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事奇人古怪城

周遊很顯然是不懂李眠所言的,當即好奇地和其探討起來。

“何謂服部兵乙?”

“城內的執法者,保境安民,鋤奸罰惡。”

“明白了,保安。”

“不,你理解錯了,他們還負責城池治理,人人武藝高強。”

“明白了,城管。”

“不,你還是誤會了,他們還整治煙花巷柳,監管歌姬藝伎。”

“明白了,老鴇。”

“不,他們不光做這些,他們還服務大眾,全年無休。”

“明白了,店小二。”

李眠崩潰,一把將周遊拉到一邊,周遊拉著老馬一同站到一側屋簷下。

周遊望著對麵街頭的碧綠琉璃瓦會心一笑:“這飛簷下的鈴鐺,真好聽。”

服部兵乙路過二人身旁,微微側身朝李眠行禮致意。李眠愁腸滿腹草草回禮,一名服部兵乙抬腳便走,另一名把他拉住,走到周遊身邊俯看他。

周遊也回望著他,眼神無比真誠。

服部兵乙赤紅麵孔上僅露出一雙冷眼,眼中一位年輕道士,手上鐮刀緩緩升起!

周遊還是一片赤誠:“你好,我剛剛一直在思考,你倒底是保安還是城管,老鴇還是小二?”

服部兵乙動作僵硬,似乎充耳不聞。鐮刀舉過周遊頭頂,周遊不慌不忙,從背後抽出桃木劍輕輕抵住:“你既然不答,那就叫個全稱,保管老二好了。”

李眠在一旁緊張竊笑,紅纓槍輕輕挑開鐮刀:“這位是我請來做法事的道長,沒病,沒災。”

服部兵乙聞言不答話,似乎李覺的話還頗為受用,當即將鐮刀收回,跟另一個默默地走開了。

街道黃沙再起,空空****,兩側門縫裏的眼珠子也漸漸散了。

“他們為何不說話?”周遊又好奇起來,根本沒有受方才的是非所擾。

“他們不會說話,你也別問我,自從他們出現後就是這般模樣,我也不清楚緣由。”將軍撇撇嘴巴,周遊輕咦一聲,回身又仔細瞧看了服部兵乙兩眼:“那他們是人嗎?”

“以前是的,現在不清楚。他們倒也沒有做過惡事,我不喜歡噪耳,這樣倒也清閑。從前在陵陽京都裏說人話的很多,辦人事的就很少。因此我不討厭他們,當然也談不上歡喜。”李眠道。

周遊笑笑:“道經《古彌丘紀要》上說,大世衰弱,豬狗不如者有之,禽獸不如者有之,口吐蓮花者有之,諂媚惡毒者亦有之,應該就是這般道理了。”

李眠點頭:“我沒有讀過詩書,不過我覺得你說的好有道理。我帶你去個地方,先下榻歇腳,再喝酒吃肉。今日好生休息,明天再上路出城不遲。”

“照你所言,這城裏還有開著的店家?蠟人病鬧得這般厲害,怎麽還會有人敢去光顧?”周遊一邊走一邊舉目四顧。

李眠抿嘴笑笑,一邊說道一邊搖晃著身上的酒壺:“有是有的,隻要還有人在,自然便有生意。你我之流,服部兵乙都會照常出行,這都是生意。不安分的靈魂到哪裏都有那麽幾隻,酒已喝幹,趕快行路。”

不多時二人來到一幢酒樓前,酒樓殘破,名為燭陰。

樓內坐滿服部兵乙,安靜吃飯,死寂沉沉。

二人來到樓上靠窗位置落座,周遊大袖輕揮,舉目四望,一片荒涼殘破:“這已經是座孤城了。”

李眠默然:“金墉城乃北戎國封地,京都大禮官兵變,太子涼被流放,這城是太子的,自然便棄軍不顧了。”

他說完,眼神定格在城門的方向久久不曾回身。不曉得這位繡花將軍,在此城中填飽了幾多未言的心事。

周遊舉杯引他喝酒:“那你為何不走?”李眠苦笑碰杯,有些許的身不由心:“哪裏有這般容易,不知心往何方,走再遠也是迷惘。”

“莫不如去尋太子涼?”周遊平靜笑笑,李眠卻苦笑搖頭:“我倒是也想,但太子不知被囚於京城何處,大世縹緲無限,何處去找?”

周遊聞言不以為意:“我師父葛行間也不知去向,但我還是下山了。”

李眠:“這也是我想問的,為何這般執拗?”

“我信我的拐子老馬。”

這話李眠自然不敢苟同。他是軍統出身,自幼行軍打仗,習慣了鞍馬四方自然也習慣了循規蹈矩。無論是在驤蘭軍部還是魁門中,都是令行禁止的一把好手。

而周遊是閑雲野鶴之人,從人跡罕至的荒山上來到塵世。不周山上本就沒有什麽規矩可言,周遊自然也就沒有什麽規矩可守。

如此一般日子久了,規矩的人死板的守著規矩,散漫的人愈發的自在樂活。

因此,對於周遊這番話,李眠還是要反駁一番的:“如此大的事情,交給一匹畜生決斷,會否太過草率?”

周遊明白他不懂自己的意境,舉杯淺嚐輒止:“有時候,畜生比人看懂的多。”

出乎意料的是,李眠似乎對這話頗為受用。二人燙酒,碰杯,一飲而盡。

李眠盯著周遊看了好久,心裏似乎有話,憋了半晌憋不住還是問了出來:“恕在下冒昧唐突,你這牛鼻道士,為何也會飲酒?”

的確,北戎國乃道教興國禮法並施,身為道者是萬萬不可沾染酒腥的。不過很顯然周遊不是北戎國的道士,但放眼普天之下的道士,李眠也從未聽聞過哪位吃肉喝酒的,所以他這麽問並不稀奇。

“道經上寫了道士不許飲酒嗎?”道士一臉無辜,但這話李眠卻接不了:“我不是讀書人,隻認刀劍,不識墨香。”

“那我穿什麽皮囊,對你可有約束?”周遊指指自己的青衫道袍,李眠搖搖頭:“那倒是沒有。”

周遊:“正是這般道理,我行腳四方,喝酒作詩,修道成仙,迷戀紅塵,皆是我一人之事。我想放浪狂歌便放浪狂歌,想娶妻生子便割斷道袍,何須外人眼光指點我的活法?”

李眠聞言歡喜,似有覺悟,又喝了兩大海碗。

這道士禮法不守,卻很合他的脾性。他以往住在京都,從未見過這般無禮之人。因此周遊這般做派,李眠倒是覺著舒坦。

此時服部兵乙用餐完畢,紛紛安靜起身。他們繼續把自己口鼻包好,整個人像是一坨坨腥紅粽子,扛起鐮刀排起隊,晃晃悠悠的有序出了門。

周遊趴在欄杆上,腦袋上睡著歸去來兮,下方紅色的人流在土黃色的城池流沙中格外紮眼。

“兮,這些人和你比起來,究竟誰才是真正醒著的哪?”

歸去來兮依舊酣睡,睫毛晶瑩,憨態可掬。

李眠已經喝的微醺,胸膛敞開,胸毛綻放。

“奇怪的城,古怪的人,的確有點意思。將軍你想不想知道,那些出殯的人為何發笑,還有這一切稀奇古怪背後的東西?”

他這話是真心話,從小在道廬裏他便飽讀道藏三千,整個不周山上已經沒有他解決不了的問題。

但凡他想知道答案的問題,從來就不能算是個問題。因此眼前這讓他疑惑的問題,他也想讓它變得不成問題。

誰知李眠不以為意,此時的他渾然沒有嚴謹的將軍做派,反倒是放浪形骸東倒西歪。

周遊把一切盡收眼底,卻一句都沒有主動點破,李眠道:“用不了一月光景,蠟人病感染全城,所有人都會死,何必費這番功夫?”

周遊回身,把白貓抱在懷裏輕撫:“依我看不盡然,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帶你去探個究竟。”

李眠哂笑,醉眼微醺,語調也變得微微放浪起來:“明明是我的城池,你卻自來熟絡。話說你一個道士,竟然懂得偵緝?”

“都是紅塵中的凡物,分你我就太自私了些,至於查案,隻是好奇。”

李眠晃著身子站起來:“好吧,你今晚就住在對麵。”

周遊哦了一聲瞧看過去,對麵是一家客棧,不知道是多少年的古舊樓宇。高聳入雲,在城池裏鶴立雞群,門口一塊橫匾,上書四個大字:曉行夜宿。

“這地方有多高?”

李眠:“一百零八層,不過你隻需住二樓便好,這年歲兵荒馬亂的,沒人入住。”周遊笑了:“如此甚好,不然如廁實在不便。”

“你可以住,但還是要守它的規矩。”

繡花將軍說罷指了指橫匾:“白天出門不準歸,晚上住宿不準離,曉必行,夜必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