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獲一隻小狐狸/灼灼不停

【一】

俗話說,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

而夙晚則理解為,月黑風高夜,投懷送抱時。

她趴在百年的槐樹上,在一片黑漆漆的天空下睜著兩隻大眼睛死死盯著遠方。

她好不容易才打探到消息,崔靖將軍今天晚上將會護送聖物“鬼玉”從這片滿花林經過。

她暗戀崔將軍幾百年,當初他奉命視察狐族時率領將士踏入的那一刻,夙晚就被這個唇紅齒白的英俊男人迷得神魂顛倒。

可奈何自己隻是一隻無父無母的普通小狐狸,對方卻是身份尊貴的神仙。

夙晚想得很開,雖然身份相差懸殊,但耐不過軟磨硬泡努力刷高存在感。

但這幾百年裏她發現了一個問題—

身份懸殊雖然不能阻止兩個人相愛,卻能阻止兩個人相見。

夙晚掰著手指算了半天,距離自己上一次看到他,已經有五十多年有餘。

見不到還談個鬼存在感!

夙晚見不著自己的男神就開始茶不思飯不想,跟她玩得好的小狐狸們看不過去,悄悄告訴她不久天庭裏負責護送鬼玉的是崔靖。

“等我男神走到那個區域,你就把我踹下去,記住沒,小八?”她仔細地叮囑坐在自己肩膀上的小靈獸。

她的計劃很簡單,等到他們走到這棵樹下,自己就眼睛一閉直接往崔將軍懷裏跳。

此等耍無賴之事,原本臉皮子薄的夙晚是絕對不會去做的,但前幾晚狐族幾個成年的漂亮姐姐偷摸著給她支著兒,什麽“女人不壞男人不愛”“喜歡一個人就應該死纏爛打”。

腦子不好的夙晚成功被洗腦。

於是,她牛皮哄哄帶著自家靈獸在這兒死蹲。

夜色中,一群身著黑色長袍的人以極快的速度向夙晚的方向奔去,大片雜草被強勁的內力壓彎了腰,為首的身材高大,而後四個肩膀架著盛放鬼玉的長玉盒緊隨其後。

人越來越近,夙晚雙眸迸發出晶亮的光,她拍了拍小八的腦袋:“快快快,準備。”

小八收到信號,給了她一個堅定的眼神。

它從夙晚的肩膀上跳下來,轉向她身後。

“老大,走你。”

下一秒,夙晚就感到屁股一疼,一股力量帶著她直接衝向為首的那個男人。

她閉上眼,嘴角藏不住地笑起來。

靈裘殿上上下下都表示吃驚。

他們家幾千年不近女色的傅顏上神今天居然抱著一個女孩回府。

畫重點—公主抱。

有人嚼舌頭,說是從天上砸下來的。

傅顏剛回殿內就急匆匆往自己房間走,冰塊臉沈大魏筆直地站在門外充當看守,管家代表吃瓜群眾挪到沈大魏身邊,好奇地詢問那女孩的來曆。

沈大魏冷冷瞥了對方一眼。

“上神有令,今日所見之事不許傳出府外,違者後果自負。”

這話一出,靈裘殿的人立馬閉嘴。

【二】

夙晚是被疼醒的。

她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白琉璃裹著翡翠玉的天花板,身下的床柔軟又舒適,仔細聞聞,空氣中還含著好聞的檀香。

奢華、高端,反正她這輩子是沒住過。

夙晚摸摸額頭,上麵鼓了個好大的包。她最後的記憶便是撲向男神的那一刻,結果似乎和她預料的角度稍微偏了那麽一點。

然後,在一群人麵前臉著地摔了個狗吃屎。

丟人丟到神仙家了。

“醒了發什麽呆,腦子撞傻了?”

冷不丁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夙晚嚇得從**跳起來,順著那聲音望去。

那邊坐著一個男人,琉璃盞燈光打在他的側顏上,他有一雙特別漂亮的眼睛,近乎純黑的雙眸帶著霧氣,盯著你的時候,莫名能讓你陷進去。

“您您您……是?”

夙晚咽了一口口水,天哪,長得比他男神還好看。

那男人冷淡的目光又投落過來,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盯著夙晚。

“你,不認識我?”

如此一副本大爺如此有名你這個小妖居然不識貨的語氣,求生欲很強的夙晚連忙揮舞著小爪子。

“嗬嗬,您這麽德高望重我怎麽可能不知道,可小妖我從樹上掉下來好像砸得有些短暫性失憶了,怕是短時間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清了。”

開玩笑,她最擅長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說完,她才緩緩察覺到不對勁。

明明她投懷送抱的對象是她的崔靖哥哥,怎麽突然變成眼前這個高冷美男了?

莫非……她跳錯人了?

夙晚捶了自己腦袋一拳,疼得齜牙咧嘴,這才發現不是個夢,她真的傻兮兮跳別人懷裏去了。

傅顏一副盯白癡的模樣看著夙晚獨自抓狂。

“夙晚,乾坤狐族,妖力在同類裏隻算排到末尾,我說的,可有錯?”

他不緊不慢地開口。

“沒錯沒錯,您真厲害,查得比我沒見過的媽都清楚。”夙晚頭上直冒冷汗。

這家夥什麽來曆,再給他一點時間沒準連她祖墳都能夠挖出來丟在她麵前。

“我的名字,傅顏。”

他突然半蹲下,手放在床沿與夙晚平視,說話的口吻中帶著一絲威脅的氣息。

“聽過嗎?”

夙晚被那雙漂亮的眸盯得頭腦發脹,內心雖是咆哮“傅顏是個什麽鬼東西”,但一開口則是明顯討好的口吻。

“那是自然,不久前你風姿颯爽,踩著風火輪手持乾坤圈大敗邪魔妖道,那是真心帥得顛倒眾生在我腦海久久不能忘懷。”

……

“我沒踩過風火輪,也沒拿過乾坤圈。”

……

“天界都和平一千多年,你是在哪個夢中瞧見邪魔妖道的蹤跡?”

傅顏毫不給她留麵子。

夙晚隻得繼續嗬嗬地裝傻:“我可能真的撞壞腦子,記錯了。”

“既然如此,放任你獨自一人豈不是出門就被隻妖獸給吞了。”

他伸出一隻手揉揉夙晚的頭頂,露出一副關愛智障兒童的模樣。

“那你就暫時乖乖待在這裏,腦子好了再回去吧。”

“上神,軒轅家家主已經在主廳等候多時。”沈侍從敲敲門提醒道。

“你好好休息。”傅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裏麵的東西隨便玩,但是……”他突然話鋒一轉,“別想著逃走,否則,你那點妖力也別想要了。”

那腔調中帶著一絲不容拒絕,他一瞬間就看穿了夙晚那點小心思,可是這靈裘殿又哪是那麽好出去的。

夙晚心一顫,呆呆看著那修長的身影消失在自己視線之中,連抗議都忘了出聲。

傅顏,傅顏,這名字竟讓她覺得十分熟悉。

把記憶仔細搜刮一番,她才想起—眾神首列,傅顏上神。

她這次是真砸到一個大人物了!

夙晚冷汗直冒,嚇得差點顯出了原形。

想到剛才上神的話,這是要和她秋後算賬啊。夙晚歪著頭想,留著她能幹嗎,啥活幹不了,還多一副碗筷吃飯,難不成,上神喜歡吃狐狸肉,要把她這隻狐狸養肥後殺了吃了?

夙晚越想越抓狂,橫豎都是死,自己不能這麽坐以待斃。

夙晚從**跳下來,三兩步走到窗邊推開,大門走不了她幹脆走窗戶,以為這樣就能困住自己這個爬牆小能手?

夙晚踮起腳往下望—懸崖之下深不見底,下去必死無疑。

她“啪”地關上窗,心裏暗暗吐槽這上神怕是個變態,竟然喜歡將房子建在懸崖邊。

【三】

“我們昨晚遇襲實屬蹊蹺,那為首的戴著一枚花型戒指,我府弟子在他麵前完全施展不出靈力。”那黑袍老人麵色凝重,右手微微顫抖,“看這做派,怕是暗夜族的傑作,他們終究,還是出現了。”

“昨日因崔將軍突然失蹤,天帝才臨時委派我護送鬼玉,如果是崔靖負責,您說他會將鬼玉臨時安置在哪裏?”

“崔靖隸屬於我們軒轅府……你是說,他們的目的是鬼玉?”老人捏緊了拳頭,手臂用力“嘭”地砸向桌麵,“這群蠻荒叛徒,千年前的教訓是忘記了嗎!”

傅顏沒說話,右手修長指骨輕輕觸碰左手腕那道紅色傷疤,傷口很深,哪怕是今天它也依舊觸目驚心。

或許,它永遠都不會愈合。

“請允許老生多嘴一句,如果當年她還在世,可能還能……”黑袍老人歎了口氣,卻在對方那雙突然暗淡的雙眸下止住了嘴,他倒忘記了,傅顏上神和她……怕是關係匪淺。

“如今還請上神做好萬全之策。”

黑袍老人寒暄了幾句後便帶著侍從離開。

“你待那角落還沒待夠?”傅顏冷冷掃了一眼側門。

躲在角落聽牆角聽得正高興的夙晚頓時打了個冷戰,被那帶著冰碴子的語氣嚇得連忙推開那扇門,她以那半蹲姿勢待的時間太久,慌忙一起身,直接又一次臉朝地華麗麗摔在傅顏麵前。

沈大魏雙手抱胸,一本正經地站在夙晚身後。

“你和她也就認識幾分鍾,就跟這丫頭後麵瞎胡鬧?”傅顏盯著沈大魏,表情不悅。

“是屬下失職。”

“不是沈侍衛的錯,是我非要來的。”夙晚爬起來很講義氣地拍拍沈大魏的肩膀,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

沈大魏臉一抽,差點跪下去。

“傅顏上神,方才聽你說話,我倒是想起些事。”

夙晚狗腿地上前討好他。

“哦?你倒說說你這小妖知道些什麽。”

夙晚咳了一下說:“暗夜起源於蠻荒,是曾犯下重罪的妖怪集結而成的組織,他們的首領罪天性殘暴,這麽多年一直想帶著他所有屬下衝破蠻荒封印,而想要達成必定要借助聖器,鬼玉。”

夙晚對這些背景這麽了解,歸功於小八那顆愛搜集八卦還樂於分享的心。

“半個月前在滿花林裏,我曾看到一支估摸三十人左右的隊伍,而其中一人正戴著一枚你們剛剛提過的戒指。”

說來也奇怪,深夜之下,夙晚一眼就看到那東西,就好像,好像他們之間有某種感應似的。

“你這半個月,為何一直往滿花林裏跑?”傅顏冷不丁問道。

夙晚被對方這重點抓得噎了一下。

難道她要說她是為了提前踩好地點,好在那一天撲倒男神?

說出來會被打死吧……

“我是想去賞月賞花,現在這麽好的季節,錯過可惜了。”夙晚頭腦風暴了一下,理由脫口而出。

傅顏雙眼定定地看著她,那雙黑沉的雙眸,冷漠卻又十分威嚴,看得夙晚發毛。

良久,他才開口:

“喜歡賞月賞花啊……那正好。”

【四】

午後的太陽特別好,夙晚往花園草坪上躺著打盹兒,她來這兒已有小半月,傅顏帶著沈侍從將鬼玉送往天庭,到現在也沒回來。

萬惡的資本家傅顏將她安排在後花園修剪花草,說是不養閑人,又美其名曰,讓她工作時隨時隨地都能欣賞美景保持良好的心情。

夙晚在心中默默將那兩個字罵了個百八十遍。

當她起身拍拍手準備離開,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不知為何,周圍一下子靜得可怕,明明剛剛很多侍女就在這附近,眨眼間就不見了。

她舔舔嘴角,暗暗拾起一塊石塊握在手心。

狐狸的本能告訴她,這附近有生人靠近。

她背靠著假石小心翼翼地挪動,如果說這天下誰有膽子敢闖入靈裘殿,那麽也就隻有暗夜族了。可如今傅顏和鬼玉皆不在府內,暗夜又為何不顧危險闖入?

腳步聲越來越近,靈裘殿的防禦比起軒轅府隻會更強,可暗夜這次居然大白天就悄無聲息地深入府中。

夙晚想起了那枚可以抑製靈力的戒指。

“那狐狸藏在這裏!”

那幾人現身,裹著嚴實的黑布,手裏的長刀閃瞎夙晚的眼。

“早知道有今日,以前就不該在教導法術的課上偷懶。”夙晚邁起小短腿就死命往反方向跑。俗話說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認不過是逃生之計,切記切記。

為首的那人緊隨其後,一手抓住了夙晚的肩膀。

夙晚吃痛,回過頭瞪了那人一眼,欺負我妖力弱是吧。

夙晚的容貌完全暴露在那人麵前,那人眼中閃過片刻的錯愕。

“怎麽會是你……”那人喃喃道。

“我看兄弟你也是很麵熟啊。”夙晚肩膀被捏得生疼,可還是扯出一個訕笑。

而下一秒,那人抽出一把短刀,朝著夙晚就筆直地刺下去。

盡管可能是巧合,但這狐狸也是萬萬留不得。

夙晚看著那閃著寒光的短刀筆直地對著自己刺下,猛地閉上了眼睛,想不到自己年紀輕輕還沒有泡到男神就得死在刀下。她自認為和傅顏八字不和,和靈裘殿水土不服,一湊近就有性命之憂死無葬身之地。

刀沒入皮膚,滾燙的血滴碰灑在夙晚的臉頰。

夙晚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原先以為的疼痛並沒有到來,她睜開眼,傅顏一隻手圈著她,另一隻手生生替她抵住了那一刀。

“罪,誰給你的膽子,來傷她?”

傅顏全身上下散發著冰冷的氣息,眼圈微紅。鮮血順著他的手臂往下流淌滴落在地上,他卻毫不在意,反手一把將夙晚推向身後的沈大魏。

“傷不了她,傷你,也不錯。”那人哈哈大笑,手中戒指閃過一絲幽綠的光芒,“傅顏上神,我們好久不見。”

傅顏臉色雖因失血而多了一分蒼白,另一隻手卻是直接凝聚內力狠狠打向那人的胸口。

那人被震得往後退了好幾步,被手下攙扶才勉強直起身子。

他眼底一片猩紅:“明明在它麵前一切靈力都會被抑製……”

“不對,這熟悉的感覺,那不是靈力,而是她的,半數妖力。”那人半倚在同伴身上,一臉詭秘盯著傅顏那張波瀾不驚的臉。

“真有意思啊,傅顏,期待我們下一次的見麵,也能這麽有意思。”

話剛說完,有人撒下煙霧。

片刻間,那一群人便已經消失不見。

夙晚擔憂地檢查傅顏的傷勢,鮮血幾乎染紅了他整隻手,看起來觸目驚心。

夙晚呆呆地看著,眼角一酸,滾燙的**奪眶而出。

傅晚身子一歪,半靠在夙晚的肩膀上,他蹙眉,無奈地在她耳畔說:“你這丫頭哭什麽,受傷的又不是你。”

語氣間不經意流露出一絲難得的溫柔。

“這麽好看的手,留下疤豈不是要哭死?”夙晚盯食物一般盯著那冒血的窟窿,她重度顏控手控,看著他受傷的手感覺比自己挨一刀還難受。

傅顏:“滾。”

【五】

夙晚乖乖照顧了傅顏兩天。

甚至拆換繃帶她都要親力親為,奈何有心無技術,那繃帶纏得差點讓診治大夫心髒病突發,害怕傅顏一個不如意自己的前程徹底斷送。

傅顏臥床休息,夙晚就變著法子和他聊天。她最擅長說膩死人的情話,靠這一技能從別家小狐狸手中多坑一塊肉。

天漸漸黑下,夙晚臨走之前,傅顏破天荒好心地說了一句“晚安”。

夙晚回過頭眯著眼睛:“晚什麽安,我巴不得想你想得夜不能寐。”

……

“上神,對我笑一下唄。”

……

“你不對我笑一下我怎麽睡得著。”

傅顏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看著夙晚一副“撩裏撩氣”的樣子,想了想,極其認真地回答:“那你別睡了,反正你,想我想得夜不能寐。”

他甚至十分貼心,命沈大魏給夙晚送去一大壺濃茶。

夙晚投降,之後幹脆閉嘴看他批閱公事議卷。

“為什麽要救我這隻小妖,我們非親非故,隻能給你拖後腿。”夙晚撐著腦袋自言自語。

“你這是怪我,救了你?”

傅顏半眯著眼睛,顯然是聽見了她的低語。

夙晚一愣,轉而有些尷尬地打馬哈:“你有沒有感覺到哪裏不舒服的,還是覺得餓了,您吩咐一聲小的立馬去給您弄香噴噴的飯菜。”

“你不必對我如此恭敬。”他偏過頭,語氣重新染上一絲疏離。

“我救你,是因為你的命,很重要。”

“很重要嗎……”夙晚垂下雙眸。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自己從小資質不行,怕是一輩子都隻能做一隻碌碌無為的狐狸。

“晚晚。”

傅顏冷不丁這樣親昵地喚她。

他的聲音特別好聽,莫名讓對方不自覺地想要去信任。

“你走吧,我們,不要再見麵了。”

【六】

“夙晚,老大,祖宗。”

小八扒開矮灌木,才發現化為原形的小狐狸夙晚仿佛打霜的蔫茄子,一動不動地躺在原地裝死。

小八毫不客氣踹了她一腳:“再躺下去你就會成為狐族有史以來第一個胖死的狐狸了。”

“那就讓我胖死吧。”夙晚一臉生無可戀。

她回到狐族已有數日,想到傅顏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讓她原本灼熱的心,頓時從裏到外涼透。

“隻怕他覺得我是個超級累贅,早就想把我給拋開了。”

小八又往她屁股踹了一腳,看著夙晚疼得嗷嗷叫,這才恨鐵不成鋼地說:“你一天到晚腦子裏都裝著什麽玩意!”

“暗夜攻入天庭,你的傅顏上神正跟暗夜激戰,你也知道,暗夜手握花戒,那些人的靈力也根本無法發揮極致,單憑傅顏一人,你覺得他能抵擋住多久?”

夙晚一個激靈爬起來:“你是怎麽知道的?”

“你先別管我是怎麽知道的。夙晚,你隻要知道,這天下能救他的,隻有你。”

小八深深歎了一口氣。

無論是三千年前,還是三千年後。

夙晚第一次發現原來小八這麽厲害,它帶著自己毫不費力殺入天界,一路上無數人和妖的屍體密密麻麻疊在一起,腐臭氣息尤為濃重,大片大片的暗血映入夙晚的眼裏。她的頭開始莫名疼痛,好像很久以前,這場景也曾發生過一次。

遠遠地,傅顏率領一眾神將,皆是滿身汙血滿身傷痕,與那千千萬萬瘋子般的暗夜族廝殺。

如此這般,三天三夜,精力早已接近耗盡。

伴隨刺耳的嘲笑,鋒利的刀尖沒入胸口上方,在那身純白的戰袍上染出大片大片觸目的血紅。

“偏了一分。”

“真是可笑,為了那個女人,傅顏上神就算死也不願動用鬼玉。”

罪麵部扭曲,死死盯著對方。

“喏,就算是神,挖出心髒也活不了。是不是很痛,可當初我被她剮去血肉之時,那才叫痛徹心扉。”

“痛?”傅顏扯出一個苦笑,眼神有少許渙散,“我這一生,隻為一個人痛過,而那個人,不在我身邊了,所以,我再也不會感到疼痛。”

“傅……顏?”

熟悉的口吻傳入耳畔,傅顏抬頭,一臉驚訝地看著不知所措的夙晚,而看到小八,這才如明白了什麽一般麵露怒意。

“八重天,誰允許你帶她來這裏?”

“那小狐狸也來了。”罪瞥了夙晚一眼。

“說起來看到她的時候,當真是嚇了一跳,不過既然人家不遠萬裏趕來,怎能不邀請她欣賞我們上神垂死的好戲?”

罪另一隻手握住一把長劍,他朝著傅顏嘶吼:“今日就讓你體會當年我受到的恥辱!”

“不要!”

夙晚哭紅一雙眼,看著那劍朝傅顏揮去。

她終於體會到當初傅顏看著她差點死在刀下的感覺,胸口仿佛快要爆炸一般,恍惚之中似乎有什麽牽引著她伸出一隻手,指尖隻是在空中微微一動,瞬間就移動到他們倆中間。

她正對著傅顏,看著咧著嘴,僵硬地看著自己,長劍沒入小腹,腹腔隻覺一股腥味上湧,一絲鮮血從她嘴角慢慢溢出。

正好,她欠他一條命,這就算還了。

“晚晚,你瘋了。”傅顏顫抖著扣住她的腰部。

是他的錯,早在那一天,他就不該把她帶入靈裘殿。

但一瞬間,傅顏隻覺自己體內存放的妖力像是被頓時抽出,金黃色的光芒源源不斷地流進懷中之人,而夙晚那原本致命的傷口,也以看得見的速度開始愈合起來。

“原來,真的是你啊。”罪盯著夙晚的後背,這是多麽熟悉,又令人害怕的力量。

夙晚抬起頭,輕輕推開傅顏,那雙眼睛隻留著一絲和傅顏相近的清冷。

“晚晚?”

夙晚沒有回應,轉身看向那人。

“我記得你三千年前就死了,九尾妖神,狐族之王。”

罪抹去臉上的汙垢,雙眼通紅地盯著夙晚:“當初我以為你隻是長得像她,沒想到,我那次失手,竟是生生給自己挖了條死路。”

“罪,你拿了我的東西,該還給我了。”她語氣平淡,卻夾雜著一絲不可抗拒的意味。

鬼玉和花戒相生相克,而她尊為妖族之首手握花戒,在三千年前與暗夜族的大戰之中,她差點死在戰場,罪身負重傷,卻偷拿了那枚戒指。

夙晚隻是手指微動,花戒像是感應到什麽從罪指尖脫落,自行落入夙晚手中。

花戒認主,如今夙晚覺醒,它也必定該物歸原主。

暗夜失了花戒,狐族之王歸來,這場戰役,暗夜必輸無疑。

【七】

“剛才多有冒犯,八重天閣下。”傅顏低眸說道,“這些年委屈您作為一隻低級靈獸陪伴在她身邊。”

不遠處,一隻巴掌大的靈獸身上散發出淺金色的光芒,它的身軀逐漸變大,而氣質與靈力也開始以驚人的速度暴增。

“小八這個名字很可愛。”

傅顏故意調侃,堂堂威震四海八荒的天階靈獸,這幾千年來日子估計過得有一分坎坷。

“我和我主人當年是以血為盟簽訂契約,定當同生死共患難,”八重天舔舔自己純白的毛發,“我倒是忘了小傅顏你啊,也曾搭上半條命,獻上半身血,可你這個口是心非的神,偏偏那時又把心上人推得遠遠的。”

傅家一脈,留有一招逆天改命的秘術,隻要夙晚尚且留有一絲靈魂,傅顏都能把她從鬼門關救回來。但這逆天改命的能力,左不過是以命換命,如果沒有鬼玉協助,死的就是他。

在那之前,他俯身於地,跪在傅家家族門口整整五天。

而後換來了秘術方法,和父親的一聲歎息。

“我哪裏是口是心非。”傅顏苦笑,八重天當時帶走夙晚之時問他會不會後悔,他沒說話,隻是輕輕撫摸夙晚的臉龐。

高處不勝寒,夙晚活得並不快樂,好不容易有了能逃離的機會,自己又何嚐不想成全她。

“本是說好了,讓你帶著晚晚去過普通狐妖的生活,你倒好,轉了個彎,又把她送來。”

“我是怕你想主人想出什麽毛病,這才綁了崔靖那小子。我知道沒了他,上頭一定會安排你來護送鬼玉,我也萬萬沒想到主人誤打誤撞替你挨了一劍,封印的記憶和妖力倒回來了。”

八重天習慣性吐舌。下一秒,它突然發現這身體貌似不太適合做這麽萌的動作,連忙收住。它還想說什麽,隻覺得背後突然多了一道刺骨的寒光,它倒吸一口涼氣,刺溜跑到一旁,訕笑著看著夙晚。

夙晚一手拖著半死不活的罪,一手微微凝聚妖力。

傅顏隻覺疼痛減輕了幾分。

“晚晚,你在怪我嗎?”傅顏苦笑著迎上那雙毫無波瀾的雙眼。

“怎敢怪傅顏上神。”

夙晚剛得回記憶和妖力,過去那些漫長的時光,原來是麵前此人與自己相伴,雖是忘了,但那天她以新身份與傅顏相遇時,她的心就出賣了她。

傅顏,是意外,是與眾不同。

“喂,我這次可能真的回不來了。”

“喂,你怎麽不說話,我可沒騙你啊,與暗夜對戰凶險萬分,我還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丟了命。”

“喂,如果我死了,你會傷心嗎,會流眼淚嗎?”

夙晚曾經執意要個答案,他們是如此相似,相處卻又如此小心翼翼。

“你是十萬年妖狐之王,萬人之上,眾人敬仰,我對你好,是因為你持有鬼玉唯一的克星花戒,是因為你能讓我踏步青雲,邁入眾神之列。”

“晚晚,你錯了,我不愛你,我愛的隻有自己。”

傅顏當年說這麽一番話,夙晚不傻,他的謊言自己懶得去戳破,索性遂了他的意。

她一直好奇傅顏為何故意把她推開,直到沙場之上生命盡頭,恍惚中看見他瘋了一般衝破屏障奔赴她身邊。他知道她是萬萬不會用他來換回自己,所以他遠離她,為的,就是提前準備秘術。

“傅顏,你猜,我還愛你嗎?”

夙晚靠近他,替他擦去臉上殘留的血漬。

他們分離了整整三千年,卻好像隻是一瞬間。

傅顏眼角有亮光微閃,晶瑩的淚珠無聲無息順著臉頰滑下。

他確實是一個無趣之人,卻在堅持一件事情上固執得可怕。

如果你死了,我一定會傷心,一定會流淚,所以你不能死。

“不管你愛不愛我,我隻知道,我很愛你。”

很愛很愛。

【八】

滿花林深處有一處桃花池風景極好,百花齊放,芳香四溢,當真是美景佳境。

夙晚躺在滿是花瓣的柔軟草地,快活愜意得不行。

“你倒是比以前活潑開朗多了。”

傅顏滿意地念叨,和夙晚相處的那段日子,她那二貨般脫線性格起初雖是不習慣,卻還是欣慰。

他剝著葡萄,放入那隻盛放果肉的小碗之中。

一年前戰場上,夙晚一臉嚴肅地質問他,他以為追妻漫漫長路又得往後推個幾萬年,誰知夙晚下一秒畫風突變,抱著他一把鼻涕一把淚,一口一個我也好想你好愛你,把身旁的八重天雷得裏焦外嫩。

“可能是當了三千年半吊子狐狸夙晚,心境也變得年輕了吧。”夙晚大大咧咧地說。

“不過,說起來我還沒找你算賬。”她突然翻了個身子,雙臂環上傅顏的肩膀。

傅顏,我很生氣,因為你曾經騙了我一次,雖然那謊話假得不能再假。

“嗯。”

傅顏垂著頭,額頭輕輕抵在夙晚的肩膀,嗅著她身上淡淡香氣。

“要不是本尊冰雪聰明,又得被你耍成猴。

“所以本尊要好好地懲罰你。”

夙晚拉開對方,雙手拂過他的麵頰與他那如墨般的雙眸對視。

“嗯。”

傅顏眼角微紅,嘴角上揚,他掃過那張嬌豔的臉,從額頭、眼睛,到鼻子,最後停留在那誘人的紅唇之上。

死死盯住。

“你……想幹嗎?

夙晚被那如狼般的眼神盯得發毛,打了個冷戰,想要後退幾步,卻被一隻胳膊攔腰截住動彈不得。

“我想幹什麽,晚晚你看不出來?”

傅顏在她紅透的耳尖輕輕喃喃,修長的指尖劃過她的下顎。

“你沒看出來嗎,我,想吻你。”

如今美人在懷,他再冷靜禁欲,此時此刻不做些什麽,也太對不起夙晚的投懷送抱了。

更何況,這個吻,她已經欠了他三千年。

“我說你倆要膩歪能不能等到婚禮結束之後,知不知道我這幾天忙得都瘦了好幾斤,我告訴你們管他什麽契約主仆的,婚禮一結束老子就卷鋪蓋走人!”八重天氣得對他們吹胡子瞪眼睛。

“那婚禮有什麽好去的,不過是一群不熟的神仙貴客假惺惺道賀,要不是天帝下令我才不高興辦呢。”

傅顏附和地點頭,他家晚晚說什麽都是對的。

“所以幹脆就在這裏吧,”夙晚狡黠一笑,不知從哪裏摸出一個盒子。她單膝跪下,小心地將盒子打開,裏麵有兩枚純白戒指,是天帝賜予他倆護衛有功的嘉獎。

“那老頭就會躲事,好在送的東西還算耐看。”

夙晚拿起其中一枚放在傅顏麵前:“請問傅顏上神,你願意娶我為你的妻子,生生世世永不分離嗎?”

傅顏露出無比明顯的笑意,他傾下身子,將那枚戒指套在無名指上。

他親手將她推開三千年,留下自己一人默默承擔思念之苦,偶爾他在暗處看著夙晚無憂無慮地玩耍,也曾想走近告訴她:“嘿,小狐狸,你過得好嗎,我很想你。”

但無數次,他也隻是轉身離開。

他了解夙晚,包括她這個感情白癡自以為是胡亂喜歡上了崔靖,他承認自己很惱火,夙晚說她愛了崔靖三百年有餘,可自從她離開的那天算起,他又生生念了她多少個三百年。

“無論以前,現在還是將來,我都願意,晚晚。”

傅顏滿懷愛意,溫柔看著麵前心愛之人。

好在,兜兜轉轉,萬般磨難,他們仍然牽起彼此的手,依舊能夠陪伴彼此漫長的一生。

執子之手,將子拖走。

何以解憂,唯有娶你。