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下月初四宜嫁娶

01.

朝中黨亂肅清,各派製衡,朝堂安定。

皇帝下旨,以年歲高,處理朝中政事力不從心為由,將皇位傳給太子,自居太上皇移居別殿,享後半世清福。

太子登基為帝,忌辜言橋曾為十一皇子所用,處處打壓,官位不升反降,朝中要務全不要他插手。

辜言橋落了個清閑官職,正合他意。

阿瑞進進出出地搬書曬書,累得氣喘籲籲,公子倒好,帶著應南枝在樹下埋果子酒。

“怎麽挖出之前埋的果子酒後,又埋一壇果子酒?”應南枝拿出手絹輕拭他額角的細汗。

辜言橋溫柔地瞧著她,抱起剛挖出來的果子酒:“這壇酒要在我們成親的日子喝。”

瞧著應南枝垂眸藏羞的模樣,他繼續道:“剛埋的酒,是為了日後我們孩子出生。”

應南枝忍不住輕捶他肩膀一下,她之前怎麽不知道他如此沒羞沒臊。

應南枝拉著他起身,他手上滿是黃泥,得洗洗才是。

阿瑞有眼力見地打好了井水,井水冰涼,與盛夏正好相配。

盛夏蟬鳴嘒嘒,為避日頭直曬,辜言橋特命人在院裏移栽了不少樹,樹蔭掩得陽光零碎,好似……稜丘。

應南枝有些愣神,辜言橋執過應南枝的手,舀水輕灑在她手上,洗淨結塊黃泥。

“想什麽呢,這麽出神。”辜言橋食指沾上些許水,輕點了點她的鼻子。

近段時日,她精神不濟,還困倦得緊,他擔心,還特意請了大夫來瞧,可大夫都瞧不出什麽所以然,隻是開了調理的藥方。

應南枝忽覺身子不對勁,指尖上忽地現出一縷白色狐狸絨毛,她下意識攥緊手,往衣袖裏藏,生怕被他瞧見。

辜言橋看破不說破,他知道她在藏什麽,害怕什麽。

他其實,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生而為狐,骨相為人。

辜言橋抬手,正了正她發髻上的金銀木花簪:“南枝,下月初四宜嫁娶。”

應南枝眼神閃躲,內心的歡喜也抵不過她湧上眉頭的恐懼。

這段時日,她身子越發覺得疲累,夢魘多生,總會無意識地顯現狐狸特征。她怕,哪天就藏不住了。

他瞧出她退縮了,驀地緊緊握住她的手:“南枝,我想做你一生的托付,無論發生什麽,我都不負你。”

應南枝紅了眼眶,她知道,她不是不信他,她是不信自己。

她的身骨她最清楚,之前是眉上現出了狐狸絨毛,半張臉都微現狐狸原形,如今指尖上都現了狐狸絨毛,她真的怕,哪天狐狸尾巴想藏都藏不住了。

應南枝後怕地撲入辜言橋的懷裏,她不想與他分開。

上一世,她連他的最後一麵都沒見到,這一世,她想守著他一輩子。

02.

長屏城皆知,蘇老爺為解蘇小姐的心結,舉家南遷,遷去了鄰城。

蘇老爺還為蘇小姐招了一上門夫婿,聽聞此人樣貌英俊,腳踏實地,還解了蘇小姐的鬱悒不樂,此乃良緣哪。

蘇小姐婚期已定,為沾喜氣,蘇記綢莊更名拾囍綢莊,交由蘇小姐與其夫婿打理。

盛夏,熱浪撲人,烤得人都要熟了。

蘇宅忙裏忙外,隻為迎客。

蘇珞裳執著手絹擦拭著額上的細汗,自她收到辜言橋的書信,知道他與應南枝前來,早早地便吩咐下人將客房準備好了。

算日子,今日該到了。

蘇珞裳閑不住,一個時辰,跑了好幾趟,要不是伊伊攔得勤,她怕是就中暑了。

左等右盼,終見一馬轎勒停在蘇宅前,蘇珞裳心急,腳上的珠繡鞋差點都甩飛了。

辜言橋一見蘇珞裳橫衝直撞,生怕她碰上應南枝,身子一橫,將應南枝護在身後。

蘇珞裳是何等敏銳,將他的舉動收入眼底:“喲嗬!”佯裝生氣叉腰,“辜言橋,我又不是老虎獅子,你還怕我吃了你的南枝不成?”

“珞裳。”一聽應南枝喚她,蘇珞裳眼裏染上笑意,順勢擠開礙事的辜言橋。

“你都是要成親的人了。”應南枝輕點了點她的額頭。

蘇珞裳挽上應南枝的胳膊,露出嬌羞:“我夫君說了,他會將我當小孩子寵我一輩子的。”

辜言橋眼皮跳了跳,不動聲色地拂袖背著手,瞥了眼蘇珞裳如八爪魚似的纏著南枝,醋意漸生。

蘇宅後院綠樹成蔭,石亭佇在中間,假山上爬滿了藤蔓,流水潺潺,似仙境一般。

逛完了蘇宅,吃了最負盛名的糕點,在後院歇腳半炷香,蘇家的上門夫婿才姍姍來遲。

蘇珞裳一瞧見來人,連酥肉餅都沒來得及下咽,站在石凳上就含糊地喚他。

來人疾步走來,寵溺地將她從石凳上抱下來,大拇指輕拭去她嘴角的糕餅屑。

都說蘇小姐的未來夫君極其寵她,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瞧了瞧應南枝揚起的唇畔,辜言橋垂眸,端起溫茶飲啜一口,解解糕餅的甜膩。

“你怎麽才來,你讓遠道而來的客人等太久了。”蘇珞裳輕捶著他的肩頭。

“我幫爹去看倉庫了,這才來晚了些,”他向她解釋完後,這才回過身,向他們行了禮,“有事來遲,還望見諒。”

他一臉正經地介紹起自己:“我叫汪賀,珞裳的夫君。”

汪賀,是他為自己取的名字,忘記凡塵過往,忘記他曾經的身份。他如今,隻想以汪賀的身份與珞裳好好過日子。

蘇珞裳拉著應南枝去瞧喜服,後院隻剩汪賀與辜言橋。

沒有外人在,辜言橋這才揖禮:“十一皇子,別來無恙。”

想是以汪賀為偽裝的時日久了,他竟有點不適應十一皇子這尊貴的稱呼了。

“世上再也沒有十一皇子了,”他端茶飲了一口,“隻是多了一個叫汪賀的人。”

誘五皇子中計的那日,他就已經死了,死在了太子的劍下。

若不是他生母的玉佩在刀劍無影中,正好抵在他的心口上,他怕是早入了地府。

太子之位究竟算得什麽,為了一個太子之位,兄弟間爭得頭破血流。他若活著,與太子的心結也解不開,倒不如趁此機會假死,脫離苦海,也還皇宮一片寧靜,還百姓安寧。

如今,太子如願以償,坐上了皇位,溍朝上下,國泰民安,是喜。

他借此離開,與他心愛的人在一起,也是喜。

辜言橋手指摩挲著茶杯外壁:“殿下你不後悔?”

“不後悔。”汪賀輕歎一聲氣,“我本就無心爭太子之位,三哥是我敬重的人,他的才能與氣魄定不會辜負父皇的期望。”

他忍不住問:“父皇,他還好嗎?”

“太上皇很好,如今退居在福祿殿,安享晚年,殿下托我帶給太上皇的信,我也帶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他輕喃了好幾遍,一封信訴平安,能安父皇的心。

半晌,他抬頭,碰了碰辜言橋的茶杯:“以後,世上隻有汪賀。”再沒有溍朝的十一皇子賀仕軒。

蘇珞裳為成親布置的新房,梳妝台上釵鳳珠翠滿目琳琅,囍字張貼,紅綢高掛,一派喜慶氛圍。

為免親事操辦隆重太招眼,讓人認出汪賀的真實身份,所以隻宴請親朋好友。

蘇珞裳迫不及待地從妝匣裏取出一“囍”字:“南枝,你瞧,這是我親手繡的,好看嗎?”

應南枝仔細瞧著,手輕輕撫過,由衷讚道:“好看。”

“這是給你的,”蘇珞裳拉著應南枝坐在床榻沿邊,“可不許嫌棄我的手藝。”

“珞裳。”

“祝你與辜言橋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應南枝垂眸,緊盯著囍字樣,心中卻油然而生一種酸楚。

03.

夏季,前一秒太陽高照,下一秒雷雨交加,不是好兆頭。

果真,辜府快馬加鞭來蘇宅,報:辜老爺歿。

辜言橋與應南枝連夜趕回辜府,仍是沒能見到辜老爺最後一麵,聽伺候辜老爺的下人說,辜老爺直至閉眼前都在喚言庾的名字。

大夫早說過,辜老爺這是心病,心病還須心藥醫,言庾就是辜老爺的心藥。

自言庾離開後,辜老爺的身子每況愈下,還不配合喝藥,好似早已下了決心要去找言庾。

辜府上下掛滿了白布,設靈堂,為送辜老爺最後一程。

當今皇帝為堵悠悠眾口,也為表現他不計辜言橋曾是他十一弟的人,特派人來慰問,借機削弱他手中僅存的權力,徹底斷了他朝廷上的勢力,還說得好聽,是為了讓他能更好地守孝。

臨近中秋,月色清冷,讓人輾轉難眠。

應南枝手拿著薄衫出了屋,就瞧見辜言橋坐在圓石桌前,她輕步上前,將薄衫蓋在他肩上。

“南枝。”辜言橋輕喚她一聲,手輕覆住她冰涼的手,他眉頭不由得一皺,她的手越發冰冷了,盛夏時身子就似一塊寒冰,現在不過秋天,到了冬日可怎麽了得。

辜言橋不動聲色地將她拽入自己懷裏,將薄衫扯下,將她包裹得嚴嚴實實:“我吵到你了?”

應南枝搖頭,她本就輾轉難以入眠。

辜老爺一去,辜府的擔子都落在他的身上,可人走茶涼,從前與辜府交好的如今為了自保避而不見。

朝中都知道,新任皇帝對辜府防備得緊,辜言橋曾與十一皇子走得近,皇帝心中有顧慮,不會再讓他插手朝中事務,官職雖未降,可經手的事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與政權搭不上一點邊。

屋脊上忽地傳來一陣脆響,一塊磚瓦從上滾下,摔得粉碎,幸而辜言橋眼疾手快,才沒有讓磚瓦傷到應南枝。

阿瑞聞聲,赤腳從偏屋出來,手裏還攥著一棒槌。

辜言橋擰著眉,吩咐阿瑞:“上去看看。”

去年新年才將辜府上上下下翻新過,怎麽好好就掉了一塊磚瓦下來?

“我先送你進屋。”辜言橋小心翼翼地扶著應南枝進屋,為避這樣的事再發生傷到她。

應南枝心中有疑,磚瓦都是翻新檢查過的,怎麽會出現這樣的事,好似……故意衝著他們來的。

應南枝仔細聽,才能辨出屋脊上傳來細微聲響的方位,眯眼一瞧,就瞧見屋脊上一抹狐狸之形的影子在月光下忽地幻化成一抹人影。

阿——阮?

應南枝臉色變得煞白,耳畔盡是阿阮的魅惑之音——我們狐狸一生可得兩顆心,一顆是你自己的,另一顆是真愛你的男人的。

辜言橋雙手鉗住她的肩膀,才防住她身子往前傾:“南枝。”他抬頭,凝眸盯著應南枝瞧的那方位,眸中滿是狠戾之色。

他瞧見了屋脊上的那抹影子。

月黑風高,阿阮抱膝坐在屋脊上,一雙眸子直勾勾地盯著辜言橋與應南枝,要不是知道他們一個為凡人,一個為半死不活的狐狸,她還真以為他們能像她似的瞧這麽遠。

不過是看不過他們大晚上還一副恩愛模樣,所以她才失手推了一塊磚瓦片,讓他們收斂點。

“嘖嘖,瞧瞧辜言橋那緊張的眼神。”阿阮越瞧,心裏卻覺得酸,她最厭惡人世間那根本不值得一提的愛情。

辜言橋與應南枝,她瞧著就生厭。

她那麽勸誡果子了,可果子寧願拖著一副病軀也要陪在他身邊。

“果子,我是看在你與我情同姐妹的份上,我才不忍看著你死。”

阿阮紅了眼,他們狐狸是長生不老、芳華永葆,可逃不過一個情字,就逃不了一死。

果子的母親祿娘為何而亡?不就因為動了情,傷了心,最終賠上一條命。

果子呢?狐狸本心珠裂了,七竅玲瓏心也沒了,耗到油盡燈枯,有什麽意思?

可她不得不承認,果子比她幸運,遇到了一個真愛她的人,哪怕豁出所有,也在所不惜。

不像她,為了自以為的愛,不惜豁出命,可最後呢?徒剩狼狽。

冬還未來,屋裏就已備上了火盆。

應南枝往暖被裏鑽了鑽,她瞧見了阿阮,雖然隔得遠,看不清,可她的感覺不會錯,那一定是阿阮。

辜言橋也鑽進被子裏,將她擁入懷,在她緊皺的眉心輕烙下一吻:“想什麽?”

應南枝往他懷裏蹭了蹭,眼不爭氣地就紅了,喉嚨哽咽:“辜言橋。”

她怕是這一世的願望都不能實現了,她以為這輩子她會守著他,可她的命她做不了主。

辜言橋輕彎了彎唇畔,似是自言自語:“睡吧,等你醒了,一切都好了。”

一切都會好的,南枝。

後半夜,紅木桌上的香爐裏飄出一縷縷白煙,香氣縈繞,熏得人身心俱疲,沉沉睡去。

自她身子漸顯虛弱之際,她從沒睡過像今日這般舒服的覺,好似指尖上的狐狸絨毛都一並隱了去,能隨自己心意地斂狐狸真身。

阿阮打開門,從屋裏走出來,遠遠地就瞧見月光下等著的辜言橋。

以自己心尖血續養果子的心,以他的心換她的心,她從沒見過世間有像他這般傻的男子。

雖然她真的很不想承認,可果子確實好福氣。

“她是一隻狐狸,你真的不怕?”阿阮不死心地再問一次,可瞧見他眼裏的堅定後,她懂了。

愛情無關身份,他愛的隻是她,僅此而已。

04.

今年的寒冬來得比往年都要早。

門外白茫茫一片,初雪悄然來了。

阿瑞拎著炭盒進屋,攜了一身的寒意,他聽公子話,今年提早備好了炭過冬。

阿瑞正打算往火爐裏添幾塊新炭,卻聽辜言橋開口:“阿瑞。”

阿瑞忙停下手中的動作,小跑繞過屏風,瞧著靠坐在床榻上的公子,一瞬便紅了眼。

公子身子骨本強健得很,怎麽說病就病了呢?

現下長屏城都在傳,公子時日無多,他們都說公子從小身子骨弱,卻瞬間好了,定是邪祟在作怪,如今又病倒了,是因為報應來了。

瞧著阿瑞抬手抹淚,辜言橋不由得咳了好幾聲,急得阿瑞不知所措。

“你要是不哭,我病就會好。”

明知公子是在安慰他,可他還是選擇相信,雙手抹著臉:“我不哭,阿瑞不哭,公子定會好起來的。”

辜言橋強忍著身子不適:“南枝呢?”

阿瑞吸了吸鼻子,他從進門就沒瞧見過夫人:“公子,我這就去找夫人。”

阿瑞轉身就走,辜言橋根本來不及喚住他。

須臾,屋脊上縱身一躍一抹白如雪的影子。

忽斂狐狸真身,幻成一窈窕女子。

應南枝懷抱著一堆野果子匆匆入屋,瞧見地上放的炭盒,她就知阿瑞來過了,怪不得門都虛掩著,要是寒風侵了辜言橋的身子怎麽辦?

應南枝心裏悶著氣,剛繞過屏風,就瞧見辜言橋斜倚在床角,笑意盈盈地盯著她瞧。

“你醒了?”應南枝眸中染上笑意,抱著一懷的野果子湊上前,“你怎麽不多睡會兒?”

辜言橋寵溺地伸手輕撣去她青絲與肩上的薄雪:“你去哪兒了?”

“我方才聽見府外有叫賣聲,我出去一瞧,正好有一老嫗手提竹籃,賣這野果子,”應南枝獻寶似的獻上,“你最近不是最喜歡這果子嗎?”

辜言橋盯著那紅色的果子:“狸香果。”

應南枝神色一斂:“嗯,狸香果。”

辜言橋抬眸:“這果子,真甜。”

“你喜歡便好,”應南枝將一野果子在衣袖裏反複擦了擦,遞到他眼前,“這果子一年四季都有,你要喜歡,我都替你尋來。”

辜言橋輕咬一口,耳畔盡是少女拔高的亮嗓——“這果子一般長在荊棘叢生的高樹上,一年四季皆結果,不過呀,可不好摘。”

從前世到今生,他都沒為她做過什麽,還回回走在她前頭,狐狸一輩子很長,她卻要忍受無盡的孤獨。

“果子。”

應南枝身軀一顫,明眸裏盡是他的身影。

辜言橋低了低頭,圓了話題:“我是說狸香果。”

應南枝眉頭一鬆,她還以為……他喚的是她呢。

“我去給你煎藥。”應南枝想找個借口離開,她怕再不離開,她的眼淚就抑不住了。

這場戲,他們都好好地演了,誰也不讓誰瞧見心裏的傷。

辜言橋眼疾手快地抓住應南枝的手,手不複冰涼,有著溫度,真好。

隻是,被割傷的細小傷口異常醒目,辜言橋喉結滾了滾,不動聲色地撫過她的手心,這野果子,還真難摘啊。

都讓他的南枝受傷了。

他們各藏著心思,一個憶起了前世,卻不忍告訴她,怕再勾起她上一世的苦痛;一個明知救活她自己是徒勞,也不願讓他知道他的心血白費了,哪怕她換了心,她也不過是抱著一根爛木在海上掙紮,總有一天,會沉下去。

她與她阿娘的命數一樣,誰也改變不了。

辜言橋冰涼的手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痕,這兩世,他得到了同一個寶,白白撿到了一隻狐狸,卻沒能好好照顧她。

應南枝心裏憋了一口氣,忽地抓起辜言橋的手,狠狠咬了一口,可還是難解她心頭之痛。

瞧著她這樣,辜言橋更不舍了,她從前也咬了他,那一咬,她就永遠烙在了他的心裏。

應南枝鬆了口,咬他,她也疼:“疼嗎?”

辜言橋搖頭,從軟枕下摸出一錦袋,裏麵是一把長命鎖,與她那把長命鎖無異,可長命鎖上的字卻不同。

這一把長命鎖上,刻的是——辜。

“我瞧見過你隨身戴著的長命鎖,上麵刻的是你的姓,所以,我特意讓阿瑞去匠鋪鑄了一把相似的鎖,上麵刻著我的姓。”

應南枝接過長命鎖,眸中氤氳:“我身上的鎖是我父親特意為我鑄的,所以你這把鎖,我不能收。”

她沒有親手從她父親那裏接過鎖,已經是她的遺憾,如今她怎麽能替他們的孩子接過鎖呢。

“這鎖還是你自己留著,待我們有了孩子,你再將這鎖親自給他。”

辜言橋手緊攥著她塞來的鎖,麵色蒼白如雪,若是有機會,他也想活下去,陪著她。

聽到她說到“孩子”這兩個字,辜言橋苦澀一笑:“都怪我,到現在還讓你沒有名分。”

為父守孝三年,大小喜事均得延後,他與她的婚期一拖再拖,拖到他病入膏肓,他都沒能許她一場銅鼓喧天、喜帕紅綢飛揚的成親之禮。

來世,來世他一定八抬大轎娶她過門。

火盆未來得及添新炭火,暖意驟降,火星子因寒意忽滅。

辜言橋忽覺眼皮越來越重,她的背影隱在屏風後越來越模糊。

應南枝手忙腳亂地找珞裳特意給他們做的囍字樣:“那今天你一定要給我個名分,與我一同將囍字樣貼於床柱上。”

“找到了。”應南枝一個激動,“囍”字從手中脫落,她著急去撿,可手指尖還沒碰到“囍”字,她突然就收住了手。

耳畔的……心跳聲停了。

屋外雪仍舊在下,可屋裏的暖意早已消失殆盡,她腦海裏總是回想起他們初見時,也是下著雪,很冷,很冷。

阿阮赤腳踩在屋脊上,忽地聽見阿瑞的一聲嘶鳴,足以劃過長空的白雲。

她看不得鴛鴦,因為她恨。

但她也不想看到果子與她心尖人落得這麽一個下場了,她後悔了。

可不怪她,就算辜言橋不將自己的心獻出來,他也命不久矣,他上一世可是發過毒咒的。

讓他想起上一世的事,已經讓她難辦了,可這也是她能盡的最後一點微薄之力。

05.

“阿野,你再亂跑,我就打斷你的腿!”

可無論喊的人如何粗言威逼,都沒有用,這小子該躲還是躲,該跑還是跑。

阿阮氣得不輕,手執一根藤條,她微露出尖牙,下定決心,待阿野出來,她定要打得他屁股開花,看他還敢不敢不聽她的話。

高樹上忽地擲來一顆新鮮野果子,幸而阿阮眼疾手快,將野果子緊攥手中,半張臉都露了狐狸真身:“阿野!”

給他取名阿野,還真撒野!

“你要再不出來,就罰你抄書三千遍。”

阿野在藤樹上翻滾,利落攥住一根藤條晃至阿阮麵前,手裏還把玩著一顆野果子:“阿阮娘親,三千遍怎麽夠啊,讓我泡在書堂三十年我都願意。”

瞧著他這樣子,阿阮扔掉了手中的藤條,她真是又氣又要笑,這小子究竟像誰啊,又能鬧騰又這麽愛書卷。

阿野倒掛在藤條上,塞在衣服裏的長命鎖倏地掉了出來,幸而他動作夠快,這才翻身一躍,穩穩當當落地,將長命鎖戴至脖頸上。

“阿阮娘親,今日不是要去凡間嗎,我保證,再也不惹你生氣了。”阿野一臉真誠,他可想死凡間那間幹貨點心鋪的果脯了。

阿阮歎了聲氣,她真是拿他沒辦法,他就是來討債的,討債的。

阿阮上前,將他的長命鎖戴正,視線落在長命鎖上刻的字一秒,就移回了視線。

阿野眼尖著呢,逮住阿阮就問:“阿阮娘親,你是不是在想我的爹爹呀,我爹爹一定叫辜野,所以你給我各取你們名字中一個字,對不對?”

“哎,阿阮娘親,你別走啊,等等我……”

稜丘山林,長命鎖輕碰出清脆聲響,又到一年冬,卻溫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