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襲殺驚蟄客

相比李岸然的亢奮,周旋卻冷靜得好似一隻山羊:“敢問李前輩,我師兄從未習武,也沒有修習過道術,如何隨前輩突圍?”

李岸然看了他一眼,隨即探手將破廟的門閥關閉了半扇:“昨夜他做了什麽你又不是沒見到!你不知個中緣由,李某也無需為你解釋。你隻需知曉跟緊他便好,若想今夜活命,我們必須鋌而走險!”

周旋聞言不為所動,眼神依舊古井無波:“外麵的人是否是向前輩尋仇?若是的話,那便不關我們什麽事,還望前輩發揚俠義風骨,自己出去把仇家應承了。”

這話說得李岸然眼神微冷:“年紀不大,竟然如此狼子野心?”

周旋聞言還是不卑不亢:“我們不貪不圖,隻想活著去尋家師葛行間。不管是他們殺你還是你殺他們皆是前輩一人之事,屠刀在你手中,還是莫要為難我等遊方小道。”

“你師兄手上就綁著一把屠刀,還是入了江湖穿過髒腑的大凶之刀!”李岸然哂笑著指指周遊,此時的周遊眼神愈發迷茫,一手綁著血刀,一手握著木劍,任由周旋推搡也毫無醒轉跡象。

“你若是真想活命,就別打攪你的小師兄。”

李岸然冷聲嗬斥,隨即不再和周旋多言。他來至周遊耳畔嚼了幾句舌根,周旋聽不清楚具體說了什麽,李岸然說完便挺直了身子,隨即扛刀出了廟門。

廟門外疾風勁草,長夜漆黑如墨,烏雲翻滾如山。

“快下雨了,你們的鬥笠咱家一會兒還真用得上。”李岸然打趣著走到插刀處。

“嚓——啷”

一抹寒光劃過眾人雙眼,李岸然拔刀佇立,身若金剛怒目,雙刀傲氣纏身。

麵前諸君皆冷漠以對,腳步紛紛挪移,將李岸然周身圍了個囫圇。

“你們很多人我都識得,有些是從右江州便追著我來到此地,有些是往日裏烙下的舊怨新愁。其中一些人想要我身上的一些東西,另一些人想要趁火打劫搶奪那些東西。說起來沒啥新意挺無聊的,今日李某便一人一刀送諸君個餘生清淨罷了!”

言罷,天上微露月華,第一抹烏雲**開的閃瞬間隙,一抹雪亮的刀光伴著沉悶虎嘯咆哮四野!

站在他麵前者乃一彪形大漢,此刻眼神溜圓滿溢不可置信。一道纖細刀痕自額前劃到左胸,好似生花妙筆的書生揮毫抖腕般恣意潦草。李岸然微喘大氣右手微微戰栗,刀尖點地仍保持著方才出刀的尾羽風采。

刀上隻沾了一滴血,順著血槽靜靜滑落泥土之中,還未及暈染開來便被雨點砸亂。

大漢低首瞧看自家胸膛,望著那筆走龍蛇般濃墨重彩的一刀吻痕,還未及有所動作便感覺天旋地轉——

眼界所見一分為二,周遭天地上下洞悉!

他舉起右手輕撫自家左臉,摸到的除了凝腥血汙便是空空****。低下頭看到已經掉在地上的半截腦袋殘軀,還未及有所念想便整個軟倒在地!

雨勢越下越大,地上綻開的血色蓮花被快速衝刷。大漢的兩半屍體快速冷卻僵硬,四周的其餘看客盡皆後退三尺!

廟裏的周旋看得瞠目結舌,他緊緊拽著還在迷惘的周遊蹲在半扇門後。

不知為何,自打瞧見了那柄桃花劍後,周遊就好似犯了魔障似得渾渾噩噩,到現在都沒有絲毫清醒的跡象。

不管是周旋還是外麵諸人,皆沒有看清李岸然出刀的手法。周旋隻感覺這個夜晚是那樣地漆黑,外麵的雨水是那樣地冰冷,夾帶著李岸然令人窒息的刀光,好似浮光掠影般縈繞自家心頭,當然還有某些家夥的胸口與脖頸!

不過,雖親眼見到李岸然一刀斬裂來犯,周旋依舊是眉目緊鎖沒有絲毫鬆懈神色。

和他一樣想法的還有李岸然麵前的人,所有人都注視著李岸然握刀的手掌,那柄方才擎開山裂嶽之勢的樸刀上,此刻已然流滿了從肩胛處崩裂滲出的熱血!

周旋盯著李岸然的血臂,又看看身旁依舊古怪的周遊,心裏麵好似是想到了昨夜發生的某些景象。

想到這裏,他輕輕鬆開了拉著周遊的手,好似懼怕什麽似地歪過周遊的頭,不讓他瞧看外麵那些殺伐場景,也不知究竟是在故意躲避著什麽。

漆黑的雨幕裏,這群錯落的身影好似銅鑄般挺立。雨水劃過鬥笠邊沿的激**聲此起彼伏,落在刀劍兵刃上碎裂八瓣的切割聲清晰可辨。

風雨刮擦著每一雙冷峻的眸子,李岸然雙刀拄地冷眼旁觀,看到了一張張欲望貪婪的臉孔,還有一排高低不等但熾烈緋紅的爛熟人心。

“李門主,我們敬你是江湖魁首,此番也無意與刀門交惡。你乖乖交出東西,具體落到在場哪方兄弟手上無需你管,我等自會放你一條生路。”

“李門主,那物事本就不屬於你,過於執著往往隻能招惹禍端非命。若是老朽猜測不假,你如今的傷勢已難以再揮出方才那絕命一刀!”

諸如此類聲音此起彼伏,但李岸然卻泯然一笑混不理睬。

他的確渾身正在顫抖,即便是手握雙刀,身上的傷勢已難以維係其傲然姿態。不過他還是放浪狂笑,四周諸人聽著這不羈的笑聲,竟無人敢於就此上前招惹寸許麻煩!

“一群乘人之危的下流匹夫,互相猜忌又少了滿身肝膽,如此卑微之輩如何配殺我李岸然!”

李岸然一聲暴喝,隨即運起剩餘氣力揮刀擲出。隻不過並不是衝著麵前諸人,而是回身朝著那半扇虛掩的廟門!

“嘭——”廟門應聲大開,周旋見狀躲到一旁,隻剩下眼神迷惘的周遊擎刀劍佇立當場!

然後,他見到了血光,身體不受控製的緩緩踏步而出。

雨幕裏傳來濃烈的血腥氣息,剛死不久的屍體味道還異常新鮮可辯。

他一直走到李岸然身旁,望著地上屍體那利落的切口,望著如蓮蓬般肆意綻放的血水,望著驟雨劈裏啪啦激射在血泊中**起的鱗片浮沉,漸漸雙眼又在不知不覺間赤紅滿目!

李岸然觀之笑得更濃,他掙紮著推搡周遊的手臂,周遊的眼神已不再茫然,反之盡是野獸般的肅殺神色!

他再次舉起了刀,四周諸人亦不再苦苦等待,紛紛掣起刀劍高高躍起,伴著悶雷大雨在這滂沱黑夜施了殺手!

“嘭——”

一合交鋒,看似瘦弱的道家少年揮舞樸刀木劍,隻一記橫斷便轟退了四方野莽!

“什麽情況,來者何人?”

“哪裏來的妖道邪祟?”

周遊對四下的質疑詢問不理不睬,他隻管朝著暴雨裏的諸人冷漠揮刀!沒有絲毫的技巧可言,沒有招數,不論套路,毫無章法!但就是這簡簡單單地橫劈豎砍,四下裏卻無一人敢纓其鋒銳!

詭異的一幕在古刹外上演,一個弱冠道童抱著比自己還高的樸刀木劍,追著一眾江湖好漢捉對廝殺!偏偏這群混跡江湖多年的家夥皆好似無力招架,紛紛敗退完全被道童碾壓殆盡!

“好啊!就這麽全給李某殺了,但有逆者,不留活口!”

李岸然在風雨裏狂放大笑,他看著好似閻羅般與眾人纏鬥的周遊,眼神裏滿溢欣賞與熱忱。貌似周遊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有血有肉的古董珍寶般惹人垂憐。

盞茶時辰不到,樸刀殺崩了口,刀刃卷起,滿地殘肢斷手無一生還!

周遊不知究竟殺了多少江湖好手,他漸漸感到麻木與淒冷,最終倒在地上蜷縮著好似蟬蛻。

他的懷裏仍舊抱著那柄樸素的桃木劍,在橫七豎八的屍體血泊之中,好似睡著一般笑的溫柔恬靜。

李岸然似乎早已料到會是此般光景,他叫喚周旋出來搭手,準備把周遊抬回古刹裏躲避雨水。

兩個人望著血水中的微笑道童神情古怪,豆大的雨滴打在他周身泛起無數漣漪,好似一朵朵盛放的血色蓮花,雖然殘忍卻有股神秘的慈祥乳暈。

當夜無話,再無不速之客找上門來。

第二日天光熹微,李岸然便獨自準備上路。

他把桃花劍留給了周遊,周遊還是昨夜那副蜷縮樣子。他看了兩眼沒多說什麽,背起還沒卷刃的兩把樸刀推開了廟門。

道童周旋在一旁送他,二人迤邐行路,李岸然已恢複了不少氣力,但周旋的麵色還是有些蒼白。

“昨夜裏你小師兄那個樣子,一連兩晚見到,任是誰都不會太好受。”李岸然輕拍其肩,周旋輕輕點頭:“我不會和任何人說起的,我師兄以後還會這樣嗎?”

“別讓他見血。他昨夜的樣子已經耗盡其精血元氣,估計直到他長大成人都會是多愁多病之身,能活下來已是實屬不易,更遑論禍害蒼生。”

李岸然頓了頓,接著說道:“等他醒來後,你們一起動身去不周山便是。那匹拐子馬被你師父騎走了,不然你們還有個行腳的物事。你師父雖不是什麽好人,但他的這點骨血,還是莫要絕跡為好。”

他稀奇古怪的又說了這麽一句,隨即示意周旋莫要再送。

誰知周旋忽然跪下膝蓋,朝著李岸然抱起拳來:“你給到我師兄的東西我已有所見識,雖不知是福是禍,但我也想有這樣一份機緣。我知你是江湖裏的大前輩,還望前輩指引我前路有為!”

言罷,他朝著李岸然三跪九叩,額頭見血,聲聲入心!

李岸然微微有些驚訝,他看了看少年的眼睛,那雙眼滿是不符年齡的堅定:“你和你師兄完全不一樣,他是周遊四海浮萍之根,你卻是拜將封侯仕途之欲。我李岸然喜歡你師兄那種天選之人,也喜好你這種厚著臉皮的奢求之輩!”

他說罷哈哈大笑,探手將周遊攙起:“你和我年輕時很像,我在酒樓裏便看過你的根骨,說實在話並不適合習武,但醉心仕途卻是一把好料。李某喜好把握機會的人,我且問你,是否真的想要圖個功名利祿?”

周旋聞言再拜:“我們三個都是被師父撿來的,我不想就這麽在不周荒山上虛度一生。”

李岸然望著他倔強的臉蛋兒,抖手笑著把他甩開了。他邁開步子放浪狂歌,一邊走一邊朝天肆意大笑。

“等你及冠之年,若李某還尚存於世,你就來西梁穆家找我吧。若是你真的學到你師父的道藏三千,西梁城將會有屬於你的最好的功名!”

周旋聞言大喜,恭送李岸然直至不見蹤跡。他望著遍地瘡痍的修羅景象,感歎了一會兒命如草芥貧賤不值,隨後沒有耽擱回到廟裏準備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