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正清命案

梁宇聽見,讓嘉琪把耳麥給他,他開始接手盤問。

“你們老師叫什麽名字?”

男孩聽到突然換了一個人,回答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實話:“他叫文正清。”

“哪個學校的?”

耳機裏沒了聲音,顯然這孩子不願意惹禍上身,半天了才半帶抱怨地告訴他們:“你們找他幹嘛呀,他都死了。”

“死了?”梁宇陷入震驚,馬上追問:“怎麽死的?”

“老師是說他為了我們太累了,猝死的。”

“你們老師名字,打出來看看。”

那男孩依照梁宇的要求,在對話框打出了名字。

梁宇直接切出遊戲,用VPN登錄他們的辦公內網係統,查了查文正清這個名字,的確有一個近期的案件記錄。

死者於死亡第二天上午被發現倒在租住房屋地板上,現場發現大量功能性飲料,法醫初步判定為勞累過度導致的心髒驟停,後來也以此結案了。

梁宇又把思路繞回爆炸案,看到一封郵件的確沒必要殺人滅口,如果這封郵件背後還有其他更重要的秘密,或者,牽涉到了殺人案,那就另當別論了。

這樣的作案動機,也夠充分了。

梁宇切回遊戲,對男孩說:“謝謝你,你可以走了。”

黑子疑問道:“就可以啦?”

“讓他走吧。”

那男孩扭扭捏捏地,支支吾吾地問:“那1000塊……”

黑子不耐煩地堵他的嘴:“馬上支付寶給你。”

梁宇從遊戲切出來仔細看了看案件報告,這個案件以意外死亡結案,死者屬於過勞猝死,但是除了法醫的初步檢驗,並沒有其他的病理分析報告,記錄裏也沒有對死者過往的病曆有任何描述,當然他現在能看到的都是簡報,並不全麵。

梁宇看了看最後的簽名欄,負責的警察有一個還是他的熟人,以前一起辦過案的,叫陳偉,他馬上打了一個電話。

“陳偉,你馬上上樓,來我家一趟。”

嘉琪聽他要辦正事了,告知耳機裏的兩個人,現在有事就先下線了。

陳偉就住在梁宇樓下兩層,上來特別方便,不到兩分鍾,人就出現在了家門口。

陳偉進門剛在沙發上坐下,嘉琪就在廚房裏倒了一杯茶端給他,陳偉掃了一眼嘉琪,問梁宇:“這是,嫂子?”

嘉琪趕忙否認:“不不不,我是梁警官請來的小保姆,專門給他打掃衛生的。”

陳偉憨憨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沒見過這麽年輕的保姆。”

梁宇等他坐下來,就直入主題,問道:“十一中數學老師文正清的案子,你處理的?”

“對啊,我跟李師兄和張師兄一起,人是過勞猝死的。”

梁宇繼續問:“死者有心髒病史麽?”

“沒有。”

“屍檢怎麽說?”

陳偉吞吞吐吐地,憋出一句:“沒做屍檢。”

梁宇突然教訓起他來,“屍檢都沒做,你們怎麽確定是過勞猝死?”

“法醫鑒定的。”

“你們的報告寫得很清楚,法醫的過勞猝死是初步判斷。”

陳偉癟了癟嘴,相當無奈,告訴梁宇:“屍檢這事真怪不到我們頭上。”

“那怪誰?”

“這個死者是死亡第二天被同事在家裏發現的,現場勘查的時候,桌子上全是功能飲料,都被喝光了。法醫檢查屍體,沒有發現致死的明顯外傷,推斷死者死亡時間大概在淩晨兩點,是由於喝多了功能飲料,高強度工作引起心髒驟停猝死。”

“心髒驟停也有可能是藥物導致。”

陳偉自信回應:“首先,死者死亡時間前後幾幾天,小區監控錄像沒有嫌疑人,而且,桌上能進口的都化驗了,沒問題。”

“連喝的東西都化驗,怎麽不驗一驗死者?”

陳偉無奈擺了擺頭,看了兩眼嘉琪,好像因為她的存在,有些話不方便說。

嘉琪了意,馬上說:“你們聊,我去睡覺了。”

“不用,你直說,她沒問題。”梁宇就這麽坐著,等待陳偉的答案。

陳偉剛開始工作的時候,就是跟著梁宇,很多事情都是這位師兄手把手教下來的,對他的感情跟其他同事肯定不一樣,雖然這個原因有些難以啟齒,基於信任,他還是告訴了梁宇。

“哎呀,因為死者家屬,死活不同意我們解剖屍體。”

“家屬?”

陳偉說起這事情來,就特別鬱悶,“因為這事我還被記了一個通報批評。”

“說詳細點。”

“文正清是獨生子,他爸媽當天上午接到我們電話,下午就坐了4個小時火車來市裏認人,哭天喊地,那叫哭得一個傷心。

“我們等他們緩一緩情緒,就跟他們說,人已經走了,要做解剖才能確定最終死因,現在說猝死隻是初步判斷,請他們簽字同意解剖,誰知道他們特別迷信,說刨膛開肚的不吉利,既然說了過勞猝死,為什麽還要解剖?死活不肯簽字。”

梁宇搖了搖頭,“你這個說法站不住腳,按法律,沒有家屬簽字,警方也有權利對屍體進行解剖,確定死因。”

“法律是這麽說,但是咱們日常公幹也得講究點人情對不對?”

陳偉搖了搖手,說道:“我也不跟你扯這些,當時我們也是準備直接讓法醫剖了,屍體扣著沒放,誰知道文正清父母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直接拿塊牌子跑到市政府投訴,說我們警察要剖了他們家兒子的屍體,拿器官出去賣錢!”

陳偉一說起來,越說越委屈,“稍微有點醫學常識的人都知道,這人都死了好幾個小時了,器官都沒法用了,誰有興趣買啊?他們二老往市政府一坐,我們仨全跟著在領導辦公室喝茶,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然後你們就結案了?”

“哪兒能啊?也不是第一天上崗辦案。”陳偉喝了一口茶,繼續說:“我們把屍體繼續扣著,先安撫兩老住酒店拖點時間,幾個人加班加點地查現場、查監控,確定死者死亡的時候是獨自一人,還排查了文正清在吳東市所有認識的人。他的關係網非常簡單,也非常幹淨,還都有不在場證明。”

梁宇的思路像被困在了某個沒有光線的地方,嘴裏說道:“事發時間死者獨自一人,關係網裏又沒有嫌疑人,法醫斷定過勞猝死,下結論也算合理。但是,他父母呢,這麽阻止解剖,沒問題嗎?”

“天哪,大哥,那是人親生父母,別說事發時候他們都不在吳東,這殺了兒子誰給他們養老送終?文正清死了保險公司也就賠了5萬塊錢,他們家又不窮,也不至於為了5萬塊錢殺人騙保吧,他們實在沒有動機啊。況且二老就這麽一個兒子,也不可能去袒護凶手吧?他們那樣子,是實實在在怕極了我們賣他兒子器官。”

梁宇喃了一句:“還真是過勞猝死的?”

陳偉保證:“錯不了,我們都認為,哪怕屍檢也隻是多一個補充文件而已,拖久了又怕二老要鬧事,所以排查幹淨以後,讓他們領屍體走人了。”

梁宇捏了捏拳頭,皺著眉說道:“我要看看完整案卷。”

陳偉重重地呼了一口氣,一方麵不喜歡這個大哥對他們專業的質疑,另一方麵現在警力有限,肯定不能老在已經定案的事情上耗著,他們手裏還有其他案子呢,陳偉走心勸了一句:“案卷都封庫存了,你何必呢。”

梁宇鍥而不舍,問道:“那就是在檔案室?”

陳偉看他這不依不饒的樣子,放棄勸說,“對,檔案室那個老妖婆,你行你去對付吧。”

“我知道了,你小子回去吧。”

陳偉如獲大赦,他一秒也不想多跟這個人多糾結了,喝了最後一口茶,走人。

嘉琪收他的茶杯,終於肯跟梁宇搭兩句話,“他都已經說得那麽明白,那麽肯定了,你幹嘛還那麽糾結數學老師是怎麽死的?”

“如果我不知道爆炸案和郵件的事情,我或許也會跟他一樣相信文正清是過勞猝死,但是你知道與遊戲有關的郵件結果遇到爆炸,文正清玩了幾天遊戲,問了點問題然後猝死,難道真的是意外?”

“那他是被殺的,你又能怎麽樣?”

“如果是他殺,重新查案必然要查到遊戲上來,大概率會查到你們公司。”

嘉琪明白他的意思,查到太亨金融,那麽她涉嫌詐騙這事就可以洗白了,爆炸的事情大概也能清楚了。

她極不情願地低聲說了一句:“謝謝你。”

梁宇看著前麵,清了清嗓子,“也不全是為了你。”

嘉琪認同他的懷疑,但懷疑始終隻是懷疑,萬一人家真的是過勞死,這功夫可就都白費了。

第二天一大早,梁宇就去了局裏的檔案室,檔案室像個計算機室,麵積大,進門就感受到一股涼意,幾張圖書館常見的大桌子橫在門口不遠處,整整齊齊圍著幾把木製靠背椅。

大桌子旁的大空間排了二十來行大書架,架子上一部分是文檔照片,一部分是證據封存。

管理員是一位快退休的老奶奶,梁宇早有耳聞,對於這位奶奶,局裏人的評價是:性格乖張,脾氣古怪。

她就坐在檔案室門口的辦公桌旁,頂著一頭卷曲的銀發,穿著白襯衣外套灰馬甲,臉上皺紋雖然有點多,卻很白,戴著一副金框的小圓老花鏡,現下正翻著一本書皮發黃的《紅樓夢》。

梁宇在門口敲了敲門,走進去輕輕喊道:“翟老師,早。”

翟奶奶眼皮都沒抬,拖著長長的調子,傲慢十足:“什麽都沒教過你,叫什麽老師啊?”

“您是長輩,早年間到我們學校還講過刑偵課,叫老師是應該的。”

“擔不起這名號,哪個部門的啊。”

“刑偵一隊,梁宇。”

翟奶奶蒼白的手翻了一頁書,又問:“批了條子沒啊?”

梁宇頂著那張混混臉,盡力微笑,說道:“看看舊檔,不用審批了吧?”

“為什麽要看舊檔啊?”

“案子有疑問,看舊檔核實一下。”

“你們年輕人興致**,今天來核實一個案子,明天來核實一個案子,我這把老骨頭怎麽招呼得來啊?”

梁宇淡淡笑了笑,說道:“翟老師,您還沒問我是什麽案子呢。”

“說來聽聽吧。”

“前幾天,一個叫文正清的數學老師的案子。”

翟奶奶終於抬起了眼皮,看一看來的年輕小夥長什麽樣,定睛一看,這眉眼,怎麽有點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