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
嘉琪像被齊天大聖孫悟空指了一下，說了一聲“定”，變成了一尊雕塑。她微睜著眼，麵無表情，一動不動。
她的心好像被翻江倒海的巨浪狠狠擊打，原來，是這個樣子的麽。
郭弘凡推了推她的肩膀，沒反應，再用力推了推，嘉琪搖晃一下還是沒反應，郭弘凡毫不客氣地往她肩上拍了一個巴掌，發出一聲巨響。
嘉琪總算有反應了，她摸著自己正在慢慢發熱的肩膀吼道：“你輕點！”
“我是怕你欣喜過頭，變成範進中舉了。”
嘉琪慌慌張張地結巴起來：“我，我哪裏欣喜啦？我害怕還來不及呢，我害怕，我惡心，我恐懼……”
她剛說完，急診手術室的門被推開，梁宇穿了件藍白相間的寬鬆病號服趴在手術車上，一隻手紮著針，偏著臉，眼睛露出一條縫，昏昏沉沉不清醒。
送他出來的護士對嘉琪和郭弘凡解釋：“完全醒過來還要過一陣子，有家屬陪床嗎？”
剛被郭弘凡大的話那麽一攪和，嘉琪現在離梁宇至少有三米的距離，一步都不敢靠近，她看向郭弘凡，示意他答話，這個郭弘凡卻眼睛就往天上轉，說：“我明天還要上班。”
嘉琪的臉完美詮釋了苦瓜的味道，走上前扭扭捏捏地回答：“我，我是家屬。”
“我們把病人送回病房，外科12樓，醫生稍後會出來跟你交代情況。”
嘉琪點頭，郭弘凡就先陪著梁宇上樓了。
沒多久給梁宇做手術的醫生出來，喊了一聲：“梁宇的家屬。”
嘉琪趕忙跑上前聽令。
給梁宇做手術的醫生看起來不到40歲，身上帶著些消毒水的味道，他告訴嘉琪：“這個手術很成功，因為情況比較緊急手術我們就先做了，你得補簽個字，刀子已經按病人的要求留好作證據了。人沒什麽大礙，捅破了一層皮，割破了一小點腎髒，沒傷到大血管，算是非常幸運了。”
嘉琪聽到沒什麽大礙，心裏總算輕鬆了那麽一點點，現在滿是對梁宇的愧疚和虧欠，也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開始彌補。
“不過你得搞點好東西給你老公補一補，他出血有點多。”
嘉琪尷尬地笑了笑，說：“醫生，他不是我老公。”
“不是你老公？是你哥哥？”
嘉琪一個“不”到嘴邊又噎了回去，越解釋隻怕越多事，幹脆承認：“對，是我哥哥。”
“那你也挺優秀啊，現在很少看見妹妹來給哥哥陪床的了。”
嘉琪在一邊尬笑，一邊謙虛著說：“應該的。”
跟醫生聊完注意事項，嘉琪去了12樓病房，現在已經熄燈了，六個病**躺了四個人，梁宇還是似醒非醒地趴著，郭弘凡坐在一邊打起了手遊，嘉琪從他的表情判斷，現在戰況應該很激烈。
嘉琪把手裏的東西放在病床旁的小桌上，桌上還有毛巾、牙刷、一個塑料杯子和一隻吸管。
郭弘凡那邊壓著嗓子喊了一句：“牛逼。”
嘉琪對他說：“你回去吧，這裏有我就可以了。”
郭弘凡雙眼直直看著自己的手機屏幕，回答：“你還真以為我會讓你一個人在這裏照顧他？”
“那我回去了？”
“你也不能走，捅刀子的人要滅你的口，今晚你們倆都得在我的眼皮底下，誰都不能走。哎呀！”郭弘凡手指迅速在屏幕上滑動，隨後惋惜歎氣：“怎麽又死了！”
嘉琪看了一眼昏睡的梁宇，壓低了聲音問道：“你說，我們要不要告訴他爸媽啊？”
郭弘凡斜著眼看怪物似的問道：“你還不知道呐？”
嘉琪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說：“不知道什麽？”
“他爸媽早就去世了，他這十多年都是一個人過的。”
嘉琪閉緊了嘴，心頭好像被人狠狠錘了一記，還好自己沒有多嘴問過他的家裏事，再看看梁宇，發覺他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郭弘凡收起手機，起身換到對麵沒有人的病床下躺著，雙手枕在腦後閉眼睡覺。
嘉琪稍微把病床周圍收拾了一下，還沒坐下，隻聽見後麵虛弱的聲音喊著：“水，給我水。”
嘉琪把床頭的燈打開，梁宇已經睜開了大半邊眼睛，喘著粗氣問她要水，她趕緊把礦泉水打開，可梁宇是趴著的，這口水不管怎麽喝都會撒**。
梁宇指了指小桌，嘉琪這才明白這根吸管的意義，她趕緊拿來插進瓶子裏，梁宇輕輕吸著，又想暢快淋漓地喝，又不敢使勁扯著傷口。
嘉琪看他稍微使勁就難受的樣，低聲呢喃：“其實，你可以不用替我擋……”
梁宇喝了大半瓶水，鬆開嘴，說：“警察職責。”
梁宇這麽一說，嘉琪反而更加難受：“你幹嘛對我這麽好……給我地方住，給我飯吃，怕遇到危險帶我跑步，又替我擋刀，不值得的……”
“值得。”梁宇看她微低著頭，說得十分篤定：“我說值得就值得。”
嘉琪眼眶又紅了，兜著眼淚。
“你哭了？”
嘉琪撇開臉，眼睛使勁朝天上看，強道：“我沒哭。”
梁宇不知怎麽的，身上的疼痛突然忘得一幹二淨，突然有個女人為自己受傷而掉眼淚，心裏怎一個舒服了得。
他問嘉琪：“我的衣服呢。”
嘉琪用眼睛掃了一圈周圍，床尾處躺著梁宇那標致性的黑白配，嘉琪指了指，說：“在那兒。”
“把我的褲子拿給我。”
嘉琪照做，把梁宇的黑色休閑褲拿了過來，梁宇接過手以後，從口袋裏掏出個灰色的小禮盒出來。
“手伸出來。”他說。
嘉琪手掌向上，攤在他麵前，梁宇一臉嫌棄地說：“手背向上，矜持點。”
嘉琪又翻了個邊，梁宇就著床頭的燈光，把禮盒打開，拿出了一根銀色手鏈，就是引得嘉琪在盒子廣場駐足的那根，三鏈子合成一股，掛了許多金色的小方形。
他把鏈子打開，繞過嘉琪的手肘，細細給她係上。
“喜歡就說喜歡，別強。”
手鏈在嘉琪的腕上服服帖帖的，閃著細細銀光，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梁宇。
梁宇一個大男人，實在受不了小姑娘這般注視，被她看得十分之難為情，“你看著我幹嘛？”
嘉琪突然衝上前，吻上了梁宇的唇，梁宇不及防備，呼吸一窒。
他意識到現在是被一個女的強吻了以後，馬上反客為主，加深了這個吻。
梁宇太強勢，勢要把被吻的恥辱洗刷掉，拖著身體向前，脖子越伸越長，攻掠得嘉琪節節敗退，直往後躲。
唇齒分開之際，嘉琪用手背擦了擦嘴，說：“喜歡就說喜歡，不強了。”
梁宇的眼中，嘉琪整個人都在發散著一種柔和的光，喜歡，那就不客氣地喜歡吧。
“我要喝水。”他說。
嘉琪打開礦泉水瓶繼續讓梁宇吸取水分，他喝完這瓶，還要了一瓶，喝到一半被嘉琪拔了吸管。
“少喝點水，待會總要上廁所，扯著傷口怎麽辦。”
梁宇一隻手肘撐在**，想慢慢爬起來。
嘉琪急忙問：“你要幹嘛？”
“上廁所。”
嘉琪抓著他的手臂想扶他起床，他左手不方便動，連著傷口，嘉琪稍微用點力又怕他疼，腦子又想她待會難不成要陪他進廁所嗎……
梁宇讀懂了她那糾結的表情，起身以後，慢慢走到對麵病床的床腳，右腳猛地一踢。
郭弘凡跟詐屍了似的，跳躍而起，兩手比成槍的樣子舉起來，腦袋快速轉動，摸清四周環境，看清楚他倆以後，雙手才放下來，呼出一口氣。
梁宇咬著嘴巴裏麵的肉憋笑，忍過了才對郭弘凡說：“扶我上廁所。”
郭弘凡不耐煩地應付：“好好好。”他打了個哈欠從**下來，扶著梁宇慢慢往外挪動。
嘉琪和郭弘凡照顧了梁宇一個晚上，早上郭弘凡叫了陳偉來陪一陣，帶著嘉琪回市公安局拿了兩套換洗衣服，回到病房的時候，病房裏多了三個人，兩老一少，少的是個女生，穿了一身深藍色的警察製服。
嘉琪在門口先拉著郭弘凡，悄聲問：“他們是誰啊？我要不要先回避？”
“沒關係，那個男的是市公安局副局長齊大偉，看著梁宇長大的，我們都叫他齊叔，女的是他老婆張阿姨，年輕的是他們的女兒齊敏，都是同事。齊叔和齊敏都不知道你的事，你別心虛就行。”
嘉琪聽郭弘凡這麽一說，才敢跟著往裏頭走。
郭弘凡見到長輩就賣乖，笑嘻嘻地喊著：“齊叔，張阿姨，來得好早啊。”
齊大偉坐得很端正，說話的聲音厚重又洪亮，“你張阿姨一聽說梁宇進了醫院，一大早就起來燉柴魚湯，說要趁熱送過來。”
“哇，好羨慕啊，張阿姨的湯那是我們警隊一絕，王母娘娘的好手藝。”
這一番誇耀說出來，張阿姨開心得笑聲跟百靈鳥一樣高亢，“你小子啊，最會誇人。”
“我這哪是誇啊，我這是實話實說。”
張阿姨捂著嘴巴前仰後伏，笑得更開心了。
嘉琪對著他們禮貌地笑了笑，算打招呼，梁宇看見她進來，說：“拿幾瓶水給齊叔他們。”
嘉琪打開病床小櫃子拿水給他們，一旁的齊敏微笑著問梁宇：“這位是？”
“表妹。”嘉琪搶在梁宇開口前先說了話。
一旁的陳偉一聽表妹兩個字，想著上次在他們家，這女的明明說過自己是保姆，瞬間玩心一起，笑著跳出來搞事情：“不是小保姆嗎，怎麽又變表妹了。”
梁宇馬上噴了他一句：“臭小子，一邊去。”
齊叔和張阿姨不約而同地看了看自己的女兒，又對視了一眼，隨後張阿姨笑著拉了拉梁宇的手，說：“小宇啊，有了女朋友，要帶給張阿姨看看啊。你是張阿姨看著長大的孩子，你的女朋友張阿姨要給紅包的。”
“阿姨放心，會的。”
“你爸媽走得早，你就是張阿姨的半個兒子，敏敏的半個哥哥。”
嘉琪的耳朵這會放尖了，半個兒子有說法，這哥哥哪能有半個的，隻聽那位慈眉善目的張阿姨繼續感慨：“咱們敏敏從小不懂事，阿姨也不拿你當外人，你這個當哥哥的，還得好好照顧她。”
嘉琪耳朵聽著，心裏立馬明白這位張阿姨是什麽意思了，這暗示的意味實在高明，張阿姨是個狠人。
梁宇假笑著回應：“阿姨您太謙虛了，齊敏在局裏經常受表揚，我和凡子經常被她照顧才是真的。”
張阿姨不死心，還打算繼續堅持一下觀點：“話不能這麽說……”
“好啦好啦，我們不要打擾病人休息。準備走吧。”齊叔終於明白老婆話裏的意思，這個時候扯這些話確實不太合時宜，趕緊招呼著老婆離開。
“誒，我這話還沒說完呢。”張阿姨不太樂意，她還有一肚子話沒說出口，對女兒家而言，很重要的。
“哎呀，有什麽話不能等小宇好了回家說，非要在這裏磨嘰，回家吧。”
張阿姨被這麽一催促，臉色就不好看了，重重地舒了一口氣，拉下臉扯了扯自己衣服。
齊叔早已對老婆時不時的小脾氣習以為常，回家好好道個歉就是，他轉臉對梁宇說：“好好照顧自己，同時也要反省，怎麽這麽不小心被人傷到了？是不是缺乏鍛煉了？身手變差了？”
“好啦好啦。”這回換張阿姨拉著齊叔，勸道：“人家受這麽重的傷，你還來添堵，說人缺乏鍛煉，你會不會說話啊，不會說話就少說點。”
屋裏的年輕人互相使著眼色，沒人敢插話，齊叔也隻能乖乖閉嘴求平安。
張阿姨拍了拍腿，站起身，輕聲說道：“小宇，那我們先走了。”
“謝謝張阿姨。”
齊叔和張阿姨往外走，齊敏落在了最後麵，“宇哥，明天再來看你。”
梁宇推脫道：“不用，心意領了。”
“你表妹應該沒我媽手藝好，我給你送湯。”
“真不用，我過兩天就出院了。”
“那等你出院，我送到你家裏去。”
“別麻煩阿姨。”
“客氣什麽，都是一家人。”
齊敏說這話的時候，特意看了看嘉琪，那眼神好像在對她說話，隻是嘉琪裝傻，不去理會，裝模作樣打開礦泉水瓶，等著給梁宇喂水喝，避開了齊敏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