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言說的痛苦

李慶元住在濱江路的高檔住宅區,離市局有三十多分鍾的車程。

那一帶景色優美,離方毅所住的江夏別墅區很近,很多有錢人都喜歡在這一帶買房。

來到李慶元家的小區樓下,林嶠讓其他幾個刑警先在下麵等,隻帶著陳雅往樓上走去。

開門的是一個六十來歲的婦女,花白的頭發盤成發髻,脖子上戴著一串珍珠項鏈,穿著優雅,目光親切而又透著憂傷。

“請問你們是……”

林嶠拿出自己的證件,“你好,我們想找李教授談談。”

婦人的臉上陰雲滿布,表情憂心忡忡,站在門口遲疑不定。

“媽……是誰呀?”裏麵傳來另一個女人的聲音。

緊接著,門被完全打開,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婦女出現在門口。

女人手上還拿著一把卷發梳,應該剛在梳頭。

陳雅打量了女人幾眼,覺得這個女人舉手投足間優雅十足,可看起來非常憔悴,眼睛布滿血絲,有點浮腫。

“阿梅,這兩位……是警察。”婦人忽然意味深長地握著一旁女人的手說道。

女人一怔,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說道:“警察同誌,請問……你們有什麽事情嗎?”

陳雅彬彬有禮地說:“我們想找一下李教授,不知道他在不在家?”

婦人和女人相互看了一眼,交換了一下眼色,像是在商量該怎麽回答。

“不好意思兩位,我爸正好不在家,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女人有些抱歉地說。

林嶠一皺眉,眸色疏淡地望著對方,“這樣啊……不過也沒關係,既然李教授不在家,兩位總該有時間和我們聊聊吧。”

女人沉思了幾秒鍾,終於挪開身子,像是在妥協,說道:“請進吧。”

近兩百平米的房子裝修得非常典雅,處處透著厚重、藝術的氣息。

林嶠和陳雅一進客廳,婦人就往臥室走去,沒有出來。

女人讓他們坐在沙發上,然後淡淡地問道:“你們需要喝點什麽嗎?”

林嶠一擺手,很幹脆地說:“謝謝,不用麻煩了。”

女人坐下後,撫平有些發皺的裙子,然後神色平靜地看著林嶠,“說吧,想談什麽?”

“我在來的路上,順便去了趟實驗小學,發現你最近幾天都沒有去上班,不介意的話,我想知道為什麽?”

女人一揉衣角,“家裏有事,隻能請幾天假,這個……應該不犯法吧。”

“能具體說說是什麽事嗎?”

“沒什麽大事……不過這是我的私事,我不太想說。”

林嶠做了一個無所謂的表情,然後又問:“你應該是李淺淺的媽媽劉女士吧,據說孩子也請了好幾天假,一直沒有去學校上課,冒昧地問一句,孩子現在在哪裏呢?”

劉梅及其緩慢地點了點頭,本來抓著衣角的手,忽然又緊緊地抓著沙發,全身有些顫抖,“你們……怎麽會去調查淺淺?”

“孩子是不是失蹤了?”

“不……不,她很好,她怎麽會失蹤?”

“你說謊!”

劉梅非常激動地說:“我沒有,沒有……”

林嶠一怔,沒有說話。

陳雅見劉梅情緒有點不對,用腳碰了碰林嶠的腳,示意他別逼太緊,換一種方式。

“劉女士,你先別激動。”陳雅走到劉梅身旁,坐在沙發上,本想去安慰她,卻無意在抱枕下發現一張照片。隨後,陳雅問情緒逐漸穩定下來的劉梅:“我能在客廳裏隨便看看嗎?”

劉梅滿臉疲憊,答了一聲:“你隨意吧。”

林嶠狐疑滿腹地看了一眼陳雅,然後繼續對劉梅說:“今天,我們偶然得知,孩子在平江區的一個遊樂場出現過,不知道你們……”

“你……你說什麽,孩子……在平江區?”

林嶠點點頭。

“這是真的?”劉梅再次向林嶠確認,眼裏溢出久積的淚水。

“難道你不知道孩子在哪裏?”

劉梅像是在強行忍住某些痛苦,整個人軟了下去,“我……我……”她已經完全沒有力氣再繼續偽裝堅強了。

如果李淺淺的確已經失蹤了,林嶠完全能夠理解眼前這位母親的心是有多麽的痛苦,不過,林嶠很好奇,隱藏在劉梅最深處的那個秘密,到底是什麽,竟能夠讓劉梅麵對女兒的生死難測,咬緊牙關不肯說出實話。

就在林嶠以為瀕臨崩潰的劉梅,快要說出實話的時候,忽然玄關處傳來清晰的開門聲,接著是腳步聲,有人進來了……

李鐸看見自己的妻子伏在沙發上已經哭成淚人,連忙把手上的公文包扔在地上,跑到妻子身邊。

“想必你是李淺淺的父親吧。”陳雅走過來,伸出手。

李鐸的表情冷漠,態度並不友好,沒有和陳雅握手。

“你們是警察吧。”李鐸冷冷地問。

林嶠低沉有力地說了一聲:“是。”

“請你們馬上離開這裏,不要再來了!”

林嶠:“請你配合警方的工作,你也不想女兒出事吧!”

“不關你們的事……”李鐸怒道,“我們的女兒很好,你們走吧,不然我要找律師了!”

“你……”林嶠怒火中燒,正想發作,陳雅卻拉住了他。

陳雅說:“既然孩子沒事的話,我們也不打攪了,隻不過今天我們接到報警電話,說有一個叫李淺淺的女孩,在平江區的一個遊樂園走失,不知道該怎麽回家。說來也巧,今天市第一中學一個叫葉虹的老師來局裏說起你們的女兒也叫李淺淺,而且很久沒去學校上課了,所以才會來找你們問問。”

李鐸沉默著,態度依然堅決,但臉上的肌肉微微抖動了幾下。

陳雅繼續說:“我剛才在客廳轉了轉,發現那邊的五鬥櫃上擺了一些照片,其中有一個白雪公主的相框卻是空的,裏麵的照片應該是這段時間才被拿出來的,我想,原本相框裏麵裝的是淺淺的照片吧。”

李鐸看了一眼劉梅,咬著牙說:“這好像跟你們沒有任何關係,我還是那句話,請馬上離開我們的家!”

陳雅說話的過程中,始終在觀察李鐸,發現這個男人表情異常平靜,甚至有些冷酷無情。

可是,半躺在沙發上的劉梅卻截然相反,她的眼神除了悲傷,更多的是令人捉摸不透的忍耐和痛苦。

甚至有幾次,劉梅的嘴唇都顫抖著想開口說話,可當她看著旁邊的李鐸時,似乎又把要說的話強忍下去,和苦澀的眼淚一起吞進肚子裏。

離開李家之後,林嶠坐在駕駛座上沒有急著發動汽車,而是鬱悶地問陳雅:“為什麽剛才要阻止我,怕他們請律師投訴?”

陳雅淡淡地笑道:“因為犯不著呀,你好歹也是小小領導一枚,還是需要適當地維護自己的形象,這很重要。況且,我們現在也隻是猜測,沒有實質性的證據。”

林嶠用雙手枕著頭,一臉無奈,“這樣一來,下次想再進李家的門可就難了。”

陳雅並沒有林嶠那麽擔憂,不緊不慢地說:“別擔心啦。”接著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物證袋,遞給林嶠,“給你看看這兩樣東西。”

林嶠一看,物證袋裏裝著幾根女人的長頭發,林嶠想起剛才劉梅好像拿過一把梳子。

“想必這是劉梅的頭發,那麽,還有另一件東西呢?”林嶠坐直了身體,有點意想不到。

陳雅神秘地笑了笑,翻開手機說:“這是我在沙發上發現了一張照片,所以偷偷拍下來了,照片都被揉皺了,有點不清晰,我猜應該是李淺淺失蹤後,劉梅從相框裏取出來的,你看,多好的女孩子!”

照片裏的小女孩,眉清目秀,穿著一條白色的連衣裙,正坐在草坪上全神貫注地看一本《紅樓夢》。

林嶠看著照片心中一慟,車內頓時陷入沉沉的靜默。

忽然,林嶠側過身來,臉上泛著笑意,說:“陳雅,你做得非常好,真沒想到你會這麽機智!”

接著,兩人又去小區保安室拷貝了一份監控錄像,才回市公安局。

林嶠帶著陳雅回到隊裏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多。

他讓陳雅把帶回來的頭發送去法醫實驗室做DNA,然後親自把拷回來的監控錄像拿到技術隊。

結果,監控顯示,錢三夫婦死的那天晚上,李慶元和兒子李鐸曾出去過,不過他們出門的時候是淩晨三點多,而錢三夫婦死亡時間是淩晨兩點左右,所以從時間上來看,李慶元父子沒有作案時間的可能性,不過林嶠很疑惑,事發當晚,李慶元父子為什麽要在淩晨三點出門呢?

沒過多久,郭一鳴和陳在升也從平江區回來了。

“也不知道是哪個王八羔子打的電話,根本就是忽悠人嘛!”陳在升的臉上陰霾滿布,心裏非常不爽。

“我說小陳,你就別抱怨了,都碎碎念一天了,你不累,我聽著累!”郭一鳴煩而不耐地嚷嚷道。

“哦!”

“你們說說具體情況吧。”林嶠問道。

郭一鳴喝了口水,有條不紊地說:“我們趕到平江區的時候,那邊的民警已經去問過了,壓根就沒有什麽女孩走失。後來,我們又把平江區所有的遊樂園都走訪了一遍,都說沒有這回事。”

“有沒有查到給葉虹打電話的那個人?”

“號碼沒有實名注冊,也查不到任何信息。”郭一鳴有些泄氣地說,“我們查遍了每個遊樂園的員工資料,也審問了遊樂園當天所有值班的員工,沒有一個人有疑點。”

林嶠點點頭,思考了一會兒,然後說:“如果這件事子虛烏有,那我們隻能初步判斷,失蹤的孩子就是李淺淺。”

“李淺淺的家人承認了?”郭一鳴問。

林嶠搖搖頭,“還沒有,應該是受到綁匪的脅迫,所以不敢說。”

“管那麽多幹嘛,把人帶回來審一審不就好了。”

“事情有這麽簡單就好了,目前我們還沒有實質性的證據能夠證明李淺淺已經失蹤了,如果李家沒有人報警,我們怎麽能強行把人帶回局裏提審?就算失蹤的女孩是李淺淺,我們根本不知道李淺淺是死是活,所以更不能輕舉妄動。”

郭一鳴雙手一擺,“那你說怎麽辦?”

“我們已經把劉梅的頭發拿去法醫室和那張麵具做DNA鑒定,一旦證明那張麵具是用李淺淺的皮膚做成的,我們就能夠確定李淺淺已經失蹤並且有可能遇害的事實,到時候,不怕他們不說實話!”

“鑒定結果估計沒那麽快吧,我們就這樣幹等著?”

“這麽晚了,也隻能這樣了。”

林嶠和陳雅離開後,劉梅就再也忍不住積攢在心中多日的痛苦,失聲慟哭了起來。

“阿鐸……警察找到了淺淺……你為什麽不讓我說……為什麽?”

李鐸抱著妻子,眼睛一熱,已經完全沒有剛才的鎮定了。

“小梅,這一定是假的,那些畜生不可能會放了淺淺!”

劉梅用力把李鐸推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我不管,無論是真是假,我都要問個明白,我這就去市公安局!”

可是,她還沒走幾步,因為氣血攻心的緣故,隨即腳底一軟,倒在了地毯上。

“小梅……你怎麽樣了,求你了,別這樣……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李鐸從後麵追過去,扶起劉梅。

劉梅掙紮著起來,打了李鐸一巴掌,身體不斷顫抖著,撕心裂肺地喊道:“你還是淺淺的父親嗎?孩子都已經被綁架那麽多天了,你就不擔心她的處境嗎?”

“可是我爸……他該怎麽辦?為了保住淺淺的命,他付出太多了。萬一警察說的是假的,我們貿然報警的話,那幫畜生指不定還會做出什麽更加可怕的事情。到時候……爸爸所做的一切就白費了!”

劉梅一聽,全身又無力地癱軟下去。

忽然,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捶打李鐸的胳膊,慟哭道:“我們早就該報警啊……淺淺……我的女兒……媽媽沒用,救不了啊……淺淺……”

就在李鐸手足無措,而又心痛不已的時候,他看見母親扶著病懨懨的父親已經從臥室緩緩走到客廳。

母親已經麵如死灰,雙眼蓄滿淚水;父親的臉上除了無可奈何,更平添一抹幾不可察的悵恨。

“阿梅,你別哭了,這件事都是我的錯,是我的優柔寡斷害了淺淺……是……”李慶元老淚縱橫地說,“或許,警察說的那個消息是真的,綁匪真的把淺淺放回來了。你想,十年前那一次,最後淺淺不是也平安回來了嗎?我想再等一晚,如果今天淺淺還沒有回來……那我……我明天就去公安局……”

“爸……”李鐸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喊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