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爰書

公卒見陸柒識得他的來曆,這才小聲說道:“胡姬正是胡楊裏胡氏小妹。”

秦始皇四年時鬧蝗災,朝廷規定隻要百姓能獻出一千石糧食就能加一級爵位。胡楊裏的胡氏一族紛紛捐糧,或拜爵為公士,或升做上造,甚至有立下軍功的人家捐糧後,爵位升至不更。再加之胡氏一族在高奴縣根係龐大,早已是當地權勢最大的名門望族。

如今胡家女眷遇襲,怪不得公卒會如此緊張。

“即便如此,你身為公卒,做人處事亦要為吏之道為準則,當審悉無私才是。”

陸柒說得溫和,沒有半點架子。公卒也不敢再造次,連連點頭說受教了,乖乖地退後幾步,不再阻擾。

站在旁邊的盧氏察顏觀色,她見陸柒微微頷首,便來到馬車旁,自報家門後才敢掀起布幔上車檢驗。

剛掀起布幔,盧氏就哎呀大叫一聲,被一臉“血肉模糊”的胡姬嚇得差點丟了魂。

陸柒聽見盧氏驚呼,連忙問:“盧氏,有何不妥?”

“無礙。”盧氏深吸一口氣,安慰了正在哭哭啼啼的胡姬幾句,開始檢查她的身體,並高聲說給車外的陸柒聽,由他來寫爰書。

“胡姬身穿曲裾深衣,彎月式樣花邊裝飾,腰佩香囊一個,玉塊一塊。右腳穿絲履,左腳僅著小襪。身上無傷,皆粘有泥水。深衣淩亂無破損,粘有血、泥土草屑,雙手皆有泥垢。額頭有一道傷口,橫向,約半寸長,血漬凝固,眼角、額角有出血,臉上有血和泥水,全是汙漬。其他五官沒有傷痕。”

盧氏一邊檢查一邊將檢查報與陸柒,陸柒邊記錄邊推測,很快他就有八成把握可以確認了行凶手法。

“此人應是男子,力氣較大,從後麵襲擊胡姬,將她的頭撞向樹杆,導致她直接昏厥過去。所以胡姬全身上下都無傷痕,唯有額頭有撞傷。隻是麵朝下倒地,這才弄得一臉血汙,看著嚇人。”

陸柒眼、腦、手齊動,一心三用,動作迅速且穩重。

公卒在旁看著,心中暗暗稱讚,方才的緊張和惶然都已消失。

陸柒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更加疑惑——行凶者敢在上巳節襲擊胡姬,不殺人,不偷盜,難道是私仇,隻為了傷人?如若真是這樣,那麽呂珠、牽兒和蘭枝也是得罪了某些人,他們相約在今日同時動手傷人?

就在陸柒百思不得其解時,盧氏突然咳嗽兩聲,壓低嗓音說道:“令史,胡姬斷發。”

陸柒怔住,手中毛筆險些掉在地上。

盧氏似乎猜到陸柒會有這種反應,更加肯定地重複道:“胡姬斷發,隻餘……半尺餘長,不及肩。斷發處整齊,似是刀割,又似是剪刀所斷。”

“胡姬可曾看到凶器?”

盧氏等了一會,才回答:“胡姬說她什麽都沒看到。”

胡姬見盧氏把她最丟臉的事都說出來了,不由地掩麵放聲大哭。要知道,在當時,女子被斷發是一件極為羞恥的事情。

盧氏見沒有其他需要檢查的,退出馬車。

就在這時,一個頭束竹冠,身著便服的中年男人急匆匆趕來,見盧氏下車,胡姬哭得悲慟,以為是盧氏傷害了胡姬,不由的怒火中燒,一把拽住盧氏,大聲喝道:“區區一個奴隸,竟敢隨意進入妹妹車駕!”

胡姬聽見是自家大哥的聲音,掀起布幔抽委屈地喊了聲哥哥,又縮回到車中,開始小聲抽泣。

陸柒見是來者是縣右尉胡致,不敢怠慢,上前施禮後,小聲提醒道:“縣右尉還需謹言慎行。”

胡致這才收了怒氣,丟下陸柒等人不管,隔著布幔安慰了胡姬幾句後,這才轉身對陸柒說道:“此事即便沒有牽涉本尉小妹,令史定也要秉公處置!”

言下之意,這事已經牽扯到我胡家小妹,你們就更要好好破案,上點心。

雖說縣丞才是令史的直接上級,但萬戶以上設縣令,縣令的左膀右臂就是縣丞和縣尉。

縣丞除協助縣令處理政務外,主刑獄囚徒。縣尉主盜賊,徭役的征調以及役卒和刑徒的勞作,也由縣尉管理。

高奴縣設左右尉,縣右尉主管盜賊,正是曹阿虎的頂頭上司,其又與陸柒的工作常有交集,故彼此極為熟悉。

秦朝對官吏管理極嚴,不能徇私舞弊,更不能以權謀私。胡致對胡姬受襲之事極為憤怒,但他也必須謹遵為吏之道的要求,不能隨便對陸柒施壓,這才擺出秉公辦事的姿態,訓斥了陸柒。

這對陸柒來說,是極為沒有麵子的事。但他仍然冷冷清清麵無表情,公事公辦地應了一聲:“是!”

胡致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語氣不好,自我圓場地說了幾句客套話後,麵露微笑,問道:“令史可還有什麽要問的?”

陸柒再次作揖,“敢問縣右尉,胡姬可要報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