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當周阮參加完高二期末最後一堂考試之後,正在教室收拾書本準備回家時,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一旁的空位。

這個位置已經空了半年,林雲舟已經退學半年了。然而,仿佛像是罹患了某種強迫症一般,每天早上周阮來到學校的第一件事,便是認認真真得、仔仔細細地替他擦幹淨課桌,而後才是拿出書來老老實實地開始晨讀。

他就仿佛從未離開一般,仍然像這張嶄新的課桌樣,閃閃地發著光。

高二過後是暑期漫長的補課,接踵而至的是讓一眾學生聞風喪膽的高三。這一年裏,林雲舟參加了HND青訓,成為了HND的預備隊員。

HND_Linzy。

無數個因為繁重壓力而致失眠的夜晚,周阮便是怔怔地看著手機上這個忽然冒出的微博賬戶。

這是林雲舟自己作為職業選手的帳號,很明顯不是官方管理的風格。因為他僅僅隻發了一條微博,“大家好,我是Linzy,HND的青訓隊員,目前主要是在訓練主C位置。未來的日子會在這個賽場上全力以赴,奉獻自己的熱血和青春。”

然而,就是這樣一條隻言片語的微博下,卻因為HND有意無意放出的Lizny的訓練錄像後,逐漸開始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

他實力強勁到耀眼的訓練賽視頻被放出後,一時之間,林雲舟不聲不響就在守望先鋒職業圈炸開了一片驚雷。他仿佛橫空出世一般,讓觀眾和其他職業選手,看到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俱樂部裏的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有說願意為他搖旗呐喊框框撞大牆的女粉絲,也有真心實意稱讚並佩服著他實力的男粉絲。

林雲舟不聲不響,而周阮呢?也是一聲不吭地努力著。從踩著線進入重點班的幸運兒,逐漸成長為在榜單上占據著一席之地的優等生。

第二年夏天來臨的時候,正是高考的前夕。

那時周阮還恍然不覺日子原來已經過得如此之快了,隻有偶爾抬起頭看到黑板上隻剩個位數的倒計時的時候,她才會有“哦,原來馬上就要結束了”的真實感。

距離高考隻剩兩天,言高給高三的學生放了一個假。

就在老師還站在講台上絮絮叨叨地給他們講述著高考注意事項時,周阮還在分心著。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轉著手下的簽字筆,思緒已經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

窗外陸陸續續經過了已經散了的其他班學生,他們壓低著聲音,不想要打擾到還在進行最後培訓的其他班級。而正是這個時候,周阮似乎在窗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手下的動作一頓,立馬倉皇地往外張望著。

不會是他吧?

她暗自揣測。

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好像這個人徹底消失在了這個屬於高中時代的世界中一樣。

然而,門外的那個人分明就是她想著的那個人。

林雲舟穿著印有HND字樣的運動服,黑金色襯得他的皮膚格外白皙。在湧動的人潮之中,他靜止不動站著的身影是那樣的挺拔和顯著。察覺到有人注視著他的視線,他也立馬向這邊看來。

他哪知道,這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最後一排,形單影隻,也正在盯著他的周阮。

他低低地笑了,笑容比以前多了些沉鬱的色彩。

周阮隻看見他用唇語在說:“等你放學。”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

而靠在教室外牆壁上的林雲舟此時也有些失了神。

她瘦了。原本有些嬰兒肥,笑起來一個酒窩淺淺陷下去的模樣讓人覺著像極了某種甜品,看著就忍不住被甜得暖了心神。而現在的周阮,許是經過了這一兩年高強度的學習,原本的小豐潤逐漸抽了條,臉頰也是顯而易見地瘦了下來。

應該是為了方便或是長沙夏季的氣候實在是難以讓人忍受,她從前齊耳的短發長至了齊肩的長度,被她用一根黑色皮筋束在了一起,看起來格外清爽,有幹勁。

張老師也並沒有說多久,笑眯眯地為他們鼓勁加油後就放了他們回家。語末還讓他們回家注意安全,這幾日好好休息。

張老師說到後麵,竟然克製不住地歎了聲氣,說了句,“一年一年的,總是在這樣接來學生,又送走的循環之中度過。”

周阮的心情也有些沉重,聽到他這句話,憋著眼淚快步朝門外的人那兒走去。

“送你回家?”林雲舟見她來了,自然而然地伸手拿過來她的書包,“我幫你拿著,沉。”

“嗯。”周阮低著頭,沒敢讓他看見自己眼眶裏噙著的淚。

“最近這段時間過得還好嗎?”他自顧自地問,明明注意到了她有些低落的情緒,卻沒有出聲詢問。

還沒等周阮回答,又說:“很久沒見你了,想著無論如何在考試前,一定得回來給你來加油鼓勁一次。”

兩人就這樣說這話,不覺也走到了校園門口。

從言高到周阮家不過四站公交車,二十分鍾腳程的距離。她放棄了乘坐公交車,隻想要此時此刻和這個已經一年多未見的人一起走完這段路程。

“你最近還好嗎?”周阮試探著問他。

聊完了自己,總歸要聊到他了。還是這件事比較讓她感興趣。

“我?”他反手拎著書包垂在肩膀後麵。

聽到周阮這句話,原本走在前麵的林雲舟笑著轉過了身,背朝著夕陽,神色溫柔地看著她。

“HND俱樂部的經理,就是上次我們在網吧看到的那個人,他把我簽回了HND。不過他說我年紀還太小,需要多磨練磨練,所以讓我參加了HND的青訓,前幾天剛成為正式隊員。”

他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鼻子,“我也不過隻是職業圈裏一個普通的新人而已……”

聽到他此刻過分自謙的語氣,周阮也忍不住出口否認了。

“才不是,我看很多電競媒體還有粉絲都說,不久的將來你就會成為HND唯一的當家支柱,還說你是最有希望的新人!”

她停下腳步來,認真地看著他,語氣裏的認真讓林雲舟也不由怔住了。

“你看了我的新聞?”他有些詫異。

被他發現了自己這兩年來一直默默地關注著他,周阮立馬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試圖掩飾自己飛上紅霞的臉色,含糊不清回了一句“嗯”。

林雲舟看起來很開心,也沒再追問,隻是陪著她一路繼續無言地向前走著。

“你可要加油啊。”

過了很久,他忽然開口。

“我這一年可是很努力的,所以你也不要辜負你自己的努力,在那場考試中給別人好好展示一下你究竟有多優秀。”

——

當那個對於每個高中生而言都是最重要,也是最兵荒馬亂的兩天結束之後,周阮沒多想,就撥下了前幾日林雲舟留下的號碼。

他最近休假,是特意跑回來替她加油鼓勁的。

那一日在他快要離開的時候,周阮叫住了他,問他能不能再留兩天,等她考完試了,再把這一兩年想說的,卻還沒說的很多話都一一說給他聽。

林雲舟當然沒拒絕,很快說了好。

他們約在學校附近某家大排檔見麵。

還在下午時,周阮便在家裏焦急地把衣櫃翻了一個遍,挑來挑去,最終選了一件鵝黃色的T恤和白色的百褶裙穿上了。她出門前又不放心,仔仔細細地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確信沒有任何怪異的感覺才出門。

由於在家裏實在耽擱了太久的時間,等周阮到達他們約定的地點時,已經幾乎是能夠踩著星辰的時刻了。

林雲舟早早就在那裏等著了。

與前幾日不同的是,他沒有穿隊服,換上了一件白色的上衣。不過,怎麽樣看,他都是清風霽月,又明亮得像太陽一般的存在。

熙熙攘攘人群之中,周阮總能一眼就看見他。

桌上早就擺滿了菜和啤酒——這是周阮要求的,今天她想著要鼓起勇氣來說些什麽,因此需要酒來壯一壯慫人膽。

見她來了,林雲舟笑著替她抽出凳子來,“坐這兒。”又伸手替她倒了個滿杯。

下一秒,剛剛坐下的女孩就用手遮住了他的杯口。

“你還要打比賽的,就別喝酒了。”行動比自己所想更快,周阮有些為自己快到不可思議的動作而臉熱,低聲喃喃道。

林雲舟笑開了,“今天特殊,沒關係。”說完又給自己倒了滿杯。

說今天是周阮要給他好好說說這一兩年來自己的進步和努力,可話到嘴邊,周阮卻怎麽都開不了口。於是場麵又變成了林雲舟給她講自己的青訓生涯,講他初上賽場的緊張,講那些個訓練的日日夜夜。

而周阮就坐在一邊,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絲毫不覺得有異。

路燈已經全亮了起來。盛夏的長沙夜晚還是褪不去燥熱,露天的大排檔裏風扇呼呼地轉著卻還是減不了一絲溫度,各色小蟲嗡嗡地圍繞在燈旁。周阮托著下巴,專心致誌地看著眼前這個許久不見的人說著自己的生活,漸漸又深陷了下去。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早已經這樣看著會發光的他很久了。

從初見,到熟識,到他終於和她分享自己的夢,再到他在那個更大的舞台上嶄露頭角。

每時每刻的林雲舟,在周阮眼中,都是一顆始終亮著,從不熄滅的啟明星。他是她茫茫人生之海上,絕無僅有又明亮的燈塔,指引著她航行的方向,讓她迷茫時還知道未來可期。

就在今日,她終於下定了決心。

下定了決心想要告訴他——不管天高地遠,她都願意始終做那個仰著頭,追尋著他方向的周阮。

她想要告訴他:我真的已經喜歡你很久了。

——

飯後兩人都有些醉了。周阮醉得更為明顯,整張臉都漲紅了,眼裏濕濕的,原本遮遮掩掩的神色此刻卻是沾了水更加清晰、更加直接,讓林雲舟看得心跳加快。

他一手拿著周阮的包,一手扶著她站起來,溫柔地問:“我送你回家?”

哪知道醉了以後的周阮突然沒了平日的害羞,氣呼呼地推開他,“我還沒醉,我不要回家!”

林雲舟失笑,見她快要摔倒,又是心急火燎地往前走重新扶住了她,“好好好,不回家。我陪你在外麵走走,順便醒醒酒。你這樣回家,指不定要被家裏說的。”

於是兩人就近,走到了江邊的風光帶上。

長沙的風光帶修建得很好,傍晚之後總會聚集起一群老人家在這兒聽曲下棋作畫,日子過得好不舒坦。

不遠處傳來花鼓戲綿長而又軟糯的語調,盛夏時分,夏蟬也毫不甘心,拚命地鳴叫著為其伴奏。有遊輪在江麵駛過,五光十色的霓虹燈裝點了漆黑的江麵,燈火如晝。

用力扇著大蒲扇的老人,眯著眼享受著樹蔭底下不可多得的一絲清涼。

而自從到了這裏後,剛才還吵吵嚷嚷的周阮忽然又沒了聲音。她垂著頭,任憑林雲舟的手攙著她,就這樣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行動。而林雲舟更是簡單了,本來在酒精之下有些微醺的臉色,被江風一吹,霎時有些清醒了。

不想打擾此刻的安寧,他也默契地沒有說話,由著此刻曖昧氣氛在他們倆之中發酵。

風光帶很長。

可從頭走起的他們,路過了人聲鼎沸的地帶,又逐漸走到了寂靜無人的地帶。

戲曲聲,歌舞聲,談話聲漸漸遠了,隻剩下模模糊糊的片段。此時此刻,隻有蟬鳴和江上偶爾傳來的遊輪長鳴聲還在證明著這個世界並不是寂靜無聲的。

前麵的燈光逐漸弱了下來,林雲舟知道,這是一條路走到盡頭了。

“阮阮,”他叫她,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我們回家好不好?”

然而,剛才還沉浸在醉人的酒意之中的人,卻像是忽然清醒了過來。

聽到他的話,周阮猛然抬起頭來,臉上還帶著沒有消去的緋紅。比起平日裏軟糯內向的她,那晚的她看上去是那樣勇敢和一往無前。

她緊緊捏住林雲舟的手,眼裏都是不舍和懇求。

她不想走。

她不想就這樣離開林雲舟。

她不想要什麽都不做,就這樣和他再度分別。

想說的話哽在喉頭,遲遲說不出口。明明一路上自己走來已經無數次鼓起了勇氣,明明自己老早就想要一個答案,可她還是在此刻有些畏縮不前。

“林雲舟……”她喃喃,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亮。

林雲舟像是有什麽強烈的感應一樣,也緊緊反扣住她的手。看著她亮如星辰的雙眼,像是預料到了她要說什麽,一時間急著不肯讓她說出口。

他倉皇地阻止著她,“阮阮,時間不早了。”

然而在聽到他近乎逃避的話語之後,周阮忽然什麽都不在乎了。

熱血,一刹那衝上她的頭頂。

她看見自己,看見自己鬆開了握住他的手,站定在他身前,抬起頭用力地仰視著他,仿佛無數次追著光時候的動作一般。

“林雲舟,”她的聲音由微弱逐漸變得大了起來,語氣也愈發堅定,“我喜歡你很久了。”

她頓了一下,又緊接著說:“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越說到後麵,聲音越大。可林雲舟還是能聽出,聽見她的聲音還在強烈克製住自己的顫抖和緊張。

不是我要和你在一起,是你要不要我。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靜止了一般。

四周驀地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隻剩她的心跳還如雷如鼓,“咚咚咚”似乎在提醒著她,世界在是正在運行中的。

一句話,耗盡了她三年來的所有力氣。

你是不是也對我有感覺?

你是不是也像我喜歡你一樣忍不住地偷偷喜歡著我?

你是不是也想要和我在一起?

可以不可以,就在今天給我一個回答。

千言萬語,周阮都再也難以開口敘說。她隻能昂著頭,傻傻地等著那個人給她答案。可她隻能看見林雲舟欲言又止的神情逐漸複雜了起來,他張口,想說些什麽,停下來了。

周遭的一切聲音都被抽離,周阮隻覺得自己的眼前一片模糊,水氣氤氳了她的視線。

她啞著嗓子,又問了一遍,“行不行?”

然而,隔了很久,林雲舟隻是微微歎氣。

周阮的意思,他都知道。

沒有什麽比喜歡的人也正喜歡著你更加美好的事存在了。

可眼前這條職業選手的路,實在是太長,也實在是太難。他就懷著一腔洶湧而沸騰的熱血,一往無前而孤勇地放下了所有,冒著天下之大不韙,踏上了這一條不能回頭的路。

如果說兩年前,剛進入高中,剛接觸守望先鋒的自己,會覺得他林雲舟沒有什麽是做不到的。

可就在真真正正放下了所有榮耀的一切,頂著老師的不看好、父母的懷疑,進入職業圈,加入HND青訓後,他才算是徹徹底底看清楚了這眼前的一切現實。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能敲開職業選手這條路的門的人,都是有著極強天賦的人,他不見得要強到哪裏去。所以他隻有努力,更加努力,拚命地努力著,才可以希冀自己能夠從人群中脫穎而出。

想要成為周阮心中,他人心中永遠強大、永遠被崇拜的林雲舟Linzy,需要專心致誌付出多少汗水多少努力,隻有他自己明白。

他沒有回頭路,他隻能往前衝。

周阮的視線模糊之際,她逐漸開始看不清對麵人的表情。

但她就是知道,林雲舟正在看著她。

終於,他克製不住了,語氣裏帶著一絲懇請和妥協,全然沒了往日裏他的高傲。

“阮阮,你應該明白,現在我想要的不隻這些。”

他停了下來,不知如何繼續,隻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女孩。

而周阮卻癡傻地、瘋狂地點著頭,隻覺得淚水開始一點點地往地上砸。

他的話她明白,她從來都知道他是一個誌向多麽高大的人,從高一那一日初見開始,她就知道,他絕對不會被困囿在這一個小小的世界裏的。

意料之外,幾秒停歇之後,周阮忽然覺得頭頂被一隻大手溫柔地覆蓋住。他輕輕揉了揉,一如往常。

再沒了剛才的嚴肅,林雲舟的語氣裏隻剩下溫柔和心疼,“我想要去的地方,很高。我沒法現在就帶你一起攀登最高點,因為有你在我一定會分心。

“但你信我,我會把我最想要的東西帶回來,那時候我一定會來找你。周阮,你一定要等我。我會站在最高的地方,那時候你一定能夠看到我。”

林雲舟字字鏗鏘有力。

他一字一頓,堅定的語氣,都快要讓周阮忘了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