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明月時

“姓名?”

“周阮。”

“你學號是37,等一會會發新書,你先隨便找一個位置坐下。”

“可是已經沒有位置了呀……”周阮低下頭輕聲嘟囔,試圖不讓坐在講台側邊的人聽到自己的抱怨,可偏生對方似乎是聽力特別好的樣子。

他抬起頭來,額前沒有劉海隻有碎發,細碎的頭發之下是他閃耀著的雙眼,彎成月牙形狀。男生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氣質幹淨又陽光。

“第四組第八排,那裏還有一個空座。”他溫聲提醒周阮,“你來晚了,隻有最後一排有座位了,旁邊的位置是我的,你先趕緊去坐下吧,老師馬上就來了。”

聞言,周阮霎時間臉通紅一片——

是的,今天進來的時候才發覺,教室裏早已經坐滿了人,一眼望去似乎沒有一個空座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今早起晚了,又那麽不幸運地趕上了早高峰的堵車時段。於是,她成功在高一新學期的第一天遲到了,並於眾目睽睽之下,頂著無數人的視線壓力走進教室。

“林雲舟,人都來齊了嗎?”一個四十多歲老師模樣的人邁入前門,望著講台旁少年的眼裏都是欣賞。

“誒!都來齊了,肖老師。”少年收拾了一下講台上剛才登記的冊子,將它摞整齊了才站起身來讓出位置。

原來他叫林雲舟啊。周阮心想。

這是周阮遇見林雲舟的第一天。彼時他們還是高中一年級的學生,那一天因為一個不小心的晚起,她遇見了這個改變了她一生的人。

——

“大家都坐好了,安靜,不要再說話了。”講台上的老師清了清嗓子,說出的話不怒自威,讓周阮不由抖擻了一下精神,剛還匆匆放下書包,這會兒就已經正襟危坐,腰背挺得筆直。

“歡迎大家來到言高開始你們的高中學業,”見講台下的人結束了閑言碎語,老師又重新沉了沉嗓子發言,“言高是我們省的一所重點高中,升學率和教學質量都是有目共睹的。

“所以凡是考進我們言高的同學,一定都是非常優秀的。但在今後的學習中……”

老師的話還沒說完,剛才還坐得十分規範的周阮就已經意誌開始渙散了起來。這不能怪她,老師千篇一律的話實在是讓她太想打瞌睡了。

台上的人還在滔滔不絕地介紹著本校的輝煌曆史,順便提一提學習要求,然而周阮的思緒早已經飛了十萬八千裏了。可有一點例外,她似乎捕捉到了,老師在說能考進來的都是優秀的同學。

周阮心想:我不是啊,我是有運氣成分的啊……

也不知道旁邊的人是不是讀懂了她的內心獨白,剛剛坐下似乎在認真聽著老師說話的男孩,忽然偷偷用指頭戳了戳她。

“嗯?”周阮猛然回過神來,疑惑地看著他。

隻聽見,男孩子用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低聲問她,“你叫周阮?”

周阮點點頭。

“你名字聽上去很像一種軟糖。我叫林雲舟,雙木林,‘雲深不知處’的雲,‘沉舟側畔千帆過’的舟,很高興認識你。”

他在書桌下悄悄向她伸出手來,周阮一愣,很快就把手伸過去握住他的手,還煞有其事地搖了搖,權當問好。

而男孩子顯然比她更沒有進入狀態,在接觸她手的一瞬間怔住了,然後便笑開了。咧開的嘴角弧度很大,周阮看著恍恍惚惚地想著——怎麽就這麽容易笑呢?

林雲舟被她樂住了,剛想開口解釋,卻聽見講台上的老師叫他,“林雲舟!”

“誒!這裏!”他下意識鬆開女孩子的手,手心裏的一顆糖咕嚕嚕地直接滾落在地上,然後他舉起右手,站了起來。

“你把這張入學成績表貼在教室後麵,待會兒發完書了以後,同學們都去看一看。看看你們入學測試在班上大概是個什麽水平,心裏好有個底。”

雖然他什麽都沒說,可在看見軟糖從他手掌心掉出的一霎,周阮忽然什麽都明白了——原來他不是想握手,隻是遞給她糖,然而自己還傻乎乎地把手湊了上去。

啊!太丟人了!

周阮猛然縮回手,低著頭,整個人如同沸騰的熱水一般滾燙。

察覺到女孩子的動作,林雲舟輕聲提醒她,“糖掉了……”然後便長腿一邁,往教室前方走去拿成績表。

周阮連忙趁著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那個芝蘭玉樹背影之時,彎著腰把剛掉在地上的糖給撿起來。是某種外國的軟糖,包裝紙上的文字她看不太懂,不過總不會有毒就是了。這樣想著,她小心翼翼地拆開糖紙,然後偷偷將糖扔進嘴裏。

嗯,很甜。

周阮眯著眼,伴著口腔裏甜膩的味道。她又小心翼翼地將糖紙妥帖折好,然後放置在男孩子的課桌上。

——

老師走後,剛還一片安靜的教室忽然像是點燃了炮竹一樣,劈裏啪啦地響了起來。有的在和同學介紹著自己,有的和早就認識的朋友嘮嗑,也有的迫不及待地跑到教室後麵查詢自己成績。

周阮看也不用看就知道自己成績是怎麽樣,入學測試的時候對著數學和英語卷子一臉懵逼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她本人。再說,她的水平怎麽樣,自己也是一清二楚。

因此當她安靜地坐在座位上翻閱著高一地理書時,林雲舟用指節敲了敲她的桌子,詢問道:“你不去看看成績嗎?”

周阮搖頭,“我成績不好,我自己知道。”

“我個子比較高,我要擠進去看的話同學們都看不到了,這樣你個子小,幫我擠進去看看成績,怎麽樣?”他提議。

周阮一時語塞,不知他這話是借口,還是存了心來氣她。

心裏雖這樣想著,她還是點了點頭,答應了替他看成績。

好容易擠進人堆,在長長的名單上她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或許是慣性,她從來都習慣在榜單的最後尋找自己的名字。因此這時,在倒數第五個看到“周阮”兩個字時,她心裏也沒什麽起伏,反正早就是意料之中了。

然而,當她順著她的名字倒著尋找“林雲舟”三個字時,才徹底迷糊了。

她一直看了一頁紙還沒找到他的名字,直到她聽到身後女生的竊竊私語。

“他這成績可真好,都可以去實驗班了吧?”

“好像聽說是他拒絕了實驗班,自己執意要來普通班的。”另一個人回答她,語氣裏不乏驚訝。

“真的啊?這年頭還有人拒絕去言高實驗班,林雲舟真是稀奇了……”

聽到熟悉的三個字,周阮才發現他們討論的中心話題是剛才主持報到事宜的,給她遞了一顆糖的,她的同桌,林雲舟。

撇掉剛才看到一半的成績,她重新開始從頭找他的名字。哪知道這時一秒就看到了,因為他的名字就排在第一個,後麵跟著兩個碩大的120、118數字。

英語滿分,數學差兩分滿分?

周阮徹底驚了。

她心情複雜地回到座位上,又心情複雜地一聲不吭地坐下。

而旁邊的人沒有催問她結果,仿佛早就已經得知了這個結果。要不是他的樣子太坦然,周阮幾乎都以為,他讓自己去幫忙看成績的這個舉動是成心在羞辱她順便炫耀一下自己的成績了……

“你的怎麽樣?”林雲舟沒有問自己,反而問她的情況。

“不好。”周阮低著頭,“不過你得很不錯。”

“沒關係,這次入學有點難,都考察的高中知識,數學很大部分還是競賽內容,不會是正常的,會才是不正常的。”他安慰她。

周阮心裏的波動早已經平息了,從小到大她已經習慣了自己的平庸。

倒不是說她真的有多差勁兒,隻是她恰好每次都是優等生之列中吊車尾的那個,就是傳說中的鳳尾。

踩著線進重點初中,又踩著線進言高,多年的狗屎運她早已經波瀾不驚了,或者說習慣了自己在一群人中龍鳳中的平凡無能。

隻是眼前這個人,她卻是實在有些不懂。

“你怎麽沒有去讀實驗班?”

“嗯?”林雲舟聞言一怔,隨即笑開了,“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人的夢想都是一樣的,”他停了一下,語氣中複雜的意味那時的周阮還聽不太懂,“言高實驗班的大多數,都是為了競賽培養的。

“競賽生大學很有可能就讀的就是物理、數學、生物、化學這些競賽科目,可是對這些,我都沒有興趣。”

“既然沒有興趣,我又為什麽要在這些身上浪費時間呢?”

“那你對什麽感興趣呢?”

“哈哈,”他撓撓頭,樣子有些羞赧,不像一直以來的陽光開朗,“我還沒找到,還沒找到未來我的人生目標。”

“不過,”他話鋒一轉,“不知道怎麽走的時候,我們先往前走總沒錯了吧。”

往前走?

周阮神情一滯,她從來沒有聽到有人這樣說過。

在還小的時候,還是小孩的他們,總是會被大人們半逗半認真地問以後想要去做什麽。

他們之中有些人說要當宇航員,要去看神秘莫測的太空,要去探索未知的領域;有的人說要當科學家,發明出不讓父母再遭受病痛的藥劑,改善人類的生活;有的人說要當歌手,有的說作家,有的說建築師……

甚至連周阮也不能避免,她也曾經天真地說過,“我想成為一個旅行家,走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每個人的夢都很大,都很完美,然後,大人們便會笑著摸摸他們的頭說:“真有誌氣。”

可她卻從來沒有遇見過林雲舟這樣的答案。

他說關於未來,他還不確信。

他說如果不確信,那麽往前走總是對的。

路那麽遠,關於夢,關於未來,他來日方長。

不知怎麽的,那一刻周阮忽然就已經心生預感——

眼前這個男孩,無論將來他選擇了什麽職業,進入了哪個行業,他一定都會是眾人眼裏磨滅不了的那一抹光彩。

他注定就該是天之驕子。

是現在成績單上那個位於第一的名字,被同學們圍著討論。也是將來舞台上那個焦點的名字,被眾人稱之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