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似海

上午十點,張天成來到市公安局。

他是今天早上看新聞才得知謝連雲在醫院自殺的事情的,聽到這個消息後,他一直在家裏坐立不安,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來一趟市公安局。

郭誌清對張天成的到來趕到十分詫異,兩人說了幾句客套話後,才進入正題。

“我聽說謝連雲自殺了?”張天成試探性地問,“那麽,他真的是凶手嗎?”

“媒體總是說風就是雨,目前案子還沒結案,所以謝連雲到底是不是凶手,我不能隨意透露。”郭誌清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不過在他心裏,早就想把林嶠撕碎幾千遍了,他真的有點無法忍受林嶠辦任何案子都猶豫不決的樣子。

“謝連雲對我有天大的恩情,我說什麽也不肯相信他會做出這麽凶殘的事情。縱然我和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聯係了,但我希望你們能夠謹慎取證,盡早查明真相。”張天成看起來本就氣場很大,說這句話的時候,仿佛是在給郭誌清施加壓力。

“我剛開始也不太敢相信他會殺人,可事實上,我們的確在現場發現了那把手術刀。當然,你放心,如果謝連雲是無辜的,我們不會冤枉任何人。”郭誌清笑道,沒有透露謝連雲死前已經向一鳴招供的事實。

“我當然相信郭局長一定會秉公處理此事,不過,你所說的那把手術刀,難道就是我曾經送給他的那把手術刀?”張天成看起來很震驚,聲音有些發顫。

郭誌清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照片遞給張天成,然後把雙手搭成金字塔的樣子,下巴抵在上麵,“其實今天就算你不來找我,我也會讓人去找你確認的。”

張天成看著照片上的手術刀,的確是他曾經去德國打造的那把手術刀,他停頓了幾秒,近乎痛心疾首地說:“我本來還希望他能用這把手術刀為人民造福,卻沒想到他竟然用它去造孽……郭局長,如果謝連雲的確是殺人凶手的話,我希望結案後,能收回那把手術刀。”

“當然,到時候我們一定會把那把手術刀物歸原主。”

張天成走後,郭誌清就把林嶠找來。

林嶠來到辦公室後,郭誌清也不管坐在對麵的林嶠,焦慮地點燃了一支香煙。整個局長辦公室內,一陣沉肅。

忽然,腳步聲驟然響起,劉玥走了進來,把一杯咖啡放在林嶠身邊。

她笑了笑,然後再次踏著優雅妖嬈的步伐走出門去,她想順帶把門關緊,不過柔軟的手臂就像自然而然地缺少了一點力量,門並沒有完全關上,隻是虛掩著,留著一條無人察覺的縫隙。

“昨晚在醫院值班的人,包括一鳴在內,都能證明謝連雲已經招認了,人都是他殺的,你還有什麽好懷疑的?”郭誌清把沒吸完的煙掐滅在煙灰缸裏,語氣略顯不耐。

“就算謝連雲招了,可是,我們還沒有把李淺淺的事情查清楚。”林嶠反駁道,“那張麵具把三個案子串聯在一起,說明這三起案子肯定是一人所設計的,可我覺得不太可能都是謝連雲做的。”

“你的意思是謝連雲被人指使,才殺人?”

“應該是這樣。”

“你有證據?”

林嶠往椅背上一靠,有些力不從心,“目前還沒有。不過,如果謝連雲是他殺而不是自殺,答案就不言自明了,我們還是等解剖結果出來再談結案的事情吧。”

“也就是說,你完全是在猜測。”

“謝連雲原本欠著一大筆賭債,可這兩天他突然把所有賭債全部還清了,很明顯,有人和他做了某種交易。”

郭誌清癟癟嘴,“這說明不了什麽。”

“你應該看過李慶元的兒子李鐸的證詞,李淺淺被人綁架後,綁匪曾要求李慶元去分解過錢三夫婦的屍體。我相信,謝連雲一定也是被這個人指示才殺人,包括程偉……所有的事情。”

郭誌清仿佛覺得自己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他劇烈地咳了一聲,然後笑道:“夠了,如果指使李慶元的人和綁架李淺淺的人都是謝連雲呢?林嶠,你的想象力越來越豐富了。”

“郭局,倘若這些事情不查清楚就結案,省廳那邊您也解釋不清楚啊!”

郭誌清鼻腔冷哼一聲,“怎麽解釋是我的事情,用不著你為我擔心吧?”

林嶠低著頭,沒再說話。

整間辦公室內,就像暴風雨即將要來的前兆,緊張、壓抑。

“你忘了?當時我們沒有找到李淺淺的屍體,也沒有接到報案,根本沒辦法為李淺淺立案。”郭誌清揚了揚眉頭,“不過,林嶠,現在李淺淺失蹤的事情可以立案調查了。我告訴你,錢三夫婦和李慶元的案子,我們必須結案,到此為止!”

“郭局……”

“不用再說了!”郭誌清毫不留情地打斷道。

“可是,我現在已經有懷疑對象了!”林嶠喊道。

郭誌清一怔,滿臉狐疑地看著林嶠。

“你懷疑誰?”

“郭局,你有沒有聽過‘李耳’這個名字?”林嶠又想起陳雅昨晚的異常行為,覺得很可疑。

郭誌清抓了抓光禿禿的腦袋,“從沒聽過這個人。”

“當年就是這個人買走了謝連雲的手術刀,”林嶠說,“我懷疑這個人和陳漢林有關。”

郭誌清一聽,濃眉緊皺,“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這根本不可能,為什麽你會懷疑他?”

“你還記得十年前陳浩真的案子嗎?”林嶠把一份資料遞給郭誌清,昨天他本以為隻有謝連雲和李慶元和十年前陳浩真的案子有關,可當他看完陳浩真那樁案子的卷宗後,才發現,原來錢三夫婦也和那樁案子有關。

郭誌清的眼裏有些猶豫,他伸出手,拿起那疊資料,粗略地看了看。

看完資料後,他有些心神不安,像是陷入了深深的回憶。

“當年的案子很清楚,陳浩真誘騙了好幾個孤兒進入他的別墅,然後把所有孩子都殺了,用屍體做成活人蠟像。這件事被錢三夫婦無意發現報警後,警方才介入調查。不過,陳浩真一直稱自己冤枉,最後挾持人質,拒捕被殺。這件事震驚了公安部,最終公安部責成省廳派出以李慶元和謝連雲為首的幾位專家對陳浩真公寓裏的所有活人蠟像進行解剖,解剖結果很明顯,所有蠟像都是陳浩真用十幾歲的孤兒製作而成……”林嶠不緊不慢地說。

郭誌清歎了口氣,緊閉著雙眼,似有傷感,“的確是這樣。”他停頓了一會兒,“我是看著浩真這個孩子長大的,他是一個非常誠實的孩子,真沒想到他會做這樣的事情。不過,我更沒想到,他既然做了那些事情,還不肯承認,最後還落下個屍骨無存的地步。”

“屍骨無存?”林嶠驚訝道。

“他是在海邊的礁崖上被擊斃的,屍體直接掉進海裏,那天又是深夜,下著暴雨,根本沒辦法找到屍體。”

林嶠的心忽然慢慢收緊,他的腦海,立即對那晚發生的事情進行了天馬行空般的想象,“郭局,你覺得,陳浩真死了沒有?”

郭誌清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他根本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怎麽會沒有死,狙擊手瞄準了心髒,又是從那麽高的地方墜入海裏的,生還的可能性不大。”

“我聽說……前刑警隊長汪銓是調查這起案子的主要負責人,傳言說,他自殺是因為對下令擊斃陳浩真的事情耿耿於懷。”

“當然不是,都是胡說八道,”郭誌清怒氣衝衝地說,“當晚為了保護人質的安全,汪銓下過嚴令,不到萬不得已,不能開槍,可是……浩真的死,也不能怪他,他的死完全是因為車禍。”

“車禍?”

“事發那天,浩真被擊斃後,已經是深夜了。當時屍體一直找不到,所以我就下令讓他們先回去休息。也許是疲勞駕駛,他撞上了一輛貨車,當場死亡。他死後,老婆扔下兩個孩子跟人跑了,兩個孩子是雙胞胎,才十五歲,而且都是男孩,就是老陳收養的浩前浩業兄弟倆。”

林嶠的心情沉重地說:“原來是這樣。”不過,很快,他又猛然抬起頭,“那陳浩真的案子後來是誰接手的?卷宗上沒有記錄。”

“不可能吧。”郭誌清說完後,忽然一愣,陷入深深的沉思,“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那樁案子後來是羅中良接手的。”

“羅中良?”林嶠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郭誌清囁嚅道:“也就是說,老羅,錢三夫婦,還有李慶元和謝連雲都和陳浩真的案子有關了,這這這……”

“所以我剛剛才會問,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陳浩真沒有死?”

郭誌清堅決又猶豫地搖搖頭,“我看不太可能,屍體多半是被海水衝走了。就算他沒死,他又能逃到哪裏去?誰又敢幫他?”

林嶠眸光一閃,銳利無比地盯著前方,“如果他的父親救了他,幫助了他呢?”

“不會的,浩真出事那幾天老陳還在外地的分公司,他回來後,老婆又因為心髒病死在了醫院。事情發生後,他近乎癲狂地在那片海域打撈兒子的屍體,可是一直沒有找到。這幾年老陳一直深居簡出,在市區經營一家小小的書店,每年還會去那片海域祭拜。你說,如果浩真沒死,他老婆還會出事嗎?這些年他還犯得著這麽痛苦?”郭誌清深有感觸地說。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

林嶠思忖道:“可是……郭局,這幾樁案子發生得也太巧了些,我還是想……”

“你想搜查老陳的公寓?”郭誌清直直地盯著林嶠。

“對,不查清楚,我心裏不踏實。”

郭誌清轉動著渾濁的眼珠,暗想,林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正所謂隻要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嘛!雖然他相信以陳漢林的個性,應該不會殺人,但是眼前發生的事情也確實匪夷所思,不查清楚擱誰心裏都覺得膈應。

“既然要查,就必須快,我隻給你一次機會,務必要徹底弄清楚。”

“好,我會注意分寸!”

林嶠想,也許陳浩真還活著的可能性不大,不過,隻要這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情和陳漢林有關,那麽,在他的公寓裏,就一定能發現對警方有利的線索。

從上班開始,陳雅就無精打采地坐在辦公桌前看著電腦屏幕。

她知道,從她剛才把那些卷宗親手交給林嶠的時候,她和林嶠之間的信任已經**然無存。

她知道。

在林嶠眼中,或許她已經成了一個不可信的女人。

“在想什麽呢?”陳在升坐著萬向椅滑到她身旁。

陳雅笑了笑,“沒什麽,在想案子。”她隻能撒謊。

“你說這該死的謝連雲,怎麽殺了那麽多人,死了還真是便宜他了。不過,幸好他死了,不然我可不會輕易放過他!”陳在升捶胸頓足道。

“他可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陳警官,你打算要怎麽做?”

“我……”陳在升的臉紅得就像一個大西紅柿,“我會毫不留情地教育他,好好做思想工作,爭取改造他扭曲的心靈!”

陳雅笑著搖了搖頭,沒再繼續接這茬,而是很嚴肅地問陳在升,“你知道林隊為什麽突然要看陳浩真的卷宗嗎?”

“昨天我無意中發現這幾樁案子和十年前的那樁案子有聯係,所以……”陳在升向來快人快語,不過說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林嶠的囑咐,這事一定不能告訴陳雅,就不敢再說了。

“有什麽聯係?”陳雅追問道。

“你不是看過卷宗嗎?”陳在升知道陳雅拿過卷宗的事情,昨晚就是他和林嶠一起查的。

“我……”陳雅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

她怎麽可能看過卷宗?

那天早上,她隻偷偷拿了姐姐陳念的卷宗,根本沒有拿過哥哥陳浩真的卷宗。當時,她確實想過拿哥哥的卷宗仔細看個明白,不過,她沒有找到,檔案室裏根本就沒有那些卷宗的影子。

“怎麽啦?你看起來很緊張。”陳在升湊過來看著陳雅,就像突然把臉貼近一個關著小鳥的籠子,陳雅就是裏麵那隻慌張的鳥兒。

“沒事。”她轉過身去,攏了攏頭發,繼續盯著電腦屏幕。

陳在升還想說點什麽,沒想到林嶠正好朝他們走過來。

“小陳,一鳴去哪了?”林嶠問。

“哦……師父好像一大早就去法醫室幫忙了。”

“去告訴他,我找他有事。”

陳在升還沒回答,陳雅卻起身對林嶠說:“我去吧,我正好有事要去一趟法醫室。”

林嶠盯著陳雅看了一眼,淡淡地答道:“也好。”

“小陳,來我辦公室,有任務。”林嶠對陳在升說。

沉悶的解剖室內,慕容雲正神情專注地檢查屍體的內髒。

她捧起謝連雲的肝髒,直直地盯著郭一鳴,但她的眸中卻散發著平日裏少有的溫情,“很明顯,死者是被毒殺身亡的,小吳已經在做藥物檢測,結果很快就能出來。”

郭一鳴努力克製緊張的情緒,試圖讓自己保持鎮定。

他從容不迫地問:“謝連雲是自殺還是他殺?”這個問題對於郭一鳴來說,非常重要,重要到關乎他的命運。

慕容雲沒有直接回答郭一鳴,而是掰開謝連雲的嘴,打開一支小小的手電筒,示意郭一鳴往裏麵看,“謝連雲的下排左邊的兩顆磨牙裏麵藏了兩顆膠囊,其中有一顆已經被他吞下去了,所以……”慕容雲停頓了很久,像是在決定什麽重大的事情,“他應該是自殺。”

這個結果太出乎意料了,以至於郭一鳴的心髒瞬間不停地收縮,大腦中的血液快速翻滾著,他想確認自己沒有聽錯,問道:“他真的是自殺?”

慕容雲看著郭一鳴開始有些愉悅的眼睛,點點頭,“真的,你可以把結果先告訴林嶠,我稍後讓小吳送詳細的書麵材料過去。”

“那我……我現在去告訴林隊。”郭一鳴作勢要往門外走。

“小郭……”慕容雲喊道。

“慕容姐,怎麽了?”郭一鳴停住腳步,心狂跳不止。

“事到如今,難道你還不懂我的一片心意嗎?”慕容雲鼓起勇氣說。

這幾年來,她沒有哪一天像此刻自信十足,現在,不論是年齡還是外表,對於她來說,都不是橫在郭一鳴和她之間的障礙了。

她相信,今天無論如何,郭一鳴不會輕易拒絕她。

他也不敢拒絕。

郭一鳴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不知道慕容雲葫蘆裏買的什麽藥。

“慕容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慕容雲有些失望,歎了口氣,“好……既然這樣的話,不管今天多晚下班,能和你一起吃個夜宵嗎?”

郭一鳴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拒絕,很快他便笑著對慕容雲說:“那你等我,晚上見!”

郭一鳴說完,便千頭萬緒地打開解剖室的門,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卻一眼看到站在解剖室門口的陳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