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等你很久了
電話那頭是HND的悅悅，他這幾年來的老隊友，在隊裏擔任主T位置。
“Linzy，”悅悅遲疑了片刻，“你今天是不是在琴園吃了火鍋？”
“嗯，”林雲舟垂著眼答，“和我一個朋友。”
悅悅有些急，他原本就是一個一點就著的急性子，炮仗脾氣。此時在聽見林雲舟事不關己般的漠然態度時，也是心火燒得正旺。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天是不是和粉絲起了衝突？”
林雲舟聞言一頓，又“嗯”了一聲。
對麵的人顯然是罵了一句髒話，然後對他說：“你知不知道今晚的事，在微博上已經節奏被帶上了天？那個粉絲發了條長微博，指名道姓說你沒有職業道德，說自己粉錯了人這麽多年。”
微博？林雲舟若無其事地勾了下嘴角，而後伸手去摸褲袋裏的煙。
好不容易，終於將煙點上，他猛吸一口，直至辛辣的煙味嗆進了他的整個肺部，他才冷靜下來。
之前打職業的那些年，自己不像其他選手，是煙酒不沾，自律得有些不像是眾人調侃時的宅男。可自退役這一周來，自己很快就學會了抽煙。
一包接著一包，有時候停不下來的時候，也會想想以前的日子。
這一想，就快刹不住車了。
他咬著煙，語氣含糊不清，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今天我開直播突然這麽多人。”
悅悅知道林雲舟已然情緒不穩了，他按捺不住開口：“Linzy，算我求你了，我實在看不下去你被這樣帶節奏。
“你退役的原因，我們又不是不知道，你何必替俱樂部一力背下這口巨大的鍋！這口氣我是忍不下去的！你就是讓俱樂部出麵，替你解釋一下，又能怎樣？”
“解釋？”林雲舟耷拉著眼，“不需要。讓所有的咒罵都歸在Linzy這個ID上，HND不需要無端的指責，”他沉鬱了一會，“而且這件事也並不是俱樂部的錯。”
“你！”悅悅被他的話，氣得說不出話來。
林雲舟知道電話那頭不止悅悅，還有ZNX，還有羅耀，還有以前的每一個隊友，有教練，有經理，甚至有可能有HND的老板。有關心著他的每一個人。
“俱樂部不要出聲，你們也不要為我說話。我退役，就是不想讓這些事，被引戰到你們頭上去。”
“可是……Linzy，我們都知道你退役的真實原因。我們真的沒辦法忍受HND最大的功臣，退役後還被人這樣摘指！那些噴子都是狗嗎！事情不清楚就到處亂噴人！
“還有你的粉絲。如果你不能穩住你的粉絲，繼續這樣流失粉絲的話，你的直播要怎麽再做下去？！”
“聽我的，如果為我著想，就不要再提這些事，”林雲舟打斷了他，果斷拒絕他的提議，“我要繼續去直播了，下次有空再聊。”
他迅速地掛了電話，試圖掩飾自己早已經不能再平靜的心。
——
自從在出租車上看到林雲舟的退役宣言後，周阮一直心緒難平。
更要命的是，她還從微博上看到了一些，關於他退役後的花邊消息。
比如他因為在合約期內退役向廣告商賠了多少違約金，比如他因為不光彩的退役受到眾多直播平台的排擠，比如號稱著知道內幕消息的知情人士猜測林雲舟是被俱樂部擺了一道等等。
她不知道俱樂部有沒有出手為他解決這件事，也不知道是不是根本俱樂部才是造成這一係列事情的元凶。
她隻知道，短短半年，林雲舟的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想到這裏，周阮反反複複點開微信，這才終於下定決心般地點開了他的微信頭像大圖。
是粉絲的一張漫畫。
看了這張大圖後，周阮卻很明白這是哪個場景——這正是春季賽決賽上，林雲舟舉起獎杯時的剪影。
她太熟悉這個角度了，因為她也如同這千萬個粉絲一般，仰著頭默默地觀望著這個男孩奪冠的背影。
那是上半年，守望先鋒（英文全稱overwatch）中國區OWPS比賽春季賽決賽的現場。
周阮沒和他說，悄悄買了張票，隱匿在一群粉絲中看比賽。
周遭是熱火朝天的呐喊聲，在一眾燈牌和手幅之中Linzy的占了絕大多數。
甚至周圍的女孩，還湊過來問她：“小姐姐你是來看誰的啊？”
周阮沒隱瞞，直接說出了林雲舟三個字，換來女孩一聲尖叫著，附和說：“我也是我也是，Linzy可真是太帥太強了！”
那時的林雲舟不負眾望。
他勢頭猛烈、殺氣正濃，掏出的一手士兵76號幾乎殺紅了眼，在賽場上簡直是無解的存在，對手無處遁形，變化了幾次陣容都沒辦法解決76這個頑強的輸出點。
Linzy就這樣帶著這支號稱史上最強陣容的HND，幾近碾壓勢地奪得了春季賽的冠軍。
上台領獎時，他首先睥睨了一圈觀眾席，而後左手拿著話筒，右手將獎杯高高地舉起。
他語氣堅定又狂妄地宣布，“今年的APAC，要讓世界看到CNOW（中國守望先鋒）的HND。”
這是一貫來習慣了在台前沉默的他，說出過最為振奮人心的話。
台下一陣尖叫和歡呼，雷動的掌聲之中，周阮看得一腔熱血狂流，激動和驕傲感始終縈繞在她的胸口。
甚至她還想好了，在林雲舟拿下了APAC的冠軍以後，她一定會第一時間出現在他的身邊，恭喜他，並告訴他——這麽多年了，你終於完成了你的夢想了，而我也已經等你很久了。
這麽多年過去，她信了林雲舟的話，和父母對抗，一意孤行地學了自己最愛的地理專業，也順理成章地考到了導遊證，當上了高中時夢寐以求的導遊。
為了自己的夢，她也曾苦苦地學習小語種。手機裏的音頻，翻來覆去地聽，直至滾瓜爛熟，練習大舌音小舌音走火入魔時甚至口舌生瘡。
同寢室友都在甜甜蜜蜜談著戀愛逛著街時，而她卻常常還泡在自習室裏，反反複複地聽著錄音背著單詞，一筆一劃地練習著書寫和閱讀。
大學前三年，整整三年的時間，她忙得無法喘息，卻因為那一句承諾而自得其樂，從未心生退意。
她變得開朗、外向、健談，她開始活得像他當初的樣子，她最喜歡的樣子。
這麽些年裏，她去了很多地方，也看過了很多風景。
可無論她站在多高的山上，望著多蒼茫壯闊的景色，她的腦海裏始終久久不散一個聲音。
那個男孩的聲音從遙遠的中國傳來，從她的幾千個日夜的夢裏傳來，從她的青春裏傳來。
他說：“周阮，你等我。我一定會站在最高的地方，讓你和世界看到。”
——
終究天不遂人願。他還未能到達頂點，就已經退場。
可，她怎麽樣都不願意再失去林雲舟了。他拿不到冠軍也好，他千夫所指也好，他落拓頹廢也好。
他始終還是自己心中那個十八歲的林雲舟，意氣風發地說想要征服全世界的林雲舟。從十五歲開始，她就一直愛著的林雲舟。
想到這裏，她剛才波動的情緒才漸漸平穩了下來。
周阮擦幹自己的眼淚，騰出手來發微信。
——
收到周阮微信的時候，林雲舟還在直播。
剛和俱樂部電話打完沒多久回來後，他直接無視了彈幕裏一片說著他莫名其妙失蹤的指責，繼續淡定地排著位。似乎剛才第一場比賽裏，他的前半段精彩發揮和之後片刻失神後的全程崩盤都不複存在了。
無視彈幕節奏之後，林雲舟自己的心態也穩了很多。
雖然沒再使用他擅長的英雄，但分數卻節節攀升，直接進入了國服五百強。
就在他準備一鼓作氣繼續衝分時，周阮的名字卻適時出現在了自己的手機屏幕上。
林雲舟正低頭匆匆一瞥，看到這個名字時，心裏一慌，手中水杯裏的熱水也是一沒留神就灑了出來。
當著十幾萬觀眾的麵，他手忙腳亂地抽紙去擦幹淨手機的水，然後小心翼翼地點開微信。
於是，眾人就看見了他忽然皺起的眉毛和冷冽的神色。
下一秒，眾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時，直播間就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主播不在家。”
直播間的公告，掛在公屏上。
因為林雲舟索性直接關了直播。
雖然林雲舟的粉絲，努力控場解釋道：“時間很晚了，他該休息了。”但還是有細心的觀眾捕捉到了他神色的變化，更有甚者腦補了一出大戲，激烈地討論著。
黑子們也沒放過他，義正詞嚴地指責他沒有職業精神，一聲不吭地就關直播，直播途中數次消失。
雖然直播間已經關閉，但彈幕還是吵得熱火朝天。
酷玩TV這個小平台，一時間也被聞訊而至的其他觀眾帶得流量暴增。
可，林雲舟一點兒也沒在意這些。
他全心全意就獻給了手機屏幕上周阮的那一句話，短短的幾個字，就已經攪亂了他的全部身心。
是周阮在問他，“你現在在哪裏工作？”
林雲舟還是如實告訴了她，“酷玩TV。”
“為什麽不去豆貓、棧熊這種大平台？”周阮很快問他，語氣裏滿是不解和疑惑。
因為他，她也或多或少地下功夫去了解了一下國內目前的主流平台。
她知道現在著名的主播，或是退役選手一般都在豆貓或是棧熊，流量多熱度高的主播，拿到的工資甚至比他們還在職業賽場上時，獲得的獎金還要多。
因此，許多職業選手為了錢也是幹脆選擇了在盛名時離開，憑借著自己還在打職業時的熱度，和平台談下一份福利不錯的合同。
“雖然說我一點也不覺得你是那種不堪壓力，想在退役後再在大直播平台撈一筆的人。可是，你選擇這樣一個處在剛起步和發展之中默默無聞的小平台，怎樣都不合乎常理吧？”
林雲舟沒想到周阮會這樣直接地問他，想了許久，才說話。
“俱樂部幫我找的。”
周阮：“林雲舟，是不是俱樂部對你做了什麽，讓你被迫退役了？你告訴我，我可以幫你。”
林雲舟從未想過，周阮對他的信任已經強大到，懷疑他現在所陷入了一切困窘，是因為受人迫害，而不是他自己本身就已經英雄末路。
他的語氣有點澀意，“周阮，你真的太相信我了。可是你不要亂想，退役是我個人的選擇，跟俱樂部關係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