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慈婧司下峨眉
峨眉山,巍峨俊秀於天下。
周遊在金鏞城裏七竅流血,整個北戎州亦在西梁鐵蹄籠蓋下陰雲密布。
與北戎隔江相望便是南戎州與橈唐,南北戎州的曆史可謂綿綿亙亙,不過和橈唐比起來又稍顯青澀幾分。
若說當世能夠和西梁比擬積澱淵源的封國,不渡江南北各有一方,北乃中都府,這南便是橈唐,至於天下中軸的蒼梧國,太過晦澀,暫且不論不說。
橈唐是西梁敕封的江南最大封國,自古以來賦稅進貢都勤勤懇懇,直到長臨王時期時局動**,唐王聯合北境中都府府主聯合起兵,於西梁曆七十一年在橈唐與蒼梧邊境發動峨眉會戰,戰爭一打便是四年時辰。
最後戰事平息,垂垂老矣的長臨王維護了西梁最後的顏麵,各大封國繼續尊奉西梁為天下正主,但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不論是唐王李淳還是府主公羊玄策皆是各懷鬼胎,大家偃旗息鼓韜光養晦,明麵上暫時一團和氣,內裏究竟有幾分盤算思量自不用言說。
人有勾心鬥角,國有謀略紛爭,無論事大事小,皆是利弊權衡。
峨眉山就在橈唐境內偏南,江湖門派峨眉亦立山門於此,巍巍峨眉雖不及不周山貫通蒼穹,卻自有其巍峨韻道。
峨眉的山門巨大寬厚,門派依山而建皆是畫棟雕樓,世上無人知曉峨眉派究竟占據了多少山峰修行,亦不知峨眉究竟有幾多江湖兒女,隻知道濃霧繞山經久不散,一切都處在雲深不知之處,一切都是雲深不知之人。
無論怎樣評說,峨眉確實很大很大,這倒是雲深卻可知的事情。
峨眉山麓主峰南山道上,此時正有一行白衣門徒在行腳下山,放眼望去皆是男俊女靚,衣袂飄然好似白鶴橫空。
峨眉弟子喜好長衫雲袖,外套蠶絲長袍,頭戴巍峨高冠,比周遊的道冠高聳三分,兩側腰間掛墜豎長繡袋,不曉得內裏所裝何物。
眾人行至山腳半途,迎麵立一狹長牌坊,好似三層樓宇,上麵黑白分明,竟然皆是仙鶴騰空的單腳模樣。
它們昂著頭望著兩側飛簷的方向伸長脖子,數量綿密好似有幾千之眾,遠遠觀之左右排開明顯,皆是氣勢磅礴,隱隱有道意流出,又恢弘又別致精巧。
一位老者站在牌坊正下方,仙風道骨,眉眼含笑。
“諸位同門所為何往,可有門主手諭望請呈上。”
眾人停步牌坊樓前,一位高挑男子排眾而出,麵如冠玉容顏溫潤,周身無淩人之氣,眉角舒展毫無戾色。
他笑著上前作揖行禮,峨眉的禮儀優雅大方,雙手握拳僅留下食指和中指並立,交錯互指自家耳垂方向,隨即稍稍欠身,既不彎腰也不下跪,保留尊重與風度,又不失儀態與禮節。
“長風師爺,晏池奉門主之命馳援北戎州,這是門主手信請您過目。”
男子說罷取信遞給老者,老者接過看罷,眉間卻微微皺起。
“你此番帶了數百人下山,峨眉自開宗立派以來,除了當年那樁會戰外再無此番陣仗,掌門信中言語隱晦,隻潦草提及北戎州禮官弄權反叛西梁,這究竟是所為何事,藍師侄可否屬實告知?”
藍晏池依舊笑靨溫潤:“長風師爺多慮了,江湖門派還是少幹預政事為好,此次下山亦是隻為江湖事,北戎州雖牽連西梁朝局,但亦是江湖所在,師侄會照顧好一眾兄弟姐妹,不勞師爺掛心了。”
老者聞言撇撇嘴,麵色上還是憨厚淺笑,他朝藍晏池身後掃視一圈,最後指著隊伍前方的兩位白衣姑娘笑容更甚。
“這可是稀奇的事情,往日裏不出閨門的婧司婧慈都被你拐出來了,你覺得老李我眼瞎耳聾還是不諳世事?你此番下山是私帶眷屬了吧?”
李長風所指二女就在藍晏池身後,皆是不可方物之美,隻不過神態卻大相徑庭,一個長發如瀑靜好恬淡,一個卻紮成辮子英氣勃發。
藍晏池聞言笑笑,指指門主手諭鎮定發聲:“師爺您仔細瞧瞧手諭所言,二位千金是門主特指跟師侄下山的,此番還有儒門同道在路上接應,合兩門之勢當不會有什麽問題。”
說罷他笑著回身:“再者說婧司向來性子軟綿,此番剛好下山曆練一番,婧慈反而太過張揚,門主也叮囑師侄此番好生帶其領略江湖百態,因此不勞師爺掛心,一切皆是門主所指。”
藍晏池言罷再次並指行峨眉大禮,禮畢指尖朝向上方雲深不知處,李長風知道他所指是何方何人,隨即將手諭再次看了一遍,但緊鎖的眉梢依舊是不見絲毫和緩。
“到底是什麽事情還要牽連儒門,老夫活了這把年紀也和其打過交道,孔家人行事老夫可不大待見,婧慈這瘋丫頭老夫從不擔心,但若是此番傷了我的婧司孫兒,當心老夫去找門主奏你的忌諭!”
李長風說罷大笑,藍晏池亦是淺笑回應,倒是身後的辮子姑娘傲嬌起來:“師爺爺從小就偏袒妹妹,難不成說妹妹傷了師爺爺要討個公道,婧慈傷了師爺爺便不聞不問了?”
麵對婧慈的古靈精怪,李長風唯有無奈苦笑,藍晏池亦是回身看她滿眼憐惜,李婧慈一把拉住婧司的手臂,繼續昂著頭嘴角含笑。
“我們下山一次也不容易,山上的兒郎已然瞧不新鮮,此次下山帶著妹妹尋個如意郎君,和各門各派的青年翹楚打打招呼,爹爹就是太過死板總是因循守舊,若是妹妹總是這般軟弱性格,走到哪裏都是會被旁人欺負的,我這個做姐姐的肯定要先嫁人的,我若是以後嫁了雁南藍家,她無人照看我也是放心不下的,總不至於指望您這個耄耋老人說媒牽線吧?”
“婧慈,長者在上,不得無禮!”
藍晏池厲聲訓斥,不過聽聞方才話語亦是神色歡喜,望著李婧慈的眼神裏也是滿溢濃情蜜意。
倒是李婧司一說就臉紅,拉扯著婧慈的裙擺壓低了腦袋,聲音也愈發渺小幾近無聲無息:“姐姐,辦正事要緊,別取笑我了。”
李長風望著麵前這對璧人笑的更濃,這兩女乃是峨眉門主李覓海千金,從小便是他照拂長大,因而對其分外寵溺有求必應,不過婧司絲毫不求不取一直惹人生憐,而婧慈卻愈發鬼馬伶俐令他哭笑不得。
他摸摸上個月剛被婧慈減掉的半截胡須,又拍了拍腰間被婧慈偷走的養老月錢,一時間除了無奈苦笑也再無其他了。
“既然是門主所指,那老夫便不再攔阻,說實話放婧慈丫頭下山也是好事,最起碼老夫能夠多得幾時清閑慵懶,藍師侄切記江湖不比峨眉山中,此地乃雲深不知處,江湖卻是刀劍恩仇路,一旦過了這鶴羽化塵門,定要謹言慎行步步為營,當苟且時且苟且,當昂揚時先三思,當助拳時先思慮,當亡命時莫回頭!”
李長風言罷再拜峨眉大禮,一眾白衣弟子恭敬還禮,禮畢他讓開身子,指了指身後牌坊上的仙鶴騰空,大袖一揮**起一陣薄暮雲霞。
眾人過門行路,當靴子踏過鶴羽化塵門的這一刻,峨眉便遠在身後,前方盡是未知江湖,這群未諳世事的峨眉門徒就這般紛紛離開峨眉,帶著稍許迷惘與更多地期許朝前邁步。
可還未走出幾步遠,下山路的白霧中便傳來陣陣行酒歌聲,由遠及近,粗狂遼遠,好似是千軍萬馬,又好似孤傲無方。
藍晏池走在前麵,舉起腰間繡袋橫亙眼前,他靜靜聽著歌聲皺起眉頭,嘴角喃喃著看了一眼牌坊下的李長風:
“內功渾厚綿延,究竟是誰此刻造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