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奇遇

“應該就是這裏了。”周子黎環視一周,放下手裏的野餐籃。

“真是可惜了。”任苒舉著數碼相機,一口氣拍了幾十張照片。她看著佛像前一個半人來高、一米多長的石製的香槽,槽底空空,不知最後一支香點燃是在什麽時候,心有戚戚地歎了口氣。

周子黎點了一支煙,緩緩吐出煙:“輪回總是這樣的。你為皮相感歎,佛祖為弘揚佛法而拈花微笑。佛祖看得比你透徹。”

這是要論禪了嗎?任苒自認不準備出家,不想就這個話題進行深入討論。收好相機,她找了一塊幹淨的石頭,對好角度,周子黎忙上來幫著她支起畫板。她抬頭,從這個角度,正好看見佛祖低垂的大半張臉,微微上彎的唇,不多一絲不少半點,似喜非喜,似憂非憂,一派若隱若現的憐憫。

畫筆,在離著畫紙還有幾毫米的地方,筆尖突然頓住了。因為任苒突然發現,自己竟然無從下筆。

心,太亂了。

“怎麽了?”周子黎走過來,坐到她身邊,將野餐籃和數碼相機放在青石邊,關切地問:“怎麽不畫了?”

任苒唇邊的笑帶著點點苦澀:“我,畫不出來。”

周子黎伸手摸她的額頭:“身上不舒服?累了?”

任苒搖頭:“我隻是覺得心境很亂,沒辦法畫出來。”

“休息一會就好了。對了,我剛剛發現那邊有條小路,要不要去看看?”

任苒膽子小,連連搖頭:“不要不要。我就在這裏沐浴佛法光輝,探險這種事,我不專業。”

扔掉手裏的煙頭,周子黎站起來,指著小路的另一邊,說:“那我過去看看。”

“哎哎,你不怕有壞人嗎?”任苒氣鼓鼓地叫。

周子黎充耳不聞,走了好幾步,才回過頭衝她揮手:“我走不遠,有事你叫我。”

還有沒有點當人男朋友的自覺呀,任苒腹誹,心頭的鬱悶團團升起,真想把他逮回來好好教育一下。

想要喊住他,任苒猶豫了一下。可是這種事,不該他自覺自願發現嗎?

這麽一傲嬌的工夫,周子黎的背影已消失在小路盡頭。任苒氣得跺腳,也不好找能發泄的東西。她是藝術家,藝術家得有風度有素質!

山林的風又幽幽飄**過來,鼓噪著樹葉沙沙響動。任苒在山壁下來回踱了好幾圈,原本的抑鬱非但沒有減輕,反而多了不少煩悶。

五分鍾過去了,十分鍾過去了,周子黎還沒回來。任苒有些心慌,幹脆背上數碼相機,沿著周子黎消失的方向走去。

佛陀的目光一直慈悲地追隨著她。

怕是她的錯覺,任苒每走幾步就要轉頭看看身後,總覺得有人在暗中偷窺自己。她提著一顆心,一步步走去,小路盡頭有個彎,往右邊拐去。任苒一邊走,腦袋裏不知道胡思亂想什麽——那邊會不會有壞人?要是真遇上了該怎麽辦?跑,應該往哪裏跑?對,得把手機握在手裏,萬一遇到麻煩馬上可以撥110……

“子黎,你在哪?”任苒試探地喊。

回答她的隻有風聲。

順著青石路,鳥聲清脆,從樹葉間漏下。任苒聽見自己的腳步聲,沙沙的,在密林間回響。她想,還是回去算了,在佛像前等著,至少有佛光普照……

她正這麽盤算著,腳步無意識地往小路前方多走了兩步,突然愣住了。

更多石刻造像驟然出現在眼前。造型更完美,身形更大,數量更多,襯托得她就像一片葉子,渺小而飄零。

比起剛才見到的那幅情景,這邊更出彩的是,神態不一的菩薩坐像:有微笑的,有沉思的,甚至有露出猙獰之色的。這邊山崖上的野草就少了許多,造像也保存得更加完好,任苒看得入迷。

說不定前麵還有更好的。任苒頓時忘記了找人,忘記了生氣,給這邊的摩崖石刻拍了照片後,她左右找了找,順著山路往前走。

山路在前方分了岔,任苒學著柯南的模樣,蹲身查看。果然在一條通向密林的小路邊,看見了一個還冒著煙的煙頭。

周子黎一個人鑽到樹林裏做什麽?任苒有些好奇,撥開樹枝,踏進看不到腳印的密林。心頭有些害怕,更多的是躍躍欲試的驚喜。說不定,有更多的驚喜在等著自己。

最開始的那幅摩崖石刻很明顯是清代作品,剛剛發現的雕刻群有明代風格,前麵,會不會有更多更久遠的石刻作品?

密林不大,很快就走了出來。隻是,她有些不太確定,自己身處何處。四麵都是山,樹林,藍天,白雲,看起來都一模一樣。陽光還是那麽燦爛,隻是雙腿有些發軟。

任苒試著撥打周子黎的電話。不出所料——您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

也是,荒郊野外哪裏找信號塔?

不如,走走看?任苒低頭看去,沒有路,但是一條腳印堆積的小路斜斜向下,不知道通往哪裏。腳印有很多,野草被踩得東倒西歪。大概剛有大隊人馬經過,跟著走一定沒問題。

這麽想著,任苒已經踩上前人走出的路。山丘上風光不錯,還能看見遠處有一條小河,曲折回繞,像玉帶一樣。任苒忍不住打開相機,又拍了許多風景照。

沐浴著山林間清新的風,和燦爛之極的陽光,任苒一時間忽略了有些可疑的聲音。待她跟著人造小路轉過一個小彎,突然停住了。

二十多米外,在一麵山壁旁,五六個男人正用一台機器往山壁上切割。任苒的視力一向很好,看得很清楚,他們下手的對象是石壁上的一尊坐佛。那尊坐佛的雕刻技法和風格,明代的,沒得跑。

大白天的竟然破壞文物?任苒嚇了一跳。一陣涼風吹來,從發稍涼到心底。還好她沒被嚇得心慌腳軟,跌跌撞撞地衝到最近的一棵大樹後。

男人們沒留心這邊,吆喝聲、切割聲交織在一起。任苒喘息了一會,待心跳平靜少許,又偷偷探出頭去看。這次,她很確定,這群人就是偷盜文物的。

光天化日,還有沒有天理?任苒回過身,不假思索地按下110。

第一次,沒接通。

第二次,剛聽到聽筒裏傳來應答,斷了。

第三次,終於通了。

任苒緊張得手心出汗,小聲告訴接電話的工作人員:“我在北皇山,看見有人在偷盜文物。明代的觀音坐像。”

“北皇山什麽地方?您能提供具體的地址嗎?”

信號不好,任苒隻聽得見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她低低地催促:“喂?你說什麽?”

好巧不巧,手指碰到了外放鍵,工作人員標準的普通話**漾在林間:“請問是在什麽地方?我們好派民警過來查看。”

這時候怎麽有信號了?任苒往後一看,那幾個疑似盜墓賊的男人已經聽到聲音,齊刷刷停手,扭頭看向小密林,剛好與任苒的目光撞個正著。一時間,安靜得隻有鳥兒的鳴叫。

任苒愣住了,男人們更是意外。兩廂對視了一秒鍾,一個小頭目模樣的男人手裏還夾著煙頭:“你是誰?”

任苒猛然回過神,拔腿就跑。小頭目突然明白了什麽,一扔手裏的煙頭,大叫:“追!把她追回來!”

山路彎曲,景色也是相似。任苒像隻悶頭蒼蠅到處亂竄,哪兒順腳就往哪兒衝。樹林陰暗,她的呼吸開始沉重,景物亂晃,深一腳淺一腳,男人們的叫嚷聲越來越近。

任苒咬著牙往山腳下衝去,突然一隻手不知從什麽地方伸出,捂住她的嘴,再輕輕一帶。任苒腿一軟,毫無掙紮地被拖進了草叢裏。

任苒下意識想喊出聲,一個男人的聲音從耳後傳來,低沉暗啞,且熟悉。

“想死就叫。”

是林重!

他在這裏做什麽?難道他跟這群人是一夥的?任苒還想掙紮,另一隻手也捂了上來。

“別動。”

任苒突然意識到,他好像真的是要救自己。保持著一個怪異的姿勢,她不敢動,全身僵硬,任由林重低淺的呼吸聲徘徊在耳畔。

那群男人一時沒找到她,各自分散開尋找。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毒蛇在草地裏飛快的爬行。任苒越來越驚慌,想要掙紮著躲開。

“別怕。”

林重的聲音低而穩,淡如雲煙,她驚懼顫抖的心莫名地安分下來。聽到那群人的腳步聲漸漸走遠,往其他方向去了,任苒的身體驟然鬆懈下來。

林重的手掌也鬆開了。

“你怎麽在這?”任苒當即往旁邊挪了少許,警惕地看著男人。他今天穿的是一身運動裝,淺灰色套係,不倫不類的是,鼻梁上還夾著一款墨鏡。墨鏡不是什麽名牌,像是隨手從地攤上撿的,根本不像他平時的打扮。運動衫上沾染了不少細碎的草根,發絲也垂下了幾許,看著有些狼狽。

林重聳聳肩:“偶然經過。”

偶然?真是太偶然了,在這荒郊野外。這態度擺明了他一個字都不想說,任苒也不想多問,警覺地離他遠了些。倒是林重反問她:“那群人追你做什麽?”

任苒本想說明原委,但轉念一想,在荒郊野外遇到認識的人的概率,幾乎微乎其微,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萬一,他跟那群偷盜文物的人是一夥的怎麽辦?

“我要報警。”任苒低下頭,繼續撥打110:“這事跟你沒關係。”

林重淡淡一笑,也不追問,指著密林深處說:“那邊有條路,是通往山下的,你要是怕落單,不如跟我一起走。”

任苒搖頭抗拒,避開了他伸來的手。一次,兩次,聽筒裏傳來的提示音告訴她,這裏沒有信號,無法報警。

林重搖搖頭,徑直轉身往他指的方向離開。

任苒沒想到他真對自己不聞不問,下意識叫住他:“哎,那個林……林總……”

“嗯?”林重轉頭,漠然地看著她。

任苒遲疑片刻,終究想通了,性命比麵子重要。她咬咬下唇:“林總,能一起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