等別墅給他帶來豐厚的收入,他便被迫把它轉讓了,這樣的結果無疑是令人唏噓的。

七月五日中午,警局接到了從海上打來的電話,電話聲稱別墅發生了一起命案。

“相比於繁華的都市,罪惡更容易在遠離塵囂的地方滋生。”這是徐耀威接到上級讓他奔赴現場調查的指示後所下的結論。

為此,他特意拒絕了上級為他安排助手的決定,原因是案件看上去並不繁瑣。他隻要求他的司機陳建鬆一同前往。在他看來,凶手隻可能是島上的人,隻要他在徐耀威抵達之前沒有選擇逃竄,那破獲此案便易如反掌。

作為警局頂尖的“神探”,徐耀威善於隻身與凶犯周旋,越是凶險的環境越能激發他的鬥誌。作為一個不惑之年的男人,這一點是有違常理的,可在徐耀威身上,我們看不到絲毫墨守陳規的跡象。二十年的刑偵生涯早已把他馴化為一隻不顧生死的猛禽,隻要接到上級的指示,他便會向獵物發起攻擊。而他的履曆也表明他擁有這般自信是無可厚非的,對案件異於常人的洞察力以及抽絲剝繭般嚴密的推理使他無往不利,毫不誇張地講,在破案這一領域,尚無人能出其左右。

陳建鬆比他小兩歲,是一個文化程度不高的人。他在擔任徐耀威的司機以來憑借膽大心細的特質逐漸贏得了對方的信任,於是倆人一直合作至今。對於警方的事情,陳建鬆從不過問,他把自己單純地定義為一名司機的做法得到了徐耀威的認可,也正因為此,他才獲得了更多親曆案發現場的機會。

倆人乘坐的船隻於當晚八時靠岸,隨後,徐耀威要求船隻圍繞小島航行一周,在確認無人逃竄之後,他才和陳建鬆一同登上小島,早已等候在此的傭人把他們領進了別墅。

簡單更換了幹淨的衣裳,徐耀威便來到了三樓的主人房——即案發現場,而陳建鬆則在客房裏休憩。

利用這個空檔,陳建鬆盡情欣賞著客房的構造:客房位於別墅的二層,室內的裝潢可謂奢華至極,法式實木雕花大床,花梨木衣櫃,凱撒式布藝沙發,地中海風情地毯。客房配有露台,露台上置有藤椅,筆直的水杉在露台兩邊穿過,在露台上可以一覽美麗的海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