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學老師的疑惑

作為一個初中數學老師,文正清對數字這種東西向來比較敏感。

例如眼前手機上的時間是23:58,他的腦子裏馬上就會出現斐波那契數列1,1,2,3,5,8……

數學,於他而言是浪漫。

文正清畢業於吳東師範大學,在人民教師這個崗位上呆了十多年,三十多歲了,終身大事還沒解決,家裏催得很急,幸好他家不在本地,山高皇帝遠,自己也算逍遙自在。

他現在住的這個小套房,是工作的市十一中早年給老員工建的職工宿舍。當老師錢掙得不多,隻能靠租前輩的房子來暫時性解決安身的問題。

兩室一廳一廚一衛,生活也夠用了。

文正清在房間裏坐著,書桌上黑色台燈是這個房裏唯一的光源。

他的房間很簡單,一張床,一邊挨著一張書桌,另一邊挨著一個簡便的布藝衣櫃。

就著書桌上的光,文正清把手裏的充值卡又翻來翻去地看了一遍。

這是一個禮拜前,他上課的時候,從學生手裏沒收來的。

這張《江湖兒女》遊戲的充值卡,整體用的是超市裏過年促銷時常見的紅色。卡片上的字是明黃色的,幾個CG人物側臉圍繞著這些字,顯得粗暴又華麗。

卡片底層暗灰的剮層已經被學生刮得差不多了,隻剩下邊角的餘料和中間黑色的數字。

上課的時候研究充值卡,學生到底是覺得他無聊,還是覺得數學無聊?

覺得他無聊也許還有救,如果是覺得數學無聊,人生可就沒有指望了,尤其是在今天的社會,虛擬經濟當道的社會。

文正清當時打算跟家長溝通一下這個學習態度的問題,學生卻告訴他,這是在遊戲裏學習數學,不耽誤。

現在的小孩古靈精怪得很,借口都找得這麽別具一格。

他隨口問了問這遊戲怎麽學習數學的,接下來的事情,引起了他的興趣。

這款名叫《江湖兒女》的遊戲,吸金靠的是人民幣1:1等額充值的金幣。

遊戲裏有錢莊,功能類似於銀行,用戶用人民幣充值了遊戲的金幣以後,可以買裝備,也可以存進錢莊,而更多的人選擇了存進錢莊。

因為利率實在太誘人了。

學生告訴他,錢莊的利率分倆種,月利率10%,半年的利率100%,如果他們存一百在錢莊裏,第二個月就是一百一,存一萬在錢莊裏,第二個月變成一萬一,如果一萬存半年,直接收益兩萬,利潤高得離譜。

雖然國家規定金融產品利潤不能超過銀行貸款的四倍,不過在虛擬世界裏,這個規定好像就不適用了。

文正清也玩點遊戲,氪點金買豆子打打牌,憑借數學計算,贏多輸少,豆子好幾億了,他很清楚,人民幣換虛擬幣很容易,但是虛擬幣換人民幣,可就涉嫌違法了。

學生們非常篤定地告訴他可以換錢,這遊戲正規牌照,已經上線8個月了,偶爾有些人會無腦舉報,從沒見過出什麽問題。

那天,文正清暫時放下了這兩個學生上課不專心這件事,晚上他帶著好奇心,進入了這款遊戲。

《江湖兒女》的可玩性還是挺高的,有無腦刷級,也有技術類對戰。

裏麵的錢莊的確如學生們所說,提供了高額利潤,隻是遊戲本身並不提供直接換錢的方式。

他們想要換人民幣,必須找離錢莊不遠的街道上,站在客棧門口的那個人,他叫公子11,他永遠隻出現在固定的那個地點,以廣播的形式喊話收購金幣,等額交換。

兩天後,文正清跟他溝通了兩句,發起交易,轉賬是在某寶上進行的,3分鍾到賬,非常順利。

他猜測買金幣的這個人會不會是遊戲公司內部人員,通過這種人民幣的兌換,讓大多數人放心氪金,最後突然消失,那麽想通過遊戲發這筆橫財的人肯定要捶胸頓足,後悔不已。

利用人性的弱點設局?

學生告訴他,這人在遊戲開服的第二個月就在了,錢莊一出現,他就在,而且他一直收金幣,24小時在線,從未消失過,很靠譜。

有小道消息傳說,這個人不是遊戲公司的,但是知道公司的一項長期計劃,收金幣有他個人的好處。

個人的好處?文正清的好奇心更大了。

過去幾天的時間,文正清花了點心思做了一道計算題,用抽樣調查的方式估算遊戲公司用錢莊吸了多少金。

他遊走在遊戲地圖裏的不同區域,問各類玩家在遊戲裏花沒花錢,花了多少錢,多少存進了錢莊,按月存還是按半年存,為了保證樣本有效,文正清足足問了130多個人,隨手寫進了做教學大綱的本子裏。

然後,他花了點錢查了查這個遊戲的活躍玩家人數,用比率和概率的形式估算了這個遊戲單單通過錢莊業務吸收的資金,足足有2.1億,不是小數目。

顯然,那個用金幣換錢的人,哪怕零利率,也是不可能兌付全部錢莊用戶的人民幣,他現在做的,也是明顯的虧本買賣。長期好處,到底是什麽呢?

天上終究是不會掉餡餅的,為什麽有這麽多人乖乖掏出這麽多錢呢?

腦子裏出現這個問題以後,文正清自己都笑了。

僥幸和貪婪,才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本性吧。

今天晚上的這個單身宿舍,顯得格外寧靜,文正清在得到這個數字以後,思考良久,直覺告訴他,這個數字背後的意義絕對沒那麽簡單。

他拿起手機,發了兩條消息給兩個朋友,他們在這個社會上有頭有臉,也許在他們的口中,文正清能得到一些準確的答案。

46分鍾以後,門口響起了“咚咚咚”的聲音。

這小公寓防盜門的隔音效果一般,聽到響聲後,文正清走到門口問:“誰?”

“是我。”

聽到熟悉的聲音,文正清擰開了門鎖,將客人請進了屋。

——

數學老師因勞累過度深夜猝死。

這行字進入路嘉琪眼睛裏麵的時候,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號稱生活最規律的老師都能跟猝死兩個字擺到一起了,現代人的勞動壓力到底達到了多麽變態的地步?

地鐵裏的電視,播放的畫麵正是警察將擔架上的死者抬出來的時候。死者打上了馬賽克,這行新聞字幕在藍底上顯得更加陰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